第114章
有好友赶来,师兄便再也回不来了…… 从那以后,徐子青不敢懈怠,刻苦修行,好容易赶上师兄,终于能对师兄有几分助力。可那时的无能为力,刻苦悲恸,徐子青却压在心底,终生不敢忘怀! 而如今,仇人出现了。 若不将其斩落,这心结不解,他怕是来日里即便至于渡劫,也不能抵抗雷劫之后的心魔惑乱! 云冽此时说道:“莫担忧,丧家之犬罢了,当日之事必不会再现。” 徐子青缓缓按捺住汹涌的情绪,又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来:“师兄,我知道的。” 不错,正如师兄所言,当年他们不过是羽翼未丰,又是猝不及防,才会那般……如今他们早已非是羸弱后辈,刚才那一战,也足以证明。 但凭那血魄魔尊如何凶狠,但凭他来寻衅复仇,当初的事,也绝不会再发生了。 他们……的深仇大恨,终有一日狭路相逢时,将会彻底解决! 徐子青只等着那寻仇之人前来便是! 这般想定了,徐子青也把仇恨重新压回心底。 两人离开这片湖泊,要回去暗哨客栈,继续等候甲一的消息。他们如今正在南域与北域接壤处,还需要一些时候,才能赶到原本所在。 路上,天光由明媚转为苍茫,行得一段路后,两人忽然觉出些许不对。 这一片地界,来时分明有人流往来,现下却怎么变得毫无人声起来?莫非是邪魔作祟,在短短时候,就害了这许多人去? 仔细想想,若是逃离的血神宗二人要以血食来弥补自身,倒并非全无可能……只是若真是血神宗,应当早已血流成河,也未必如现在这般干干净净。 两人于是不再遁行,落下地来。 徐子青足跟刚刚碰上地面,就像是有什么极诡异的感觉自大敌猛然窜起,忽然间要袭上他的心头,转瞬间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六欲,尽数涌来。其中那无尽思念之意,无边痛悔苦恨,都好似要形成实质,对他攻击。 七情几近化为实质…… 几乎就在刹那,徐子青的心中就现出两个字来: 人魔! 若是寻常人怕还想不到这许多,可是徐子青来到北域,目的之一便是为人魔而来,如何能不时时留意?再结合宗主纪倾曾经告知之事,他便马上想起。 有了这个猜测,徐子青立时转头,告知给云冽:“师兄,我此时有七情沸腾之感,想必是人魔就在方圆之内,否则必不会这般。” 云冽听得,稍稍思忖,然后他走近徐子青,将他手掌握住:“你且借我之力,沉淀七情。人魔非同小可,不可掉以轻心。” 师兄之言,叫徐子青心里一暖,他自然明白,也绝不会大意。 两人双手相携后,云冽真元在体内一个周转,就自交接双手,传进徐子青的体内。而徐子青与云冽为一双道侣,虽非是纵欲之人,这许多年来也仍是不知双修过多少次,两人的真元不说彻底融合,也堪称不分彼此了。 于是短短片刻,徐子青那沸腾的七情就已然压制,他如今七情通明,尽管了然于心,却都冻结心底,不会影响分毫——这约莫便是他师兄平日里的感受么? 一念匆匆而过,徐子青也不多想,就往路边一间民居行去,他要看一看,这房屋里,是否还有人在。 也要知道,那人魔究竟…… 说不上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徐子青在那民居里,果真见到了一家三口,本是在饭桌前共进午饭,这时却是纷纷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好似昏迷过去。然而他们的双眼,却都不曾闭上,与寻常昏迷,又似有不同。 徐子青将真元凝聚双目之上,立刻便是见到,在这些居民眼耳口鼻等七窍之中,正徐徐冒出丝丝无形的力量,这力量仿佛轻飘飘,仿佛又厚重无比,或者复杂诡谲,又或者炽烈直白。 七情六欲之力! 徐子青马上又看,这躺倒的几人双眼张得虽大,但面上则含有笑意,似乎并不痛苦,反而很是快活。而他们面色红润,魂魄安稳,也不曾有旁的祸事。 很快,他走过这条长街,与云冽一起,把每一间房屋都看了个遍。 在这些屋子里,民众俱在,安好无损,只是并非每人都面带笑容,也有微微忧伤者,平静宁和者,左右都是不坏。 而且,纵观所有民众,他们虽是都倒在地上,手里也似乎还留有之前的活计,可也没有一人丧命。 到这时,徐子青似乎也明白一些。 那人魔不论因着什么缘由,不管是否仍旧恨天怨地,但所作所为,和宗主提及的从前那些人魔都不相同。 也不知这一回的人魔,却是因着什么执念? 倘使可以安抚下来,便是再好不过,而若是人魔不甘,还要搅乱风雨……那便只有擒拿一途。 想定了,徐子青转头道:“师兄,你我去寻那人魔罢?” 云冽略点头:“神识外放,方圆千里之内,必有踪迹。” 617 617、 ... 这一条长街里,所有凡人俱被七情所控,陷入晕迷。师兄弟两个就循着这踪迹,往尽头处走。 一面走,他两个一面神识外放,到处搜寻。 徐子青忽而开口:“师兄,可是那处?” 云冽一顿:“我非如此。” 徐子青也是一怔:“师兄之意……是神识被人以神通扭转了去向么?” 云冽道:“人魔之能,大抵有此。” 徐子青很快反应过来。 人魔掌控七情六欲,最能蒙蔽六识,他们二人用神识去找,定然会被那无形之力阻碍。他五感俱在,尽管刚刚有师兄真元相助,但仍旧不能彻底摆脱影响。 因此他与师兄所看到的不同,而师兄见到的,恐怕才是人魔的真正去处。 那人魔的前行方向,正是北域。 不过人魔行得极慢,即便是云冽,也不能用神识凭空“扫到”他的相貌,只能隐约看到无尽扭曲之中,有一道模糊人影,在层层如水波般荡漾开去的力量里,缓慢地行走着。 每走一步,力量都有些许增长,那人影仿佛也变成了欲望堆积之地,若是寻常的修士,哪怕再多仔细看上一眼,都有可能被它刺激,变得心性大变,从而被曾经心中偶尔产生的一丝恶念惊动,也生出心魔、执念来。 云冽修炼无情杀戮剑道,倒是不会因此影响,但他若是再多窥看,或者要被人魔发觉,到那时,就有些不妙了。 很快,云冽将所见告知师弟。 徐子青听闻,就点了点头:“就往师兄见到的那处去,会一会那人魔!” 从东域到北域,若是修士遁行,或者使用法宝、骑兽,自然不必消耗太多时日,可若是步行而去,即便走得再快,也是颇为耗费。 数月以前,甲二寻找月华时遇上人魔,后好容易安抚了人魔,再陪同人魔一起行走,就足足过了有数月工夫。 如今的人魔虞展,从不在城池里通行,即便是要经过一处,也是绕过城墙,走步而去。甲二跟随左右,亲眼见到这人魔所过之处,只消有七情六欲的生灵,都会在一种无形气场下,陷入沉眠,而当人魔走过百里之外,那些人又会立时醒来,恍然间不知发生何事,却又仿佛毫无所觉般,仍同之前一般行事。 郊野小道。 虞展坐在一块大石上,双目紧闭。 除非必要,他的眼总是闭上,就好似一个盲人,然而他行路之时,却从未偏移,也从不迷乱,反而像是比睁眼后更加准确一般。 甲二一言不发,那人魔如何做,他只如何跟着罢了。 且不说他身上还缠着人魔留下的七情怒线,只说他要为了徐少主看住人魔,也不能触怒对方了。 不过走得越久,他也越是看不明白。 人魔此物,即使多年前他还未成星奴时,身为一派杰出子弟,也不曾听说。凭他这短暂相处,他也仅仅知晓人魔很强,而且……每一瞬,都在以甲二从未听说过的速度,变得气势更重,力量更加可怕。 甲二暗暗担忧。 也不知当这人魔终于同两位少主相见时,那两位少主还能否是他的对手? 这等魔物的进境之快,当真是太恐怖了! 正想时,甲二面色忽然一变。 就在这一刻,他体内血契忽然有了动静,如此反应,仿佛是徐少主已然来到千里之内……随即,他心里又是一喜。 身作星奴,甲二陪这人魔一路前行,到底有些束手束脚,是轻不得,重不得,堪称十分难熬。但既然少主到了,便可将此事直接交予少主,但凭少主有什么决定,他只管一意随之,也就是了。 思及此,这甲二就依着那血契,传音与徐少主去。 然而人魔有人魔绝域——亦可唤作“欲情绝域”者,护在周身方圆丈许之地,凡在绝域内中之人,但有什么异动,都要被人魔发现。 甲二传音也不例外,他这传音里,必有情绪,而一旦有了情绪,就瞒不过人魔的知觉。 虞展骤然转头,虽未睁眼,却是死死“盯住”了甲二,他如今又过了这些时日,言语已然不同从前那般断断续续,除却偶尔思念深重至于癫狂外,余下之时,倒也清晰:“你在作甚?同哪个传音?” 语气里,看似平静,又好似蕴着一种风雨欲来之感,叫人心中发憷。 甲二心里一凛,但如今他已很有经验,便直言道:“徐少主已在附近之地,我正传音与他,可引他来与你相见。” 他话音刚落,虞展的气息,猛然大变! 行走数月,虞展即便时常浑浑噩噩,由思念主宰,可记忆深处也始终不忘——只要见到那徐少主,他便能见到炎华! 当是时,他一个站起,一头长发肆意飘扬,那发尾处,更好像凝聚了什么奇异的力量,把它们缓缓托起,定在那半空。 虞展走了一步,甲二的心头就是一个滞闷。 这人魔,越来越强了,稍一失控,就让他这大乘期修士,也难以抵挡! 强行按捺住翻腾的气血,甲二强自开口:“书生,你需得冷静下来,方能与少主好生言语,否则斗将起来,那伤心的岂不仍是炎华公子?” 也正如以往每一次那般,只要甲二提起了“炎华”,这人魔虞展再如何露出要发疯的模样,也会渐渐醒转过来。 而今也是刺激狠了,早在一月之前,人魔发狂次数已是越来越少,如此情形,甲二自然明白这是人魔对七情六欲掌控之力日益增强。但究竟是好是不好,一时之间,甲二却是不能臆测。 另一头,徐子青也感知到了甲二。 同时,甲二传音亦来:“少主,人魔踪迹已现,且到属下之处。” 得了传音后,徐子青立时告知给云冽:“师兄,似乎……”他有些犹疑,“似乎甲二已寻到人魔,如今正同人魔呆在一处?” 若是擒到了人魔,甲二应当主动将其带来,可既然没有,或者甲二如今,正与人魔缠斗?又或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 种种可能闪过,徐子青思忖起来。 云冽则道:“无需多想,一去便知。” 徐子青点了点头:“师兄说得是。” 过去时,且不论究竟如何,他两个只消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两人遂不犹豫,左右甲二传来方向与刚才云冽查知一般无二,他两个就沿着这道路,继续往那里而去。 这段路程着实不长,约莫只过了不足半刻工夫,他们就已遁了近千里。 越是离得近,徐子青刚刚平复的七情,隐约又有沸腾之势。他连忙静心,受了师兄一缕真元,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候他定睛一看,前面一片空茫,那七情六欲几乎凝聚成风暴,扭曲得好似螺旋,又好似深渊,尽皆往一处中心汇集。他又将神识放出,虽说已然是化神期修士的神识,可是接近之后,就像是被什么震荡开去,在无声无息间,把它挪移到另一个曲角,送到另一个方向了。 徐子青微微皱眉,他同云冽携起手来,二人一起,就要穿越这欲情风暴。 一步一步,步履维艰。 相较徐子青,云冽倒轻松不少,他修炼的剑道嗜杀嗜战,但心里冰冷无比,再任由多少情绪扫荡而来,他都毫无所惧——甚至毫无所觉。 不过,因着他师弟多少受些影响,云冽待徐子青已然适应着欲情风暴后,将剑魂稍稍催动。 剑魂释放剑意,这剑意引动剑势,短短一瞬,在云冽周身,就形成了一个剑域。 凡境界高深的修士,总有一种神通,可将自家的小乾坤半显化出来,成就一种领域,在这领域里,大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徐子青可以,云冽亦可以。 只是如今这欲情绝域里,各种情绪激荡不已,徐子青没绝了七情六欲,他的小乾坤也就难以在这境地显化。 而云冽只稍微借用了他那剑域,就把他自身与师弟二人,全都笼罩进去。 就见那锋锐剑意如同一阵厉风,往八方十面急刮而走,不多会,那眼前身边俱是剑意吞吐,如同千万柄宝剑,把逼仄而来的七情六欲,都劈了开去。 这欲情绝域,便也因此在域中被套上一域。 徐子青对师兄的剑意再熟悉不过,若是个旁人站在这剑域里,恐怕只会觉得万剑穿心,比在欲情绝域中还要痛苦几分,可若是他,就能顺畅如意。 朝自家师兄笑了一笑,后,徐子青仍是携了师兄的手,二人一起走得更快了。 穿越欲情风暴,那中心的人影,也越来越是清晰。 而越是接近中心,这风暴又平顺了些,好似又回归了那一片清静野地。 徐子青见到了甲二,甲二也发觉了徐子青。 甲二连忙转身,朝徐子青行了一礼:“见过徐少主!”他说完,目光就往右侧上瞧了一瞧,神情昭然而显。 徐子青随之看去,那立在石前者长发微扬,微微垂头,相貌一时看不真切。 但所有的欲情风暴,的确是绕着那人旋转、肆虐。 这就是人魔? 徐子青心念急转。 此魔看来与甲二相安无事,似乎并非暴戾之辈。 这般想过,徐子青便开口:“你……” 还未说清,人魔却将头抬起。 徐子青眼瞳蓦然收缩:“你是……那个书生?” 618 618、 ... 正惊异时,只见一股微风拂来,那人魔居然已是近在眼前! 徐子青因着惊了一瞬,故而反应稍稍慢了些许,只是潜意识里动了念,妖藤簌簌而出,已然缠在他的臂膀。 同时,云冽却是更快,在人魔探手之际,他那本命宝剑即已斩出,剑意横贯,急往那人魔手掌划下。 虞展曾经到底不过是个书生,哪里比得上云冽身经百战? 先前见了徐子青,他心里激动,立刻动手,未尝不存了要把他擒住的意思,但妖藤窜得快不说,他的指尖已是触及到一缕寒芒,若是不躲,恐怕便要五指俱断! 当下里,虞展晃身后退。 云冽侧身,略挡于徐子青身前,但他虽仍是擎着宝剑,却不曾再前进一步了。 虞展周围,欲情之气越发汹涌,像是在应和他此时心绪一般,凝聚成无形力场。 他呐呐开口:“我要见……炎华。” 徐子青不曾收了妖藤,不过也不比刚才那般震动。 他仔细看了虞展,稍稍将指尖探到剑域之外,果真,那实质的力场立时缠绕在他的指尖,顿时有浓郁的情绪,自那处传入。 思念……无边无际的思念。 或许有怨恨,有悔恨,有痛恨,但这些恨意之后,真正凝聚成实质的,却还是那股思念,以及思念之后的悲凉。 这书生,想见炎华。 徐子青想起宗主曾对他说过的人魔成魔契机,前两位人魔,皆是怒者,自然周身缠绕的,就为怒之力场。而现在这股……分明是思。 思念,思恋。 他心里忽然明白,书生执念的,正是他的弟子炎华。 既然如此情深,那当年是否……有什么误会? 想到此处,徐子青看向甲二。 甲二很是细心,他早已知晓人魔与炎华公子之间诸事来龙去脉,这时也不带偏向,便把所有一一说出,详尽道之。 徐子青听完,不由一叹。 这…… 固然有炎华自作聪明、书生有眼无珠之故,可若是不是处处误会,又有恶人作祟,至少在这书生凡人一世里,他两个当能成就一双恩爱眷侣,不论此情是否一世终绝,到底不会有所遗憾。 而今,这可真是……阴差阳错。 不过,徐子青既然知道书生已成人魔,自不会还以为他所思所想与当年的书生一般无二。人魔为七情六欲造就,纵有执念,也未必能处处清醒。 略思忖后,徐子青开口道:“你说,你救回了那孩儿……” 虞展刚刚试探,对云冽颇有忌惮,他再看一眼那妖藤,也知非是易于对付之物。他也的确早已不是那见识浅薄的书生,这时一举不成,强自忍耐,闻言便把一只手探入自己腹中,慢慢取出一个光团来。 借人魔成型时天地大法,虞展强行将孩儿破碎的魂魄融合,如今蕴养得已然较为完好,只是人魔魔气沾染那魂魄,日后如何,还是难以预料。 徐子青打量过,心里有些担忧。 不过既然这孩儿救了回来,此后之事,再寻法子应对就是。 他点了点头:“如此,你且跟我回去宗门,先寻一处住下,至于炎华见不见你,则要带我询问过后,才能答你。” 虞展听得,身子猛然一颤:“……当真?” 徐子青一笑:“当真。” 他们师兄弟两个此来,本就要寻找人魔,将其控制在手,以免被邪魔拢去,引得生灵涂炭。如今发觉虞展即为人魔,又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炎华,不论是基于师徒之谊,还是仙道大义,都要将他带回。 然而,虽说因此人魔并不抵抗,可究竟后续如何行事,他一时却不能决定。 至少,如今人魔不曾杀人,也不曾为恶,就不当轻率处置。 若是仔细寻摸,总能找到两全其美之策。 虞展一时,欢喜难以自制。 居然这么轻易就允了他?炎华,他、他终于可以去寻到炎华! 早先他对这仙修带走炎华之事耿耿于怀,现下神智更清醒些,又听这仙修愿意给他这机会,那些怨怼,便消散了,再思及这仙修乃是炎华师尊,就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反而显出了几分书生原本的姿态来。 徐子青见了,也是微微摇头。 这本该是凡俗间颇有才名之人,化作了人魔,可惜可怜。 亦……可叹。 因着急于去见炎华,虞展小心将孩儿重新放入自己腹中呵护,再纵手一挥,把周身欲情绝域散去,也切断了那天地间纷涌而来、源源不断的七情六欲。 他若是一直汲取欲情之气,就要慢慢行路,如今他宁可暂且不去增进力量,也要去见心头挚爱,执念所在。 徐子青见状,神色一缓。 然后,他往甲二处示意后,那甲二就将一件法宝取出,载了这人魔,随同徐子青与云冽两人,以那暗道回归五陵仙门。 在路上,一行人遇上正往北域而行的甲一,他得知两位少主已寻到人魔,就也直接掉头,同他们一起护送人魔——北域之事,短日之内尚且不会有所变化,还是早早将人魔带回,方为重中之重。 因着走了暗道,一行人落点之处,还是在那万木峰上。 驻守万木峰的星奴前来拜见,目光落在那形貌诡异的虞展身上时,眼里也不由闪过一丝异色。随即他似也想起什么,连忙垂目,不敢多话。 虞展早先得徐子青吩咐,如今把欲情之气好生收容在体内,也不曾使出神通,他知晓如今炎华仍在养伤,自不愿因自己之故,反而叫他心绪沸腾,难以调理。 然而他心里激动之情,则不曾稍减。 徐子青对这人魔也有些怜悯,他亦是守诺之人,既然答应了要给炎华带去他的心意,如今也不会食言。 当下里,他便说道:“炎华即在小莲峰……你便先住在我这万木峰,等我那徒儿炎华的回音,可否?” 虞展面上登时出现一丝急切,他先是身子一颤,随后又慢慢坐了下去,道一声:“好,你、你快去!” 徐子青见到,点了点头,身子一个晃动,就来到那小莲峰上。 洞府外,乙三一直守护,洞府中,云天恒也一直等候。 他们感知灵敏,察觉有人前来,都是回头去看,果真见到了那一袭青衫的温和修士,认出了他的身份。 云天恒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师尊回来了。” 徐子青朝他点了点头,笑道:“天恒辛苦。” 云天恒忙道:“哪里算得上辛苦,不过偶尔动一动手指罢了。” 徐子青对这弟子向来喜爱,如今依旧对他赞赏有加,勉力几句后,他来到寒玉池边。里面那一对并蒂莲依旧挨在一处,而池水里则多出几许温润气息,显然是七叶青莲已化入其中,而月华也回归本体,仍旧慢慢为他胞弟疗伤。 这并蒂莲兄弟见到徐子青,也都纷纷将莲茎点了点,唤道:“恭迎师尊!” 徐子青说了“免礼”后,先查探了炎华的情形,他现下虽然还是羸弱,但比起最初已然不知好过多少,许多积累也在弥补,那七叶青莲果非俗物,对他大有用处。 还有…… 甲二曾对人魔出口,说是让月华回来先询问炎华之意,也不知月华当作是哄了那人魔,还是当真已然对炎华说起? 徐子青略思忖后,还是决意将此事说出,由这弟子自行主掌自身之事。 他说得不快不慢,但到底不过只这一件事罢了,不足片刻,就说了个清楚。 炎华听得,半晌无言。 终于,他呐呐开口:“此事兄长尚且不及告知……” 月华禀报道:“那时炎华元神脆弱,弟子便未说出,以免他元神震荡,对恢复不利。”于是他干脆瞒了下来,想着等师尊归来,炎华自知。如今果然师尊知道了人魔消息,便赶了回来,而炎华如今也痊愈不少,即便元神震荡,也只是稍微吃了点苦头,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徐子青对月华举动也无异议,他只看着那如血般的红莲,缓声说道:“炎华,如今你既知道了,有什么选择,只管告知为师就是。” 炎华顿了一顿,声音极轻:“师尊,他、他说他爱慕弟子?” 徐子青听出他话中忐忑,也叹了口气:“是,他深爱之人乃是你本尊男子,反倒是你逆转的女身,虽被他当作携手的妻子,却还不曾深信不疑,以至于受了后面那败类的蒙蔽……” 这两人,多少都有些自作自受,叫人有些失望,却也是怜惜非常。 炎华心中百感交集,他一时恼怒,一时气恨,一时羞窘……原来他与虞兄本该是一对恩爱眷侣,却被他那等鲁莽举动,弄成了这般模样。 他本来以为虞兄不肯爱他,虽有失落,到底释然,可现下、现下却发觉不当如此,皆是因他之故,叫他如何能够放下? 红莲之上,一缕红光跳动不休。 炎华心意攒动许久后,才颤声问道:“师尊,他说他救下了我们的孩儿?” 徐子青慢慢点头:“不错。” 炎华声音一滞,旋即连声说道:“见、见!师尊,我想见我的孩儿,你叫他把我孩儿送来——” 徐子青轻叹:“那虞展……” 炎华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又是变得爽快起来:“师尊,我要见他,也要见我们的孩儿,此后之事,待我见过了他们,我自然就知道了。” 徐子青慢慢点头:“如此……也好。” 619 619、 ... 说是要见那人魔虞展,却不能大喇喇就叫他过来,如今炎华只留下元神藏于本体之内,本就脆弱无比,而人魔乃汇聚七情六欲所化,若是同炎华这般照面,必然七情翻涌,叫炎华的元神不堪重负。 此时,自然就要有云冽出手了。 云冽本来立在人魔身侧,阖目不语,忽然间,就听得他那师弟传音。 随即他睁开眼,开口道:“炎华已允,待有人唤你,你便过来。” 虞展手指一拢,声音有些发颤:“还要、等么?” 云冽道:“且待我去布置,否则于炎华不利。” 语罢,他并不多说,也化作一道遁光,直落在了小莲峰上。 因着云冽性情冷肃,小竹峰一脉弟子往往皆对徐子青亲近,对他敬畏,这时见到他来,都是恭敬行礼。 云冽径直走进洞里,就看到了自家师弟。 徐子青一笑:“师兄,还要劳你将寒玉池与洞府隔开。” 云冽明了,便动手施为。 只见他一指点过,就有六炼剑魂催生剑意,化作了一道黑金光幕,把整座寒玉池,都笼罩起来。 在那光幕就要成型刹那,徐子青也点出一指,青色光芒迸发而出,自那光幕收口处窜入,极快地将内层镀上一层青色。 两人合力,有云冽做了个隔绝七情的剑域,又有徐子青恐并蒂莲经不起剑意肆虐,便以自身木气再隔一层,如此二者尽皆不必担忧了。 之后,那虞展身边另一星奴就出言道:“虞道友,两位少主唤你前往小莲峰了。” 虞展猛然站起,周身几乎泛出黑光,再不知怎么动了一瞬,就无声无息,出现在那一座小莲峰上! 方才徐子青与云冽前去的方向、所在,虞展早已看得清清楚楚,眼下他立于莲华府外,心中急跳,居然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约莫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将腹中那团光影捧出,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进这莲华府的深处。 在前方,有他心心念念的……爱慕之人。 云冽与徐子青将防护做好,那一朵血红的并蒂莲,也慢慢闪烁起缕缕红光。 云天恒立在洞壁处,先前听了那些秘事,心里也有些猜测,隐约觉出,他这个师弟的一段情缘,似乎并非那般简单,更仿佛与天地大事相连。 只是,他境界不到,也不必多思罢了。 渐渐地,有一条人影自洞外慢慢倾斜而来,仿佛有一种奇异之感,也在缓缓传来。 云天恒心绪有些沸腾,他想起刚刚听得之事,立刻沉心定气,将心念放空,再不敢如何转动思绪了。 但他的目光,则看向了那洞府之外。 似乎只在一瞬,那处就倏然多出了一个人。 身形修长,面色苍白,一身灰袍。 尽管乍一看好似极普通的,但再多看一眼,就如同被雷击一般,叫人禁不住地心颤——就像是看到了一头极可怕的猛兽一样! 云天恒又留意到,来人紧闭双目,仿若盲人,其嘴唇乌黑,眉心发青,长发微扬,看起来竟显得格外诡异起来。 这就是……虞展。 明明五官面目与以往他所见过的那个书生一般无二,但又分明就是不同了。 他绝不再只是个凡人,而是一尊魔头! 那种含而不发的威压,在他知觉之内,居然好似不比师尊师伯逊色了……这、这如何可能?莫非人魔就当真是如此可怕之物么! 但不管云天恒如何想,虞展进来这洞府后,便只“看”往那一个方向。 寒玉池。 一双并蒂莲轻轻摇曳,其中那朵红莲却是颤了颤,仿佛有些僵硬一般。 虞展头一次看到他所爱之人的本体,从前他眼未盲时认不出人,而今瞎了,却似乎看得更加清楚,再不曾认错过了。 他的“目光”,便只落在那红莲之上。 这一刻,虞展心绪滚滚而来,当年与“连兄”畅快相交,情愫暗生,后心慌失措,试探未果,再有自以为酒后失德,黯然返乡……“连兄”言笑举止历历在目,好似昨日,直教他酸涩无比。 再有迎娶佳人,红烛夜梦,虽无爱意,却有怜惜,也想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数年而去,听闻娇妻有孕,终于想要放下最后奢念,得一份夫妻之情温情脉脉,得一份兄弟情谊坦坦荡荡。 孰料,孰料有人假意欺瞒,他却如蒙心窍,虽有查证,到底轻信,竟做了帮凶,戕害了那挚爱之人! ……再后来,一切天翻地覆,眼前迷雾散开,他所爱之人,却已杳然无踪了。 恨者,怨者,皆不及思者。 那一份不甘萦绕不去,他终究执念通天,化为人魔。 也终于,能来询问一声: “连兄,你原谅我了么?” 红莲莲瓣轻颤,却是闷声说道:“我不曾怪你,何来原谅?” 他为莲花,自有灵智以来,不知经过多少岁月,爱憎分明,爱则极爱,憎则极憎。 对那书生他以为是自己强求,怎会有憎?不过是爱不能得罢了。他本已逆天,强行孕子,待孩儿离去,他更觉是他欺瞒之错,才会如此无缘。心中痛苦之余,他便要改了这错,才随师尊离去。 可是他哪里知道,错是错,却是阴差阳错…… 几乎是在瞬间,虞展的脸上露出了几近狂喜的神情,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双眼猛地睁开,里面的黑气翻涌,连同他周身的气息,也狂暴地涌动起来! 这人魔的气势节节攀升,比起以前他慢慢行走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要来得更加暴烈,浓郁到极致的欲情之气自洞外疯狂涌来,就好似倒灌一般,全数被他吸收得干干净净! 云冽布下的剑域,在这一刻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神色不动,微微晃身,便来到那剑域之前,他再点出一指,那摇晃的剑域,就再度加固,变得稳定起来。 剑域内,寒玉池里,炎华脱口失声:“虞兄!” 但虞展虽看得住在极力遏制,此时显然却已是遏制不住了。 徐子青也感觉到了那种被七情六欲冲击的恐怖力道,他深深呼吸,竭力运转体内法诀,真元快速流转……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有阵阵晕眩之感,唯独每每思及他师兄运功的意境时,才可以勉强压制一二分。 然而,只要稍稍停止一会,也要被再度侵袭。 徐子青尚且如此,云天恒自然更加难熬。 他虽然只在金丹期,可欲情之气却绝不会因他修为较弱,而对他手下留情。故而只在被冲击的刹那,他便根本无法自控,当即晕迷过去,倒在了地面上。 再说云冽,他巩固剑域后,就立时来到自家师弟身侧,将他手掌握住,传递真元。此处唯独只有他一人不曾受到这人魔突变之影响,现下也只有他,才能自如行动。 徐子青借由师兄之力,很快清醒过来,但清醒之后,便是担忧。 天地间的欲情之气如此疯狂地灌进虞展体内,那这些欲情之气,又是从何处摄取而来?他心里忽然,就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当是时,徐子青并不放开师兄的手,将他一起拉出了洞府之外。 目光所及,果然……如他所想。 在这小莲峰上,守护山府的星奴、行走打理的童子、山间少数因并蒂莲灵气而开了灵智的生灵,全都和云天恒一般,晕迷过去。 极目四望后,周遭的诸多峰头,甚至万木峰以及更远处的大小山峰,上面不论是行走的、修炼的还是有其他活计正在动作的修士,也都晕迷了。 在下方,路道上来往的修士,全都倒了下来,少数的虽有挣扎,却也挣扎不到几个呼吸,就不得不闭上眼去。 半空里,许多御剑、御法宝、御骑兽或者自身用出御风诀的修士,身形一歪,居然已是操控不住法宝,歪歪斜斜,同样跌落下来。只是好在能修得如此地步的修士往往很是强健,这才没有跌出个好歹来。可饶是如此,依旧落了面子,很是难看,更有不少跌落一处,同样晕迷。 还有许多地方,许多修士,内门外门,不论何等修为,何等境界,居然无一例外! 所有的修士,都无法抵抗这欲情之气! 此时的小莲峰,就好似一处风眼,四面八方来自于五陵仙门内外门的所有修士身上的七情六欲,都如同风暴一般,涌了过来! 那些欲情之气,隐约之间,甚至形成了一些斑斓靡丽之色,那种不仅凝聚成实体,更在实体里演化出无穷幻境之感,越发叫人心惊不已。 徐子青心中连跳,震惊至极。 这人魔,这人魔……忽然如此不可控,忽然气势如此暴涨,这是—— 洞府里。 虞展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从未有这般清醒,也从未有这般狂乱,所有的七情六欲都被他饕餮吸入,到而今,力量的狂涨,便叫他生出了一种,仿佛渐渐要与记忆中那影像重合的感觉来。 这是……人魔的传承。 而这一刻,亦是他成就真魔之时! 更多,更多,他还需要更多的欲情之气! 虞展的身体,几乎都被一种充满了诱惑之感的力量笼罩住,还在不断地增强,不断地……突破。 就在虞展与炎华重逢后,得知了心中所爱从不曾怪罪自己,心愿得偿,在狂喜之下,他那境魔的屏障,也就碎了。 成就真魔后,才是真正的,万夫莫敌的强悍人魔! 620 620、 ... 那风暴般的情景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徐子青立在风暴之中,握紧云冽手指,心里转过了百般的念头。 如此,如此真是闯了大祸…… 然而,待到风暴停止后,徐子青赫然又是发觉,那无数个被欲情之气侵袭的修士们都是清醒过来,各个神色恍惚,或者重新做起手里的活计,或者再度飞上高空,又一瞬后,他们面色如常,居然好似不曾发觉先前之事一般!竟似乎,不知自己曾经晕厥过? 最后一缕欲情之气,也没入这山府,徐子青遥望那五陵仙门的核心之地,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行事。 但他总是明白,此事绝非如此轻易,就可以越过。 很快,徐子青和云冽转身,重新进入莲华府内。 在那里,虞展微微仰头,长发直垂脚踝,而周身的气息,也越发深奥难测。 渐渐风止,欲情之气也都收纳到虞展体内,这时他的长发忽然缩短,居然自行挽起,灰袍焕然一新,肌肤上斑纹也如同潮水退去,隐没在身体之内,就连他那乌黑的嘴唇,也同样恢复成淡淡的血色。 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紧闭,可他的整个形貌,却是普普通通,仍好似一个寻常的书生,面色平静,颇有清隽疏朗之感。 待徐子青和云冽走进来,那书生模样的虞展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小生虞展,见过徐前辈,云前辈。” 徐子青眉头微皱,他先是说了一句“免礼”,随即便将他打量起来。 如今不论如何看去,此人——或说此魔,都毫无戾气,也非是先前所见那般怪异,而是当真如凡人一般,气息收敛,半点也不能瞧出。 可若当真以为他毫无能为,却也是大错特错,即便面上看不出来,以徐子青经历诸多战事的眼力,却反而觉得这虞展更是危险,一旦触碰,就难以收场了。 徐子青也非是怕事之辈,他见虞展如此反应,便说道:“你境界在我之上,不必如此谦恭客气,至多平辈相论便罢。” 虞展一笑,说道:“小生爱慕连兄,两位既是连兄的师尊、师伯,自然也是小生的长辈,怎能那般无礼。” 徐子青定定看了他一眼:“是书生虞展,还是人魔虞展?” 虞展答道:“是书生,亦是人魔。” 徐子青叹口气:“你想来已成真魔,仍要同炎华一处么?” 虞展这时神色一肃:“但凭哪个虞展,心心念念,也不过是炎华罢了。” 徐子青又说:“你如今清醒了?” 虞展道:“再不曾这般清醒过。” 徐子青便不再同虞展说话,反而看向了剑域里那朵红莲:“炎华,你如今,是什么想法?” 炎华也不矫情:“虞兄愿为弟子如此,我两个也有孩儿,自当一家相聚,再不分离。弟子求的是情,而此情已许,于愿足矣。” 徐子青稍作思忖,看了看云冽,见师兄仍是八风不动,自己便也镇定下来。 然后,他就说道:“人魔出世,天地大劫,此回大劫,当应在魔劫之上,仙道中人身在劫中,我五陵仙门,我小竹峰一脉,也当应劫。” 此言一出,不仅是池中的月华、炎华,连带着已然苏醒的云天恒,也都用心听了起来。虞展席地而坐,紧贴剑域。 云冽见状,一拂袖,剑域已收,虞展身形再动,已来到了寒玉池边,才不再动作。 徐子青话语不停:“人魔为劫数之始,昔年诸多天地大劫时,往往被邪魔道利用,成为一界死敌,掀起腥风血雨,本身便也化在劫数之中,终究得不到好下场。如今虞展身为人魔,便是有再多缘由,恐怕也难容此界。”他说到此处,看向虞展,“书生,你既已清醒,当知我所言不虚。” 虞展稍稍回首,点了点头:“是,小生知晓。”他略垂头,“如今小生只愿两位前辈将连兄许与小生,便只以真正面貌做上一日爱侣,也是极好。待日后,若小生当真不容此界,小生当一力承担,到那时,还望两位前辈护住连兄与孩儿,他来日里能成仙飞升,小生便欢喜无尽。” 炎华听得,冷言开口:“你说什么废话?既已成婚,自当同生共死,何来让你这手无缚鸡之辈去承担什么了?”他又对徐子青说道,“倒是弟子的孩儿,当真要请师尊垂怜……” 徐子青见两人这般,不禁微微苦笑:“炎华,你已做了决定?不后悔么?” 炎华爽快道:“不悔!”随后,他有些赧然,“不瞒师尊,弟子修炼多年,见到师尊与师伯如此深情,心里早已羡慕非常。先前以为错爱,也不曾悔过,如今两情相悦,更不必后悔。师尊与师伯不离不弃,弟子虽无甚大用,却也不会因着爱侣身份如何,便弃他而去!” 徐子青恍然,摇了摇头:“为师无意劝你,但人魔成就真魔之事,必然已是瞒不过本门师长,另有虞展进境时影响那许多的弟子,也同样要震动上方。为师与你师伯虽有些身份,可恐怕很快也会受到传唤。如今有两条路摆在你二人面前,你两个如何选择,便应了为师如何与宗门交涉了。” 红莲微微一震:“师尊请说……” 便是虞展,也“看”了过来。 徐子青如今已想得明白,便道:“这第一条路,是为师寻个路子,将虞展与炎华你二人带到乾元大世界,送于为师与你师伯的并尾双星上,若是此处大劫一日不平,尔等一日不可离开并尾双星,甚至——即便魔劫消除,因着虞展身份,怕是也不能随意出去那周天仙宗了。为师身在大劫之中,虽只是渺渺一人,但若是只保住你二人性命,倒也并非不能做到。” 诚然天地大劫为一界大事,他作为仙道修士理应奋不顾身,可虞展分明不曾为害,若只是因他身作人魔,就要胡乱处置,于他所修之道不合。即便虞展与炎华并无那等关系,他亦不能决定就此“解决隐患”。 此非是“不顾大局”,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魔劫消除,心魔反生,何苦还要修仙呢? 然而,此路也并非没有弊病,徐子青又道:“但人魔威能非凡,为师与你师伯若是活着,自可以星级弟子身份,将虞展庇护,可若是我两个中途陨落,又或者一同飞仙,到那之后,恐怕有些暗中之事,便遏制不住了。” 并非人人都愿意对人魔诚恳相待,也并非每一位修士都毫无私心。 诸方势力,都有利益之争,便不为自身,或者也为他人。 人心复杂,难以言喻,时局变换,一时又不同于一时。 故而待他与师兄不在,日后炎华与虞展再有遭遇,就需得自行解决了。 炎华聪慧,而虞展有那许多传承记忆,两人听完之后,便已明白徐子青话语中未竟之意,都有些凛然。 顿了顿后,炎华很是惭愧:“若是这第一条路,师尊怕是要受到各方重压,便是弟子连累了师尊……” 徐子青洒然一笑:“你既入为师门下,为师与你师伯两个,莫非还护不住一个弟子?我辈修仙之人,行事无愧于心,不仅无愧于公心,亦无愧于私心。” 那第一条路是有些难处,但人魔不入魔劫,不去相助邪魔道,便是无过了。 炎华沉默一瞬,又问:“第二条路,也请师尊示下。” 徐子青看向那红莲,正色道:“这第二条路,便是人魔归于我五陵仙门门下,做一位客卿,在魔劫来时,相助仙道对抗邪魔。若是能立下足够功劳,即使日后为师与你师伯不在,这些功劳也可护身。修仙与邪魔最大不同,便在于前者到底需得恪守底线,不可使有功者寒心。到那时,即便有人以利益相逼,只要虞展谨慎,却也不可堂而皇之与他为敌。若有极大功劳所在,便是人魔,也能立于大义。” 而且若是人魔本身无咎,小竹峰一脉也可为他据理力争。就算那时还无人能有如今徐子青与他师兄云冽这般的本领,但周旋一二,却绝不难。 公理大义,但凡是修仙之人,便不可忽视。 炎华听得,顿时说道:“如此两条路,自是第二条更好。” 虞展面上带了些笑意,看起来仿佛并未因此生出什么忌惮,也是说道:“徐前辈所言,正合小生心意。若能与连兄长久相处,便是费些力气,又有什么相干?前辈为小生与连兄耗尽心思,小生感激不尽。若有驱使,小生定当从命。只是……若要对小生有所限制,小生只盼那人非是他人,而是两位前辈了。” 到这时,徐子青终是再次轻叹:“你二人,可都想好了?” 虞展极痴恋地看向炎华,道一声:“自然。” 炎华亦点了点莲苞,十分郑重:“弟子身为小竹峰一脉,本就不当在魔劫时弃师门而去,何况还有功劳可立,弟子必要早早恢复本领,对抗那作乱的邪魔!” 徐子青的眼里,也露出一丝赞赏。 于他心中所想,能迎难而上,自比退避三舍、苟且偷安要强。即使他是炎华师尊,可若是炎华一心只想着依靠师尊,来日里境界怕也不会有多少长进。 如今甚好,他也可因此同宗主多多商议、与诸多势力周旋了。 果不其然,才刚刚说定,天外便破空而来一柄玉剑。 这是宗主法旨,召他与师兄前去一见。 621 621、 ... 徐子青和云冽化光而行,径直来到宗主所居主峰。在那处,又有一道华光闪过,两人身形消失,就出现在宗内百年难开一度的议事殿。 这是一座秘殿,若是寻常之事,并不足以开启,唯有那关乎宗门的极重大事务,方会将诸多太上长老以及对宗门忠心耿耿、绝无可能背叛的重权长老请出。 故而待师兄弟两个来到之后,便见到这殿内重重光影,分踞于众多石座上,每一个石座里,都有一位大能。 至少是大乘期境界,还有数位散仙也在其中。 徐子青与云冽来后,先行了一礼:“弟子徐子青/云冽,见过宗主,见过诸位前辈。” 他们都心知肚明,若非两人本身还有巡察使的身份,恐怕便会有大能直接前往小莲峰捉拿人魔,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传唤了。 甚至即使是如今,怕是也有好些大能已然赶往小莲峰去,将那一片虚空封锁,不叫人入,也不叫人出。 宗主纪倾做得首位,先说了句“不必多礼”,又让他们入座。 师兄弟二人应命而为,坐在了仅空出的两处石座里,居然就在宗主下首不远处,也算是给了他们颇高的权威了。 入座后,这些大能们的视线,就齐齐落在他二人身上,其中或打量、或评估、或微妙,很是复杂,也叫他们如芒刺在身一般。 好在徐子青也是久经历练之人,还曾与两位散仙朝夕相处,如今并不怯场,只是微微笑着,等候他们出言。 此时此刻,众大能也不愿继续耗费光阴,宗主纪倾自然先行开口询问:“子青,如今人魔已成真魔,似乎便在你小竹峰一脉小莲峰上,你可有解释?” 诚然五陵仙门内外门弟子尽皆被人魔威能抹去记忆,但真魔境界到底也只堪比散仙,本身并未如何修行,仅凭借七情六欲成魔罢了,因此手段有限,但凡是大乘期以上境界、本身实力又颇高强的修士,都不会为其迷惑,也深知究竟发生何事。 在座诸位大能有感于此,自然都来寻了宗主。 徐子青并不含糊,直言承认:“不瞒宗主、诸位前辈,那人魔名为虞展,本是凡俗界一位书生,因思情执念成魔,而那所思之人,便是弟子门下小莲峰之红莲妖修炎华。而虞展此人,乃是由弟子座下一名星奴带回。” 其中关于炎华与虞展之间种种,他都说得详尽。 照理说这等凡俗情爱小事,于众多大能而言本无兴致,但因与人魔相关,自当问个一清二楚。 徐子青与云冽素来行事坦荡,将那虞展成魔的来龙去脉讲完,便冷静说道:“那人魔非是怒者,一路虽吸食许多欲情之气,但终究不曾杀得一人。弟子以为,此魔不当轻易视之为敌,其成魔之因既与弟子门下相干,弟子也愿担负监察之责,还请宗主与诸位前辈明鉴。” 他这话音落后,那众多大能的目光,就越发刺人。 之前已然得知人魔威能,就是他们实力高强,心里也生出了无穷戒备,非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消去心中忌惮。 若是徐子青只是寻常弟子,这些大能只怕都要斥责“胡闹”了,不过是区区化神期的小辈,怎么就敢妄言监察人魔? 但他本为一界副巡察使,要说出这话来,倒不算多么忤逆了。 于是,这些人也不过是皱眉、不悦,却并不会呵斥。 宗主纪倾反倒很是平静:“子青此言,可是已有把握?” 徐子青先是一笑:“宗主明察秋毫。”又道,“禀宗主,说是担负监察之责,也是因虞展所思为炎华之故,只消炎华在,虞展自不会为邪魔所趁。而在虞展成就真魔之后,弟子已然与他商定,他愿为我五陵仙门客卿,在魔劫里尽心除魔,只求立下功劳,护持他与炎华在宗内占有一席之地。” 此言一出,众大能神识外放交错,显然是各自议论起来。 纪倾略沉吟道:“若此事为真,倒也……” 他说到此处,言语一顿,又有许多神识,都往他身上扫去。 徐子青心知这些大能并不会轻易应允,多少也要考虑一二。且人魔投靠之事虽是好处极多,但具体行事,还需谨慎思量。 这不奇怪,他只管等候便是。 纪倾此时,果真也听到许多争执。 有说:“人魔既然是魔,便与我仙道格格不入,何能信之?” 有说:“若是不信,人魔一旦叛出,转归邪魔门下,对我仙门不利,又当如何?” 有说:“我等合力,只管将他擒下,镇压消磨就是。” 有说:“若人魔真心投靠,我等反而借机发难,岂非小人!” 有说:“即便小人,也比事后悔恨更佳。” 又有说:“莫忘了那两位巡察使,虽是我五陵仙门弟子,但也已在周天仙宗有颇大权力,倘使我等害他二人背信弃义,他们归于主宗,不再回来,对我宗门发展不利,也让我等损失这两个数十万年难得一出的绝世天才。如此举动,不仅让优秀弟子寒心,亦让这些在主宗打拼,为我等增光之人失望。” 还有人说:“尔等莫要短视,我等修仙之人所修法门虽是各有不同,但到底堂正者仙途远大,一心鬼蜮者心魔丛生。警惕虽好,但若胸中满是防备,一心只往那阴谋中去算计,不肯将信任交托,我不信人,人自也不肯信我,长此以往,我辈必然失道寡助。何况人魔既然身为思者,又不曾伤人,且其所思为我五陵中人,其师更是我辈仙门年轻一代顶尖之力,诸多缘由之下,自然是真多于假。既然我等意欲聚合八方之力,齐心渡过魔劫,能将那以往立于邪魔之处的人魔拉于己方,不仅对士气大有好处,更可打击邪魔,乃一举数得也!” 争论来去,大抵便是人魔可信与否,再有诸多考虑,都要言明。 最后那一位五劫散仙,在倾殒大世界实属绝顶人物,他坐镇五陵仙门,地位崇高,为人亦如光风霁月,很是受人尊重。 他话说得完,但言下之意,却是分明。 我辈仙道中人,不可算计太过,否则短日里似是省却了麻烦,实则失了人心,也失了己心,便是败笔了。 纪倾听完所有,终于也传出一道神识:“就依太上长老所言,如今徐云二位弟子短短两百载已有这能挣出这等荣耀,如今我等师长,何不多信几分?即便最终有所不足,却也是一种历练。我辈仙修,只消齐心协力,互不猜疑,邪魔再多,又有何惧?魔劫乱世,未尝不是道心蹉跎之故,当以此劫打磨心境,方为正道!若是畏畏缩缩,不敢锐意进取,只怕在这魔劫之内,就要有陨落之威了!” 天意难测,天地大劫之所以生出,是磨难,未必不是机缘。 勇者胜,而畏者消亡,将砾石化作珍珠,恐怕才是天道本意! 纪倾之言后,众多大能收回神识,便都默认下来。 之前虽各有猜疑,但若是定下,他们这些宗门支柱,就不可再来动摇。 一切,就唯宗主之命是从。 先前争执看似颇久,实则不过不足半刻。 纪倾本是阖眼倾听,如今睁开眼来,就看向那两位叫他极是欣慰的出色弟子。 他说道:“就依子青所言,以虞展为客卿,待魔劫大兴时,做我五陵先锋,诛杀魔头。日后若能立下大功,当正式请他入我仙宗,享长老待遇。而今他已成真魔,若是全无约束,也是不成。可使他取一滴人魔真血,交予子青保管。若他信得子青,我等亦信得那人魔,待魔劫过后,这真血究竟仍在子青手中,或是子青交换人魔,我五陵仙门,亦不多言。” “子青,你可将此事告知人魔,他若允了,便可领客卿令牌,再赐下一座小峰头,归于小竹峰一脉。” 宗门让子青掌管真血,接纳人魔,并不威逼,此为宗门的诚意;而虞展若是肯交出一滴真血,则是人魔的诚意。只有双方互有诚意,才可以互相信任。 徐子青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多谢宗主及诸位前辈信重,虞展若知,必欣然应允。此事已成矣。” 早在来此之前,虞展早有说法,想必在那时,他便已然猜到有此要求。 人魔成就真魔后方有真血,总数只有三滴。 若是真血掌于他人手中,对真魔并无影响,但若是将其毁去,真魔力量立时去除三分之一。 倘使人魔背约,真血一毁,他必然难以逃脱仙门之围。而若是他诚心诚意,到时不论是否归还真血,对人魔都是无害。 只消人魔信了徐子青,而宗门也信了徐子青。 纪倾闻言,也是一笑,就先将此事放过。 不论如何,大劫当前,若是增加了人魔这个帮手,再一想方才人魔成就真魔时那等恐怖力量,当真便是一员猛将。 随后,纪倾的神色,又变得有几分凝重。 他这回,是对着殿中众人开口:“诸位,此次除却人魔之事外,尚有一件大事,要同尔等商议。” 当是时,就有几尊光影闪动,他们似乎已然猜知纪倾之后所言。 徐子青心里一动,也仿佛有所觉察。 纪倾道:“仍要归功于我门弟子徐子青与云冽二人,杀灭了一尊血神宗里的佼佼人物,得到了关于那奇矿的消息。” 622 622、 ... 因为那团蕴含着血蒙记忆的元神才刚刚被送到宗主手中不久,他及时寻人一起破解已经很费精力,故而也不曾告知他人,唯独只有宗主与少数参与破解元神的散仙方才知晓。现下纪倾这般说,显然是要趁此机会,将其中隐秘,都说给在座众位大能并上两位巡察使知道。 纪倾话音落后,那些仙修大能看向师兄弟两个时,目光越发和气。 若说先前因着人魔的处置还让他们仍有隐忧,如今知道了这两人的本领、功劳,也很是认同纪倾之言。 如此良才美质,不当让他们寒心,何况他们两个,也确是言之有理。 当下众大能的心思,又重归宗主身上。 既然能被宗主郑重提出,想必那消息非是一般二般,应当颇有分量才是。 纪倾面容一肃,手心里,就放出了一团光芒来。 此光声势虽不浩大,却是直接飞上半空,倏然化作了一片光幕,显露出许多连续闪动的影像来。 纪倾又道:“血神宗极是狡诈,若非还有两位师叔保驾护航,及时抢出,这团记忆早在破解之时立刻自爆,要让我等白费心机了。” 众大能心中一凛,对这记忆,便越发看重三分。 那影像里,正将许多琐碎略过,以众大能神识,自然立时寻到了得用的消息。 因着这记忆乃是由血蒙得来,因此诸位大能所见,也是血蒙所见。 只见血蒙身披灰黑长袍,与一众同样打扮的弟子,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黝黑甬道。这些血神宗弟子,大多都是金丹后期巅峰修为,还有少数元婴初期,但看起来,境界都不甚稳固。 然而他们身上血气煞气都极旺盛,血蒙在其中亦算不得最佳,想必这些弟子,也都是血神宗里极优秀的数十位了。 众多大能都生出了警惕。 若是这些弟子,全都进阶元婴,且巩固了境界,血神宗的实力,无疑将是大增。 需知每一代弟子中,能称为天才者虽多,可若是要在天才里占有一席之地者,则是甚少,名气不足,修为不足,悟性不足,皆不可如此称为。且即便是天才中天才,成就金丹容易,成就元婴则十分困难。十位天才佼佼者里,九成九都要在结婴之时陨落,剩下的那一人,才可说是绝世天才。 在倾殒大世界里,不论仙道魔道,同代中的绝世天才,相差都不会太大,即使有稍胜一筹者,却也只是多出数人,绝不会强势压制。 五陵仙门里,优秀弟子极多,又是这倾殒大世界中最巨仙门,每每都能压制其他各大门派,镇压一方气运,为仙道领头巨派,才不至于让仙道损于利益之争,对与邪魔道争斗不利。 可是显然血神宗所图甚大,他们将这许多弟子都带了去,倘使能有六七成顺利结婴,在这一代里,便几乎可以同好几个门派相抗了! 尤其是,纵使并非是天才里的天才,有些光芒暗淡些的杰出修士,若是在金丹期卡了多年,积累雄浑,能借此一举突破——到那时,仙道危矣! 影像里,众多血神宗弟子,已然走出了那甬道。 眼前是一间密室,里面立着好几位血气浓郁到几乎要凝聚成实质的血神宗长老,他们一人手持一件奇怪的血色法宝,忽然往前方一凑,登时在他们中间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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