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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为何如此狂热,更好似一入研究便已疯魔般沉迷,可这并不妨碍他认为骆尧可以交往。 此人心中有丘壑,平日里风度翩翩,性子通透而不迂腐,做事滴水不漏却也暗藏一分率直,求道时坚持而不动摇……如此之人,怎能让人不欣赏? 而单单是徐子青愿意将那等珍宝《符纹通法》与骆尧共享,就足够骆尧认定徐子青胸怀广阔了,加之徐子青性情温和,心性仁善,骆尧与他接触下来,对他的感觉也很不错。 因此不知不觉间,徐子青与骆尧就在一个教一个学中,彼此建立了几分友爱之情,而并非是简单的来往。 山洞里,四壁秃秃,只在洞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毫光绽放,使得洞中明亮有若白昼。 不远处的墙角处,正堆放着不少材料,散乱无章。 一个穿着宝蓝长衫的青年盘膝坐在地上,他面前漂浮着四五样灵材,一团火焰在其中缠绕,让它们彼此碰撞,一点一点地煅烧、熔化。 青年神色肃穆,手指掐诀,不断地将法诀打去。 每打出数道法诀后,那些灵材熔化之速就更快上一分,那火焰也更旺盛一分。 在青年的右侧约莫三五尺之处,又坐着一个青衣少年,看相貌不过及冠,俊雅温和,正专注地看着青年施法。 他的眼中蕴着两团青色光芒,周身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真元,头顶灵气涌动,似乎在不断地参悟着什么。 煅烧的过程十分漫长,约莫用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青年口中发出一声清叱:“聚法!” 他话音一落,那火焰的光芒陡然暴涨一丈,几乎就要冲到洞顶。 在如此炽烈的火焰之下,那还欠缺一些没有熔化的灵材顿时化成了浓稠的液体,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不断地蠕动着。 之后一道法诀骤然扑去,那团液体就猛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嗤——” 火焰熄灭,那团液体已然变成了一张黄色的符纸,静静地悬浮不动。 这张符纸带着一层淡淡的灵光,看起来给人一种实质而沉重的感觉,而且它好像是上天雕琢而成,看不出半点人力造成的痕迹。 如若是衣服,大概可以称一句“天衣无缝”,而它是一张符纸,便只能说它无限近乎于完美了。 那青衣少年的神色一动,精力越发集中起来。 此时,宝蓝长衫的青年也换了个手诀,口中喃喃,念出了许多让人不能听懂的音符来。 现在的情形很古怪。 那一串音符念出之后,整个洞内似乎有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与之生出了共鸣,同时,那蓝衫青年的手诀再度发生了变化,仿佛在一眨眼间变幻出了十多种方式。而配合着这些不同的手诀,那些音符也震荡起来,突兀地在半空里凝聚出许多真元幻化的文字。 这一种文字,就是云篆。 这些云篆笔画飘渺,如此来去漂浮,十分玄奥,正是灵符拥有法力的根源。 云篆很快汇聚在一起,好像按照某种规律缓慢地互相磨合着,在猛然触发到一个轨迹的时候,突然拼接! 如此一个个文字首尾相连,仿佛织锦,逐渐凝成一条细细的符纹。 这便是灵纹! 云篆凝聚成灵纹之后,便在蓝衫青年手指指引之下,急速地扑向了那张黄色的符纸!很快,灵纹犹如附骨之疽,立时就覆上了符纸。 不多时,符纸上就开始出现一些细细的条纹,好似一条条灵活的细蛇,在上面欢快地扭动着、舒展着躯体。 在这个时候,符纸也不由得微微颤动,像是在经历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紧接着,第二条灵纹形成,也附着在符纸之上,又有第三条、第四条……足足七条灵纹都依附在符纸上之后,灵纹上的光芒猛然收敛! 整张符纸突然静止! 那些原本扭动舒展的灵纹也安静下来,服帖地与符纸融为了一体。 这一张灵符,制成了! 蓝衫青年一伸手,那灵符就像是受到了召唤,乖巧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那边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问道:“阿尧,如何了?” 蓝衫青年脸上也有一丝笑意:“制成了,可惜我目前仍然只能制作下品灵纹,得到的灵符也是下品。”他叹口气,很快把这念头甩开,又说道,“不过还是要感谢子青与我共享通法,我这回制出的灵符,总是要比之前的强上不少,凝聚灵纹的时候,也更加容易了。” 这二人无疑就是徐子青与骆尧,两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彼此互有好感,称呼之上,自然也拉近了不少。 徐子青多次看骆尧制符,更加明白这制符其实与炼器是有关联的,而且每一种灵符因为上头依附的灵纹不同,灵符本身的材质也很不同,挑选的时候自有道理,且一定要能够承载灵纹的威力才行。 所以徐子青才知道自己之前所想的未免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如果他要想学习制符的话,在炼器上也得有些火候才行。 想到这里,徐子青对骆尧也有些佩服之意。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内门弟子,不知是凭借了什么样的意念摸索到如今这个地步,真真是很了不起。 骆尧不知徐子青的想法,他手一抬,那张灵符就往徐子青身前飘去:“子青,你将这张灵符收了去罢。” 徐子青一怔,随即笑道:“要给我留个纪念么?” 骆尧摇头:“宗门大比在即,我趁机多炼制一些符箓,使它们与你的气息相合,到时候使用起来,也更方便一些。” 徐子青却是皱眉:“阿尧,我视你为友,若是为了通法之故,实不必如此。” 骆尧却是说道:“你借我通法,固然是人情,可如今我视你为友,看你一本古籍,倒没觉得是多大的恩惠。只不过朋友之间也应有来有往,你不介意将珍奇之物与我分享,我自然也会担忧你大比失利。作为友人,想要出一份力量,你才更不应将其看得太过。” 徐子青一窒,跟着失笑:“阿尧说得是,真是我自个魔障了。”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彼此之间的情谊顿时深厚几分。 还有三日就是宗门大比,徐子青现下已将能做的准备尽皆做了,之后在大比中他能做到何种地步,就要看他多年来的修行成果……究竟是如何。 151 弟子居坐落于十方阁附近的群山之中,成群成片,密密麻麻。 内门中无数弟子在内中穿梭,远远看去竟如众多蝼蚁汲汲营营,让人觉得好笑,又有几分心酸。 骆尧脚下踩着一柄飞剑,极快地向弟子居飞去。 这柄飞剑与普通的不很相同,乃是通体暗红色泽,黯淡且不引人注目。若说有几分特殊之处,便在于那剑尖上贴着一张灵符,灵光过处,就让飞剑前行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约莫过了一炷香左右,飞剑降下云头,落在一处院落前方。 此处乃是浮游居,其中有个小院,就是骆尧的居所。 骆尧收起飞剑,就要抬步进去。 忽然间,一道火光倏然窜来,直直冲着他的面门。 骆尧反应极快,劈手一道符箓打出,就在身前形成一个水轮,把火光拍散。 这时候,他回过头,面色一冷:“又是你们?” 原来就在院门侧面,有三五个修士结伴站在树下,神情间颇有不屑之色。 打头的眼里有些轻浮,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是半点也不像个修仙之人。他手里把玩着一支发簪,看着红艳艳的,一面说话,一面对着骆尧划来:“傍上一个金丹真人就不给本少爷的面子,骆尧,你好大的胆子!” 骆尧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一张符箓抛出去,又把另一道火焰打散:“杜少爷,你若无事,就莫要在此处徘徊,以免扰人清静!” 那杜少爷一声冷哼:“你一日不肯归顺本少爷,本少爷就让你一日不能好过。别以为你傍上的那个金丹多么了不起,他不过只有一人高明罢了,而我杜家在这仙门里头,可不是区区一尊天才可比!” 骆尧眉头一皱,到底还是忍耐下来:“此事不必再提,骆某独来独往惯了,杜少爷还是另寻他人罢!” 杜少爷脸色难看,他身后跟着的数人便一齐呼喊起来。 “被我们少爷看中,那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若非你还有些天分,怎配少爷亲自前来?还不速速投靠,不然要你好看!” “真真是不知好歹,少爷,让小奴出手教训,也要他知道知道少爷的威风!” “就是,少爷不可再姑息此人……” 一时间纷乱四起,周围变得很是嘈杂。 骆尧心情极坏,几乎就要忍不住出手。 到底还是那杜少爷抬手止住众人喧哗,说道:“我再给你几日考虑,大比之后,骆尧,你便是我杜家的人!” 他说罢,带了那一群狗腿子,转身就走。 待这位杜少爷人影消失,骆尧才休整心情,要往院内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看到有个衣着朴素的男子快步赶来,正是额头生汗,忧心无比:“骆尧,那杜子晖又来找你的晦气了?” 骆尧点了点头,叹道:“我才回来,就见到这等糟心之人,真是……” 那男子上下打量过后,见骆尧无事,才放松道:“我听闻你近来跟一位金丹真人搭上了交情,不知可有机会拜师?” 骆尧摇头:“我不过是为着一本通法而去,那通法也不在云真人手里,而是在一位少年修士手上。那少年肯借给我看,故而耽搁久了。如今即将大比,我才暂且回来住上数日,待大比之后,我仍是要去那小戮峰修炼的。” 男子的眼里有些羡慕:“便是不能拜师,小峰头上也有三阶灵脉,能在那处修行总算也是机缘。”话是点到为止,之后就换了话题,“你这些日子不在,我等唯恐你得罪真人出了事,总是要来看上一眼。岳珺与隆宣也在,你进去正好能与他们聚上一聚。” 骆尧就与他一同进去。 浮游居是一处大的院落,里头分出许多小院,给众多内门弟子居住。 往左边绕行半里,就看到一个小院子,与其他小院的格局一般无二,不过内里却能透出些火石的气息。 推开门,两人走入其中,此处就是骆尧的居所了。 院里有一张石桌,有两个年轻男子已坐在石凳上,拿着酒壶在斟酒。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抬头一看,就都是显出几分急切来。 其中一身锦袍的叫做岳珺,他站起身,仔细看过骆尧,笑道:“看来你是无事的,我也放心了。” 隆宣身形精壮,前襟大开,背负一把长刀,就像是个武士,他性格似乎也挺粗豪,看到骆尧后,就把他拉了过来,摁在石凳上坐好:“你且说说这几日过得如何,那人肯转让通法否?” 骆尧先是招手,说:“丘泽也来罢。”随后才将在小戮峰上所经之事尽数讲给了众人听,又道,“我之前找你们借来的功劳点,如今可以还了。” 那三人也不推拒,就把功劳点划去了。 隆宣灌了一口酒,眼中有些狂热:“骆尧,你小子运气真不错,竟然能见到宗门核心弟子之首,那可是天龙榜的第五位!何等天才,真可惜你没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唉!” 骆尧在这些友人面前,心情还算不错,笑容也很是真实:“云真人性情冷漠,不肯与旁人多言。不过我看他对子青,倒是极好的。” 余下两人来了兴趣,丘泽问道:“哦?这怎么说?” 骆尧就笑了笑:“子青虽拜了丘诃真人为师,但实则一身术法都是云真人亲自指点。而且他如今修为不过与我等相仿,入门亦不足一年,我们四个凑起来方能补足的功劳点,他却可轻易拿出……” 岳珺眉一挑:“你的意思是?莫非……” 骆尧点头:“不错,他之前去了天魔窟,云真人将得来的魔晶尽给了子青,使他霎时身家大涨,才能如此。” 这几人都未有师尊,多年劳碌下来,哪里不知道功劳点赚取的困难!且他们个个身上都要修习几样旁门之道,亦明白这些技艺花费之巨,现下看看这位徐子青,就纷纷大叹。 若是他们也有如此师门相护,又如何会修行得如此艰难! 众人叹了一阵后,也只得在心里暗自羡慕,倒是岳珺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了骆尧:“说起来,你既然能跟徐子青成为友人,有些事情,倒是可以让他帮一帮忙……” 他言语说得隐晦,但在座之人,却都很是了然。 骆尧闻得此言,神色顿时晦暗下来,沉默不语。 丘泽叹了口气:“骆尧,我知你如今这般拼命所为何事,只是匡甫之事已然成了你的心魔,若是再不将之解决,你即便再如何努力,也无法突破这一个关卡……就算你的符箓练得再如何精神,又哪里有能力报仇呢?” 隆宣也是劝道:“男子汉大丈夫,的确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可当有捷径可走之时,走一走捷径也是无妨。大不了从此你就将此事当一件恩情记下,日后粉身相报,也不算辜负了他!” 几人连番劝告,可骆尧却是一口拒绝:“且不说我与子青相交甚浅,即便是相交深了,也不能如此!否则我与他之间的情谊却被我看作了什么?我骆尧又岂是那般利用朋友之人!” 他见自个这唯有的三个旧友,语气和缓了些:“你们俱是好意,我很明白。但我们修炼这些年,见识过多少恩将仇报、心思狭隘之人,都是狼心狗肺,不值一提。子青心性淳厚,正是难得的友人,我实不愿这般侮辱了他。而且……”他叹了口气,“我虽不喜杜子晖,他倒有句话没错。小戮峰的云真人厉害,那也不过是一个人厉害罢了,子青尚未长成,且他两个的师门也不显赫,甚至及不上云真人自身,我若是将子青拖了下来,也不过是再害了他们,真真是要不得的。” 说到这里,另三人也沉默下来。 骆尧身负深仇,却从不肯将仇人告知他们,也不愿让他们为他出头。他们原以为认得一个金丹真人,骆尧若要报仇,岂不是真人举手之劳即可为之?可如今看来,骆尧的仇敌,竟然比金丹真人更加强大,难道说……想到此,众皆骇然。 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他们不再劝告。 如果当真是更高级别的强者,这当真是他们不能插手多话之事了。 岳珺最先反应过来:“且不说这个,明日就是宗门大比,诸位可去凑凑热闹?” 骆尧也不欲让自个的事情惹得好友们为难,便应和道:“我此番回来就是要同你们说一说这个,明日子青也要参加大比,我已同他约好,不如你们也随我一同去为他助阵罢?” 丘泽也是笑道:“那想必也能看到云真人的战局。” 隆宣更是大喜:“若真能看到,可是再好不过!” 几人说说笑笑,就把之前的愁绪尽皆抛开了。 · 小戮峰。 徐子青与云冽相对而坐,二人之间摆了一个棋盘,上头落了半盘的棋子。 自打来到大世界,云冽天魂归体,两人就不曾再这般悠闲过了。 徐子青的棋艺因他见识增多,也多了一分锐意进取,同云冽弈棋时,就比以往凌厉了些。 云冽出手仍然杀气重重,不过亦因成就了金丹,就能略微藏住锋芒,但实则技艺却是更加高深了。 两人落子一阵,气氛很是安宁。 之后还是徐子青一投子,认了输:“今日放松片刻,云师兄,明日我自当好生用心,可不愿再输给旁人了。” 云冽颔首:“若能得到名次,宗门必有奖赏。” 徐子青微微一笑:“那我越发要争胜了。”而后他略想了想,还是说起,“阿尧今日回去准备,对我说起明日也要带几个友人过来助阵,不知师兄是否介意?”他顿了顿,神色很是认真,“师兄若是介意,我便回绝了他。” 云冽看他一眼,神情不动:“此事无妨。”略沉吟后,又道,“此人心中有恨,你可多留心。” 徐子青一震:“心中有恨?” 云冽道:“我见许多身负血仇之人,若忍辱负重,必同他一般将心思深藏。不过心魔已生,若不能复仇,终生不能更近一步。” 徐子青叹气:“他原来这般辛苦。” 云冽敛目:“你若与他相交,可观其后言行。” 徐子青点点头,已明白师兄之意:“是,师兄。” 是否当真能与骆尧相交,便能因此窥知。 152 次日,正是宗门大比要召开之时。 说起这宗门大比,乃是每五十年一回,五陵仙门中诸多峰头众多弟子皆要参与。不过大比倒也有年纪上的限制,譬如筑基期的修士,不论实际年岁多少,皆能参加,可若是化元期以上,就又有别的说道。 化元期的修士,年岁在三百以上者,不可参加;金丹期修士,年岁在四百以上者,不可参加;元婴期的修士,年岁在五百以上者,不可参加。 至于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如此修为之下,各自都要为自个的仙道之路添砖,便与这宗门大比无缘了。 而那些个炼气期的修士,却是无缘参加大比,他们之中若要比拼,就有每三年一次的内门小比,所有筑基期以下修士皆能参与,同时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亦可通过外门中的诸多比斗而得到参加名额。 因此,所谓的大比、小比,其实都是宗门考校弟子修为的一种形式,更是宗门内众多天才相较的平台。宗门会在大比之后给其中的佼佼者赐下大把资源,也是一种变相鼓励之意。 故而每逢大比之时,众多弟子便趋之若鹜,纷纷使尽手段,也要在那大比之上占有一席之地。 小戮峰上,徐子青早已在云冽口中得知大比详情,心中神往不已。之后二人便一同来到小竹峰,与其师尊丘诃真人相聚。 丘诃真人还是那一副笑面和蔼的模样,见到两个爱徒前来,更是眼带喜色:“云儿,子青,你们来得倒早。” 云冽略点头:“见过师尊。” 徐子青也是笑道:“总不能累师尊久候。” 二人性情不同,不过丘诃真人见他们相处自然,也是老怀安慰。 这真人身后一字排开八个妙龄女子,各个如花娇妍,只可怜一见云冽便是俏面发白,让人心中怜惜不已。 丘诃真人虽是慈祥,但也讲究尊长,他虽知自个这八个记名弟子惧怕云冽,却不能容忍她们失礼。 八个女修平日里伺候丘诃真人,也了解真人性情,就有其中一个隐隐居首的黄衫女子走上前来,袅娜行礼:“见过、见过大师兄,见过二师兄。” 另七人也才勉强克服了惧意,一同行礼。 云冽并不如何理会她们,还是徐子青看了不忍,心中暗叹后,笑着说道:“诸位师妹不必多礼。” 那把人见他仍是笑意温和,便觉可亲,面色也有些许好转。 丘诃真人见状,对这亲传二弟子也越发满意了。 云冽道:“时辰将到,我等当要前去。” 丘诃真人也是习惯了这大弟子的冰冷性情,不以为忤,而是有几分关切道:“子青头回参加大比,可已有准备了?” 徐子青温和说道:“云师兄已教导过,请师尊放心。” 丘诃真人便很满意:“云儿越发有师兄的模样,不错,不错。” 他倒也不寄望这个徒儿对八个记名师妹有多少情分,但只要有这二弟子在,能让云冽莫要变为杀戮狂魔,就让他极为欣慰了。 徐子青笑道:“师兄素来待我极好,我自其中获益良多,正该要感谢师兄。” 丘诃真人也是笑了起来:“子青这般维护师兄,亦很是不错。” 几人走出洞外,丘诃真人屈指打了个呼哨,就听到山体上一阵轰隆隆作响,不多时,竟从后山跑出来一头身长三丈的猛兽。 它生得一身褐色皮毛,虎头鹿尾,四蹄如牛,颊上还有两撇鱼须,看着很是古怪。其名鹿虎兽,为五阶灵兽,亦是丘诃真人的兽宠、坐骑。 丘诃真人足下生风,霎时就落在了鹿虎兽的背上,抓住了它颈子上长长的鬃毛,很有些逍遥自在的味道。 那八个女修立在原地,呐呐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丘诃真人袖子一甩,就把她们都卷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众女修互相挨挤,堪堪坐稳,而后又极是惊异。她们到这小竹峰也有多年,也曾见过丘诃真人骑鹿虎兽远去,不曾想自个竟也有能坐在其上的时候,须知五阶灵兽修为等同化元修士,比她们地位可要高上不少,真真让她们受宠若惊。 这下小竹峰众人都有了位置,可徐子青与云冽却还是站着不动。 丘诃真人笑道:“云儿同子青也来罢。” 正此时,空中就是一阵扑棱棱羽翅之声,很快黑影掠来,落下个已然颇为神骏的雄鹰,身长半丈有余,一身翎羽熠熠生辉。 原来是重华不甘示弱,也要来载主人。 徐子青素来宠溺重华,只听它撒娇似的叫了两声,便已妥协。跟着他纵身而起,就坐在了重华的背上。 重华低声嚎叫,就要振翅,却被徐子青轻轻按住了头,说道:“你且莫动。”话音一落,他再转头后看,朝云冽招了招手,“师兄快来,重华已能载人了。” 云冽原本要以剑意御空,忽听徐子青呼唤,足下微微一顿。 徐子青却是侧头:“云师兄?” 云冽周身剑意散去,而后身形一晃,已然立在了徐子青的身后:“走罢。” 徐子青笑意更深,拍了拍重华的脊背,说道:“师兄说得是……重华,咱们快些走罢。” 重华仰头,嗥声嘹亮,之后双翅猛然一振,腋下生风,腾空而起。 鹿虎兽不能飞天,当下四蹄急蹬,在地上极快奔跑。 重华不识路途,就高高缀在鹿虎兽身后,与它一同朝东南方向疾飞而去。 一路上,各种骑兽奔走,灵禽穿梭不停,许多修士都是满身华彩,各色法宝竞相争辉,瑞云道道,现出一派仙人气象。 徐子青与云冽共乘,原本不过是师兄弟之间关系亲厚罢了。而云冽自那回连续出了风头之后,多年沉寂下来的名号又再度被人注目,故而他同徐子青显得亲近,就让人侧目不已。 不过好在如今的徐子青心境更稳定许多,便不会与初入门时在功德阁前那般,给人议论两句就好似芒刺在背。 五陵仙门所占地域极广,其中内门更是占了大半,容纳无数弟子。 故而虽是同在内门之中,若是要赶往大比之地,也颇为消耗了一些工夫。 约莫过了一刻有余,才有一处极大的广场出现。 那广场似是以巨大的石地开凿而出,内中有无数高大石台,看着十分威伟。 乍一眼看去,这石地看不到边境,石台也往远方蔓延,如此浩荡声势,倒让众修士感到自身极为渺小起来。 此处,便是历年来宗门大比之地了。 这时正是大比将要开始之时,四面八方皆有无数骑兽灵禽汹涌而来,好似涌来了黑压压的层云,使人见之而震撼不已。 就在这大比之地中,广场中间突兀地出现了一名老者。 这老者身形颇瘦,好似平凡无奇,可偏偏就是这平凡无奇的一人,众多弟子却是哪怕释放出了神识,亦不能看清他的相貌。 其能力至于此,足见修为极是精深,远在众人之上。 而正是这一个修为极高深的老者,恰在众弟子到来之时,将两袖轻轻挥舞。 他只一抬手,就有一座高高的石墙冲天而起,将数座石台隔开。之后他再伸出手指轻点,另一边也竖立起巍峨的石墙。 不多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巨大的场地就霎时分成了十个演武场,变得极有条理、又更增加了几分严肃之意。 大比之地已到,众多修士纷纷自骑兽、灵禽上下来,各自聚在一起。 重华落地,也与鹿虎兽会和。 丘诃真人早一步下来,正对那八名女弟子说道:“每回大比,此处皆要被划出十处演武场,不然这许多弟子一一比过,也未免太过耗时……” 他所讲这大比之处诸事,云冽并不曾提及,故而徐子青也听得极为认真。 原来宗门里因是以筑基修士最多,且也要自其中挑出潜力最佳者,故而每回大比都以筑基修士为最先。 所有筑基修士自有一块信符,上有演武场场次,只消按那场次入得演武场,就可在其中抽取对战签条,进行比斗。 待所有筑基修士比完,每一演武场将取前十,再行百人小比,又从中取出二十人,能得宗门奖励。 如此筛选下来,可说是极为严厉。 且这十个演武场内,有十名排名前列的司刑掌事进行督管,若有人违背大比的规矩,便要被司刑掌事擒拿而去。 待筑基修士比完,才是化元修士,同样划在十个演武场内,有司刑长老督管,取其中前十人奖励。 金丹修士与元婴修士大比时,演武场便要拆除,到时整个广场将有剧变,以让这些修士大展身手,其督管之人,乃是司刑堂主。更有众多司刑长老与司刑掌事在侧相助,将比斗之所牢牢监察起来。 此外观看者云集,不止是宗主与众多隐居长老或亲临或隐匿窥之,更有许多大能都要前来,可说是宗门中最大的盛况之一。 而若要在宗门中混出一些地位,众多弟子也要好生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同时,这也是那些个没拜师的内门弟子正大光明展示实力、以图被真人看中的重要契机。 徐子青听丘诃真人说完,不由咋舌。 他早知大比规矩严厉,却未想到竟是如此。这许多的修士皆想要崭露头角,他感应其中之味,心境不知不觉间,居然沉静如水了…… 153 今日正是轮到筑基期修士大比,众人自然也是要同去徐子青所在演武场,以为他助阵。 徐子青将宗门信符取出一看,就见到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数字,曰“五”。此种信符不可仿制,在制作之前就已打上五陵仙门的气息,故而若是宗门有紧急密令,皆在这信符上呈现出来。 他见到这数字后,便说道:“我在第五演武场。” 丘诃真人听说,和蔼一笑:“那我们便同去那处罢。” 于是众人就要前去,突然间,有人远远呼唤:“子青!” 徐子青回头,就见到有几个年轻修士快步走来,不由一笑:“阿尧,你来了。” 那边就又有其他声音传来,都是说道:“见过丘诃真人,见过云真人。” 原来是骆尧与他的几个同伴前来,看到了徐子青的身影,就率先打了招呼。 骆尧抬眼就见到徐子青身侧的白衣剑修,已是习以为常,这时引起他注意的反倒是那名微胖老者。 那老者虽是被八名女修簇拥,但目光却很平和慈爱,并无丝毫淫亵之色,就首先让骆尧生出许多好感。又想道:不愧是能教养出云真人与子青的长者,果真持身端正。 而与骆尧不同,隆宣、岳珺与丘泽三人则是一眼就看到了云冽,注意力也都在此人身上。 也不怪他们这般,虽说他们也算是年轻修士,但论起年岁来,恐怕比云冽还要大上一些,可修为却是远逊于他……虽说生不出攀比之心来,好奇之心却是不会少的。 暗暗打量了云冽好一会,三人才看向那白衣剑修身前的一抹青影。 这一看,都是挑眉。 他便是徐子青? 观他气息,确是温和可亲,修为也不弱,不过年岁也未免太小。以他们那毒辣眼光,哪里看不出这徐子青分明才刚刚弱冠? 能在这等年岁中有如此修为,资质、悟性、奇遇都不会少。看起来,他日后恐怕又是一尊天才人物。 徐子青不知短短工夫里丘泽等人会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他也打量了骆尧的几个友人,觉得他们看起来也颇为顺眼,与骆尧给人的感觉有些相似,也更加随性一些。到此时,他又想到师兄之前的提醒……阿尧除却在研究符箓时外都那般内敛,心里只怕当真是有许多苦楚的。 短短照面后,到底还是徐子青与骆尧更为相熟。 徐子青就问道:“阿尧,我在第五演武场,你们在哪一个?” 骆尧不由讶然:“巧了,我等也俱是在那处。” 徐子青便笑道:“既然如此,正好同去,也少了许多麻烦。” 的确就是如此,若是不在同一个演武场里,即使要给对方助威,也是要周转几次,就有些耗神了。 大比就要开始,几人也不在外头多做耽搁,互相说了这几句话,就一同循着中间的道路,走进了第五演武场里。 进得其中,就见到里头有许多石台矗立,正是演武台,诸多筑基修士若要比斗,便都在那其上。而两旁留出来宽阔场地,并无石台,则是给众多修士观看比斗的场所。 方才在外头略为耽搁,这里头已有了不少修士,内中也有不少金丹真人、化元期修士,都是为其同师门之人而来。 金丹真人在此处地位最高,他们也各自占了场地,垒起看台,与门人们隔出一片领域来,不使旁人打扰。 丘诃真人也不例外,他抬起手臂,袖口里就射出一道白光。 那光芒打在一处空地上,霎时间有一座高台平地而起,方圆数丈,那上头光芒内蕴,看着便是坚固无比。 其余众人见那高台垒起,就纷纷退避,丘诃真人朝众人招了招手,已是率先登了上去。再看四周,但凡是金丹真人,总是要如此施为,只不过施展的术法各自不同罢了。 徐子青侧过头,看向云冽:“云师兄,你……” 场中众多金丹真人都有单独高台,师兄虽是师尊的亲传大弟子,却已成就金丹,不知他是如何想法。只是师尊乃是为他比斗而来,若是师兄要另辟他处,他只怕不能同去。想到此处,就有一丝不舍。 云冽道:“与师尊同坐即可。” 徐子青便笑起来:“如此师兄先请?” 云冽略点头:“同去。” 徐子青又对骆尧等人说道:“阿尧,你们也快来罢。” 说罢徐子青就随云冽晃身而起,极快地落在了那高台之上。 另八个女修不敢越过师兄,却也不知这四位筑基修士与二师兄的关系,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丘泽四人很有风度,就有岳珺朗声一笑:“请几位姑娘先行罢。” 八个女修见状,都是抿唇巧笑,随后眸光流转,在他们身上看了一眼,才各自翩然而去了。 之后,骆尧等人也是后脚跟上。 到了高台,众人各自寻地方坐下。 丘诃真人很是和气,云冽性情淡漠却也与人相安无事,故而丘泽等人很快就散去拘谨,而态度自然起来。 一座座高台平地而起,很快,这演武场内已然是聚满了人。 忽然间,在演武场对面垒起一个更高的石台,众人晃眼间,上头已是出现了一头极其雄壮的黑鹫傀儡。 之后有一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自其脊背上落下,昂然而立,姿态挺拔。 徐子青远远看去,竟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起从前陪伴师兄前往招收弟子处行司刑之事,师兄亦是有一头黑鹫傀儡傍身,更也是一身黑袍,显得甚至有些冷酷的。 如今他看见这一位司刑掌事,仿佛也见到师兄在那处一般,只是身侧就有熟悉气息,便又让他回过神来。 徐子青转头笑问:“云师兄,那人你可认识么?” 云冽看一眼,说道:“司刑掌事第六席。” 徐子青便点了点头:“我看他也是一身剑气,倒是与师兄的气质有些相像了。”他想了想,与云冽凑近些,问道,“云师兄,那人可领悟了剑意么?” 云冽说道:“不曾领悟。” 徐子青就笑起来:“果然于剑修之道上,还是要以师兄走得最远。” 云冽抬眼:“不可小觑天下英杰。” 徐子青微微一笑:“我还不曾遇上比师兄更精于剑道的修士,自然视师兄为最。若是什么时候遇上比师兄更强的,到时我自会见识到了。” 云冽便不多言。 徐子青心里却想道,便是再遇见比师兄更精于剑道之人,于他心里,却也仍然是以师兄为最。只不过这等想法却不能说给师兄知道,不然恐怕要被师兄斥责“冥顽不灵”罢?思及此处,他又有些失笑了。 过不得一时半刻,徐子青因头回赶上大比之年,心里很有感触,不觉又寻了个旁的话题,与云冽去说。 云冽虽不主动出言,态度亦不热络,倒也是有问必答。 可哪怕如此,旁人看在眼里,也是啧啧称奇了。 丘泽几人坐在一处,以骆尧与那两师兄弟离得近些,他们同丘诃真人并不相熟,不好贸然搭话,之前便在一起叙话。 后来见着云冽与徐子青两个如此来往,越发惊奇了。 岳珺不由低声说道:“骆尧,他们两个,平日里就这般相处么?” 骆尧也已留意到,便说:“一直如此,不必大惊小怪。” 丘泽则是感叹:“素闻云真人最是冷漠,不想却也是这般爱护师弟之人……原先我听你提及,尚有些难以置信,如今亲眼见到,才知并非你夸大言辞,而是当真如此。” 而隆宣却是一叹:“我又何尝不心中存疑?从前只听说即便拜入峰头的,同门之间也要争夺师尊宠爱,以得到更多资源。我听骆尧说到徐道友入住小戮峰之事,还以为是丘诃真人不欲教导,而推给长徒。现下看来,恐怕非但不是丘诃真人如何想法,反而是他们两个太过要好,才让丘诃真人成全了这一份情谊罢。” 四人在这里一番唏嘘,尤其心中未有仇恨的三人,看向徐子青时,目光里都满是羡慕。 如他们这等内门中人,能拜师难,拜师后得一个好些的身份更难,而得到身份后有一个好师尊难上加难,有了好师尊还得有互相友爱的师兄弟……那当真是千难万难。可徐子青却是把所有的好处都得了去,真真是无比幸运。 不过羡慕归羡慕,到底没有生出什么丑恶的嫉妒之心,神情也很清正。 看在丘诃真人眼里,便是捻了捻颌下短须,和蔼地笑了笑。 这几人如此品性,且身后并无太多负累,倒是不怕他们包藏祸心了。之后他一转念,又是摇头笑叹。既然能得以接近子青,想必云儿心里自有把握,他这个糟老头子,也实在无需太过操心。 正这时,演武场口又走进一群人,为首的那个相貌英俊,只是眉眼间有些戾气,他进来后四方环顾,就将一道目光投向了这边。 徐子青敏锐察觉,先停了口,朝那处看去。 那是个衣衫华丽的青年修士,看着眼生,不过眼神却是烦躁的,让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人是哪个? 不过徐子青很快发觉,那青年修士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转过头,眼光落在了骆尧身上。 莫非是骆尧的朋友么? 随即徐子青又打消了这个猜测。 因为那青年修士的视线在丘泽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在徐子青身上扫过,整个过程就有些恶狠狠的了。 云冽冰冷的目光扫过,那青年修士收回目光,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往另一头的某个高台处走去。 徐子青心里有些不解,略迟疑,还是问道:“阿尧,你可识得那人?” 骆尧一怔,顺徐子青所指方向极快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此人叫做杜子晖,子青,你不必理会他。” 丘泽等人多次见过杜子晖,也都有些不快,纷纷说道:“那厮数度招揽骆尧,骆尧不肯,他便不时骚扰,很是可恶。” 徐子青有些了然,便点了点头,不在此处纠缠。 不多时,高台上司刑掌事放出一条黑龙,在半空盘旋一阵。 随即其声音传出:“凡在场筑基修士,各自将信符祭出,以抽取对战之人!” 这一刻,正是宗门大比要正式开始。 154 黑龙口中吐出团团乌光,很快化作了无数光点,分散到每一块信符之中。 徐子青低头一看,就见到自己的信符上多出了一行小字。 第三十九演武台,列八十六位,对手小晟峰张丞。 徐子青看完,就把信符交予云冽:“师兄,你看。” 那边丘诃真人问道:“子青在何处?” 云冽又将信符抛于丘诃真人,让他看去。 不多时,众人便都知晓了徐子青之对手,不过演武台有三百之多,每一座演武台上又有数百修士对战,要当真轮到徐子青,却还要些时候。 丘泽等四人也已看到自个的对手,许是因着人多的缘故,他们很是幸运,并不在同一座演武台上,自然也不会要与对方交手了。 很快,演武场里,所有修士都得了对手的名号,各自心里也有计算。 那半空的黑龙咆哮一声,便收了回去,昂首摆尾,于那司刑掌事头顶飞舞。 那司刑掌事又道:“大比规矩,凡比斗者,被打下台者为败者,自认输者亦为败者。若败局已定仍不肯认输,则生死不论;若败者认输后胜者仍下重手,则要将胜者压入司刑峰,由刑堂处置。”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有些没有参加过大比的自是暗暗嘀咕,而参加过的,便是一派从容。 徐子青有些讶然:“原来在大比之上,竟是可以杀人的么。” 宗门律令不许残害同门,可此时在大比时,却反而放松了这一项律令。 骆尧等人并非头回参加宗门大比,就有岳珺说道:“徐道友有所不知,大比之年众多弟子都要比斗,得胜者奖励丰厚,自然都不愿认输。胜者原本占了上风,却被不许杀人的律令所限,而败者反而豁了出去,就让胜者束手束脚,反而对胜者不公平了。故而有这规矩,若是耍赖不肯认输的,死在胜者手下,也怪不得谁!” “原来如此。”徐子青恍然,点了点头,“这般想来,大比的确公平。” 岳珺等人相视一笑,旁的话就并未出口。 公平是公平,不过也只是相对公平罢了。 大比之年,每每都要死不少人去,又哪里都是耍赖不肯认输之人?也有些仇家相见分外眼红,出手就没了轻重;或者有胜者修为远胜败者,使了手段让败者无法开口认输的……但不论如何,宗门的考虑也颇全面了,再多要求,便非人力所能为。 演武场中,众人也纷纷动作起来。 只听一声龙吼,那三百座演武台上便立时出现了许多修士,二人一组,各自亮出了法宝来。 一时间光彩缤纷,台上真元涌动,气象翻腾,看得人眼花缭乱。 徐子青也是看向了附近的演武台,那处正有两名女修对峙,飞剑于空中上下翻动,彩绸飘舞,斗得是酣畅淋漓。 这修仙之人,但凡能有所成就的女修,大部分都是颇有能耐,于心志上往往更胜男修,斗起来也绝不留情。 只见其中那黄衫女修玉指一竖,那飞剑就破空而去,正在另一紫衣女修肩头捅开一个口子,紫衣女修吃痛,正要回击,然而黄衫女修竟是腾空而起,侧腰抬腿,狠狠将紫衣女修扫到了台下! 如此不过片刻工夫,便是胜负已分。 再看另一座演武台上,乃是一位笑容和气的青年修士与一位黑衣女修对战,那青年修士似是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出手慢了两分,可黑衣女修却是心狠手辣,当时一掌打去,掌力夹杂真元,就立时将青年修士打下了演武台! 此乃一念之差,这五十年一次的盛事,便就此失去了机会。 又有两个看来旗鼓相当的修士,一个看来年岁小些,另一个则老谋深算,前者出手坦荡,后者则经验丰富,初时后者被前者压制,而猛然一个刹那,后者便捉住前者破绽,直接将人拍下台去! 由此可见即便修为相若,却也是要处处小心,不然亦是败局。 徐子青心里惊讶,面上不显。 这大比之中,果真是同门亦下狠手,既然如此,待到他与人比斗之时,就切不可手下留情,否则想必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这般看了一会儿,徐子青也并未闲着。 他但只要看到新鲜的招式,总要以自身四季剑法于识海中演练一番,一心想若是自个遇上了同样的对手,该要如何应对、有几分胜算。 那边骆尧等四人也看得是如痴如醉,他们上回参加大比时,不过是刚筑基不久,勉强赶上盛事,却在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幸而遇上的对手都还算宽仁,不曾落下什么难以恢复的伤害,否则他们区区内门普通弟子,仙路也要夭折。 但此次却不同了,因着这五十年他们日夜苦修,不止是修为大进,更学会了许多手段。且除了骆尧刚突破到筑基中期外,另三人都已是筑基中期巅峰修为。倘若运道不错,就在这大比之上,说不得就有望突破到筑基后期! 因此,都是迫不及待。 不过看得最为认真的,却并非是这些个能够参与大比之人,反而是那八名女修。她们乃是运道不错才被丘诃真人收作记名弟子,其实修为薄弱,即便修炼不缀,也难以很快追上。 故而平日里精心伺候丘诃真人,唯恐惹得真人发怒,就要回到外门,重归那等不堪的境地。如今遇上这大好机会,自然都是极专注地汲取众多比斗修士的招式、经验,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增强自身修为的机会。 只是遇上不解之处,八个女修不敢打扰师尊,却更不敢询问那位冷冰冰的大师兄。而二师兄虽脾气好,却与大师兄形影不离,她们便也不敢随意亲近。后来不晓得是哪个女修先大了胆子,与丘泽四人搭起话来,那四人也都是脾性不错,见众女修求道心切,就也指点起来。 不知不觉间,这四人与小竹峰众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无形之中被拉近了。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终于轮到一人出场。 正是岳珺,为第三十二演武台,列四十二位,对手也为一名内门普通弟子。 这演武台上的对战都是极干脆利落的,岳珺见轮到自己,也不流连,直对高台上众人说道:“诸位,我先去了。” 说罢纵身而起,化作一道金色遁光,直接落在了那第三十二演武台上! 岳珺的对手叫做廖恒威,身穿一身四爪青龙的金衣,在众多光芒下流光溢彩,简直将他的脸面都遮掩了去。 此人手持一条金鞭,头戴一尊金冠,好似睥睨一切的模样。 岳珺挑了挑眉,手腕转动,掌心里就出现了一把黑扇,他将此扇轻轻摇动,就仿佛有暗风涌动。他这副做派,正如浊世里翩翩佳公子,那黑扇的边缘却极锐利,使他在风流倜傥中又多出了一丝杀气。 他的气质原本与骆尧有些类似,不过却不同于骆尧那般端正,才一摇扇,就显得玩世不恭起来。 那廖恒威似是不喜岳珺如此轻佻,他语气很是高傲:“你若求饶,小王可恕你不敬之罪!” 他此言一出,就有一种极为尊贵的威压之力铺天盖地地向岳珺笼罩,这里头仿佛有无数声音在施以压力。 “你亵渎皇威,理应处死!” “皇威不可犯!罪人!跪下!” “求饶罢!恕你无罪!不求饶,要你万死!” 这些声音将岳珺团团围住,势必要让他跪地求饶。 如此气势,在这样等级的对战之中,是极为难得的。 岳珺才刚跳上了演武台,就对上了这般怪异的对手,着实运道不佳。 徐子青在高台上看得讶异,他若不曾看错,这廖恒威使出威压时,背后生出一条若隐若现的青龙,这竟然会是龙气? 他不由得侧头问道:“云师兄,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云冽双目似闭未闭,闻言看了那廖恒威一眼,答道:“他为皇室中人,自然身具龙气。” 徐子青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他更曾听云冽说过,帝皇乃上天之子,为天道于人间代理之人。而修士顺天求道、逆天改命,因此不能招惹干扰人间皇室中事,以免得罪天道,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果。 也为着这个,皇室之人往往并不修仙,甚至更是在龙气影响之下,不能孕育出灵根来,才能使人间帝皇与修道之人互不干扰。 可如今这个廖恒威既然是身具龙气的皇室中人,且不论身属哪一个人间国家,他怎么会有灵根,又怎么会拜入了五陵仙门? 如此奇异之事,便让徐子青惊异无比。 他既惊异,就问了出来。 云冽开口道:“皇室之人不能孕出灵根,为龙气压制天地灵气之故。小世界中灵气稀薄,龙气胜于灵气,才有此说。而大世界里天地灵气遍及各地,龙气不能与之相抗,故而人间界的命数实则与修士密切关联,也已然成为天道一环。” 徐子青听完,愣愣说道:“因而大世界中,皇子皇女亦可修仙?若是生为九五之尊,是否也能修仙?” 云冽略摇头:“九五之尊为龙气汇聚之人,定然不能修仙。不过一旦退位,便有可为。” 这其中的奥妙尚有许多,云冽并未一一言明。 徐子青倒也不是为了追根究底,不过是好奇使然,他虽发觉师兄不曾说全,却也晓得此事必是说来话长,便不多问,而再度看向了演武台上。 师兄弟两个说话半刻,演武台上却已是生出许多纠葛。 那廖恒威一条金龙鞭化作一条蟠龙,缠绕在他蜂腰之上,龙口与其拳头相融,打出数道“皇龙劲”,狠狠地撞向岳珺。 岳珺一把玄天扇舞得密不透风,乌芒闪闪,三下两下就把皇龙劲撕成了碎片! 两人激斗正酣,不过看来岳珺并不曾被廖恒威皇威压制,反而有空笑道:“廖道友,你若曾为九五之尊,那等皇威才有看头。如今不过这等程度的龙气,却不能将我奈何!” 廖恒威心高气傲,哪里被人这般讥讽过?他被落了面子,出手越发迅猛,神情也越发难看。 如此一人挑事却冷静,另一人则被激得暴跳,斗得愈久,战局愈是明了。 那廖恒威似是经验不够,很快出手失了章法,就被岳珺一扇挑去金龙鞭,将皇龙劲彻底打散! 岳珺穷追不舍,连连跟击,终是在廖恒威心境平稳下来之前,把人逼到了演武台下!廖恒威连退数步才不曾难看倒地,更是面色铁青! 这一局,是岳珺胜了! 155 岳珺意得志满地回来,将信符就手扬了扬,上头已然是一个“胜”字,直接晋级下一轮。 丘泽等人也是对他道喜,如今岳珺出手,可谓开门红,使得他们这些曾经折腰第一轮的内门普通弟子们也纷纷有了些信心了。 这果真是头阵打得好,跟着过不多时,又是隆宣上场。 他学的是一套《霸风刀法》,虽不过只是是人阶中品,但他一身火烈真元注入其中,就使得那刀法中风助火势,威力无穷。 隆宣遇着的对手是个女修,亦是不曾拜师。 然而隆宣平日里对女修有些容让,可一旦使其刀法来,那便是六亲不认。 那女修也是倒霉,原本她使着一套不错的《飞柳剑法》,轻若柳絮,最是灵巧不过,若是对着其他人,以她这轻身的手段,也不至于如现下这般毫无喘息之力——才过了不到一炷香工夫,隆宣大刀一会,刀罡爆射,那女修就已是被打落到演武台下了! 隆宣之后,便是丘泽。 他平日里看着憨厚,但学的功法却是一套《翻天覆地掌》,每一使出,铺天盖地都是土黄色的掌印,将对手笼罩于天罗地网之中! 其对手使一对大锤,也是力能担山之人,可惜他的力量虽大,隆宣力量却也不小,同时更比他多了几分机变,就只能不断被绵绵掌印消耗真元,不得不脱口“认输”了。 他们连番获胜,士气大涨,便是骆尧,眼中的笑意也更真切了几分。 想想若是能在这大比上表现不错,说不得还能给其他观战的金丹修士看中收作弟子——哪怕只是对他们有一分欣赏,也是大大有利。 故而各自摩拳擦掌,要更加努力表现一番。 许是骆尧所在的演武台上有人纠缠得久了,他虽场次在徐子青之前,却是先行轮到了徐子青了。 就在三十九演武台上,刚刚有人被打落台下,如今已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修出现在了台上。 正是徐子青的对手,小晟峰张丞。 也不知该说徐子青运道好是不好,这头一个对手,就是同他一般都拜了师的。 徐子青见轮到自己,因着头回参加这等盛事,心里就有一丝紧张。随即他不自觉转头看向云冽,见到那一道白影不动如山,顿时心境也就平稳下来。 他不过是怕初战告败,可若是比都不比气势先弱了三分,即便勉强在招式上胜了,气势他也仍旧是败了。 想到此处,徐子青心念一动,整个人的气势就凛冽起来。 多年苦修磨练,他理应相信自己! 演武台上,徐子青一身青色法衣,唇边含笑,温文尔雅。 他对面昂然立着一条八尺大汉,头顶光秃,手持一根降魔杵,眼中也有几分暴戾。正似佛门怒目金刚,不出声言语,便已极有威严。 徐子青略拱手,手腕一振,掌心便握住那柄千年钢木剑。 张丞目若铜铃,不怒自威,降魔杵已是劈头砸来! “锵锵——” 一道青影急速穿过,钢木剑与降魔杵并不正面相接,反而只与其轻擦而过,其人亦如一条灵蛇,倏然消失在张丞视线之中。 而下一刻,又出现在张丞面门之前! 一道乌黑的剑光直刺眉心,张丞大惊,连退三步,降魔杵倒拎而起,一挡! “乒!” 剑尖点在降魔杵上,钢木剑坚硬无比,并不弯曲,徐子青温和面容乍现,瞬间他人影一晃,再度消失不见。 自徐子青上场后,高台上众人屏息观之,以丘泽四人看得尤为认真,丘诃真人面带笑容,而八名女修则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知要怎样为这温柔的二师兄助威才好!待眼见徐子青消失于演武台上,又都是瞪大了眼睛。 岳珺讶然道:“这是什么招式?如何竟有这等神通!” 刚说完就知逾矩,任徐子青修得了什么神妙术法,却也不是这般轻易就能将诀窍说出,真真是问得太过了。倒是卧在后方懒懒趴着的重华昂起了头,嘲讽似的嗥叫几声,像是有些取笑之意。 岳珺自不会与一头兽宠计较,何况他也曾见徐子青对那兽宠亲昵,左右也是他失礼在前,就闭了口。不过他的视线却不自觉看向了那一言不发的云冽真人,心里有些好奇。 如今是云真人的亲传师弟与人对战,这位真人可还会同方才那般视若不见? 这一看,他便挑起眉头。 只见云冽果然睁开双目,神色仍是冷漠,视线却已在演武台上了。 岳珺了然,与骆尧等人相视而望,那三人与他颇有默契,也是同样见到云冽神情,便都带上了笑意。 再说那张丞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招数,他与人对战素是直来直往,便遇上身法巧妙之人,也是一力降十会。 他力大无穷,使得一手“降魔棍法”,且真元雄厚,见人劈头盖脸砸下,往往就能大获全胜。 却不料今日遇上的这一个,身法竟如此诡异,他于对手不过一个照面,竟就再捕捉不到他的气息,如此下来,如何对敌? 张丞也为心性坚定之人,既然他不能找到对手踪迹,便将降魔杵用力抡起,将其祭在头顶,化作一尊金刚圆轮。 之后他将神识外放,立时搜寻整座演武台! 但是,当他放出了神识之后,感受到的却不是那不知躲在何处的青衣少年。 而是一片死寂。 万物俱静,万籁无声,不止是没有人,更是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甚至于,张丞连自己也感知不到了。 可与此同时,他却发觉自己的身躯变得僵硬,好似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一般,四肢分明没有感觉到冷意,但却动弹不得了。 张丞顿觉不对,他神识猛然颤动,喉头一抖,发出一声嘶喊:“吼——” 有如雄狮于山林之间咆哮,天地都为之震动。 紧接着,张丞暴跳而起,拎起降魔杵,也不顾对手踪影,就是一顿泼砸! 但就在下一刻,绵绵春雨细腻如丝,无数青色剑光交织成森罗巨网,挡住了张丞全部视线。 就在他不断打开剑光的时候,有一道人影骤然破开巨网,此时他猝不及防,剑尖就抵在了他的喉头之上! 张丞双目怒睁,满心不甘。 然而青衣少年就立在他的正前方向,一柄乌黑的长剑不偏不倚,再多一分,就要捅穿他的喉咙。 “我……”张丞亟欲说话,随即,他看见少年笑意中的一抹凛然,便呐呐道,“……我输了。” 一团黑光落在少年的信符之上,正是一个“胜”字。 青衣少年收起长剑,微微一笑:“张道友,承让。” 张丞勉强抱拳,便头也不回地冲到了台下。 徐子青足下一蹬,整个人就如同一片落叶,飘然回到了高台之上。 落地后,迎来的就是一片赞叹目光。 他自个与人对战并不觉得,但在骆尧四人眼里,却是非同寻常。 于他们看来,徐子青上台之后,立时就隐匿起来,而后不过用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已然是顺利解决了对手,几乎是没费多少力气。 而且徐子青招式极为精妙,简直让人难以窥得行迹,出剑时又干脆利落,全然与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不同。 整个过程有如行云流水,寥寥数招更显得是轻描淡写,让人不得不佩服。 骆尧四人细想之,若是他们与这徐子青对上,又能如何出招?想过之后,就越发生出了几分凝重来。 不过凝重归凝重,他们目前与徐子青却是交好的,除了在心里越发觉得这新朋友了得之外,也只是自觉要更加努力修行,倒不曾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 徐子青受了众人的道贺,就往云冽身前走去,坐在了他的身畔。 云冽抬眼,就见这青衣少年眼含期待,正一瞬不瞬看过来,不由一顿。 徐子青的确很是紧张,他在这第一场比斗中胜得颇快,却不知胜得是否漂亮,故而便想要得师兄一句言语,才能心安。 云冽略沉吟,开口道:“你战中感觉如何?” 徐子青正襟危坐:“感觉甚好。” 云冽默然,随后道:“你可细说。” 徐子青便说道:“张道友修为在筑基前期巅峰,若要再进一步,还差些火候。我修为高他一个境界,便只用四分力。出手时我先用藏字诀将他困住,不过却被他以‘兽吼功’脱身,为求胜机,我便以巧破力,趁其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时,用春雨剑法将他缠住,就一招制胜了。”他想了想,又道,“今日我出剑时原以为要有些忐忑,不想出手后便不觉得了,剑法之上……似乎也还算使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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