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了然。 当年他离去之前,已日日不缀,为他调养年余。 那时云天罡经脉虽不曾全然恢复,但木气已然作用不小,更有一些不及化去的,都隐藏在经脉之内,持续刺激。 后来徐子青引到云天罡习剑,只一点拨,从前的剑道意境已被云天罡一一唤醒,竟不需他如何指点,就自发带动全身经脉,把木气也全数调动,飞快弥补自身。 即便徐子青之后因结丹之事不再为他渡来木气,之前遗留,也让经脉稳固下来。 只是经脉仍旧细弱,练不得气劲,可即便如此,那一身精妙剑术,也足够云天罡受用了。 徐子青又以神识探看云天罡紫府,去查验师兄元神。 这一看之下,便是大喜。 原来经过多年弥补,云天罡身子越是强健、习练剑道越久,元神被刺激更深,弥补越快。 到了这时,已然全部痊愈了! 徐子青心中久悬大石,也终于才此刻放下。 而今他只消长伴师兄身侧即可,来日里只消有一个契机,师兄的元神,就会苏醒! 他心里喜悦,似乎之前一直隐隐有些晦涩的心境,也因此放松下来。 也让他的面相越发显得温和俊雅了。 渐渐地,宾客来齐。 吉时也将要到了。 330 330、 ... 随一人唱道:“吉时到——” 就云天佑牵起红绸一端,引了个身披红色霓裳的女子进来,那霓裳华彩非凡,能与明珠争辉。 徐子青随意看去,就见那新娘子身量十分玲珑,看起来年岁应当不大,但行走间袅袅娜娜,已然有了一种仪态风流的气度,观其举动,更是并无丝毫不乐意的模样。 他听得四周宾客议论,才知道原来新娘子出身颇高,竟是渠山镇的一位官家小姐,于灯会上同云天佑相识。那位官员地位不高,且不通武艺,便对武者有些憧憬,而官员之妻缠绵病榻,意欲在离世之前见到独女成婚,才让这一对少年少女提前成亲。论起年岁,云天佑本只有十六岁,新娘子更只有不足十五岁罢了。 云天佑面泛喜色,尽管岁数不大,眼里已有些承担之意。 两人行至喜堂前方,而云镇海与孟青霄,也已然坐在高堂。 有喜娘唱道:“一拜天地——” 那新郎新娘便一齐跪下,认真行礼。 云镇海夫妇笑意盈面,众多宾客亦是喜气洋洋。 徐子青头回见到凡人这等喜事,便是修仙之人心境少有波动,见到此情此景,也让他觉得有些感慨。 凡人有生老病死,寿数颇短,然而短短一生所得,却未必不敌修仙之人。 只看所求为何,只看心中是否甘愿。 想到此处,徐子青略转头,看向云天罡。 若非极乐老祖生事,他也不必疗伤十年,如今只怕也早已同师兄成婚了。 观他人之幸,思己身之不幸,难免怅惘。 但师兄如今就在身畔,这一抹怅惘,也就可以轻轻拂去。 如今想来,那般遭遇又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他更隐隐有些预感,待师兄此行归去,定然更有一番造化的。 这般想着,就也再无遗憾。 云天罡察觉徐子青视线,也略略看来:“怎么。” 徐子青温和一笑:“不,没什么。” 云天罡见状,微微皱眉:“为何掩饰?” 徐子青一怔,随即笑道:“不过想起一人罢了。” 云天罡并未追问,眉头却未舒展。 徐子青心知其意,微笑不改:“此时我便说了,你恐怕也是不解,也不知再过几日,便不需我说,你也能立刻明白。” 云天罡闻言,方才点头。 虽不知此人言语何解,他却不知为何,明白此言不虚。 很快新人礼毕,又有礼官唱礼。 渠山镇附近诸多大小武庄、散客豪侠来到这里贺喜,自也有昭显财富之意。 将贺礼唱来,既是感激,亦是来客之间的攀比。 至于主人家,不过是心中有数而已。 凡人之间送来的贺礼,就算再如何珍贵,于修士眼中也只是稀松平常。 徐子青并未如何在意,他只斟茶自饮,时而同云天罡交谈几句,便觉得十分快意了。 正当礼单唱过大半,新郎新娘立于一旁,都是极为喜悦。 忽然就有一群人汹汹而来,高声说道:“今日云家庄少庄主成婚,怎么能少了我们武翱门?莫非之前赌斗一场,就失了和气,让庄主记恨了本门不成!” 刹那间,满堂寂静。 云镇海等云氏族人中几个有分量的便都站起身来,神色颇不好看。 若当真是来贺喜,说出的话未免也太过难听,再说那一场赌斗后双方本就算是架了梁子,怎么还会邀请他们?嫌太自在么!如今他们这般大喇喇过来,开口就是“记恨”“失了和气”等语,岂非是在嘲讽他们云家庄心胸狭窄,没有气度! 云镇海忍住胸中郁气,出来主持大局,他深吸口气,露出个笑来,抱拳道:“这位长老说哪里话!武翱门和云家庄自然是一团和气,不过武翱门离得太远,我等未免贵门舟车劳顿,这才没有邀请。如今诸位来了,就请……”他咬牙道,“上座!” 其余宾客面面相觑,那云氏族人很快挪出上方位置来,总共两条长桌,由得来的这十几人入座。 那些人中,打头的魁梧老者冷笑一声:“不诚心之举,不必了!”他一挥袖,“老夫不过是奉门主之命送来贺礼,但贵庄的饭,本门却不敢吃的!” 他一说完,劈手就打出一封信函来。 但这一封信函飞去的方向却不是云镇海,而是坐在另一侧首位的云天罡。 魁梧老者乃是后天十重的高手,他灌注全身气力打出的东西,就算只是信函,也在空中发出了几近爆破的声响。 若是打中了…… 云镇海顿时大急,他也是后天十重的高手,可相比之下,一旦慢一步,怕是就再没法追上。 再说旁人不知,难道他也不知? 他这爱子的确一手剑术极其精妙,但他经脉里不能容气劲通过,故而与人对战时,皆是以身躯力量驱使剑法。那回能战胜那许多弟子,一来是因着那些弟子们只有后天六七重的实力,二来是因着爱子手法巧妙,将力量计算而用,并不浪费,才能成就当时神话一般的破敌全胜。 然而如今可是后天十重高手出招,那些个弟子们如何能够同他相提并论! 许多宾客也都越发看出来者不善,其中有些豪侠更是对这武翱门生出一丝鄙夷来。 当日逼婚不成也就罢了,今日还来生事,着实有些不妥。何况以一门长老的身份全力逼迫云家庄一位小辈,这当真是可以称作无耻了!随后众人情不自禁,就对那云天罡生出了几分担忧。 这小辈就算再如何厉害,他们也不曾从他身上见到劲力威压,又看他面色苍白,知他先天不足……想起此人凭借一手奇异剑术逼退武翱门众弟子,知其必然多年磨练艰难,就对他有些赞赏,又有些怜悯。 眼见那信函越来越近,众人也几乎屏息起来。 ——事实上,早在那信函脱手的前一刹那,云天罡已然察觉杀气袭来,登时手指按在剑鞘之上,随时就要出手。 他自然有一种无惧无怖之心,便是对上远胜于自己的高手,也绝不会退缩。 剑者刚直,若有一线生机,就会迎难而上。 徐子青瞳孔蓦然收缩。 此情此景,无疑使他想起当年极乐老祖对师兄狠下辣手之事。 故而就在此刻,他却失了判断之心,骤然伸手! 众人便见一道白影自侧面而来,那信函还未至近前,已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捉住。 却是与云天罡同座的青衣人。 他原本面上总是带着微微笑意,但他出手之时,这笑意就忽然间消失了。 而那信函被他轻描淡写地捉在指间,似乎没有让他耗费一分一毫的力气。 这时刻,就不由得让人越发猜测其他的身份来。 先前压下的疑惑与猜测,更是再度被掀起了。 云天罡本要拔剑,他虽觉此物上劲力十分厚重,但若是出剑极快,未必不能将其斩落。 不过他在出剑那刻,却骤然见到徐子青出手。 那一刻,他便松了剑柄。 徐子青接下信函之后,就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于凡人而言的确十分强盛,可就算是如今的师兄,多半也能接下。 只是或许……要内腑稍稍受创。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了。 缓缓地吐气后,徐子青神色微微一黯。 师兄虽因元神托生而将要完全恢复,但当时他重伤濒死之事,到底在他心中形成心魔。 结丹之时这心魔本来作祟,却因他想起还未见到师兄托生之躯而生生突破。 突破非是化解,若是不能真正将其解决,怕是待他结婴时,这心魔还要再来一趟。 到那个时候,恐怕劫数更为真实,他若是心志不坚,就要陨落了。 想到此,徐子青很快回神,将手中的信函递与身侧之人:“天罡,失礼了。” 云天罡略点头:“无妨。” 他自然也知徐子青言下之意,不过既是出于关切之念,如何能够怪罪?且他确是心中愉悦,何必致歉。 与此同时,云镇海夫妇及众多云氏族人,也都放下心来。 于他们看来云天罡自然是接不住的,那再度救下云天罡性命的徐药师,则越发被他们感激。 那魁梧老者见到,却是目光一凛,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徐子青一眼扫过,神色平静。 如此秉性之人,莫说他不过是凡俗界的高手,就算同为修士,也不会被他看在眼里。 着实是,不值得理会。 云天罡拆封,自内中取出一张烫金的黑色请帖。 喜堂里,许多见识广博的宾客见到这张请帖,竟然都纷纷露出震惊之色来。 居然是……玄武帖! 云镇海的神色,也因此变得凝重起来,他再一看武翱门众人,气势渐渐攀升。 尤其他视线一动,竟见前日里意欲逼迫云氏女子、引起武翱门同云家庄梁子的弟子也同来此处,且此时仍将那一双淫邪招子落在庄内女子身上,顿时更为愤怒。 他当即出手,一张木桌轰然而碎:“——给我送客!” 下一刻,就有十多个云氏族人站起身来,已然逐渐生成合围之势。 武翱门众人虽有不忿,但也知自己讨不得好,便都向后退去。 唯独那魁梧老者畅快地大笑一阵:“哈哈哈!这一份贺礼,就请诸位收下罢!” 说罢,便得意洋洋,引已退至门前的众多弟子扬长而去。 331 331、 ... 那魁梧老者离去之后,喜堂里的喜乐气氛却也已然被搅了个干净。 众多宾客先是沉寂,后来看向那张玄武帖,都是明白了武翱门的狠毒心思。 偏生,还说不出个错来。 衡武小世界以武为尊,并无修士,最高不过先天高手。 世界内有数个国度,以武力来衡量国力,先天高手越多的国家,自然也能占据更高的利益。 这玄武帖,便是为筛选人才而来,乃是玄武大会的请帖。 能得邀请者无不是潜力巨大的佼佼者,但因其中最优者数人可得先天五六重以上的强者亲自指点,甚至被他们收为徒弟,就足见其中竞争之激烈了。更甚者,有人为铲除对手,都是出手狠辣,死亡之数,年年不少。 若是寻常能一挑数人的优秀子弟,得到玄武帖去见识一番也未尝不可,可云天罡虽有精妙技艺在身,却无劲力,怎能在那大会上接连比斗?最终之结局,必然是…… 武翱门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玄武帖,当真是下了个大手笔。 故而这玄武帖给有劲力的天才子弟的确是一份大礼,给云天罡,便不啻催命符了。 经由这一番搅和,众多宾客也无意多留,原本摆好的喜筵,纷纷只略吃数口,就告辞离去,将这时候留给主人家。 云镇海勉强笑着,和云天佑一一将人送走,心里极为沉重。 可怜云天佑大好的婚事,却不能抛下族人进入洞房,只好就此揭开新娘盖头,带着新婚妻子一道,同去族会商量了。 玄武帖上所言,玄武大会便在两月之后,玄天城中。 路程要行一月有余,留给云天罡的时间,自也是不多了,他需得尽快收拾行装,赶紧上路。 族会之后,众多云氏族人都是叹息。 云天玉素来英姿飒爽,而今竟也忍不住落泪:“都是我的不是,若非如此,岂会引来那豺狼!” 云镇海见状,虽心痛爱子,却也安慰道:“都是那好色无赖之过,如何能够怪罪于你?且莫如此了。” 众多族人纷纷这般安抚,云天罡并不发话,神色间也无丝毫不悦之意。 云氏族人这般和睦情形,自然也全都落在了徐子青眼里,心里也颇觉暖意。 他曾于修界见过不少世家大族内为尊位、资源明争暗夺,却在云家庄里不曾见到那般龌龊之事,庄内之人尽皆淳朴,他师兄托生一次可有如此亲眷,倒让他有些安慰了。 天色已黑,待云氏族人散去后,云镇海便邀徐子青同去。 徐子青自无异议,就与云天罡并肩而立,一齐行至内院之中。 云镇海夫妇将两人如此亲近,神色都有些异样,尤其云镇海暗叹一声,面上却再未显露出丝毫了。 内院里,许多树木已然迁走,比起十年前便显得颇为明朗。 唯独在一间厢房之外,仍旧有草木茂密,隐隐有木气凝聚,比之从前更是生机旺盛。 徐子青一瞬明白,那必然是云天恒在其中闭关。 他倒是有些吃惊,云天恒资质着实不错,观其中溢出的气息,他就在这小世界里,也不曾借助什么丹药,居然也要有炼气四层的修为了。需知即便是刚入先天的高手,也只不过堪比炼气五六层罢了,而木属功法虽前期较其他属性弱些,炼气四层的修为,却也能比得上后天七重左右了。 思及此,徐子青也未多问,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而云镇海观其神色,便知他已看穿,亦并不多言。 很快孟青霄回去房中,云镇海则试探问道:“我便去为徐药师安排一间客房?” 徐子青一怔,从前他与师兄都在一室之内,而今时不同往日,既无需贴身治疗,照道理,他也的确应当搬出。 只是……他刚与师兄重见,师兄元神也不知要什么契机,他着实是不愿有片刻分离。 还不待徐子青寻到一个由头,云天罡已然说道:“他与我同住。” 云镇海越发叹息,他却未责备云天罡,反而立刻看向徐子青:“徐药师以为如何?” 徐子青有些欢喜,便点头道:“多年未见,正好同天罡秉烛夜谈。” 云天罡就与徐子青进了屋中,倒是云镇海看两人背影,摇了摇头。 当年徐药师离去之后,他自十分忧心爱子伤势,后无意间见到爱子使出那般绝妙剑法,其身子也逐步好转,便越发对徐药师感激非常。但待到爱子日渐长大,却仍是极为冷漠,除却他们这一对父母尚能得他几分看顾,其余人等,尽皆不能入他眼内。长此以往,就让他们夫妻生出其他担忧。尤其爱子成年之后,以这般性情,如何能娶妻生子、延续血脉? 后来一日云镇海方才发觉,爱子竟对徐药师生出了心思。 他当时自是愤怒至极,且不说男子相恋本就少见,便只说徐药师是他一家恩人,就不该有如此亵渎之念! 但稍许冷静之后,他到底心有不忍,便去询问。 然而云天罡竟是坦然承认,毫不遮掩。 他自言也不知因何而起心思,只不过一见之后,便觉本应如此。 云镇海终是无奈。 爱子多年缠绵病榻,徐药师也确是人中龙凤,只是他观后山奇景,猜到徐药师在那处闭关,但究竟何时出关,却不得而知。若是药师不出,莫非爱子还要一直等待不成? 然而云天罡执拗,云镇海只好妥协。 随后便是十年,今日云天佑成婚时,徐药师意外出关而来,云镇海见到药师,不知是喜是忧。 直至先前云天罡要与徐药师同住,而徐药师也立时应允,才要他有些察觉。 他这爱子,似乎在徐药师心中也绝非寻常。 且不说云镇海心绪如何复杂,又如何忆及了爱子从前诸事。 徐子青随云天罡入得房中之后,见到室内情形同十年前一般无二,也是面带微笑。 云天罡向他略一颔首,就到浴房先行浴身,出来时头发濡湿,神色仍然冷淡。 徐子青见状,想起如今师兄与往日不同,身无真元,经脉也不容劲力,自是不能自行弄干。他稍一思忖,还是站起身来,取下一块方巾道:“天罡,你且过来。” 云天罡抬眼,就走过去,坐在床前。 徐子青将方巾覆于云天罡长发,心中微暖。 他曾经也与师兄有许多亲密之举,但这一种却从未有过。 就让他也想起曾为凡人之时,也有许多不能为之事,反而在修仙之后,将许多细处忘却。 而今重温,越发觉得今时之不易。 很快长发擦了半干,若是再继续擦拭下去,恐怕反而有损于它了。 徐子青指尖青光闪过,就有一股极温柔的气息从每一根长发拂过,一瞬间,就将余下的水气带走。 到这时,他才松开手,任由指间长发如同黑瀑一般,倾泻而下。 徐子青温和道:“好了。” 云天罡则道:“睡罢。” 他同徐子青有年余相处,已知徐子青周身片尘不沾,但他从来不问,也无需徐子青回答。 徐子青一笑,轻轻应声:“好。” 说完,他也将法衣除下,只余内衫,也坐在床边。 随后徐子青拂袖将烛火挥灭,二人同床而卧,都是阖上了眼。 夜很静,只有浅浅呼吸,于夜色之中流淌。 徐子青无需睡眠,他却愿意这般同师兄亲近。 云天罡闭目不语,忽然间,却开口唤了一声:“子青。” 徐子青双眼骤然睁开:“……师兄?” 他并未得到回音,方知先前太过鲁莽。 云天罡道:“你可唤我天罡。” 徐子青叹了口气:“天罡。” 两人不再言语。 云天罡眉头微皱,随后松开。 他听得分明,此人分明唤的是他,可他生来二十载,从不曾拜过师尊,更未有这一个师弟。 但他听得这一句“师兄”,为何却觉熟悉?亦是全无不甘之意? 若此人于他床榻之侧,口中却将他当做他人,他心中本应生出不快。 可他非但不曾不快,反而心有歉意。 他分明与此人少有相处,却对他心有恋慕,而他初见此人便觉欢喜亲近,想必也并非全无缘由。 云天罡又想起从前猜测,心里有些不解,似乎也有些了然。 前后十余年,若是此人为他而来……或许,也有些可能。 若他当真是忘却了,他便应早些想起……方不辜负。 如此云天罡与徐子青同进同出,同榻而眠,早日有徐子青再度为他调理,之后又有徐子青观云天罡练剑。 不知不觉间,就有一旬过去。 云镇海每见两人,都暗暗长叹。 就这般,云天罡已要出行了。 而徐子青亦言,愿与他同去,互为照料。 云镇海先前也见徐子青接下武翱门长老全身劲力之事,略有放心,此时越发见到他两个亲近,又不知如何感想。 罢罢罢,他终是说道:“那天罡,就托付于徐药师了。” 其中郑重之意,不消多言。 徐子青正色应道:“请庄主放心。” 随后两人同云家庄众人告别,就各自跨上一匹骏马,往那玄天城中行去。 两人日夜兼程,有徐子青时时看顾,云天罡虽经脉尚不及常人,却是能一路坚持,并不难熬。 可即便如此,也足足过了有接近一月的时日,才总算到达了玄天城。 332 332、 ... 至此时,离玄武大会召开尚有半月,但城中人来人往,已然有许多武人入住。 此城中武学之风十分浓厚,便是路上行人,也少有不会武者,堪称是一座武城了。 有玄武帖在手,云天罡与徐子青二人顺利入城,又顺利入住。其居所乃是玄天城城主四大别院之一,其中又有诸多独门独院,凡参加玄武大会者,皆可凭帖而入。 徐子青与云天罡两人被僮仆刚刚引至住处,还未收拾停当,就听到外头有些喧哗,更有许多呼喝、武器挥动之声,似乎有人正在比斗,就有些诧异。 城主的别院里,莫非还有人胆敢闹事不成? 那僮仆见二人疑惑,便解答道:“是有人挑院去了,两位住在此处,想必也能时时见到。” 徐子青就问道:“何为挑院?” 僮仆闻言,详细而答。 原来玄天城隶属车龄国,每逢玄武大会,全国但凡得了玄武帖的人才皆要来此,人数众多,实则并不能一一参加玄武大会。 故而就有一种安排。 持玄武帖者需得入住城主别院,而技艺高超者,可遂心向他人挑战,夺得对方玄武帖,为自己的功绩,而玄武帖被夺者,虽还能进入大会之所,但却不能参与其中,只能旁观了。但玄武帖越多之人,便能得到越多关注,在玄武大会上,亦是有更多资本,要被人刮目相看。种种好处,不需细说。 徐子青一听,便知这是为将一些实力疲弱者先行刷去,否则大会不过短短一日,如何能够让所有武人全数比完?缘由便在于此。只是如此一来,之后几日恐怕要多加小心了。 很快僮仆送来饭食,就转身离去。 徐子青将什物收拾妥当,就看向云天罡,问道:“天罡,你以为如何?” 云天罡道:“只消静待即可。” 徐子青了然。 与其一一上门,不如等他人来寻,反而容易遇到高手。而不肯出门挑战者,或是实力不足,或是心有忌惮,总是不太合适。而师兄将来者挑落,自然有名声传出,挑战者也越发能应声而来。 如此想过,两人就一同用饭。 果不其然,才至下午,就有人一脚将门踹开,闯了进来。 “速将玄武帖奉上,否则断手断脚,莫怪少爷无情!” 来人身形魁梧,筋肉虬结,一双大掌指节粗大,与旁人格外不同。他想必练就的是手上的功夫,而他的劲力,也在后天八重!果然是心有志气者,话是难听了些,但神气激昂,颇有武人气概。 徐子青见状,就后退数步。 那武人身后也有人跟随,有同来者,也有观战者,都同样让出场地来。 云天罡自不会拒绝这一回挑战,这样的挑战,也确实不容人拒绝。 他便道:“来罢。” 大汉立刻双足发力,整个人正如一头猛虎,咆哮声出,惊天动地! 他那一双大掌仿若排风,又如巨浪拍下,声势极为震撼! 然而云天罡一动不动,忽然手腕一振。 刹那间,一道白光飞出,如长虹贯日,已然逼到大汉面前! 这一剑非常快,快得让人只能捕捉到残影。 在旁人尚未反应之时,那剑便刺中了大汉,让他一瞬停滞下来! 这时候,众人方才发现,那大汉两肩之上各有一个血洞,就在他那处穴位之上。而白衣的青年剑客仍是立在原地,他那长剑就仿佛从未出鞘过一般,依旧悬挂在他的腰间。 好、好快的剑! 从前武人们只见过一种重剑,剑势极强,有千钧之力。但今人所见的剑法却与重剑不同,那一闪而没的光芒就如惊鸿,如流星,要人见之就不能忘却。 它到底是何等精妙绝伦,又是如何拔出收回?并无人能够看清。 之前尚有几人对云天罡羸弱身形颇有不屑,但此时,也都多了两分慎重。 那大汉更是惊疑不定,他的两肩处就是罩门,若是被人击中,就会短暂无力,就算体内还有许多劲力,也不能使出来。 此人是凑巧为之,还是当真一眼就将他看穿? 若是前者尚算无事,若是后者,也未免太过可怕! 大汉倒不是不肯认输之人,他挑战数回,各有输赢,还有三张玄武帖在手。 他当即交出一张,干脆道:“我输了!” 云天罡接过来,交予徐子青手中。 徐子青收起,微微一笑。 随后大汉就入了旁观人群,却还有几人蠢蠢欲动。 当下又出来一位,同样抱拳,但这一次,言语间都客气不少。 很快又是一招定胜负,两人一触即分,挑战之人双腕各有一条剑上,不伤及经脉,也是让他不能再度出手。 此一回,依旧无人能看出剑势来路。 这人也是利落交了玄武帖,同样退去。 众人见云天罡并不杀人,亦不将人打成不愈重伤,都对其剑法极为好奇。 此后就有数人皆来挑战,一连过了有两三个时辰,轮番不停。 直至天色将黑,还意犹未尽。 这些挑战者都是好战之人,手里至少也有两张玄武帖,不怕交出。但战到此时,却见云天罡仍是同样静立院中,兴奋之余,心里忽然都生出后怕来。 云天罡每次都是一招,每招都必然刺中对方武学罩门之处,不论对方修为是七重还是八重,尽皆不能躲过。 且众人轮战一人,他竟毫无疲惫之色……此人,当真十分恐怖! 此时僮仆送来晚间饭食,众人纷纷离去,口里都是议论。 很快,新来的快剑云天罡之名,便借由众人之口传了出去。 夜晚,云天罡仍是同徐子青同榻而眠,待云天罡入睡之后,徐子青却蓦然睁眼。 屋顶上,有脚步之声。 这脚步声趋近于无,非寻常人所能为,而来人内劲之雄浑,气息之绵长悠远,必然也非是寻常的后天武者。 无疑,理当是一位先天! 徐子青神色微冷。 师兄如今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寻常武者,就算白日里剑法惊动一些人物,但也不过是七重、八重的好手,九重以上的后天强者并未过来,理应不会引起先天注意才是。更莫说,以如此宵小行径前来夜探了。 那么,究竟是为何? 徐子青并未睁眼,反而放松呼吸,只做出个熟睡的模样。 上方那先天将瓦片移开,便朝下方看来。 其目光轻若于无,在云天罡身上打量一番,似乎在仔细观察。 不多时,那视线收回,来人又将瓦片放开,就反身离去了。 但徐子青却不能让他这样轻易离开。 师兄此行来玄武大会,本就是武翱门的不怀好意,人便是想要将这不怀好意变作师兄的一场历练,如何能让他人坏事! 当是时,他就微微动身,出现在旁边地面之上。 随后他连连布下好几个禁制,护住云天罡,才再度一晃,化作一道微末青光遁了出去。 徐子青跟在那先天身后,不紧不慢,不远不近。 他一个金丹修士,体内真元运转时,就同这别院里诸多草木融为一体,莫说是要发觉他的踪迹了,就算是他的气息,也早已掩没在天地之间。 约莫掠行了数座院落,那先天就窜入一间大屋。 这大屋所在院子比起那些单人所居的院子大上不少,灯火通明,有不下于三道先天气息,就算是后天的高手,也有十余人,多数都在七八重间,更有两位后天九重的,极是厉害。 徐子青立在院中一株大树下,身躯仿佛与这大树融为一体。 但他却又将神识放出,直接笼罩住那整座大屋。 霎时间,内中的情景,便尽皆映入他的识海。 大屋里,所有气息都聚集于此。 那些后天的强者们,统统都是年岁在三十以下的青年,显然以其中一位锦衣青年为主,另一个后天九重穿着蓝衫,看模样,是锦衣青年的师兄,地位却也在锦衣青年之下。 之前去探测云天罡的先天身材矮小,他攒进之后,就和另外两位先天一道,坐在旁边的大椅上。 锦衣青年见他进来,有两分急切:“廖师叔,如何?” 那廖姓老者“嘿嘿”一笑:“放心吧,消息没错,那云天罡的确没有劲力。我看他的身形,就知他经脉极弱,就连寿数上都有妨碍,来参加这玄武大会,纯属寻死之举。” 锦衣青年松口气:“果然只有剑法厉害,只要把他力气耗尽,就不值一提。” 另一个先天提醒道:“听闻那云天罡一眼就能看穿他人武学弱处,也不可小觑。” 还有先天则道:“可惜此人经脉细弱,否则以他如此天资,若是能吸纳到本门中来,岂非是又是一位好手!” 锦衣青年闻言,只哼一声:“他虽有些微末之技,但本门功法岂是寻常之物?莫以为看穿一些二流功法就算了得,若是遇上本门中人,他可未必能够如何!” 他这话的确有些轻蔑之意,但室内众人却都是暗暗点头,不觉有何不妥。 另有蓝衫青年道:“既然那武翱门献上那般大手笔的供奉,就帮他们了结此人,也显出本门威风!” 余下之人也纷纷应道:“是极,正该彰显本门厉害!” 大屋里又说了许多话语,全部落入徐子青神识之内。 待他们各自散去后,徐子青才将神识收回。 此时此刻,他面上的温柔笑意,也早已消失了。 333 333、 ... 原来还是武翱门的算计。 徐子青虽素来坦荡,但这些阴谋之事大世界中亦是不少,他倒并非不知。 只是他本以为武翱门将师兄弄到此地就已罢了,不料竟还有后手,请了这不知是哪个大门派的好手,要在大会之前,就将师兄除掉——便是不除,只耗尽师兄体力、让他受了什么伤势,于参加玄武大会也极不利。 而且,就连这些先天,也要插手。 看完这一出,徐子青心里颇有愤怒。 他是想借着这玄武大会引师兄自行元神醒转,总比他出手点醒,来得痛快,可现下这连番的伎俩,就让他难以容忍。 也罢,虽修士向来不同凡人争斗,但若是对方咄咄逼人,也总要让他们吃一吃苦头! 想定了,徐子青身形一晃,化作青光再度遁走。 转瞬间,已经回去了屋中。 然而他刚一站定,却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眸。 徐子青一怔:“天罡?” 云天罡神色不动,只盘膝坐于床上,正定定看来。 徐子青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已被师兄发觉了,便道:“是我吵醒你了么。” 云天罡说道:“你去何处?” 徐子青从不欺瞒师兄,自然也不会欺瞒云天罡。方才听到之事,他就给云天罡也都说了一遍。如今于他而言那些人自是不足为惧,可师兄如今元神尚困于凡人之躯,倒是不要轻易为小人暗算得好。 云天罡闻言,周身释放一道杀意,随后才道:“我已知晓,睡罢。” 徐子青点了点头,就也将方才重又穿起的法衣脱下,睡到床上。 云天罡亦是如此,同他并肩而卧。 早先徐子青起身遁出,不过只在呼吸间工夫,云天罡身畔之人消失,他自是立时醒转,发现过来。 只是他不知徐子青使的是什么法门,虽觉熟悉,却使不出同样之法,便不轻举妄动,在床上等待。 果然徐子青不多时便已归来,却带来了武翱门多次算计的消息。 云天罡此生二十载,手中并无一人命,但他既听说此事,胸中似乎便泛出了浓郁的杀机。 而这杀机也让他无比熟悉,就仿佛已然伴随他许多年月,同他密不可分。 他静静阖目,缓缓将气息压下。 “快剑云天罡?好大的名声,好大的口气!”一道狠辣的男声自门外传来。 随后大门轰然而开,却不是被人踹开,也不是被人以拳击开,而是不知被什么锐器一阵打击,就变成了无数碎木,迸溅得四处都是,毁损得彻彻底底。 下一刻,有一个瘦高的青年出现在门内,他手中擎着一柄重剑,那剑却只有手臂长,看起来有些短,也有些笨拙。 但那青年身上散发的战意却不容忽视,连带着那柄重剑上,也焕发着厚重的寒芒。 云天罡仍是立在院中,他一抬眼,就见那青年一剑斩来! 瘦高青年狞笑道:“先下手为强,我疾风剑自出道以来,都以快剑著称,如今倒来了你这黄毛小儿,也敢自称快剑?还不速速给我把命留下,以免玷污了爷爷的名声!” 这疾风剑彭余是后天八重的好手,素来心高气傲,一手疾风剑使出时如同暴风骤雨,寻常同级之人难以与他相争,几乎是刚刚出手,就被那狂风般的剑势击打,一下将士气打落,就此败下阵来。 他也自认为是剑中高手,剑术中最快之剑,孰料才稍稍出去寻了个乐子,回来便听说突然出现一个快剑来,如何能够忍耐?自然是立刻找上门来,要把那胆大之人灭杀,以杀鸡儆猴! 但彭余却没有想到,究竟谁才是那一只该杀的鸡。 他此时重剑急舞,占尽先机,誓要将云天罡一剑斩杀! 徐子青只看一眼彭余出手,就知他定然不会损师兄分毫。 他虽在剑道上造诣不深,到底也是经由师兄教导多年的,对于凡人的剑术,就算不亲手习练,也能一眼看出其中弱处。更别提他剑道境界俱在的师兄,只是受困于肉身而实力不能全然发挥罢了。 而徐子青此时目光所向,则是看到了隐藏在疾风剑身后人群中角落的一人。 那是个穿着翠色长衫、玉树临风的青年,但这个青年,却分明就是昨夜他见到的那锦衣青年的蓝衫师兄。 今日他换了一件衣衫过来窥看,那么……这疾风剑彭余,说不定也有他们挑拨之功。 云天罡与彭余之间对战极快,彭余重剑虽短,剑术也的确有些意思,可对于云天罡而言,还是太不够看了。 自打他将长剑擎于手中,就如同掌控了剑之世界,无数剑术、剑道意境在他胸中滚滚流淌,仿若剑就是他,他就是剑。 云天罡不知他如何能知晓这剑之一道,可他却明白这剑道就是他的本身。 所以若是其余后天八重的武者这般骤然袭来,云天罡还要略作观察,才能窥出其弱处,但疾风剑使的是剑,就要他看都不必看,便直接拔剑点出,直中破绽! 彭余双目圆睁,面色狰狞,他低头见到肋下刺入的长剑,满心俱是不可置信。 他抢占先机,竟然也走不过一招—— 不,这不可能! 照理说,既然失败,对手又剑下留情,彭余稍有风度,就当退身认输。 但这彭余双目赤红,他重剑仍握在手里,却不顾伤势,反手用力一挥—— 云天罡立刻收身后退,长剑也已然拔了出来。 彭余那重剑堪堪划破他的前襟,却更不甘心,摸出一颗药塞入口中。 紧接着,就见彭余双目泛起血丝,太阳穴鼓得更高,几乎凸出一寸。 其脸上经脉纠结,就像是数条蚯蚓扭曲,一瞬竟然变得十分恐怖起来。 随后,彭余的气势,就节节攀升。 围观者中,就有人蓦地叫道:“狂莽丸!他吃了狂莽丸!” 其余人也纷纷议论: “此为禁药,他如何敢将此物带来!” “这疾风剑的名声,今日要丧尽了!” “他服下这药,莫非是想——” “快看,他已然强行突破到了后天九重了!” 如此言语不断,众人都很是惊讶。 徐子青也看出来,彭余所服乃是激发生机、促进劲力的一种强力药物,吃下之后,怕是短时间里力量大增,但用过之后,必然是后患无穷。 此人心胸狭窄,不肯认输,现下是想借用此物翻转战局。 他先前的杀意,尚可说是一时意气,但此时的杀意,却是真真切切。 云天罡自也发现了。 他神色不变,但周身的气息,顿时变得冰冷。 徐子青一惊。 杀意!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云天罡的气息变化。 这般纯粹的杀气,若是凡人或者也能凝聚,但其中所包含的无情杀戮之意,就绝非凡人的气息所能达到。 师兄自剑道渐渐复苏之后,这剑道上的意境,也渐渐回来了。 果然,待师兄经历越多,其所得越多,元神苏醒得也就越快。 而那彭余……便为师兄托生后头一尊祭剑之物! 经由药物刺激,彭余果然更不能冷静。 他狞笑一声,抓起重剑便合身扑来,那疾风剑比起先前更快三分,剑势也更加狂猛、暴烈! 翠衫青年等的便是此时,他见到此景,当下看得极为专注。 此时彭余正是后天九重修为,其身法、剑术俱有可取之处,之前他与彭余这虚浮之人结交,可不就是为了将这颗药丸送入他的手中?如今正是要彭余给他门中少主探路,看一看这云天罡能如何应对。 云天罡白衣一闪,已然到了彭余侧面。 翠衫青年眉头一皱,没有使用劲力身法也能这般快? 彭余动作也是几块,他立刻反身,重剑斜里上挑。 云天罡步子微动,正好躲过。 随后几次来回,彭余变速皆是极快,重剑挥舞虎虎生风,当真是状若疯狂,恨不能立时扑杀敌人。 但云天罡也不见如何大动作,已是全数避开,竟让他不能伤到分毫。 翠衫青年心思细密,眼力极佳,到这时他已发现一些玄机。 云天罡身无劲力,虽动作颇快,却是全凭肉身之力,但每一动作,都很有耗费。而今他虽是躲闪,动作则极为细微,将力气减省到了极致,才能持续下去。 若非少门主有令,单说他本人,对这云天罡倒是颇为佩服。 众多武者皆能习练劲力,云天罡这毫无劲力之人也能走到如今地步,想必不知吃过多少苦头,受过多少辛苦。 如此性情坚毅,当真是太过可惜。 不过虽对那小人之心的武翱门毫无好感,但翠衫青年对其门派却十分忠心。 他惋惜归惋惜,双目则一瞬不瞬,仍是牢牢盯住战局。 只见云天罡几度闪避后,彭余药力已全然将他控制,本能之下虽然气势凶猛,但全无冷静就容易暴露短处。 很快,云天罡侧身微弯,长剑则扬手而起,直接割了那彭余的颈子。 霎时间,一股热血迸发而出。 彭余双眼怒张,轰然倒地。 他已是被斩杀了。 众多围观之人皆是屏息而看,那翠衫青年见到,也不多留,赶紧转身,就回去汇报这云天罡的情形。 云天罡转身而行,走回原本之处,静待挑战。 有几个僮仆自发走来,就要拖起尸体,十分熟练。 恰此时,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谁敢杀我孙儿!” 下一瞬,就有几道掌力劈空而下,将那几个僮仆的脑袋尽皆打碎。 徐子青目光一冷,抬头看去。 334 334、 ... 半空里,有一个人影如同一颗流星般急速撞来,那架势赫赫有风,正是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到了近前。 方才他打碎僮仆头颅的掌力,竟然是从数里之外送来,可见威势之猛,若是就在近前,又要更加厉害! 先天武者! 但凡先天武者皆能腾空飞翔,虽不如元婴老祖可在虚空站立,却也算是一种奇特之力。 此时这位先天疾奔而来,见到了那被斩杀的彭余,当真目眦俱裂,气得怒焰滔天。 “是谁——杀了我的孙儿!” 当时便有许多人认了出来,纷纷惊呼:“彭长老!” 车龄国有供奉先天之风,但凡是大些的门派、世家,甚至是朝廷,都要供奉先天。而先天等级越高,也自然更受重视。 这位彭长老,就是玄天城里的供奉之一,此回奉城主之命,更是督办玄武大会的巡查长老,许多武者对他都是尊敬有加。可他如今这般发怒,就也让一些武者胆怯起来,更有不解。 彭长老常年驻扎玄天城,却只是孤身一人,未有人听闻还有什么亲眷血脉。但现下他这般出言,莫非疾风剑彭余与他真有什么关系么?若彭余真是他的孙儿,又为何从不声张? 再说他落下地后,便急忙奔到彭余尸身之前,用手先是探过鼻息,又抓他手掌查他脉息,如此数遍,终是发觉无救,再站起身,足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已是牢牢地陷入地面之中。 彭长老抬起眼,正见到云天罡肃立院中,他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沉声问道:“是你杀了我孙儿?” 云天罡神色不变:“是我杀了彭余。” 彭长老发出一声怒吼,周身劲力一吐,双拳奋力砸来! “你该死——” 不怪他如此愤怒,想他彭旱一生只得一子,那一子受他宠溺,纨绔不堪,后来得罪一个好手被人害死,只留下一个孙儿,就是彭余。当年彭旱找不到杀子凶手,心痛之下,对孙儿彭余便很严厉。于他看来,若非独子实力不济、嗜好享乐,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故而彭旱将所有心力用在孙儿身上,并不对外宣扬,让彭余以自身努力,奋发上进。 而彭余除了高傲些,并不曾让彭旱失望,小小年纪就闯出疾风剑的名头,但不过是一次玄武大会,他本意要让孙儿挑战天下高手,得以更进一步,却是被人生生毁在半途,竟折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儿手中! 彭旱已然老迈,彭余便是他唯一的血脉传承,如今被毁,怎能不怒! 这是让他血脉断绝的大仇! 故而他不顾颜面,以先天之力,向一个劲力都没能练出的后辈下手,只愿能够报仇! 云冽元神托生,常年锻炼能以肉身之力快速躲避各类攻势,但力量越强者,自然也躲避得越发困难。 而这彭长老是先天二重的好手,根本不是现在肉体凡胎的云天罡所能对抗。 但云天罡却不惧怕,他目光冰冷,正是在搜寻那几乎渺茫不可追寻的弱点之处。 他的确找出来了,但是肉身之力,却并不能跟上! 徐子青稍稍向前一步,已然准备出手。 既然是对方先不懂规矩,他也不必太过宽容。 正这时,门外又有一人暴射而来。 那人动作极快,虽离得更远,身形却在彭旱双拳刚刚打出时,已然拦在了云天罡前方。 徐子青掌中青光一闪,又没入其中。 与此同时,有一个黄袍青年大步走来,口中喝道:“彭长老,速速住手!” 他话音落时,先前那人已伸手抓紧彭旱手腕,卸去了他所有的力道。 随后那人将彭旱带到黄袍青年面前,才退回了青年身后。 此时,这突然到来的两人,面容也呈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黄袍青年容貌俊逸,身形修长,气度雍容,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贵气,让人一见就心生仰慕。他身后那人则身子精壮,肤色黝黑,整个人显得阳刚坚毅,也有一种英雄大气。 两人出现之时,就将许多人的气势全都压了下去,使人情不自禁将目光追随,忘了先前的动荡。 徐子青见到两人时,却是微微一愣。 就算已过去数十年,他亦不会忘却这两人的模样。 东黎熙,焦涂。 承璜国的尊贵的太子和被邪魔道胁迫最终对抗不得而坦然就死的大将军。 当时徐子青初入修仙之道,还不过是个小世界中独行的散修,没有门派,没有地位,没有资源。 唯独有的,只是个见识广博的知己“云兄”。 那时正是徐子青头一次见到嗜人的魔头,也是头一回与魔头对战,其中这一对本有情缘,却因邪魔道作祟而缘灭的有情人,对他而言印象自是十分深刻,难以忘怀。 也让他明白凡人脆弱,世事无常。 可如今徐子青却见到这两个相貌一模一样之人在这衡武小世界中。 他们的神态虽没什么太过亲密之感,但以徐子青却能洞察两人之间的默契,还有那隐藏极深的相互眷恋,与难以坦言的、对彼此的爱慕之意。 徐子青叹了口气,他神识扫过,已知两人前生,果然就是那两人。 居然……在今生续缘了。 这想必也是天道怜悯。 这时候,旁边之人的小声议论,也传到徐子青耳中,让他得知这两人身份。 原来他们两个,今生在车龄国居然还有好大的名气。 东黎熙转世之人名为秋玉臣,所在秋家原本是默默无闻的小家族,而焦涂转世则是一名乞儿,因年岁幼小又乞讨辛苦,一身的烂病。在乞儿濒死之时,意外被秋玉臣见到,不知为何秋玉臣竟对他投缘,不顾家人反对,将其带入自己的小院照料,将自己的分例挪出,为他疗伤。当时秋玉臣也不过六七岁,却生生将乞儿拉回阳间。 之后自然而然,乞儿留在秋家,被秋玉臣当做了私人护卫,为其取名秋扈,同他一齐练武学艺。 许是两人都天资极佳的缘故,十余年过去,两人齐齐在二十岁时进阶先天,竟成了车龄国千年来最年轻的先天高手! 秋扈并未签下卖身契,便有许多大家世族前来招揽,然而秋扈却紧随秋玉臣之后,不论多少财物美人,皆不动摇分毫。而几年过去,秋家有两位先天,投奔之人源源而来,又有大笔财富奉上,不过这短短时日,地位已然攀升许多,就连车龄国国主,也对两人青眼有加,让秋家一跃成为庞然大物。 如今秋玉臣已是先天四重的高手,秋扈更为强悍,已然进阶先天五重,就算是国主,也要给他们三分颜面。 现下他们也正是奉国主之命,督管这玄武大会,更是要监督众多巡查长老和跟随自家子弟前来的许多先天们,不让他们闹出事来。这时他们出手喝止,就是因职责所在。 徐子青听清之后,心里喟叹。 承璜国遭遇磨难之事,东黎熙身为太子,责任不轻,但他有龙气护身,且因凡人无力为之,罪过倒是不大。后来有多年弥补,终于恩怨全消,只是到底有对百姓护持不利,来世就不再成为帝王,而是投生于平常百姓家。 至于焦涂,他虽十分无辜,但血魔到底是借他之身,害了一国百姓,罪不可赦,天道至公,要他投生于乞儿之身,患上一身病痛,使人厌憎,不得救治。 但天道却又给他留下一线生机,便是使二人得以相遇。 若是东黎熙对焦涂并无爱意,自然秋玉臣也不会轻易对乞儿投缘,若东黎熙对焦涂心意至诚,他将乞儿认出带回,就能将他治愈。焦涂有幸,东黎熙即便转世,亦有前世烙印魂魄之内,便一意孤行,终是将他救回。 也是因此,两人才得以将那段缘分续上。 徐子青感叹之余,也为二人欣喜。 不过前生东黎昭与东黎熙的一段兄弟缘分,却又是因徐子青而断去。 越是修为精深,修士对凡人的命运便越是能推测、演算。 故而许多修士都对凡人高高在上,就是因其能很快窥尽凡人前世今生之故。 徐子青是金丹真人,先前见到东黎昭转世之云天恒,只感觉与他有一份师徒之缘。 两人关系较为亲近,便算不得他今生命运。 但如今见到东黎熙转世秋玉臣,就推知了原本云天恒的命运来。 若是云冽元神并未托生此地,徐子青未来,云天恒经脉细弱,直至十八岁也不曾练出劲力,终日郁郁寡欢,最后不忍拖累父母,一人离家远游。 在途中,云天恒遭遇猛兽追赶,险些受死之时,则被秋玉臣与秋扈所救。 秋玉臣对云天恒颇有眼缘,又忆起从前与秋扈相遇之时,就将云天恒带回府中照料。 后来时日久长,云天恒痊愈之时,已同秋玉臣很是亲厚,终于被秋玉臣挽留,被他认作义弟。 此后秋玉臣对云天恒十分看顾,请了各国名医为他诊治,虽未能让经脉拓宽,却变得牢固无比,他又以自身先天之力不断为云天恒疏通经脉,使云天恒总算可以凝聚劲力。即便最后只有后天五重境界,但比起从前,已是好过太多了。 这一份兄弟情谊,也一直持续到云天恒寿元终了,方才停止。 不过如今云天恒先遇到徐子青,此时仍在云家庄闭关修行,恐怕日后都不会如何远游,亦不会被区区一头猛兽难住、重伤,自然也就再难以遇见秋玉臣,更不会被他带走照料了。 他既然首先踏上仙途,就斩断了这还未及续上的亲缘。 所谓生死轮回,便是如此。 335 335、 ... 小院侧面有一张石桌,石桌周围有几个石凳。 一个身着青衣的俊雅青年坐在右手处,身前是一张棋盘,而棋盘对面,有黄袍青年手捧清茶,正在与他对弈。 身材高大魁梧的硬朗大汉跨坐黄袍青年左边,目光炯炯,一刻也不肯离开青年身上。 这正是徐子青、秋玉臣与秋扈三人。 五日以前,因疾风剑挑衅,又服药杀机大起,云天罡斩杀此人,却引来彭余的老祖彭旱,要对云天罡下杀手。 徐子青本要出手,则有东黎熙与焦涂投生的两位先天强者突兀而来,生生将其阻止。 之后数日,两位先天日日前来,尤其秋玉臣,不知为何竟同徐子青有些交好起来。 徐子青心中轻叹,他从前对东黎熙十分赞赏,而今对秋玉臣,自也比旁人亲近两分。 秋玉臣前生与徐子青也算有点缘分,如今见面,就有这般亲切之感。 许是因着秋玉臣前世为帝王之身的缘故,棋风大开大合,有执掌江山之开阔气度,落子时运筹帷幄,仿若天下尽在其手,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睥睨气魄,同他俊逸外貌,倒是有些不太相合了。 但徐子青早已踏上仙路,悟出的更是生死轮回之道,这两人命运他略为观之,就全数窥尽,哪里又是轻易能够击败? 所以秋玉臣思忖片刻后,便投子而笑:“我输了。” 徐子青也是微微笑道:“承让。” 秋扈立时为两人分别将棋子收拢,两人此时,视线才落在了小院当中。 在那处,云天罡正与一人缠斗,此时双脚一错,将那人肩窝刺中,将其胜之。 紧接着,又有人抱拳而来,期间丝毫不给云天罡喘息之机,就长棍一抖,将棍法舞得密不透风。 且说自打彭旱被秋玉臣二人阻止,见已然不能成事,便拂袖而走,再不曾来过。 但自打那日过后,前来挑院者,却越发多了起来。 所来之人尽皆为后天八重以上的高手,而不论使什么兵器,又或是不论用的什么功法,全数都以“快”字为主,又有步法诡异者,轮番战来,全部停歇。 如此云天罡每日都自辰正而战,戌末而止,循环往复,他却如一柄长剑般,肃然而立,从不弯折。 今日也不例外,先前云天罡已击败八人,手里的玄武帖,也早已积攒到一个庞然数字。 可在那远门之前,依然还有数十人等候,更有许多围观之人,渐渐聚拢,将此事当做一项谈资,又看做一件趣事,纷纷前来。而众目睽睽之下,云天罡也越发不能出错了。 到如今,竟已有人开出赌盘,要猜一猜这云天罡究竟何时落败。 秋玉臣也看了许久,颇觉云天罡不易,就笑道:“子青,你还不出手么?” 徐子青叹了口气,说道:“天罡尚未到达极限。” 旁人自是不知,他可是清楚得很,师兄练剑时心无旁骛,绝不能有人相扰,师兄元神托生的云天罡,自然也是如此。 更何况,如今的云天罡虽日日疲累,可肉身的确还未达到极限,想必那十年来他日日练剑不缀,已然能日挥数万剑罢。 现下这些人正是有备而来,虽不知是彭旱差遣,还是那武翱门巴结的门派的诡计,但尽管的确是含恶意而来,却也依旧是对师兄的一种磨练。 师兄以最快之剑,也以最精准之剑破敌,若是足跟不动,同平日里挥剑练剑也无不同,便是被逼得不得不闪身躲避,也不是轻易就能耗尽力气。 所以,他更要成全师兄磨剑之意。 徐子青想道:当年师兄云冽年幼之时,无人教导,他十年磨剑,想必也是这样的强硬工夫。如今元神托生重演一回,也未尝不是一种体悟。 秋玉臣本也不过是为了打趣,以他眼力,自然也看出了云天罡的用意,心中赞赏之余,对徐子青与云天罡的关系,也有了一些好奇。 云天罡年纪不大,这一身剑法却是前所未见,着实让人惊异。而徐子青瞧着也是堪堪二十,但一身力量深不可测,就算是他和秋扈,也都不能看清,足以证明他更在两人之上——非他自视甚高,可年仅二十便有先天六重以能为、远超他与秋扈二人者,纵观诸国,也无一人! 若是徐子青驻颜有术,他年岁便是不小,或者便是教导云天罡武学之人。但秋玉臣却能觉察徐子青与云天罡气息截然相反,定不是同他一般将剑术练到极致之人,而且徐子青对云天罡的态度,也着实不像是个长辈……反而不经意间,有尊重……与十分的默契。 这样的默契,秋玉臣自认与秋扈也有,他对秋扈更有心意,那徐子青对云天罡,是否也是如此? 倒是云天罡终日冷漠,不能看出,只知他对徐子青,总也与旁人不同罢了。 如此两人,让他怎能不觉有趣? 只是他不知为何对徐子青也有些敬意,却不好妄自窥探,否则惹恼了人,失了这个朋友,又不值当了。 这般想着,秋玉臣不再多言。 他正要侧头再与徐子青说话,不料却见到他神情一变。 秋玉臣心里一动,这是怎么了? 徐子青神情很快恢复,他方才看到师兄…… 云天罡与人交手越多,周身的杀气越重,围观者或者瞧不出来,徐子青却能看出,师兄的身上,渐渐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境界。这样的境界若是再度深化下去……无疑,那便是剑意了! 剑意乃无形之物,本身寄居于紫府,却是寄托于神魂。 当年师兄一抹天魂便可以剑意退敌,后来结丹后,三魂七魄化作元神,那么剑意转而寄托元神,就更加凝炼、刚硬,无坚不摧。现下剑意就要重现,师兄的元神……果然因着这诸多磨剑之事,也被慢慢地解禁了么。 晚上戌末时,秋玉臣二人告辞,而挑院之人,也只得离去。 云天罡静立院中,却一步不动。 徐子青走过来,伸手将他扶住:“天罡,可还好?” 云天罡道:“暂且歇上一时半刻,便可无事。” 徐子青知师兄性情,并不强行将他带走,只站在一旁,安静相陪。 两人之间,气氛十分宁谧。 外头有一人偷偷瞧了一眼,就飞速离去。 徐子青神识往那处一扫,略摇了摇头,并不以为意。 不论那是哪一方的人物,对他总是没什么威胁的。 那人很快穿行,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院中。 锦衣青年等人就在那处等候,见他来了,就问道:“如何了?” 那人答曰:“云天罡经由数日挑战,到此时已很疲惫。” 锦衣青年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才对其余人等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那师兄蓝衫青年开口:“少门主英明。若不是少门主要人挑拨疾风剑,也不至于让那蠢货惹怒云天罡,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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