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丧命。倒是让我等轻易得知云天罡实力,又让彭旱长老同云天罡架了梁子。” 其余人纷纷恭维:“正是,少门主睿智,让我等十分佩服!” 锦衣青年闻言笑道:“我不过只是试上一试,真是省了不少工夫。” 彭旱身为巡查长老,本就有许多人来巴结。他死了孙儿,如何能不报复?就算不能明面上亲自动手,却可以出些价钱,让这些个疯狂的武者出动。就算杀不死云天罡,总也可以让他累死。 这样一来,就正中锦衣青年下怀。 蓝衫青年带来的消息,也言明云天罡实力超卓,但气力并非无尽。眼下才区区几日,已能让他疲累,如此累积下来,到玄武大会召开之时,他怕是已然要到极限了。 以那般极限身躯参加大会,便容易失误,而锦衣青年在大会中动手,也没人能说个不是。 如此先借刀杀人,再以大会掩饰,从前到后,何人能找出马脚来? 能得到如今这局面,就算锦衣青年向来谨慎克制,在此时也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时日一晃而过,不多久,就是玄武大会召开之日。 因大会事忙,昨天秋玉臣二人并未前来,许是彭旱最后疯狂,挑院者自清晨就蜂拥而来,戌末后,直至深夜方肯离去。 云天罡正如那锦衣青年所料,日日被逼迫下来,肉身疲惫,确是将到极限了。 在这一日里,云天罡仿若寻常,但徐子青却能看出,他身躯紧绷,每行一步,都要有大毅力来支撑。 徐子青并未出手相助,他深知,师兄之磨剑,也到了一个关键之处了。 只是还差一点,就能让剑意迸发。 但这一点……究竟是什么呢? 徐子青有些猜测,却不能确信。 两人并不停留,很快随僮仆出行。 到门口,自有一辆马车迎接,将他们装载进去,一路送到玄武大会外门。 此处早已有许多马车前来,纷纷停下。 就有许多武者下车,各持武器,凭借玄武帖,连同其随行之人,都一齐进入门内。 徐子青跟在云天罡身侧,也步行而入。 这些时日来,因诸多挑院皆以玄武帖为注,云天罡手里已有近千张玄武帖,着实极为丰厚。 而这玄武帖的数目,在玄武大会之中,就有妙用。 譬如座次如何,便与它息息相关。 336 336、 ... 会场乃是一座巨大的擂台,旁边升起许多高座,一层一层,如同巨塔一般。 有不少先天在一座巨塔上,余下数座,则是分别作为与会之人的座位。 徐子青扫眼观之,此处虽不及修仙之人大比时那般巍峨,但雄伟之处,于凡俗界而言,也算不错了。 另几座高塔都坐了不少人去,但顶点的高位,则被人留下。 云天罡进门之后,就有僮仆过来说道:“云前辈身具九百五十六张玄武帖,乃大会中最多者,当仁不让,当居首位。” 他所指之处,便是居中高塔最高之处。 徐子青见状,心里自觉理所当然。 他师兄为云冽之时,以一人之力横扫元婴之下诸多高手,托生为云天罡时,也理应能得如此地位。 倒是僮仆见多识广,看到两个人神色都很寻常,便对他们更加恭敬三分。 于是很快,一行人就走到高塔之下。 两旁各有长梯,能直上顶峰。 但凡是习武之人都身具劲力,哪个若是徒步慢慢爬上去,岂非是不要颜面? 故而大多都是一纵身而起,至多不过足尖三点,就到了其位了。 可这场中却有人知道,云天罡本身并无劲力。 身无劲力之人,便是肉身再如何强大,也不能凌空而起,更无法身轻如燕。 以云天罡如今的玄武帖数目,他当之无愧该是坐在最高,可他自身却有尴尬之处,在心中有数之人看来,或者惋惜,或者怨毒,或者算计……只是云天罡自身,却仿佛毫不在意。 徐子青若是有心,自然能以真元送师兄直上高峰,并不让他人察觉。 但他若当真这般做了,他便是侮辱了师兄了。 云天罡面色冷淡,对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只走向右侧长梯,一步一步,往上行去。 他才踏出第一步时,那些目光,就都炙热起来。 不曾同云天罡对战过之人,满面嘲讽;同他对战而落败之人,心胸狭窄者也是幸灾乐祸。 便是他有数目众多的玄武帖又如何?在如此境况之下,也连手下败将都不如! 心弱者,将众人之心当作自己之心; 心强者,外来毁誉皆如微尘,一拂而过; 心虚者,便有万千赞誉,也如身负重石,不得解脱; 心坚者,心无旁骛,视外物如无物。 云天罡为心之坚强者,心志成罡,从无偏移。 因而他人之言语、视线,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种虚妄。 徐子青跟随其后,眉眼含笑。 师兄从来不曾变过,他这做师弟的,自也随他而去。 他步伐悠闲,与云天罡脊背挺直、步步强硬又有不同,外人看得越久,那些讽刺之意就渐渐减少。 到后来,几乎鸦雀无声。 许是过了颇久,许是只是一瞬而过,两人已然到了最上头。 云天罡直接坐下,徐子青则稍稍矮些,坐在那座位旁的台阶之上。 秋玉臣与秋扈身为执掌此次大会的先天强者,自有视野极佳的位置,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微微挑眉。 照理说如徐子青这等力量更加强横的先天,即使是跟随他人进来,也可在先天高塔上寻个位置坐下,不必同寻常随从一般,坐在自家主子左近之处。但徐子青却不顾身份,也是随意而坐……如此自如态度,看不出半点勉强,也不觉伤了些许脸面,当真是气度非凡。 徐子青身为修仙人士,所修的是生死轮回之道,于他眼里,帝皇尊位,凡俗财富,生生死死,都只是轮回一面,前生纵有再多,来世皆为化尘土,种种无形之物,皆在天道规则之中。既然如此,一些虚幻之物,又何必得失太重、反伤自身? 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不能个个成仙,还应顺其本心,方能成就大道。 另有一些先天强者也窥见徐子青气息莫测的,同样见到他这般情状,心里情绪皆是不同。 那锦衣青年早已过来,原本也有看那云天罡笑话之意,但当真看到云天罡如此顽固,心里也将一些轻蔑之意压了下去。他之前不曾见过本人,见到本人之后,方知日前重重布置,着实不枉。 这云天罡年少而有如此心胸,若不铲除,必成心腹大患! 很快所持玄武帖者尽皆来齐,玄武帖有余者,也各凭数目入了座位。 那玄武大会,便于此时正式开始。 一声钟鸣后,就有两个武人跃上擂台。 大会规矩,除非有人叫名挑战,否则由手持一张玄武帖者先行对战,败者下场,胜者连战,三场之后,便可歇息再战。由此类推,玄武帖越少者,上场越早,对战场次越多,身负玄武帖多者,则可自行选择何时上场,不过一旦上场,亦要连战三场。并且比武之时,生死自负,成绩如何,则由众多巡查先天一并决定,再有督管此事的先天强者最后判定。 云天罡目光专注,便是那两个武人身手平平,他也仔细观之,不曾小看。 徐子青扫一眼后,就往另一侧看去。 那处正有数人坐在一处,彼此神色亲近,像是在做什么讨论。 略一顿,他就将神识放开,把那些人言语全都收拢。 果然,这些人又是在针对他师兄了。 原来那些人是雷霆门中人,武翱门中一位长老与雷霆门里一位弟子有亲,就攀上了这位少门主,长期供奉,得了两分颜面。后来武翱门在云家庄吃了亏,都是十分不快,就积聚不少财富,求这位门主在大会上将云天罡除去。少门主同他们算是有些香火情,又十分自负,便应允下来。前头种种都是他一手谋划,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将云天罡在擂台上置于死地! 但谋划之中,少门主却发觉云天罡不好对付,当下手段连施,将云天罡力量削弱,而今更不肯多给他时候休息,再过得几场,就要亲身下去,将人灭杀。 徐子青眉头微皱。 凡人间的阴谋诡计的确防不胜防,不过若是力量远胜,倒不必惧怕。 师兄现下磨剑正要到达极处,肉身渐近极限,那少门主必然比寻常对手可怕得多,又对师兄手法了解得多……却不知以他的威逼,究竟能不能成为师兄觉醒剑意的契机? 照理说,生死关头应是最佳,只是若是不成,这具肉身就毁了。 思忖片刻后,徐子青终是决定顺其自然。 左右师兄元神已然完整,就算肉身崩溃,他也可出手引渡,将元神送回仙魔之体内。 只是可惜这具云天罡肉身乃单金灵根,师兄又不曾醒转,倒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而若是此时剑意觉醒契机仍未来到,便也不必多想。 徐子青方才想过那些时,擂台上已是连比数场。 正此时,另一座高塔首位,锦衣青年纵身而下,直立在擂台一侧。 他出手如风,极快将先前胜者打下台去,随后抱拳开口:“小可久闻快剑云天罡之名,有心请教,今日上得擂台,还望云少侠不吝指点!” 锦衣青年语声铿锵,态度自信而不傲慢,一时之间,也引起许多先天赞许。 再看此人力量,正在后天九重,周身气息之厚重,更在寻常同等级武人之上。 凡是认得此人的,都惊呼起来:“雷霆门少门主雷厉!” “原来是他,听闻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臻后天九重!” “难怪有这般气势,雷霆门有后矣!” 雷厉心中自得,面上不显,而目光直逼另一座高塔,落在云天罡身上。 我向你挑战,你可敢来? 他眼光之中,尽是此意。 云冽从不畏惧挑战,云天罡自然也是如此。 他只站起身,也从高塔上一跃而下。 肉身早已被云天罡锻炼得颇为强横,经脉里劲力虽不能容,但肉身微调之下,于半空里时而蹬足,几次之后,也能安然落下。倒是比以肉身腾空容易得多。 许是半途数度卸力,云天罡落在擂台上时,也未有太大的声响。 雷厉见状,双眼微眯。 此人果然不简单,对肉身之控制,正是前所未见。 到此时,他也不多言,身形一晃,已然抖出两柄长刀! 那刀刀背轻薄,刀柄反扣于掌上,舞动起来,几乎就如同身体延伸,简直是精细入微,使到了极处。 雷厉目蕴神光,动作凌厉,刀刀逼人。 他倒要看看,这云天罡今日可还能留下命来! 云天罡长剑一振,也同雷厉缠斗。 才刚过了两招,他便已看出不同。 雷厉的刀法很快,比他之前所见服过药物的疾风剑更快,而刀法之精妙,也远非寻常挑院者可比。若是如此,当为一个不错的对手,可其刀法处处都在云天罡的弱处,就非同寻常。 不错,如今的云天罡,也有弱处。 若说起剑法奥妙,这一个世界中人,也不能同他相比,可多日连连磨剑下来,肉身疲惫,就不能完美施展剑招,使得变换招数时,有了少许薄弱。 这少许的薄弱,平常人不能看出,而有些看出的一两个的,则比疲惫的云天罡更慢,无法击破。 但这个雷厉很快,而且,他似乎在比斗之前,就已然看出了那几个薄弱处了。 之后,刀刀都是绝杀之招,每一招,都双刀而至。 一刀破招,一刀切割要害。 云天罡的身形很稳,而手中的剑,也更稳了。 他是心性刚直,而非愚钝无知。 先前那许多人挑院,他就算不曾出口,也能推知其中怪异。 不过他为磨剑,自是来者不拒,旁人或以为是刁难,是算计,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打磨罢了。 越是濒临极限,他反而越有一种觉悟。 那么此时雷厉威逼之下,该当如何? 迎刀而上罢了! 或我磨剑,进境而胜,或我落败,将性命留下。 云天罡目光冷静,剑法上,仿佛隐约也有了一种意境。 雷厉的刀法快,因他肉身疲惫处不能跟上,倒是在一些细微处,留下许多刀口。 才几个回合过去,云天罡半身染血,仿佛已有颓势了。 雷厉心情却很凝重。 他占据了上风,却能感知到云天罡不屈刚硬之心,在此心之下,那种强烈的意念也随剑招传递而来,要他手中虽是轻巧,心头则压上重物。 越是打得久,越是预感不祥。 雷厉一横心,使出家传绝学,至强杀招! 他身形翻转,如同一团飓风,双刀转动,仿若鬼影魅踪! 杀—— 眨眼间,一刀已刺向云天罡的腰腹,一刀要抹了他的喉头。 两刀寒芒,如同两颗寒星,倏忽间就在眼前! 云天罡似乎就要被斩与刀下,其躲避去路全都被刀势封住,再也没有逃生的机会! 他或许,当真就要死在此处? 雷厉胸中志在必得,双目中狠辣之意,直透前方。 他雷霆门的绝学,绝不会在此地失手! 云天罡一动不动,他闭上眼,像是认命了。 要……引颈就戮么? 下一刻,他的双眼蓦然一睁! 雷厉骤然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突兀地划过了一道黑金色的光芒。 几乎是立刻,他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绝强压力。 在这压力下他似乎被禁锢在一种无形的领域中,冰冷而纯粹的杀意自七窍灌入,淹没他的眼耳口鼻…… 随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337 337、 ... 擂台之外顿时大哗。 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些先天强者亦是猛然一惊,以他们之目力,居然也不曾看出! 众人原本见到雷厉少门主双刀卷起,正是一面赞叹其武艺精湛,一面又惋惜云天罡这剑术超卓者当要就死。 孰料那双刀确是逼近了云天罡面门,却在下一瞬忽然仰面倒下,期间究竟发生何事,竟无一人看得明白! 这死的,居然不是云天罡,而是雷厉! 当下许多人都是站起身来,尤其那雷霆门之人,都是面色大骇。 雷厉师兄任平峰飞身而下,立刻揽起雷厉,就见他神情平和,只双目中有一抹惊疑之色,仿佛不明白为何如此,但偏偏已然丧了命去了。 擂台之上,生死自负,任平峰看一眼云天罡,眼中尽是恨色。 云天罡立在当中,便如一块亘古巨石,毫无动摇。 虽是许多先天都有不解,但任平峰并无玄武帖在手,也不能在台上继续同云天罡对战。 当下就有许多人释放出威压来,迫使任平峰离开擂台。 任平峰抱住雷厉,飞身离去,同时那些雷霆门的先天、高手们都跟随其后,一同走出了这偌大的会场。 而擂台外的看客们心情也是如同颠簸一般,忽上忽下。 此事当真出人意料……故而在看向云天罡时,目光也复杂起来,更有原先跃跃欲试者,此刻也露出些许惧色。 徐子青坐在高塔之上,瞳孔蓦然收缩。 即便所有人都不曾看清,但他却看得分明——那是剑意! 师兄的剑意,苏醒了! 那么……师兄的元神呢? 是醒了……还是没醒? 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徐子青冷静下来,继续看向场中。 云天罡胜过雷厉,自然该当守住擂台,要得三场,方可下去。 然而他刚才灭杀雷厉,手段简直如同鬼魅,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再度上场了。 众多先天面面相觑,那彭旱见到雷霆门少主出手,本以为他能战胜,结果竟是如此。他现在见到云天罡这般威风,越发觉得自己孙儿死得不值,双目之中,几乎就要充血。 他一狠声,打了个手势。 彭旱除却彭余这捧在手心的后辈以外,还有一些依附之人,也被他指点过两招。 如今彭旱要那几人出手,那些人就算心中忌惮,也不敢得罪彭旱。 当下有人叹了口气,纵身一跃,上得擂台去。 云天罡睁目,就见那人一枪挑来。 枪尖挽花,如同春日盛放,朵朵都是杀机。 云天罡身形微动,长剑已然此种那人罩门。 来人肩膀一垂,便是落败。 他被逼而来,本无太多恶意,也就留得命在,认输下台。 紧接着,又是一人。 云天罡仍是三招之内,让人溃败。 到此时,云天罡也走下擂台,不再固守此处。 其余对战之人松了口气,云天罡这时再来攀爬长梯,就无人再敢以嘲讽视之。 徐子青站起身,迎接师兄得胜而归。 云天罡抬眼,正同他四目相对。 两人微微一顿。 徐子青温和笑道:“天罡,你……” 云天罡道:“剑意觉醒,此间当无人能再伤我。” 徐子青定定看去,那双眼中仍是同以往一般,不能让他窥见其他。 云天罡神色一缓:“我已记得,你是我亲传师弟。” 徐子青目光一颤。 云天罡续道:“只至你拜师之时,其后诸事,你且容我些许时日忆起。” 徐子青心头先是一紧,随后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 良久,他暗暗轻叹一声,面上笑意则越发柔和起来:“师兄能记得我,已让我十分欢喜。” 云天罡伸手抚在徐子青发顶,说道:“还望你莫要怪我。” 徐子青摇头微笑:“皆是我心甘情愿而为。” 两人说了这几句,就都坐了下去。 旁人如何打量,又是如何心思,都不在这一对师兄弟眼内了。 徐子青已知这剑意苏醒后,师兄的记忆必然将很快回归,想通以后,便不甚着急。 此时他才发觉师兄还未苏醒剑意时,他虽看似并不在意,但内心深处,难免也有遗憾。 但到了如今就不必了。 他只需盘算如何寻一个清静之地,将师兄本体归还便可。 而云天罡,此时感觉又是不同。 先前生死关头,他只觉脑中一炸,仿佛有一物开通,就有一种熟悉至极的力量遍及全身,被他轻易指使,灭杀雷厉。 与此同时,他虽神色未变,实则有许多记忆一瞬自脑中扩散开来,轰得他心境动摇,几乎至于晕眩了。 但很快他就分辨出来,这些记忆分明本来就有,此时探知,全都是理所当然,同他融为一体。 自幼被师尊收养,练剑磨剑,修行剑道,常年游历,剖离天魂…… 以及遇见那粗衣少年,眉目温和,姿容俊雅。 从顺手救助到与其相交,他之天魂同少年经历不少,交情也日益深厚。 期间他对少年有些指点,少年也对他信赖非常,便是他素来七情不动,也因少年有些暖意。 念头一起,他就有心将少年带回宗门,同样拜入师尊门下。 两人从前既然相交十余年,此后既然同登仙道,也不妨继续相交下去。 少年从不知他乃是天魂离体,他亦不觉要如何交代,待相见一日,他以本体前去迎接,倒是让少年吃了一惊。 但尽管如此,少年对他仍是深信不疑,他心有所感,自也以信任报之。 后来他将天魂融合,便即结丹。 他将天魂剖离,本是要寻得结丹契机,与少年相交虽是偶然,但偶然之处,其实便是契机。 他既然动念要将少年带回,已然是将其视为好友,心意既到,才能引动七情,不得有一丝虚假。 故而他结丹,而少年拜师。 丹成后,宗门赏赐峰头为道场,他便邀少年同住,一同修行。 记忆到了此处,就已终了。 云天罡知晓此后定然尚有许多记忆不曾回复,但此事需急不得,只消将剑意继续领悟,就可大开紫府,让记忆回归。 不过,此生的记忆,他亦是不曾忘却。 虽不知为何会元神托生于凡人身上,云天罡倒明白此乃元神受损而不得已之举。 而徐子青多年相随,这一份情谊,也是十分难得。 云天罡更知晓,他对徐子青有情。 此情非是记忆中那般知己、挚友之情,而是恋慕之情、愿与其双修交颈之情。 他托生这一副凡人之躯,虽一见徐子青便有亲近,但此后相处之日寥寥,却不该那般快就生出情爱。 故而这一份思慕,应是托生之前就已然藏于心中,托生之后,元神之内亦不曾忘怀。 而徐子青之情,方才他已然窥见,心中了然。 云天罡自知,以他性情,若之前便有情意,绝不会暗藏于内,必然会与徐子青说明,而徐子青也对他有情,他便定然会同徐子青定下誓约,与他成婚。 但徐子青分明气息纯净,并未与他有相融之处,便是不曾双修,也是不曾成婚了。 莫非,是在成婚之前出了什么意外? 想必应是如此了。 云天罡略思忖,便看向徐子青,说道:“待我记忆恢复,重得修为,便与你行成婚大典,你意如何?” 徐子青本是心中平和,现下忽闻此言,不由一惊:“师兄你……”记忆理应不曾恢复才是,难不成这般快却又恢复了么。 云天罡知他疑惑,便道:“不曾恢复。” 徐子青越发讶异:“那……” 云天罡说道:“我托生之躯亦对你有情,自当是托生之前便已有之。” 徐子青恍然:“我对师兄的心意,师兄也看得明白。” 云天罡道:“不错。” 徐子青不由一笑:“师兄果然还是师兄。” 当年他尚在纠结于心中情思,于坦言与不坦言之间有些挣扎,一时想要只陪伴师兄便罢,一时又有些难耐,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师兄先是入了魔,将他心境搅了个翻滚,随后回归本真,又是一言不发,要他心里生出诸多杂念。 结果泰骨荒漠一行,师兄竟是直言成婚,才让他知道,师兄以为入魔之后同他本真之念并无不同,入魔后既然有情,自然就当结为道侣,长生相伴。 当日情形与今日情形,仔细想来,竟是没什么不同。 思及从前那些心思酸涩羞窘处,徐子青面上笑意越发温柔。 云天罡见状,知他忆及往事,心里不知为何,也有了些许欢喜来。 他便说道:“我从前也曾如此待你。” 徐子青轻轻点头:“是。” 云天罡又道:“你自然也应允了我。” 徐子青微微地笑:“……是。” 两人之间一时温情脉脉,而后擂台上诸多比武之事,他们也不曾一一看过了。 云天罡已然觉醒剑意,再多武学打磨,于他眼中皆是一扫而了然,再无磨练之功效。 故而待得最后几场比斗之时,他入得场内,不多时,已将人斗败。 此回玄武大会,毋庸置疑,便是云天罡得了魁首了。 之后两人十分默契,就携手而行,回归那别院居所之内。 大会之后,许多武者并未离开玄天城。 玄武大会上诸多佼佼者,就有数人被先天看中,亲自指点。 而云天罡,也接到了一位先天的帖子。 邀请他前往一叙。 338 338、 ... 那发下邀请帖的乃是个先天四重的强者,若是寻常武人见到,只怕是立时就要欣喜若狂,飞奔前去。 而徐子青见到,则有些思忖。 这先天强者名为程久锺,平生最为擅长的,乃是一种锤法。 以锤法入先天者,一身武学定然极为强横,威力无匹,重若泰山,但这锤法同剑法,可是没有许多相通之处。 就让人有些思量了。 如今云天罡剑意觉醒,倒是不惧。 徐子青道:“师兄以为如何?” 云天罡答说:“且去就是。” 两人便应邀前往,到了那处,才见到除云天罡外,尚有三五人受到邀请,皆为玄武大会上表现出众的才俊,那几人见到云天罡,都是同他寒暄,不过云天罡到底寡言,多还是由徐子青虚以应付了。 那程久锺倒也是跟他们指点一些,云天罡与徐子青旁听时,却是不曾发觉有什么不妥。 如此几人都被留在那先天府内,每日切磋武道,一住就是七八日。 这一日,忽然又有人前来拜访。 却是秋玉臣与秋扈。 那程久锺神色爽朗,将两人迎了进来,一同探讨。 秋玉臣含笑以对,不多时,就说道:“我先前观云少侠比武之事,略有一些心得,欲要同他探讨,只是大会之后人多事忙,有些走不脱身。如今恰是消停了,才听闻云少侠已被程兄请来,才冒昧拜访,还望程兄莫要怪罪才是。” 程久锺自然说道:“哪里的话,两位秋兄既然也来了,不妨在此小住,也是方便。” 秋玉臣自无不允,就与秋扈要住在云天罡两人左近。 程久锺也连忙安顿不提。 到得晚上,切磋终了,众人都要回去房间里。 待到亥时过半,徐子青与云天罡本在相对打坐,外头就传来叩门之声。 徐子青将门打开,果然,就是秋玉臣与秋扈二人。 秋玉臣进屋后,就要秋扈在门边守着,自己则走了过去,拱手道:“子青,你与云少侠倒是安稳,竟不做些防备么。” 徐子青一听,便知乃是有要事相告而来,便笑道:“若有什么诡计,就算千防万防,也未必没有疏漏之处。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累玉臣为我操劳,就是我的不是了。” 秋玉臣知晓徐子青胸有成竹,一身修为也是非凡,但此事非同小可,实不能让他不提醒一二。 徐子青为他斟上一杯茶水,听他细说。 秋玉臣便道:“程久锺早年曾受雷霆门长老雷洪救命之恩,如今就是他报答之时了。” 徐子青洗耳恭听。 秋玉臣一番叙说,将自己所得消息尽皆坦言。 原来那时雷厉被云天罡所杀,使他那师兄任平峰痛恨不已,立时将他尸身带走,以门派妙法传讯于雷霆门,把一应事件都说给了当代门主、雷厉之父雷珲。 雷厉年少有为,又兼具谋略,正是雷霆门之希望所在,更是当之无愧之门派继承人。 听闻此事之后,雷霆门上下俱是勃然大怒,要任平峰将那云天罡拖住,势必要他偿命! 任平峰同雷厉自小一同长大,对这师弟本是爱护有加,恨意不在雷珲之下,得了令后,当即联络爱孙惨死、同样对云天罡恨意深重的先天彭旱,要他多多召集人手,自己则去求见程久锺,要他将云天罡留下。 需知虽说玄武大会期间,先天不得向手持玄武帖之武者动手,但若是会后,则是无妨。 故而往往身负仇恨者皆要在大会终了时即刻离去,为保万一,才要程久锺行这邀请之事。 之后顺理成章,云天罡被程久锺留下。 而彭旱已然在召集多年老友,许以重酬请来数位先天,同时雷霆门也倾尽一派之力,将门中许多长老、太上长老尽皆派遣出来,日夜不停,赶来这玄天城。 秋玉臣本在忙碌,只秋扈偶然得见彭旱行踪隐秘,刻意留心之下,才发觉些许端倪。 之后秋扈告知秋玉臣,秋玉臣推知一切之后,就立刻前来告知徐子青了。 徐子青闻言,轻轻一叹。 秋玉臣这份情谊,他且记下了。 不过到底是晚了些,七八日工夫里,那些人等必定已然要准备妥当,而雷霆门若是拼些气力赶来,怕是也要到了。 如若不然,今日程久锺见秋玉臣两人前来,便不会这般泰然自若了。 显然,程久锺的承诺已是即将达成。 这些徐子青心中有数,却并未对秋玉臣言及,他只道了谢,就说道:“此事我已心中有数,玉臣身份不同,切莫搀和此事中为妙。待得明日,就同秋扈兄一同离去罢。” 秋玉臣皱眉:“我既然来到此处,便是要为你调解一二,此前我对你一见如故,你不必如此同我生分。” 徐子青摇头笑道:“非是生分,不过是不惧怕罢了,那深仇大恨想必也是无可调解,自无连累你二人的道理。” 如此说得一阵,秋玉臣只好信了一些,就想着要留心着些,若是这两人对付不成,也好出手相帮。 徐子青并未多言,只等那先天出手,秋玉臣两个自会知晓。 何况秋玉臣而今这般出力,几乎是将身家性命也托付过来,区区两个萍水相逢的友人,就算再如何投缘,也不当这般才是。但如今徐子青却知,是前生东黎熙与焦涂受过他的恩惠,今世他二人轮回投胎,无形之中,也愿报答。 只是徐子青感念东黎熙与焦涂这一份心意,却也不愿他们转世之身再度留下遗憾,自不会让他们当真插手。 仙凡有别,这些牵系也当在此番了结。 次日,秋玉臣与秋扈告别,那程久锺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再两日,程久锺设宴,言道要请几位先天友人来此,为他所邀武者同做指点,若是运道好,说不得能被其他先天收为弟子,也算一场造化。 除云天罡外,其余几个武者多日受到程久锺指点,早已对他敬重有加,只是这位先天似乎并不欲收下弟子,就让他们有些失望。而今听闻这消息,越发对程久锺感激,程久锺再有所言,他们便无有不从了。 徐子青听闻此事,便看向云天罡:“师兄。” 云天罡略点头。 来了。 宴席就在露天之处,正是当晚明月升空时。 众多仆从将几位后天武者尽皆安排座次,等待其余贵客到来。 不多时,半空里传来风响,有数人衣衫猎猎,踏空而来。 先天强者能腾空而飞,此时一行人朗声长啸,其中快意,着实让人钦羡。 几个后天武者仰头看去,神色里都是崇敬。 很快先天强者们落下地来,除却程久锺外,尚有四人,都是风姿卓绝,气度非凡。 其周身萦绕先天之气,虽与灵力不同,但也有一种超脱之感。 徐子青见到,将那四人一扫而过,打量一番。 即便这几个先天表现得颇为自然,但徐子青却能见到一种违和,更有一人眼角余光偶然瞥过此处,就有一种深藏的刺骨恨意,让人察觉后,便不寒而栗。 此人……想必就是雷霆门中人。 五位先天强者看来都力量强大,至少也有先天三重境界,不时受那几个后天武者问答,表现得颇为大度宽和。 一时之间,似乎和乐融融。 云天罡端坐位上,不曾对那几个先天生出丝毫亲近之意。 徐子青在他身侧,不时端茶啜饮,神色也很自然。 这一对师兄弟如此表现,就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酒席吃过一遍,明月也移到头顶,夜色已晚。 此时有姿容动人的婢子送来几壶珍酿,各自为众人满上。 待得到徐子青二人面前时,仍是十分殷勤。 而徐子青此时,却不由有些好笑。 前生为凡人时,倒是听说过古早年代皇城江湖风云诡谲,其中有一物很是了得,名为“九曲鸳鸯壶”,能以一种酒壶倒出无毒、有毒两种酒液,坑害不少有为之士。没料想此生却见到了,这倒在杯中的酒水里,亦有那无色无味之毒素。 只是这或许对凡人有用,却如何能瞒过他与师兄的神识? 徐子青温和浅笑,云天罡神情冰冷,二人都未露出异状。 上方众多先天见到,自然也略为放心。 他们不过也是利用这大好氛围,弄出这不同的酒液来,要让他两人上当。 此毒十分剧烈,一旦入体,就遍行全身,要人经脉瘫痪,不能行动。 以一个门派之能,不仅派遣出诸多先天强者,还用这下作手段,足见雷霆门对云天罡之恨意已胜过颜面,正是务必要将他杀死,一刻不留。 另还有其他安排,亦在毒酒之后。 酒过一席,徐子青与云天罡并未喝酒,就让程久锺等先天略有焦急。 程久锺心思一动,就举杯说道:“今日诸多俊杰在此,老夫十分快意,便敬各位小友,盼尔等速速进阶先天,为我国主效力,为我车龄国效命!” 先天敬酒,何等体面,谁敢不喝? 当下众多后天强者面色潮红,也一同举起杯来:“多谢前辈厚爱——” 随后,一饮而尽。 徐子青屈指一弹,就有一点木气落入云天罡酒杯,将其中毒性化去。 不过是区区凡间毒素,便再如何厉害,也不能侵蚀乙木之气,只是他师兄如今还是肉体凡胎,就算元神不惧,肉身暂且还是支撑着为好。 云天罡元神已醒,更为敏锐,自然察觉。 他从前修行时从不饮酒,如今托生为凡人,此时为除事端,便略为沾唇。 徐子青一笑,将酒饮下。 霎时间,一股真元将酒液包裹,立时化去。 339 339、 ... 此时众多先天强者见两人尽皆将酒喝过,都是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果然不多时,先前饮酒的几个后天武者渐渐醉意上头,晕迷过去,赶紧就有数位仆从将人搀扶了走,并不让他们在此处多留。而程久锺,则跟他们一齐离去。 此时这酒宴上便只剩下了与程久锺同来的几位先天,余下之人尽皆走了。 许是众人觉得事情妥帖了,竟也没顾着礼数、打一声招呼,正是以为云天罡徐子青二人已是囊中之物。 徐子青微微轻叹。 看来程久锺不过是个牵头的,自身则谨小慎微,并不搀和到灭杀之事来,也算他有几分道义,即便利用了那几个后天高手,却也将其带走,没有牵累了他们的性命。 紧接着,上空又有数道风响,转眼间,四周已现出了足有二十余个先天来! 那二十多人之内,就有恨意冲天的彭旱,还有诸多雷霆门中长老、助拳之人。 云天罡站起身,同徐子青并肩而立。 徐子青一笑:“诸位这是何意?” 那些先天强者神情冷漠,都是说道:“尔等既是杀人在先,也怪不得我们为子侄报仇了!” 说罢,再不多言,顿时群起而来,一齐出手! 霎时间,风卷云涌,无数先天之力从四面八方,逼近而来。 有先天使兵器者,有只凭铁拳者,有身法莫测者,皆能调动部分天地之力,牵引过来,爆发雷霆力量! 这样的攻击可说是密不透风,种种千钧之力,劈头盖脸,绝不留情! 照理说,在这样的攻势下,但凡是将躯体练得如何刚硬强悍,都要被挤成肉饼;不论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在二十多先天夹攻之下,也要七窍流血,立刻就死。 但可惜的是,面前二人并非是普通的武人。 云天罡面色冰冷,双目之中,突然爆出两团黑金光芒。 刹那间,一道无形之物猛然迸发! 徐子青只觉得周围空间仿佛都被一种奇异之感笼罩,使得他通体寒冷,仿若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便知道,这是师兄将剑意释放了。 云天罡如今肉身疲弱,剑意虽说复苏,其实不能全数操纵,不过能使得第一重、第二重境界罢了。 此时无疑便是剑意第一重,以剑意之威,显现无边幻境! 很快,那些个先天就有所反应。 只见他们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纷纷将手里的力量后撤,纵身躲避起来。 那躲避时,他们的身法都极其灵活,简直个个都使出了最大的手段,神色里也惊慌极了,周身先天之气翻滚。 徐子青立在云天罡身侧,正见到那一番景象。 那些个先天,竟像是……面对万剑齐发一般,才有如此狼狈之相。 是了,师兄剑意第一境时,能使人仿佛被无数剑光击中,可不就是仿佛被万剑刺中一般? 就算有先天之力,在遇上如同暴风骤雨般绵绵不断的剑光时,也当真无法抵挡。 而且那些先天虽是凡人中极强的高手,对上剑意这等在修士看来也极难应付的力量,也是不能勘破的。 因此云天罡只消将剑意笼罩出来,就让那些人等手忙脚乱,莫说是过来拼杀他二人,单是应对幻境剑光,就无法脱身了。 约莫过了有半个多时辰,那些先天不断放出先天之力,渐渐也有些力竭。 但越是往后,其面上神情越是狰狞,那恨意盈面,让人看了心中也有些发憷。 云天罡将众先天消耗得大半后,双目光芒越发明晰。 他一闪身,就同其中一个先天正面而对,那先天眼睛刚同云天罡对上,便发出一声惨叫,委顿下去。 这正是剑意第二境,动摇神魂,乃至灭杀神魂。 对于同等修为的修士,这一境自然只能动摇罢了,但对上寻常的先天,就能灭杀! 很快云天罡身形连晃,不多时已对上数位先天,每一相对,都要灭杀对方神魂。 这般一时半刻后,那二十余个先天,满腔恨意竟无处可发,便已统统死去了。 徐子青见到这遍地尸身,心里有些唏嘘。 凡人脆弱,好在师兄灭杀神魂时稍留余地,让那残魂尚能轮回……果然师兄虽是杀心深重,却心胸开阔、秉性刚直,这些个先天再如何自不量力,他亦不会如灭杀修士那般,将其魂飞魄散。 所有来犯之人全数伏诛,云天罡收回剑意,周身杀气凝而不散。 徐子青走过去,往某一处瞥了一眼,便说道:“师兄,走罢。” 云天罡略点头,同他一齐离去。 在两人身影消失之后,程久锺自角落中走出,满面惊骇。 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定住心绪:“炼、炼气士……” 说完仿佛泄露了什么不可说的隐秘,立时住口,再不言语。 而那满园的尸身。他也只是重重叹息一声,就分别往各处传讯,将此事遮掩过去。 这件众先天暗害普通后天反被杀的事件,在整座玄天城里,也不过只有那么一小波人知道。 但这一小波人知道之后,却是让整个先天的圈子里,都对那能灭杀二十多个先天的云天罡二人生出了忌惮之心。 尤其牵头之人的程久锺对此事讳莫如深,就越发让人暗中猜测、不能平静。 不过亦有不少人倒是将目光放在了徐子青身上,以为是他出手而来。 因此一时又有许多人猜想,不知这陌生的先天强者是何等修为,竟连那许多先天都不是对手? 同时,秋玉臣也再度拜访了徐子青。 他摇头笑道:“我还为你担忧,如今看来,是我多事了。” 徐子青温和一笑:“你我情分在此,哪里能说你多事?你若对我不闻不问,我恐怕才要心中难过。” 秋玉臣闻言对他对视一眼,都是莞尔。 徐子青这时说道:“事情已了,我同天罡便要回去。原本要去同你道别,而今倒是不必了。” 秋玉臣一怔,随即苦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们既然要走,我便不多留。” 他心中其实还有担忧,这位友人实力如此,怕是国主听闻后,就要召见。他深知徐子青不喜搀和朝堂之事,不如趁此事尚且不曾传到国主耳中,让他们先行离去,否则……这时他竟也不知是担忧那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国主,还是担忧这位他深有好感的友人了。怕还是不让他们对上,才是最妙。 徐子青见他这般,微微一笑。 他师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照理说他并不介意在此处多逗留一阵,也算是同秋玉臣与秋扈前世一份因缘。 但如今他却不能了。 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云家庄。 虽说玄武大会有个规矩,便是擂台之上不论生死,仇恨不及家人。但而今雷霆门仇恨太深,就让人有些担忧他们铤而走险了——而且,云家庄有他弟子云天恒在,与他有些牵连,若是云天恒有危难,他便可以感知。 而云天恒在云家庄闭关,定然不会在此时出行,他的危难,岂非就是云家庄的危难? 先前徐子青并无所感,自然觉得不妨,可眼下他心里却隐隐有些预兆,就得提前回去防备了。 否则若是云家庄出事……对师兄而言,绝非好事! 秋玉臣又坐了片刻,就要告辞。 徐子青笑了笑,却伸手递过一个瓶儿。 秋玉臣一愣:“这是何物?” 徐子青笑道:“你同秋扈兄已有如此能为,便莫要顾忌其他,当顺心而为才是。天道难测,你二人两世之缘,若是不能抓紧、再度止于此步,恐怕再如何情深,也难以再度将情缘续上了。” 秋玉臣不解徐子青所言,但他话中事关他与秋扈情意之事,却听得分明。他不由看一眼在旁守护的秋扈,面色微微一红。 徐子青走到云天罡身侧,一拂袖,两人周身都泛起濛濛青光。 随即青光猛然一收,就化作一个光团,就此破空而起。 秋玉臣双眼大睁,难以置信。 此时只听得徐子青最后留下的温和嗓音,缓缓传来: “瓶中两粒丹药,你二人服下后,可延寿百年。” 此后秋玉臣再不曾见到徐子青,但这两粒丹药,却被他一直留在身侧。 直至一次他与秋扈重伤濒死,双双服下此药,而后不仅重伤痊愈,寿岁也因此延长。 到那时,他便越发明白此药珍贵,也越发对这友人感激不尽。 在那以后,他本人也同秋扈避朝堂而远走,从此百年不离。 而这丹药,正是徐子青亲手炼制而成。 修界之中,能延长修士寿元之天材地宝极其稀少,但若是延续凡人性命,倒是不难。 徐子青与东黎熙两世相见,对他很是欣赏,又怜惜他情缘艰难,故而炼制这丹药出来。 此药中不但有一些灵草灵药,亦融炼了一滴肉白骨汁液进去。 这一点汁液对修士而言也为疗伤圣品,炼制之后,对凡人来说,则可算神药了。 ——就算是凡人断气、就要魂魄离体,也能立时将他拉回,延续寿命。 且说徐子青用遁术将师兄带走,正是往云家庄赶去。 此时云家庄虽是无事,但若是再多作拖延,恐怕就要有事了。 果不其然,在徐子青术法之下,即便带上了云天罡的凡躯,也不过用了七八时辰,已到渠县之外。 半空里,两人遥遥可见云家庄影像,但那影像之上,却是火光冲天。 340 340、 ... ……不好! 徐子青立时掐诀,使遁速更快,急速来到那云家庄外。 下方正是人头拥挤,有百余人在庄外手持火把,都在往庄内投掷。 庄子四周许多树木都被点燃,那火焰便是因此而来。 但云家庄内部,其实并没有沾染火星。 这些人中,至少有十多个先天微微浮空,将手中先天之力扑打到庄子处去。 那先天之力化作无数气团,却每逢触碰到庄子上空,就被反弹回来,或是被消弭于无形,发出“轰轰”响声。 庄子上空似乎有一层淡青色的光罩,每次被打击时,就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 徐子青一眼见到那庄子被一种木气护持住,上方的那一层光罩,正是他早年赠与云天恒护身玉佩所激发出来。 那时他虽是化元后期巅峰修为,不过炼制此物时,却用了神木籽之力,堪比灵器,比起寻常法器的力量都要好上太多。 而今恰是用上了。 看来那云天恒多年修行,倒是没有白费。 然而徐子青此时扫过云家庄境况后,目光却是落在了在外头那些人的身上。 他略有些诧异,却又有些了然。 这些人,并非是雷霆门中人,而是武翱门人。 稍作思忖后,徐子青猜出缘由。 玄武大会规矩乃是仇恨不及亲眷,雷厉之死固然让雷霆门上下十分愤怒、不惜花费大笔价钱请来诸多先天灭杀云天罡,可到底门中尚有其他势力,不能就此得罪玄天城城主,更不可让国主因此生怒,以免对门派不利。 故而除却那次袭杀之外,他们也只得咽下怒气,不对云家庄出手。 但尽管如此,雷霆门却在调查过后,也恨上了那挑拨雷厉的武翱门,转而对武翱门进行打压。 而相比雷霆门这庞然大物,武翱门却是渺小了些,自然而然地,就几乎要被逼到绝境。 武翱门对抗不得雷霆门,就只能寻云家庄出气,如此一来,雷霆门也算达到了目的。 很快武翱门聚集多名好手,这门派规模不大,其实底蕴还算深厚,又以财物请来诸多先天,要把云家庄连根拔起。 也才有了云家庄之难,和徐子青的不祥之兆。 徐子青很快想明白,随即按下云头,与云天罡一齐落在庄子前方。 那百余人本在叫嚣,忽然见到这两人凌空落下,都是惊异,一时都收了声。 可下一刻,就有人认出来,快声嚷了他的名讳:“是云天罡!杀了他——” 紧接着,那原本攻击光罩的先天们,已是极快出手,转而将先天之力打向云天罡了! 云天罡身具剑意,并不惧怕,不过身形连闪,已然将这些力道避过,随后剑意一出,就化作无数剑光幻境,同之前对付那雷霆门先天一般,让其心起破绽,耗尽力量。 与此同时,凡是被剑意笼罩的那百余同来者,也是被剑意所惑,心志软弱些的,竟是涕泪横流,骇得软倒下来! 徐子青立在一旁,并不担忧。 这些喽啰,不过给师兄练手,待到解决,二人自然可以回庄。 但忽然间,他心里陡地生出警兆! 正在云天罡凝神释放剑意时,天外突然飞来一道黑光! 那光急速而来,带着一股绝强之力,内中腥臭扑鼻恐怕又带着极强的毒性、腐蚀之力。 其目的,正是云天罡! 徐子青心里一凛,猛然晃身而去。 他霎时挡在了云天罡之前,伸手一推,打出一团青光,正与黑光相撞! 顿时如同冰雪消融,二者无声相抵,化为虚无。 这等意外阻断了那剑意,使云天罡停了下来,与此同时,那些原本被剑意笼罩的众人,也终是没有消耗太多,就逃出生天。然而到底先前情形太过惊悚,使他们现下面上也残留些许恐惧之色。 唯独那些先天,却是感知到先前有黑光逼近,如今互相对视,眼里皆有喜色。 徐子青听到细微人声,他们竟是唤着:“老祖宗……” 让他心里不由一动。 徐子青到这衡武小世界数十年,已知这世上最强就是先天,并无修士来此。 这倒并不奇怪,修士既然修行,总是为了走得更远,此处与大世界相连,哪怕是因升龙门而误入此处的,也是不愿久留,就要返回。就算是年纪老迈、已突破无望的,于大世界里呆得久了,总也看不上小世界的贫瘠。 不过万事无绝对,总是要有例外…… 徐子青此时想想,先前那一道黑光,分明就是修士的手段! 但其中内涵,则有些奇异,那像是魔道的法术,可分明又有些仙道的痕迹……难不成还能是仙魔之体? 不,师兄的仙魔之体,融炼仙魔于一身,可并非那般粗糙。 想到此处,徐子青正是挡在云天罡身前。 并非是他小看师兄,肉体凡胎禁锢下,就算有剑意,除非元神脱体,否则力量也要小得多了。但若是只因此就让师兄元神离体,未免也太过儿戏,还是由他解决为好。 云天罡修为不在,而见识皆在。 徐子青能认出来的,他自然也认出来,便不再使出剑意,而由得徐子青来施为。 左右两人也将结为道侣,有如一体,自不应太过迂腐,反伤自身。 徐子青神色平静,正是微微抬头,看向远方那黑光来处。 果然,那黑光非是一击而离,紧接着,又有数道黑光打来,每一道力量,都不在先前之下。 ……是试探么? 徐子青袍袖一挥,便将那黑光全数扫开,一个不留。 黑光被打在一旁,有几人不及闪躲,竟被其附着面目上,立刻化为了血水。 真是……好恶毒霸道的力量! 徐子青不由皱了皱眉。 这力量中怨气很是惊人,看来是淬炼多年,那幕后之人,想必也是穷凶极恶之辈。 武翱门为何会与这等人混在一处?之前听得有先天称其“老祖宗”,莫非真是武翱门的亲眷么? 然而事情未完,许是知道黑光对徐子青无用,反而要伤到自己人,那人不再释放黑光。 但眨眼间,就有一个人影如同弹丸,破空而来。 来时云层滚滚,在天际铺开,而无暇白云层外竟镀上一层淡淡黑光,又显得颇为诡异。 就让人越发看不清他是仙修,还是魔修。 云层之上,来人装神弄鬼,似乎十分神秘。 徐子青却一眼看穿那人相貌,竟是穿着一身清净法衣、周身灵光缠绕的清隽老者,颌下三缕胡须,神情悠然自若,仿佛是个神仙中人一般。 乍一看,那明明是个有为仙修,而仔细看去,此人虽修为也在金丹,可气息驳杂,灵气里蕴含魔气,非但失了纯粹,更是生出了点点恶念,使那清隽老者原本清明的双目深处,也隐约带上一层浑浊。 这是……已然堕落邪魔道的仙修。 而且入魔已深不自知,怕是再也无法转回仙道了。 徐子青暗暗摇头,他并未料到此处也会有修士出现,但既然出现,他也绝不畏惧。 这金丹真人自身力量尚未打磨稳固,却修了旁门左道,积蓄并不雄浑,绝非他此时对手。 清隽老者一来,那些先天也仿若是见到了靠山,当即都向后退去,一直来到云层之下。 那些个后天强者似乎不知老者为何人,却也为这异象惊动,纷纷随先天一齐后退。 那老者捻须而笑:“你这小辈,还不速速退去?” 徐子青笑道:“此地为我徒儿根脚所在,我如何能让?” 清隽老者眼里厉光一闪,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 言罢,两手连弹,已是放出了十多张黑色符箓,上方绘制血色符纹,看来十分诡异。 那些黑符落下之后,就纷纷落在那些先天身上,一瞬从他们头顶没入。 刹那间,先天们的身上都笼罩一层黑气,面色惨白,嘴唇鲜红。 但他们的动作却敏捷不少,而周身的气息,也立刻变得很是强大起来,稍稍动作,威力胜过以往十倍! 有人察觉这等力量,登时狂喜,气势也越发攀升起来。 那清隽老者见状,微微点头,又抖手打出近百红色符箓,此回是落在了那些后天强者身上。 几乎是立刻,后天强者们气息陡涨,仿佛立刻达到了先天! 这样强大的力量,让所有人都信心倍增! 清隽老者便并指一点:“去罢!” 于是下一瞬,那些后天、先天们,全都如同出栅的猛兽,发出阵阵低吼,狂扑出去! 这些人立刻分散,有些包抄徐子青二人,有些却朝那云家庄上空攻击。 无数带着腐蚀力的力量再度打在那防护罩上,此回罩上虽仍是光芒大作,却是每被击打一次,都要黯淡一分。 若是持续下去,怕是就要被打碎了! 徐子青见到,眉头一皱。 魔气入侵?经此之后,这些凡人境界恐怕都再不会提升了。 若要更进一步,就只能继续魔化……那老者,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一时之间,徐子青也不能猜透。 不过他也不必猜透,这些人既已魔化,便不能再留,否则若是成为那老者手中一支私兵,不知要给这衡武小时候带来多少后患。还是将他们一一出去,让他们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罢! 想到此,徐子青也动手了。 他身形不变,却将长袖拂过两次。 一刹那,袖口里被弹出无数颗粒,那正是无数的种子,如同急雨一般,打在了云家庄每一个角落。 随后徐子青念了两句法诀,那每一粒的种子就都立时萌发,拔地而出! 341 341、 ... 在那云家庄周遭,霎时生出了无数植株,多数皆为一种高有十余丈的巨木,垂下了无数枝条,每一根枝条都有人腿粗细,外皮黝黑,如同金属之物。另外便有许多藤蔓,却是通体碧青之色,然而柔韧之处,也不在那些枝条之下。 这些植株一瞬长成,就让那些个魔化的武者吃了一惊,但马上便再度向前,狠狠冲来! 枝条、藤蔓都极坚硬,被武者用劲力打过,竟也是丝毫不伤,随后将人一圈了起来,就又立刻甩了出去。 几番下来,居然没让一人再逼近那光罩了——就算先天武者自高空飞下,却也是被那枝条凌空一缠,用力拍在地面上,摔得是筋骨粉碎! 这百余人被魔气侵染之后,便如同服食了禁药,若是寻常时候,见到这诡异情形当是要后退了,然而此时却像是悍不畏死般,半点不肯停手!如今各自抡起兵器,将先天之力注入其中,跟那些个植株拼斗得越发凶狠。 而那些植株被兵器斩中,就发出“锵锵”之声,也仍旧毫无损伤。 半空里,那清隽老者见状,先是“咦”了一声,随后手里取出一面小旗,当空舞了舞。 顿时黑气弥漫,直扑而下,被那些魔化武者吸入后,双眼也充了血来。 魔化武者猛然嚎叫,声音此起彼伏,如同猛兽。 徐子青一见,眉头皱起。 那面小旗,似乎能对魔化武者有操纵之能,那老者当真是不顾他们安危,就这般胡乱妄为! 他不多言,并指一点,身前又窜出一个青色光团,随后光团分化,变作千百细针,铺天盖地,直冲云层! 那云侧个之上,青云针化作针山针海,将那处包裹得密不透风。 清隽老者一惊:“神通!”随后露出一丝狞色,小旗翻转,“老夫也有神通让你这小儿瞧瞧!” 果不其然,小旗翻转后,露出它的背面。 就见到那背面上有无数如弹珠大小的鬼头,黏在那旗面上,都露出或凶狠、或悲苦的神色。 那些鬼头显露出的气息,居然是死气中含有一丝生气,而非皆为死魂。 徐子青霎时明白,双目冷凝:“你竟用生魂练功!”他神色冷淡,开口直斥,“你行如此恶事,不配为仙道中人,我今日当为此界除去你这大恶,要你不能再来害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你这小儿懂个什么?老夫为得成仙,早已浸淫多年,这些后辈为老夫出力,正是他们的福分。待得老祖宗我成就仙位,再拉扯一把,岂非是他们的威风?”他说到此处,眼里又有恨色,“你不过百岁就能结丹,想必是大世界大宗门的弟子,得了绝大资源,才有这般造化。可惜你今日也要死在老夫手里,丢了你这条被千万呵护的小命!我要让尔等知晓,便是资质寻常者,但只要有大毅力,也自能走出一条仙道!反倒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不经磨练不吃苦头,养尊处优,终要半路夭折!小辈!乖乖为老夫的宝贝儿祭旗罢!”他再度将小旗一个挥舞,“这云家庄的生魂,老夫尽受用了!” 原来此人本是武翱门数十代以前的弟子,有先天之能,后因一次升龙门生变而被卷入大世界,得知尚有更大世界、有更为玄妙的力量。他后来想尽方法,才探查到自己亦有灵根,只可惜资质太差,仅为四灵根的庸才,不得大宗门收录,而小宗门他倒是入得其中,却也地位不高,让他这心高气傲的性子不能容忍,干脆叛出门去。 他所习自然是仙道功法,也自觉心志高远,终能成仙,然而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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