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空浮动,有如风吹柳絮,虽在左右飘摇,却是随风肆意,从容自在。 随后,他并指一点,指尖迸发一道青色光芒,极快地打中了那莽兽的脊背。 “砰!” 一声脆响过后,那还在奔跑逃窜的莽兽脊骨立时折断,它双膝一弯,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再看那莽兽尸身,就看到它长尾之前、脊骨之上的最脆弱处,刚刚好出现了一个浑圆的小孔。 血水汩汩地向外冒,这正是将要害一击而中了! 208 208、 ... 一时间,乾武小令众人都是震惊无比。 好干脆的动作,好利落的手法! 泰峻等人自都是有见识的,眼见那少年一击之间就将莽兽杀死,哪里还不知道是自己之前小觑了人?但凭他们见过那许多来此挂单的修士,也不曾见到一人如他一般轻描淡写。 往日里的那些,只消不是被骇得面容失色,已然极好了。 不过到底也都是生死线上摸爬滚打来的,很快众人就调整了心态,再看向徐子青的时候,目光便也不同。 徐子青也不欲在半空停留太久,就乘风而下,落在了地上。 泰峻走前一步,说道:“徐仙长身手果然不凡。” 他现下哪里还会将这少年看作个没本事的公子哥儿?此人分明深藏不漏,绝非只有家族荫蔽之人! 再想一想往日徐子青一直在旁观察的情形,泰峻心里顿时就很明白了他的打算,立时就觉得自己当真是以偏见遮蔽了眼,将潜龙当做了打秋风的了。 徐子青笑了笑:“幸而前几日有诸位教我,才能有我今日。” 这话仍是说得谦逊,可是此回再无人以为是他有自知之明了。 几人对视一眼,就有泰峻又问:“徐仙长可要我等替你将莽兽分割一番?” 这高高在上的修士,显然修为绝非是普通的炼气修士可比,且不说他为何要隐藏在此,但这般带着血腥的粗活儿,也不当是让这高高在上的人做的。 况且……先前他们对他多有怠慢,也不知对方是当真不介意,还在已暗暗放在了心里,此时他们非但不敢责怪这仙长隐瞒之事,更是要多表现表现,也好让他揭过先前他们的态度才好。 徐子青目光微动,已知他们的想法。 他心里虽说有些叹息,不过也知道此乃人之常情,为让这些“同伴”安下心来,还是应许为好。 想罢,徐子青就笑道:“既然如此,就劳烦诸位。莽兽内丹与独角我将取走,余下的部分,就当做是些许报酬,还望诸位不要推辞了。” 众人一听,都是宽心,就同自己猎杀时那般,纷纷去炮制莽兽尸身了。 很快弄完,泰峻将独角与内丹双手捧了过来。 徐子青接下,心念一动,已将其收入储物戒中。 众人见惯了修士的手段,倒不以为怪,只是瞧见他手指上的储物戒后,越发觉得此人不凡。 他们也曾听说,这储物戒多为灵器,能操纵者,必在筑基期以上…… 之后徐子青再与他们一同狩猎时,就自己独自对付莽兽,不多时已然杀死了五六头之多,俱是一指而杀,也俱是只要了内丹兽角。 众人看得叹为观止,对徐子青更加小心不提。 直到傍晚时分,因着有了他来出手,乾武小令的收获竟是比起昨日跟多出整整七头莽兽,可谓收获颇丰,即便是要多多动手肢解兽尸,却也多出了很多好处,难得让他们觉得这挂单之人不错来。 只是到了今日离别的时候,徐子青却忽然说道:“自明日起我欲独自行走,诸位便不必等我,只管自个去狩猎就是。” 泰峻一愣:“徐仙长之意,是要换个地方挂单么?” 徐子青摇头笑道:“非是如此。”他说道,“我仍是在你处挂单,不过是不同你们一齐行走罢了,杀死的莽兽,自也算在你们这小令之上。” 泰峻闻言,晓得他的心思已被看清,暗道一声“惭愧”后,却也笑了:“那我等就沾一沾徐仙长的光了,不过平原极大,仙长行事时,也万祈小心珍重。” 徐子青接了他的好意,再笑过后,便飘然而去。 留下的几人松了口气,才有班莲山开口:“这个徐仙长,好生奇怪!” 寇家兄弟都是拍了拍胸口:“看他一个筑基以上的修士,竟闲了在我们这武者小令里挂单,着实让人料想不到。” 梁永晋更是皱眉,颇有疑虑之意:“他心里是什么打算?” 泰峻到底比他们见识更多,扬眉笑了笑,才道:“这仙长想必是有什么手段不能示于人前,而我等武者难以察觉,方会来此挂单。先前他跟我们几日,料想是在探明平原情形,之后就要离我们而去,以单独行动了。” 他这一番话,竟是将徐子青的打算猜了个八九分之多,可见着实是经验丰富,心思亦很缜密。徐子青来到这莽兽平原,一大目的就是要喂食容瑾,一旦跟修士小令在一处,被神识扫过,岂非是就要被发觉了?因此才这般迂回。 而那一株“嗜血妖藤”,可不就是不能“示于人前”的手段么! 泰峻说了那些,又是笑言道:“你我不必去理会仙长之事,只消任他挂单,做好本分就是。仙长若真有力量,杀死的莽兽尽皆记在我等头上,我等不过只是为仙长略作隐瞒,之后便只管闷声发大财、占了这便宜就是。” 余下四人也是混得久了,这些胆量却是有的。 故而也都纷纷笑道:“正是,正好多换了一些贡献点,到时我乾武小令在军中的评价,说不得也要升上一升!” 如此,就都下了决心要与徐子青双赢合作了。 云冽数日不归,竟是自打入了这莽兽平原之后,就不曾再与徐子青见上一面。 徐子青心知师兄苦修,就也亦有打算,好容易在乾武小令处潜心观察几日,自认也颇有一些成算,才迫不及待摆脱那小令中人,要去自行修炼一番。 这一日清晨,竟是还未天明,他已然孤身走入了平原之中。 先是去了外围,徐子青这些天看准莽兽的力量,已知普通莽兽于他而言是极易对付,便是有一群过来,也不能将他奈何。 既然如此,自是不必同那些武者一般谨慎,而是可以直接寻摸兽群出手。 想到此处,徐子青取出御兽牌,屈指弹了一弹。 刹那间,一只极神骏的雄鹰破空而出,那身影如电如光,恰似一抹金芒,耀然生辉。这雄鹰极为巨大,双翼垂落就能引动一阵风卷,稍稍张翅就可遮蔽一片天幕,其飞行之快,哪怕是一个修士,几乎也不能肉眼看清。 徐子青见到它飞得这般急切,不由发笑,口中呼哨一声,唤道:“重华!” 那雄鹰立时扑下,一双黑翼只管将这青衣少年揽住,鹰头挨挨蹭蹭,一副撒娇弄痴的做派。 徐子青越发好笑,伸手拍了拍那颗鹰头,笑道:“你素日里也难得能扑杀血食,今日我放你出来,你可寻些软柿子下手,也进一进新鲜的血肉。” 重华鹰昂头低嗥,一派喜悦之意。 主仆两个亲昵片刻,徐子青又道:“待会你看容瑾出来,可莫要骇怕才是。” 重华鹰懂得这主子的意念,连连讨好不已。 于是徐子青就当先而走,重华鹰奉徐子青的命令,已是扑扇双翼,飞到了高空之上。有它高高俯视、极目远眺,又有徐子青以神识探路,自然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才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他们就都发现了猎物了。 那正是一片兽群,尽皆是独角的莽兽,其中有雌有雄,亦有幼崽,面相都很凶恶。其中成兽围在外头,幼崽则被护在当中,五六头一齐啃食一具武者的尸身,正是在进食的模样。 徐子青一见,目光就略沉了沉。 随后他纵身而起,竟是在眨眼之间,就晃身到了兽群前方。 独角莽兽都极敏锐,几乎在同一刹那,已是都发现了徐子青的存在。 下一刻,它们便都是屈膝用力,踩踏顶角而来! 这一群莽兽单是成兽便足有三四十头之多,此时一齐冲击,就有千军万马之势。若是普通的武者小令,根本不敢与之硬抗,哪怕是远远瞧见,也要望风而逃。 可徐子青虽只一人,却不慌不忙。 莽兽来得极快,徐子青的动作更快。 他面色平静,沉心运功,随后双臂抬起,手心外翻。 “刷刷刷刷——” 四条雪白的藤蔓齐齐迸发,就如同匹练一般,转瞬已是闯入了莽兽群中! 眨眼间,那如同长龙般灵活窜动的藤蔓便绕着莽兽群转了一圈,那灵动包抄之势,生生将所有莽兽全部卷入当中,无一头能够逃脱。 那些莽兽自然不肯如此被擒,就要蛮横冲撞。它们或挣扎不休,或张开巨口、以森森獠牙啃咬藤蔓,四蹄踩踏间,土地都要崩裂!那凶猛的架势,带着一种撼天震地的强悍意念,像是亘古蛮荒的霸道,又像一种誓不罢休的力量。 藤蔓很细,它们似乎并不能阻止莽兽。 当莽兽冲撞、挣扎的时候,也似乎只要再多用一丝力量,就能将它们震断,然后飞奔过来,将徐子青踩成肉泥。 可是下一刻,剧变突生! 被缠绕在中间的莽兽,忽然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而它们的身躯,也骤然痛苦地抽搐起来! 原来就在它们冲撞的时候,只要与藤蔓相触的地方,都被一个细小的叶苞无声无息地刺中,钻入了表皮之中。 那种贪婪的、恍若饕餮一般的嗜血欲望,让这些叶苞疯狂地吸食着莽兽的血肉,不断地、强势地,无止境地…… 这一群莽兽,不论是成兽还是幼崽,此时都如同一串血葫芦般,被一个挨一个地挂在藤蔓之上。 溢出的鲜血打湿了它们的皮毛,仿佛让这一片土地都变作了腥甜的红。 而那藤蔓的颜色,也肉眼可见地从雪白到鲜红,变得明艳无比,也美丽无比…… 209 209、 ... 可见这嗜血妖藤正是碰不得、挨不得,但只要沾上些许,就要被活活缠住,再给它吸得一干二净! 饶是徐子青是那妖藤的主子,这时见容瑾拖着的那串血葫芦,心中亦是暗暗惊异起来,也越发明白为何师兄多次要他谨慎小心。 不过此回既然师兄允他到了这莽兽平原,想必已是同意让他给容瑾增加些血气了,毕竟这是他本命之木,容瑾始终不能强大,于他而言,那《万木种心大法》上的本事,便也是使不出来的。 镇定了心神后,徐子青传了道意念过去:“容瑾,回来。” 随即便有个细细的嗓音唤着:“娘、娘亲!” 这嗓音里,满满俱是欢喜。 徐子青心里一软,就见那四根血藤极快窜回,绕着他挤挤蹭蹭,似是恨不能要缠到他的身上,跟他越加亲近才好。 他便伸手在那藤蔓上抚了抚,微微笑道:“容瑾可吃饱了?” 要妖藤极快地摆动身子:“饿、饿……” 徐子青略一怔,居然三四十头也不够的?再一转念,左右莽兽平原上莽兽无数,尽可任它多吃。说来这容瑾随他这般久了,竟是从来不曾饱足过,也是他做得不妥当。 想了一想,徐子青先是走到那些只剩了骨皮的兽尸前头,将其内丹、独角剥下,送入储物戒里。随后又收了几张兽皮到储物袋中,其余的尸身,便就此抛下,也算是个掩饰了。 这时候,徐子青再往平原深处走,重华鹰在空中给他探路,容瑾也缠在他的两臂、腰肢之上,只将叶苞搁在他的肩头,红玉一般晶莹剔透,便越发显得他皮肤白皙了。 那妖藤茎干中,血色浓郁,似有血水流淌,同徐子青俊雅的容颜相映。如此反差之下,竟给他增添了几分妖异之美。 既然容瑾仍是饥饿,徐子青惯常宠溺重华,与容瑾相处这许久以来,对它也很有几分愧疚,因此便不拘束于它。 几人越是往深处走,所能见到的莽兽也就越多,容瑾被放开了禁令,便大快朵颐,一瞬在那些兽群之中穿梭来去,就是吸走了数十头莽兽的血肉。 而它吸得越多,周遭的嗜血之气也愈加浓厚,不多时竟是在它周围形成了一片血色雾气。徐子青在这血雾之中,面容若隐若现,更加显得诡秘,若是有旁人见到,恐怕定不会当他是一位仙道的修士,而要以为他是魔修了。 如此过了有三四个时辰,容瑾所吸食的血肉,已有三百多头之多,徐子青将这些内丹、独角都得了,但装在储物袋中的,也只是二十余头罢了。 正这时,重华鹰忽然疾飞而下,落在了徐子青的前头。 容瑾察觉到,“扑”一声将叶苞自一头莽兽体内拔出,随即就耀武扬威似的,在前方左摇右晃地摆动。 这架势,像是重华鹰再接近些许,就要给它一下。 重华鹰顿时停了步,低低嗥叫两声,叫声里满是委屈。 原本它有大鹏的血脉,若能激发,来日潜力不可限量。偏生它才不过十年的岁数,能成就一阶妖兽,已是备受宠爱、也极为刻苦修行的结果,便有古兽血脉潜藏的威势,也远远比不得嗜血妖藤这等亘古凶物。 它努力再三,也不过能堪堪保住自个不要被震慑太狠,若是真想同妖藤对掐,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徐子青晓得容瑾霸道,且它现下饱食血肉,威力比从前大了不知多少,正酣畅之时,自不允重华鹰近身。 他自己也有些忧心,如今他确能压制容瑾,却也是容瑾对他亲近的缘故,可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因一时吃得欢畅、认错了血食。 如今一藤一鹰相争对峙,又有那重华撒娇而来,徐子青虽觉无奈,却也有些好笑起来。 他想了一想,从储物戒里取出个红色珠子、莽兽的内丹,抬手就往那重华鹰处打去。 重华鹰双目一亮,张口一扑,就将内丹吞进肚里,那一些委屈的叫唤声,便也因此停歇下来。 徐子青见状,也是微微一笑。 莽兽几乎没有修行的瓶颈,繁衍力又极为强大,就连寿命也长达数百至数千不等,在这莽兽平原聚集成群、称王称霸,原本就是逆天之物。 可既然如此逆天,哪里能被天道所容? 故而莽兽的皮革凭品级不等,可鞣质皮甲,甚至炼制法宝、法衣;其头上之角可用作炼器、炼丹;其血肉性平而滋补,低阶的武者能拿来强化肉身,高阶的连修士食用起来,也不比寻常的妖兽之肉逊色。 最为吸引人的更有它们的内丹,不论是禽兽、修士、武者,俱可食用,效用与丹药仿佛,亦无爆体之嫌,乃是一种混沌五行的力量,就算不同属性的修士,服用起来也不妨碍,就连其中的杂质,也不比普通的中品丹药更多。 有了这许多好处,可说莽兽一身俱是宝物,便不是那等让人趋之若鹜的珍奇之物,但也能让不少修士、武者心甘情愿与其厮杀了。 这利益的驱使,才是另一项让帝国能聚集起大军、镇守无数年的根本缘由。 接连与重华鹰抛食了十多枚莽兽内丹,徐子青就住了手。 重华鹰还在“哎哎”地叫,像是乞食。 徐子青便笑道:“不可多食,你且先消化了罢。” 重华鹰悻悻,仍是听话了。 那边妖藤又在蠢蠢欲动,它此时传来许多意念,尽是一个“吃”字,如此贪婪,当真是欲壑难填。 徐子青叹了口气,知它如今很能探明血食的方向,干脆就把重华收入了御兽牌里,要它在里头修炼了。 而他自个,则听了妖藤的指挥,走向了西北方。 这不知不觉间,其实他已是走过了较为安全的外围五十区,而进入到更深的所在了。 约莫走了有两百步,徐子青忽然将气息收敛起来。 嗜血妖藤极为乖觉,转瞬就把周身血雾全部吸入体内,只剩下了带着叶苞的四根珊瑚红藤蔓,格外无害美丽。 但这也不过是表象罢了。 前方二十步处,有一头独角莽兽正强行压在另一头莽兽身上交|媾,两兽都是低吼连连,抽动得尤为剧烈。 那伏卧在上头的莽兽,那根独角却不同于之前所见莽兽的黑色独角,而是一种暗金之色,下方被压制的那头,独角也不是黑色,而是赤红。 但两头莽兽给人的威胁之感,却是更甚。 自然,这威胁之感也仅是相对而言。 徐子青并不惧怕这两头莽兽,但从它们身上的气息来看,却发觉金角莽兽的修为堪比炼气六七层的修士,而赤红角的那位,也有炼气三四层左右,比起黑色独角的后天八|九重来,当真是要强上不少! 他就想道,莫非这头上兽角色泽不同,其力量也不同么? 容瑾却不等他多想,悄无声息地就向前窜去。 只听得“噗噗”两声,那两头莽兽还在逍遥快活,便已是被自上而下捅了个对穿,做了一对同命的夫妻,死在了两条并行的藤蔓“口”中。 霎时间鲜血汩汩,顺着藤蔓向上流淌,让这血藤的颜色,似乎又红了两分。 徐子青顿时感觉到容瑾意念传来,竟像是更满足了些许,食得这两头莽兽,仿佛比之前一连食了许多头的更加舒爽。 他就恍然,怪道容瑾吃了这许多也不见饱足,原来是因着只有“量”而无“质”,难怪,难怪了。 待这两头莽兽变作了干尸,徐子青欲要去将它收拾,此回容瑾倒是乖觉,居然藤蔓一展,已是剥下皮角、挖出内丹,一并送到了主子的面前。 “娘、娘亲……给给……” 徐子青有些讶异,随即有几分感动,说道:“多谢容瑾。” 容瑾与他挨了挨,又乖巧地缠在了他的腰上。 徐子青越发感觉到容瑾的灵性,只觉得再这般下去,与容瑾沟通起来想必也更加容易,日后容瑾即便嗜血过甚,教导起来也要比从前方便了。 之后,他们便先挑头顶为金角、赤角的莽兽动手,容瑾吃得越多,色泽越是浓烈,甚至其中隐隐搏动,似乎有涨破之感。 如此一面食用一面行走,渐渐地,天色也要暗了下来。 徐子青方才看护容瑾,现下才略吃一惊:“居然已是晚了。” 莽兽平原上一旦日暮,迷雾就要更加弥漫,不论修士还是武者,视线尽皆都被遮蔽了的。 好在徐子青已是化元期的修士,可将神识放出,将周围情景映入识海。若是寻常的武者,即便六识再如何敏锐,在这等境地,也只能被迷雾所困,往往就要给莽兽吞进肚子里了。 都言莽兽通身有用,可到这平原谋生的武者、修士,于众多莽兽而言,也未尝不是大补的食物。 徐子青略思忖,就决心不再往前行走。 他当先就寻了个野草不深、靠近大石的所在,以石块圈出一小块空地,掷进干草,丢入火符,一瞬燃起了熊熊火焰。 这平原上,不仅有诸多莽兽成群称王,更也有许多妖兽,它们不及莽兽势大,却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每逢入夜之后,猛兽就要出动,不论是自行生存的,还是依附莽兽族群的,都或是猎食,或是吞吐月华,总归不肯酣睡。 因此,对于不慎留在了平原上的修士、武者而言,也比白日里更加危险了。 210 210、 ... 月凉如水,迷雾袅袅。 一块大石前,徐子青盘膝端坐,架着一块莽兽肉于火堆之上炙烤,肉油嗞嗞落在火堆之上,几许肉香随即飘来。 旁边一头雄鹰略张了翅膀,正是在为他挡风。 地面上,几根藤蔓延伸出去,盘成了一个圈儿,看着是没什么危害,实则却将此处控制起来,不让任何人得以进入——因着容瑾吸食了不少血肉,倒是可以暂时将分支脱离,只是本体那粒种子,仍是要在它“娘亲”的丹田里温养。 很快肉已熟了,徐子青一笑将其抛起,就给重华叼住吞下,然后他再烤了下一块兽肉,如此再三,颇有野趣。 这些时日下来,已然许久不曾这般悠闲过了。 远处此起彼伏俱是兽鸣之声,徐子青恍若未闻,只一心将这一方天地打点了足够的禁制、防护,也以免被人闯将进来,惹来祸害。 待将重华喂饱,徐子青也吃下一块兽肉饱腹,而后便往大石上靠了靠,略合眼小憩——若是让他在此时入定,他却是不敢的。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夜色更沉。 风中隐隐传来一缕血腥之气,惹得容瑾翘起身子,似在贪馋。 徐子青骤然睁眼,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那血腥气的来源,竟是不足三五里远,且更在往这方向而来,就使他生出一些担忧。不及多想,他已是抬手挥灭了火堆,再将重华收入御兽牌里。 容瑾乖觉,亦是飞快缩回身子,攀爬到他的身上。 很快,血腥味也浓重起来,似乎在不断增加。 徐子青飞身而起,跃上那大石,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得半点不剩。 随后,他有些讶异地张大了眼。 风中急速奔跑着一道白影,恰似一道轻烟,不染纤尘。 以徐子青的眼力,却能看出那是一个女子,一个并不像在莽兽平原上厮混的美貌的、婀娜的女子。 她的皮肤雪白,生得杏眼桃腮,眉眼之间那一缕风情,竟是比他曾经见过修习迷心之法的素女们更加能吸引男子的目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之意。 天生尤物。 徐子青脑中霎时出现这四个字来,但下一刻,就是满满的警惕。 不对劲。 然后,他放出神识,极快地将那女子扫过。 果不其然,这女子……不是人。 在她的身后,似有若无的有一道虚影,虽看不清是什么形态,但却能看出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 这分明便是妖兽的表现,非是妖修,而是炼化了横骨的妖兽通过某种术法幻化出一个人形的拟态,在凡俗人眼中或许毫无破绽,可在有些修为的修士那里,却仍是一眼就能看穿。 此时这女子唇边溢血,面白如纸,一脸仓惶,而怀里却是牢牢抱着个物事,被紧紧裹在她的衣襟里,慌不择路地奔逃。 显然,她是要保护怀中之物。 徐子青对生机极为敏锐,知道知道她怀里也是一头妖兽,便想着,莫非是那女子的亲人,才在将要油尽灯枯时亦这般尽力? 他这般想着,心里就轻轻一叹。 追在女子身后的,乃是一头莽兽。 这一头莽兽头顶三支兽角,其中两支已成金色,余下那只亦是赤色,身上的气息暴涨,已然是化元的修为! 如此的力量,与徐子青也算不相上下了。 而那个女子就差得远,徐子青略略估算,她便是并不受伤,修为也只在四阶罢了,只与筑基期的修士相若。 他们越来越近,那女子已是极快地来到了大石之前,她脚下一个趔趄,怀里的物事竟未抱稳,霎时掉了出来。 此物在地上好几个翻滚,露出一身雪白的皮毛,它那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口中也哀哀地叫了起来。 女子大惊,就想要扑过去:“我的孩儿!” 可她根本无法动作,那三角莽兽紧咬在她的身后,居然逼得她连弯身的空隙都无,只能慌忙将那小兽护在身后,正面与莽兽对峙。 眼见莽兽猖狂,女子满面惊慌,匆忙开口:“我乃盘山妖王侍妾,你如此待我,不怕王上为我报仇么!” 三角莽兽桀桀地笑:“侍妾是侍妾,不过是个逃妾罢了。你给姘夫生了崽子,还妄想盘山妖王相救?不如将野种给我吃了,你再随我回去,也为我生几个崽子如何?” 女子越发慌张,她深知莽兽淫虐,若是当真落在了它的手里,必定要被一个族群玩弄,变作只能不断生子的淫兽。而且她那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儿,又怎么忍心送出去给它吞吃? 可是此时她已是毫无办法,难不成,真只有与孩儿同死一途……可怜她的孩儿刚刚出世,如何能忍心这般让它去死! 徐子青在石上看到,心里终是生出不忍。 莽兽性情残暴好色,虽说有了三角就能吐出人语,实则永远不能化为人身,性情无法无天、不讲道理,终生不过是能说话的畜生罢了。但那女子却是不同,虽为妖兽,却有一片慈爱之心。 只是她曾为妖王侍妾,必然曾经吞吃人肉,既然如此,他救是不救? 徐子青正在迟疑,但下方两兽却并未发现。 女子一面后退,一面轻轻将那白团儿踢到后头,对着莽兽,正是如临大敌。 随后她头顶忽然生出双耳,身后也多出一条长尾,双目狭长下巴尖细,变得艳丽到诡异一般。 正是……像一头人形之兽。 徐子青心里一动。 这女子,似乎要自爆内丹! 此刻,她已然做下决定,要与她的孩儿共死。 如此危急之时,徐子青也不愿再多犹豫,但有什么不妥,也待将人救下再说。 然而他还未及出手,却已是面色大变地将一层真元护在了身子前方! “刷——” 一大片浓艳的火焰急速窜来,将夜色都烧得发红,那灼热到暴烈的力量一瞬席卷,恰似一条火龙,掀起了滔滔火海! 只在刹那间,火海化作一条极细的火线,精准而巧妙地缠绕而来,就将三角莽兽的脖颈卷住! 下一瞬,那颗狰狞的兽头就已然骨碌碌地滚落下来,炽烈的火焰熊熊燃烧,转眼将它化作了灰烬! 三角莽兽根本不及反应,已是往侧面歪倒。它的脖颈里不曾留出血来,竟是给大火烧灼透了的,整个身子也是焦黑。 而火焰那般炽热,那已显露出狐形兽态的女子被那火力一震,双膝一弯,就倒在了地上。 这才呼吸间的工夫,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三角莽兽已被杀死,而狐女也不堪重负,渐渐地连半拟形态也不能化出,变作了一头伏趴在地的巨大青狐。 它连连蹬腿,撑着爬到了那幼崽身边,将它护在了肚皮之下。 徐子青惊异无比,他从不曾见过这般纯粹的火焰,如此精纯、毫无瑕疵。 而他更不知放出火焰之人乃是何种修为,竟让他丝毫不曾发现他的存在! 紧接着,就有一道略带冷意的嗓音响起:“好没用的修士,杀一头畜生,也要那般思虑。” 这嗓音极为好听,语气虽然平淡,却显得极为清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随意和冷漠。 而声音刚落时,月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正足不沾地,一步一步走来。 那人晃身间,已是近在眼前。 他生得极为好看,并非清丽,因清丽太淡,又并非清艳,因清艳太浓,其气质间自有一种尊贵让人钦慕,又因为这种尊贵而让人避忌。他墨发如瀑,被松松束在身后,皮肤亦是极为白皙,与那一身白衣银线相映,越发显得干净异常。 在这样的夜里,这样一个干净的人衣裳上也没有半点血迹,原应该是一个同云冽般强大而孤冷之人。 但他虽然孤独一人,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冷。 在他的周身,浓郁的火气几乎能形成洪流,将他整个包裹其中,使他一身清冷,却好似身披烈火。 徐子青见过无数火属的修士,更认得一个单火灵根的好友宿忻,可即便是宿忻,他周围缠绕的火气,却仍然不如这青年纯净。 也正是这样纯净的火焰,才会让吞噬了乙木之精的徐子青都生出忌惮之感。更不由暗暗猜测,难不成,他也吞噬过火精么? 不及细想,那青年修士已是微微抬手,轻描淡写地在半空划过。 霎时间,他的指尖窜出一缕殷红的火焰,极快落在了那三角莽兽的身上,立即轰然而起,化作汹汹大火。 如此火力之下,那兽尸很快化成了灰尘,兽骨兽皮尽皆消失,唯独留下了那三根兽角、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内丹。 之后青年再一屈指,内丹与兽角都骤然飞起,落在了他的袍袖之中。 徐子青看得几乎骇然,能将火焰控制到如此地步…… 这青年修士,究竟是何人! 只听那青年轻声笑了笑:“这一头畜生倒有一身好皮毛,可惜修为太浅,便是剥了下来,也没什么用处。” 他言语间对这狐女生死全不在意,提及时同提及之前那头莽兽也没什么不同。似乎在他眼里并无挂碍,只有对他有用与无用之分,更不会对与他无关之事费什么心思。 徐子青遵循天道,也因身为木属修士而对许多生灵俱有悲悯。 如此性情之人,原本应对青年这一类人敬而远之的。 可不知为何,他却对他有着说不出的亲近之感。 211 211、 ... 青年的火焰如此厉害,让那狐女惊恐万分。 她看着青年修士,口中哀鸣不止,连声求饶:“若仙长肯饶过我的孩儿,我愿将皮毛内丹一并奉上,还望仙长答允!请仙长手下留情!” 青年并不理会狐女恳求。 徐子青见状,就跃下大石,口中说道:“初次相见,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那青年修士挑了挑眉:“我是南峥雅,你又是何人?” 徐子青见他并非太过冷淡,就笑道:“在下徐子青。” 南峥雅又问:“门派?” 徐子青老实说道:“五陵仙门。” 南峥雅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倒是个名门弟子。” 徐子青虽觉他态度古怪,却未发觉有什么恶意,就想了想,指点那狐女说道:“南峥兄要如何处置?” 狐女才知上头尚有其他修士,一望便知此人气息平和,是个不滥杀生的。但她才要换个人来求饶,又在心底生出一种危险之感,好似若是接近,就要发生什么极为可怖之事一般。她素来相信自个的直觉,感应到此,就不敢造次了。 也因如此,她便不曾看到那青衣少年腰上一段藤蔓先是缓缓昂起,又渐渐垂了下去。 南峥雅漫不经心看了那狐女一眼,说道:“既然对我无用,你便任意处置了罢。我尚有事,不必送了。” 他说罢摆了摆手,就转身而去。 徐子青与他并不相熟,心里虽有遗憾,倒也不曾追上与他同行。只是他再低头看到那满眼凄哀的狐女,就有些头疼起来。 在他看来,狐女死不足惜,可狐女若死,幼崽也难存活。 略沉吟,徐子青便决定要让她自生自灭,而那幼崽非他族类,是生是死,天道之下,也理应有它自个的造化。 想到此处,他也要离开。 不想才走几步,就觉身后有劲风拂来,徐子青当下一个晃身,已是向后飘了三五丈远。 原来是那头青狐探头过来,张口欲咬。 徐子青目光一冷:“我放你一命,你竟想吞吃我的血肉么?” 若是如此,他定要亲手把她杀死。 青狐强撑疼痛,昂头说道:“我如今已如风中残烛,就快死了,哪里还敢打仙长的主意。不过是一时心急,想要让仙长留步罢了。” 那一咬也非是要咬伤人,而是要咬住这青衣少年的衣摆,让他听她说话。 徐子青神色微缓:“你我不属同类,无话可说。” 狐女猛一咬牙,再度化作了女子的形象,只是这形貌虽然怯弱柔美,终究形态不稳,越发显得可怜:“我早年也算作恶多端,心甘情愿死在仙长手中,内丹皮毛尽皆奉上,唯独我放心不下这个孩儿,就求仙长收它做个兽宠,为仙长效劳。” 她一说完,就双手捧住那一个白团儿,勉力举了起来。 那白团儿乃是一只白色幼狐,生得玉雪可爱,乖巧幼嫩。它啾啾低鸣,眼里一片澄澈,恍然不知世事,天真无暇。 很显然,它才刚刚出生,从不曾沾染过鲜血。 徐子青见到,心里便微微一动。 天下的生灵,才出世时总是纯洁无比,这幼狐看来资质不错,若是弃它不顾,它或是就此死去,或是能活下来,却要变得与平原上的诸多妖兽一般嗜血好杀。 如今分明还可以将它调教,走上正道,他当真要不理会么? “我这孩儿乃是天狐之体,来日必堪大用。”见徐子青似有迟疑,狐女泣泪不已,一双美目中尽是哀婉,“求仙长垂怜!” 她深知若不能打动这少年修士,待她身死,孩儿也定然没有命了。为此她便有千万个不甘愿,也只好把这孩儿的天资说出。 徐子青一听,就有一分惊异。 妖狐是妖兽,天狐却是灵兽,这狐女原型乃是青色妖狐,却怎么生下来的孩儿却是天狐? 如若她所言不假,可不能将天狐留下。 天狐自古便是一种灵物,倘使好生教导,甚至能成就仙道,只做一个兽宠便已是很可惜了,而如若要它同妖兽为伍,之后堕落变作吃人的妖狐,却是给修士增加了好大一个仇敌。 想到此处,徐子青又有些明白。 那三角莽兽之所以紧追这一对狐狸,虽未必知道什么,想必也是察觉了这天狐身上血脉浓郁、是为大补罢。 心里已有决定,徐子青仍有怀疑:“之前南峥兄在此,你为何不将此事说与他听?” 狐女知他动摇,心里大喜,连忙说道:“那位仙长将我等视为畜生,对我等并无丝毫悲悯之心,如若孩儿跟他,后果实难预料。而徐仙长乃是仙道大派弟子,性情也很和善,虽是考虑甚多,可若当真收下孩儿,也不会太过苛待……胡楣一片爱女之心,只求仙长能怜悯一二。” 此言极为真诚,将那些小心思也说了个明白。直听到此处,徐子青才轻叹一声:“也罢,天狐难得,总不能让它沦落。” 说完,终是伸手接过了那白团儿来。 狐女支撑到此时,欣喜之下,再也不能维持人形,就无力瘫倒下去。 那巨大的青狐极为留恋地看了一眼白团儿,也是带着悲意合上了眼去:“多谢仙长……” 徐子青手中白团儿转头,朝着那青狐“啪嗒啪嗒”地落泪,那一团温温软软微微发抖,又让他心里多出几分怜惜来,随后就走过去,将青狐内丹取了出来,凑到白团儿身前。 白团儿像是知道这内丹的主人,用鼻头拱拱,叫声越发娇嫩悲凉。 徐子青轻叹一声,指尖簌簌钻出一丛草茎,很快织成一条草绳,将那内丹穿过,又被他给白团儿挂在颈间。 “此乃你母亲的内丹,还应归你所有,今日我将它交予你,除非有修为胜过我者,方能将它从你颈上摘下。”他摸了摸白团儿的头顶,柔声说道,“你母虽为妖兽,却爱你至深,即便你将来有如何成就,亦不能忘怀生母以性命护你之恩。” 白团儿抬头鸣叫,糯糯应声。 徐子青这时才咬破指尖,点在它的额头之上:“自今日后便同重华一般,随我修行。你为雌性,毛色如雪,就叫做胡雪儿。” 说罢,他再取出一块备用的御兽牌,将这幼狐收了进去。 数十头莽兽中间,青衣的少年身形矫健,长剑翻飞,剑尖所指之处,必有一头莽兽中招而亡。 这些莽兽俱是独角金角莽兽,不知为何聚集了这样大的一群,但在化元期的修士眼里,也比蝼蚁强不了多少。 而徐子青这般认真对待,实则是在体会真元附着法器的精炼之法。 修士之真元有限,若能在不断磨练中以最少真元得罪最佳结果,就是一种技艺上的成就,亦能保持后力,坚持长久。 这一种做法,他不止从师兄身上曾经见过,也在比修士不如的武者身上见过。 由此可见,若要精进修为,也是“一法通,万法通”。 徐子青沉心静思,脑中空明,剑招使出时点到即止,恰恰都能夺取一头莽兽的性命,而每一招所耗费的真元,也越来越少,逐渐接近那最完美的出力点。 忽然间,他振臂而起,剑光扫动—— “嗤嗤嗤!” 最后三头金角莽兽也倒在了他的剑下,其头颅滚出,但断口处却只有一条血线而已。 徐子青静静站立,回想三日前见到的那南峥雅使出的火焰,似乎对真元的运用上,又有了些许明悟。 然后,他将长剑收起,决心再去试一试其他的术法。 自打收下胡雪儿后,徐子青只把莽兽内丹放了一些在御兽牌里,并没有准备让她出来对敌。 而因着又见识到一位强者,他修炼起来也更加卖力,干脆夜晚也不回去,专心在平原深处磨练。 这几日徐子青见到的独角黑角莽兽越来越少,赤角、金角的则慢慢增多,甚至一些双角莽兽也开始出没,足见他已是愈加深入了。 同时他也见到更多厮杀惨况,不仅是莽兽与修士、武者之间,莽兽与妖兽之间,同样有不少争斗。 这平原深处,比徐子青所想有更多的妖兽,而且似乎也在平原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这让他又不由想道:那几乎三年一次的兽潮,不知同妖兽有没有关联?抑或当真只有莽兽的缘故? 不过转头他就将这一片好奇之心按下,莽兽平原多年如此,内中规则早已定下,他只管在此苦修就是,旁的事情,还是莫要多想得好。 如此徐子青在莽兽平原里,又足足待了半月,才出去与乾武小令相见。随后他再度进入平原,再度磨练数旬,只待将要休整之时,方会出去一趟。 这般连续苦修,不知不觉,已过了半年之久。 “泰令主,近来你这小令收获当真不错,可是得了不少贡献点!” “哪里,不过是运气罢了。” “听说……有一位仙长在你处挂单?” “仙长之事,泰某不敢多问。” 三营贡献堂前,有数人正在对谈,有一方既是羡慕,又有试探,另一方则笑着与他来往,说话十分谨慎。 乾武小令这半年以来在军中评价足足上升一等,自然引起不少注意。 泰峻才刚交了兽皮与主事查看,此时又得了一些贡献点。他应付一干人后,便与同伴一同离开。 然而他们却未发觉,在他们刚刚离开之后,又有几个人影悄然现身出来。 212 212、 ... 这乃是四个仙道修士,俱是化元期的修为。 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说道:“阿勿,你查得如何了?” 另一个矮小的便说道:“镇边城里每日来往挂单之人都是极多,不过分别是修为在化元期、金丹期的师兄弟却极少,且戮剑真人气质特异,也有不少人听到他的名声,略作打探,就得知一二。” 还有两个青年修士也说起话来。 “我也已查探到,半年前的确有那一对性情殊异的师兄弟到此。” “他们两人到来之后便即分开,那位师弟便挂单在这乾武小令里。” 之前的矮小少年又道:“再看这半年来乾武小令声名更盛,显然也有猫腻。” 他们三人连番计算、推测,那高大男子便沉沉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徐子青必然是独自在平原里苦修去了,只消我等能将他找到,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矮小少年却再开口:“我等跟着乾武小令,多半能得到徐子青的消息。” 高大男子略作沉吟,终是摇头:“正因乾武小令近来颇出风头,方不便盯梢。不然若是给军中注意到,反为不美。” 另两人就说道:“我等神识搜寻,必然也能寻到!” 高大男子一锤定音:“就这般定下罢!二师兄交予我等的任务,我等绝不能失手!不过戮剑真人也早已深入平原,我等也需小心谨慎。” 余下三人也纷纷应和:“正该如此。三师伯也领了好几位师叔去寻戮剑真人了,我等可不能落在他们的后头!” 于是就此定计,四人各自去挂了单,再往各处送了一些好处打点,到底是不必分散,一同进入平原中了。 漫天的迷雾之下,一头双黑角的莽兽正在地面不住扑腾,有一只黑羽金翎的雄鹰俯身下来,一双利爪牢牢抓住它的脊背,刹那间就抓破了表皮,撕开了好大一片,顿时血肉齐飞。 双黑角莽兽连声惨叫,奋力奔腾,身躯更是猛然大甩,弹跳不止,可那雄鹰却将爪子抓得更深,很快“噗”地一响,那脊椎处就给抓塌了一块,那鹰爪也直直捅入兽躯,活生生掏出了一颗红彤彤的内丹来。 随后莽兽扑地,雄鹰满爪鲜血飞了起来,欢快地嗥叫不已。 只是它刚要向前飞飞,就见一条红色藤蔓悄无声息窜了过来,不由立即后退,那藤蔓“嗖”地刺入那刚死的莽兽体内,霎时间一鼓一鼓地吞咽起鲜血来。 不远处,一个青衣少年静静站立,怀中抱着只雪白的幼狐,微微笑着。 他周身气息安谧,虽是平静,却在平静中透着一种万木生发的生机。 那幼狐爱娇地蹭了蹭少年的手背,仰起头朝那雄鹰嫩嫩地鸣叫。 雄鹰在空中盘旋一圈,跟着利爪一松,爪中的内丹倏然落下。 紧接着,一道白影飞快窜过,正好将它叼住,然后脖子一仰,就吞了进去。 无疑,这青衣少年便是半年来混迹莽兽平原的徐子青了。 他不仅自我苦修,更是也让重华出来磨练,而那天狐胡雪儿虽然幼小,亦是被他放了出来,在这等较为安全的时候松快松快。 让徐子青有些失笑的是,重华与容瑾都随他多年,容瑾灵智只如幼童,近来却也越发同重华互不顺眼起来。 重华素爱撒娇,因容瑾防备而无法与徐子青肆意亲近,自是委屈非常,待收下这胡雪儿后,它倒是突然有了个做兄长的模样,与胡雪儿亲密起来。 胡雪儿吞了重华给的内丹,再度窜回了徐子青的怀里,惬意地享受他的抚摸,它虽年纪幼小,亦有狐狸的狡黠天性,多日讨好弄娇,毫不费力。 徐子青原本对重华与容瑾感情很深,对胡雪儿却要差些,但这几个月行来,胡雪儿娇软可爱,就让他也多了几分真心。 那边容瑾吞噬了双黑角莽兽的血肉,也快速爬了回来,再度缠在了自家“娘亲”的腰上了。 主宠四个这一场狩猎终了,徐子青也很严厉,就把重华胡雪儿都收了起来。之后,又该是他的修炼了。 在平原上呆了半年,即便最初很是生疏,到了如今,却是对平原上的不少地形也熟悉起来。 徐子青身形微晃,已然化作了一道青光,在无数野草之中肆意穿梭。 木遁之术,在如此多的草木之中,也已然锻炼得越发纯熟,甚至那收敛气息的术法,同样变得收发自如,可任意施为了。 前方百里之处,就有一个兽窟,收拢了方圆十里荒地休养生息,有无数怪石嶙峋而立,形成一个天然老巢,内中盘踞着大小莽兽族群,并尊一头四角莽兽为首领,几乎便是靠近外围的莽兽第一势力。 这势力在整个莽兽平原上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在这附近,却已是极厉害的了。 徐子青在进入平原两月后遭遇到一群双角莽兽,因数量多达五百头,所以虽是放出容瑾,却仍旧有数头双金角莽兽带伤逃逸,并未被容瑾吸食。 而后循着血气,才发现了这一个所在。 从此以后,徐子青就盯住这一个兽窟,平日里只在外头潜伏,若是有兽群出来狩猎,就依循对方气息跟上,到荒僻处后,再与其对战、或是放出容瑾进食。 许是这些莽兽灵智不高,又许是这些死去的莽兽于兽窟而言算不得什么,这些时候下来,竟然也不见兽窟里有什么剧烈的反应。 今日,徐子青也是与往常一般,先到兽窟外一片半人高的野草丛里潜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两块巨石限定的兽窟入口。 而就在入口外,两边各趴伏着一头三角莽兽,它们口中各自大嚼一只人腿,鲜血顺着齿缝流下,腥气扑鼻,猖狂无比。 正是看守门户的。 徐子青按捺心中怒气,并未溢出丝毫气息来。 在平原上待得久了,莽兽吃人之事,亦早已不会牵动他的心绪,只是让他越发明白,他们与莽兽不能并存、也绝对不能有半分心软罢了。 因此,他也不会就这般闯将出去,将那两头莽兽格杀。 约莫等了有半个时辰,兽窟内就传来了一声长嚎。 有一头双金角莽兽踏步出来,口中衔着一个修士,两排獠牙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腔,拖曳了一地的鲜血。 这修士手臂、大腿皆去了半截,血肉大失,而心口因着有兽齿啮入,正是浑身抽搐,显然也是活不成了。 徐子青缓缓地捏住了拳头,将又要生出的怒火压抑下去。 待这群莽兽走远,他定要立即除掉它们! 只是徐子青虽然忍了下来,却有人不能忍耐。 就在他这一晃神间,远方忽然掠来一阵劲风。 随即就有一个女声叱喝道:“畜生该死!” 紧跟而来又有数道衣袂声响,有两个青年修士与那女修一道,都是急速奔来! 他们手持的飞剑乃是下品灵器,各自的力量都在筑基以上,面上神情震怒,俱是义愤填膺。 徐子青见到,却是暗暗皱眉。 这几个修士眉眼间都有傲气,神情里也有几分生涩,像是初出茅庐历练之人,也对自身境界颇为自负,所以才这般大胆。 他们才见到莽兽吃人,就不能隐忍,虽有好心,却太莽撞。 如此举动,就着实让徐子青心中着急起来。 他们分明不过筑基中期的修为,怎么就敢来莽兽的兽窟挑衅!当真以为能杀得过这一头双金角莽兽就了不起么?便是他如今有了化元修为,也不敢引起里头那堪比金丹的四角莽兽注意。 但是现下,可怎么是好? 那三人却全不曾体会到徐子青这一番担忧之情,正如徐子青所料,他们三个都是外来的修士,随同师门长辈一齐出来历练的。 尤其是那女子,乃是门内一位长老之女,半路就想方设法与两个师兄偷溜出来,私自来到莽兽平原见识见识。 因着师门还有些能量,挂单倒很顺利,入了平原之后,偶尔遇上一些独角、双角的莽兽,也并不觉得难以对付,自然而然的,也就没有最初的谨慎。 后来胆子愈大,就逐渐往平原深处走,他们一路见到不少莽兽与武者厮杀之事,也顺手将人救下,得了许多感激。 渐渐地,也越发自觉不凡了。 后来也是救了一个好容易逃出来的重伤武者,自他口中得知兽窟之事,随后三人就不顾武者规劝,发下豪言,要来为武者救出同伴众人。 于是,就慢慢摸索到了这兽窟之前。 可是才到此处,三人就见到有莽兽生吃活人,自然就叱喝出声,要同莽兽做过一场! 很快,最先头的女修已到眼前,她并指清叱,道一声:“疾!” 那一柄儿臂长的冰蓝飞剑就直线而出,飞快地斩向了双金角莽兽的头颅! 双金角莽兽一甩头,口中的武者尸体已是被扔了出去,它前腿一屈,就化作一道残影,立时弹了出去。 那飞剑虽快,却没有碰上它些许。 女修冷哼一声:“再去!”又道,“看你往何处躲闪!” 冰蓝飞剑随她心意,一个急转,再度袭向双金角莽兽的双目,似乎是想要将它刺瞎。 徐子青看到此处,面色越发凝重。 此女表现,分明连莽兽弱点何处都未探明,而且真元消耗极大,长此下去,恐怕连逃命的力气都要没了。 而另两个男修的表现也未必多好,在女修攻击之时,另两柄飞剑也极快而来,与冰蓝飞剑一同逼近莽兽。 可不过是一头双金角的莽兽,力量比筑基修士还差一线,又哪里需要三名筑基中期的修士一齐动手! 看得越多,徐子青之心也更加沉了下去。 213 213、 ... 那三把飞剑绕着莽兽与它纠缠,莽兽忽而张口,就吐出一口绿焰,一下喷到其中一把飞剑之上。 霎时间绿焰灼烧,嗞嗞作响,那把飞剑也立刻被烧了一团焦灰上去,一瞬就变得污浊起来。 一个男修大怒,口中念念有词,真元再转,那飞剑之上立刻灵光大作,生生把污浊逼走,变作一滴滴浊液落下地来。 “这畜生敢动我飞剑,师弟师妹,用力动手!”他厉声喝道。 女修娇声笑道:“师兄且看!” 另一个男修同样念起咒来,不多时,那两把飞剑交错而行,一下斩断了莽兽的头颅。莽兽立死。 然而就在此时,旁边趴着的两头三角莽兽,也大声吼叫起来。 它们一个纵扑,就张口朝飞剑咬去。 之前这两头莽兽并未给那双金角的莽兽帮手,现下却毫不留情,就直接往这三个修士身上撕咬过来! 同时,自那兽窟之内,也“轰轰轰”踏出了五头莽兽,却也是三角莽兽。 这一眨眼的工夫,三个修士的面前已然有了七头三黑角莽兽,而这样的莽兽,修为都堪比筑基修士。 它们各个兽头狰狞,一身黑色皮毛油光发亮,身上暴突尖刺,三根犄角皆是焕发锐利寒光。四蹄踩踏时地面动摇震裂,身后的长尾拍打可以开金裂石! 察觉到莽兽们身上释放的气息后,女修的俏脸白了,而她的两个师兄,神色也一瞬变得难看起来。 只是如今为时已晚,他们已然陷入了莽兽的包围之中。 三人打了个寒颤,终于发觉了不对之处。 他们之前所遇到的那些莽兽,尽皆都是二角以下,打杀起来极为容易,可如今见到三角莽兽、感知到它们身上的威压,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之情。 女修慌乱地开口:“师、师兄……” 其中修为最高的男修一咬牙:“拼了!” 另一男修也是恨恨说道:“杀!” 很快,他们再度祭出飞剑,形成一个三才剑阵。 三把飞剑熠熠生辉,很快在空中布出“品”字形状,上下翻飞。 左右两翼的飞剑俱是激发出青色的流风,与那冰蓝飞剑凑在一处,迸发出强烈的力量来。 刹那间,一道极寒的冰霜冲刷而出,很快化作重重冰雾,将那迎面的两头莽兽冻结起来!这两头莽兽化作两尊冰雕,栩栩如生,却动弹不得。 很快冰雾向四面弥漫,好像要将其余莽兽也给冻上,然而那些莽兽却张口吐出浓郁的绿焰,比起之前双金角莽兽的威力更大,立刻跟冰雾纠缠起来,将冰雾层层吞噬,变成黏哒哒的绿水,落在地上,腐蚀了大片野草。 三个修士也不肯相让,如今是生死关头,都急忙再度喷吐真元、催动飞剑,让更多冰雾也被激发出来。 这一个剑阵乃是他们师门赠予的保命手段,也是三人熟习多年的本领,现下若是被人破除,只怕就再难翻身了。 可惜三才剑阵再如何厉害,他们所掌握到的变化也不过尔尔。 冰雾固然强大,偏偏对上了数头莽兽,就难免不敌了。还有更多的剑阵变化,但他们三个并非剑修,也无法灵活变阵了。 因此即便三人连连运力,冰雾也只能解一时之困。 眼看那些绿焰奔涌而来,几乎要化作火海,便是他们再如何努力,冰雾也是节节败退,终于缩成了只有五六尺方圆,堪堪把他们的身子遮住。 而饶是如此,那冰雾却还在后退。 突然间,绿焰一个爆发,冰雾竟是不能抵抗,一瞬让焰火沾上了女修的裙裾,“腾”一声就冒起三尺火光。 女修大骇,手一抽就把那冰蓝飞剑召回,狠狠将那裙裾切下——可惜仓促之中,居然没能切准,她两个师兄也收回剑来,连斩三次,终于为她解除此忧。 只是因着切得太多,裙裾与内衬均不能逃脱,到底是让她露出了一片白生生的玉腿。这一次事件,便是她从未遭受过的奇耻大辱! 谁言莽兽没得灵智?它们分明也聪明得很。 绿焰虽也耗费力气,但它们“兽多势重”,根本不怕拖延,反而是三才剑阵威力越大,所需真元越多,却是经不起持久对峙的。 果不其然,这还未过多少时候,那剑阵已是崩溃了。此时三人真元消耗大半,之后想要逃脱也没得力气,岂不是只能任它们宰割么! 那三个修士也知大势已去,之前的种种优越自负之感尽皆消褪。 而今他们方知世事艰难,他们从前所见着实浅薄。 现下他们再有多少后悔难堪,却也只有等死一途。 但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徐子青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 若再拖延,这三人必死无疑,可他们虽然胆大鲁莽,也分明不该葬身兽口,他既然见到,同为仙道修士,也该施以援手。 不再迟疑,徐子青往面上一抹,已是覆上了一张草茎织成的面具。 随后功法运转,手中窜出长长青藤,倏然打了出去! 那几头三角莽兽正对三个仙修虎视眈眈,一心以为已是口中之物。不料半路忽然杀出一根青藤,就把那三人一径缠住,就往后面拖拉。 那三人一惊,立刻晓得有人来救,当下不敢抵抗,也不出声。 很快那人、兽面前青光一闪,就有一道青色人影现身于前,再一晃,就连同那三人都化作了一团遁光,消失无踪了。 五头三角莽兽仰天怒吼不止,很快那兽窟深处也迸发出一道强烈的意念,只是在迅速地搜寻一圈后,又收了回去。 徐子青自莽兽口中夺下三个修士,乃是酝酿已久的一个时机。 然而他木遁之术虽好,到底带上了三人,就比寻常麻烦一些,加之他颇为担忧那四阶莽兽被惊动出来,故而才救到人,就是一路不停,运转了九成力量急速遁走,不敢有半点迟疑。 如此接连前行,足足离开兽窟数百里外,他才渐渐慢了下来。 此处便是一片极大的草原,方圆百里内都没有很大的莽兽群,偶尔有些小的群落,也不能给徐子青造成威胁。 所以他就在这里停下,收回青藤,把那三人放了下来。 三个仙道修士才堪堪站稳,就见到面前一位青衣的前辈,虽脸上覆着一副面具,却能瞧出他修为不错,气质亦是温和。 下意识的,他们就先放下三分心来。 其中年岁最长的男修行了一礼,说道:“天阳门孙星宏,携师弟沈彭、师妹秦绣儿,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徐子青稍稍思忖,将声线改了改,变作一种略为低沉的嗓音,开口道:“不必。尔等各有伤处,当速速离去,方为正道。” 这几人好容易脱离险境,总算知道了自个之前种种作为如何妄为,也是惊魂甫定。不过也因如此,倒不愿就这般狼狈回去了。 秦绣儿在其中虽为师妹,但地位实则颇高,当下就说道:“前辈救命之恩,晚辈等人理应报答。” 徐子青微微皱眉,此时他们不走,还想要做些什么? 虽说他是救了三人,却并未有多少好感,否则也不会以面具覆面、又改了声音,以作遮掩。 可三人见徐子青援手相救,却觉得他理应同他们一般,都很愿意得一些名声。 那孙星宏听了秦绣儿之言,顿明其意,也有些计较,就说道:“前辈容禀。我等来到平原之中,原本与师长失散,短日之内,不好联络。故而需得先传信一封出去,等待师长来接,否则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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