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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吱声,左顾右盼了一会,突然迈过那铜盘、欺近身来,嗓子也压低了。 “先生当真知道那贵客是何人吗?” 说书的一愣,随即一双小眼滴流乱转。 他既觉得眼前站着个财神奶奶、万万不能怠慢,又担心自己编不出个花样来,一张嘴就把财神奶奶送走了,真真是急死个人。 憋了许久,额角的汗珠都冒了出来,说书的终于哆哆嗦嗦地在那女子耳畔说了个名字。 那女子一愣,随即突然笑出声来。 说书的面露惶惑,女子却已经摆摆手转身离开。 说书的不死心,吊着嗓门问道。 “姑娘明日可还会来听书?” 那身影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茶苑去。 “明日有差,就不来了。” 不止明日,没个十天半月,她怕是回不来了。 肖南回踏出丰字号茶馆的大门,抬头望了望日渐毒辣的日头,钻入一旁墙根的阴凉地里,遛着墙根向南而去。 姚易的嘴巴最刁,约人商谈些事情总是要选在这丰字号茶馆。从前她心思不在这上面,喝进嘴里的只要不是酒,都很难品出个滋味来。今天终于有了闲心,却仍觉得那坐堂的先生远比那一两千金的雀舌茶要有趣的多。 时辰尚早,街道上没什么人。 出了茶馆,正对着便是西街。 西街走到头再往东一拐,便是丞相府的后门。 相府后门旁边十几步远便是那棵同她十分有缘的树,如今她要等的人便会在那棵树下...... 肖南回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她眯起眼瞧了瞧那树下的人,掉头就往回走。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树下那人早已瞧见她,用隔着两三条街、三四个坊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一声。 “肖南回!” 她不得不停下来。 她知道,如果她不停下来,那人有的是办法可以将她的行踪洒地满城尽知。 叹口气,她转过身去。 许束已快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她身上还是惯常穿的那种粗布衣裳,束起的长发上连一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全身上下最亮的东西就是那双眼睛。 他以为他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些死亡带来的阴霾。然而并没有。 “你果然还活着。” 肖南回看了许束一眼。 真的也就只是看了一眼,她根本懒得打量他。 “抱歉,让你失望了。” 许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然低低的。 “光要营说你告了假,不管怎样打探都没有消息,宫里谣传你或许已经死在春猎中,只是皇帝放出来的一个靶子,但我猜测,你定是被人藏起来了。而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人藏得如此滴水不漏的......” 她叹口气,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我之间,实在叙不上旧。有什么话,快些说罢。” 许束牙关紧闭,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许久他下定决心般、突然单膝跪了下来。 “肖南回,之前的一切都算作是我的错,我认输认罚。我知道你如今身份特殊,这件事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办到了。你就当成全我了好不好?这对你也有好处啊,她一个没有恩宠的淑媛即便是被囚在宫里、将来也是碍你的眼,你就去和皇帝说说,让他放了星遥好不好?她舅父做的那些事,她一个女子家家又能知道多少?你就当做件好事,莫要毁了她一生。我不会嫌她,我会一直对她好,只要你能......” 肖南回望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十分不情愿地低垂着的脑袋,心中有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泅水泅了很久的渡河者,正在岸边晾着湿透衣衫的时候,转头便见河中央仍在旋涡中挣扎的另一人。 “许束。”肖南回看着眼前沉浸在自己执念中的男子,缓缓开口说道,“原来你一直不明白你我的结怨究竟在何处。我们之间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你自始至终没有给我过尊重。同样,现在你也没有给崔星遥尊重。你让皇帝放了她,可考虑过她的处境?从她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她于她的家族而言就是一颗可以被抛弃的棋子了,但那是她的选择。即便能够活着走出那道宫墙,她也早已失去尊严,她母家的人会如何看她、你家中人会如何看她、她自己又要如何自处?我觉得她并不需要你的不嫌弃,而我也不需要你的认输。” 她从来没有一口气同许束说过这么多话。这些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此生同眼前这人的缘分似乎终于快到了终点。 许束的身影僵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缓缓起身来。 “那都是我的事了。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帮我?” 许束能开口求她,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明白那种绝望,但却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总是充当那个救人水火之中的角色。 “我愿意成全你们,但做选择的人不是我,是他。而我也并不想去左右他的选择。” 她说完这一句,便绕开眼前的人向那棵树下走去。 “肖南回,你当真以为自己同他会有所谓长久吗?” 许束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怨愤。 她觉得或许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心想同她讲的话。 “你们身份地位悬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没有如此世俗天堑,自古能一心相待、相守到老之人能有几何?何况帝王之家。你便是自欺欺人地做这一场梦,也早晚会有梦醒的一天。” 肖南回站定脚,转过身看着与她隔着一条窄街的许束。 如果一个人真的去过地狱,遇到那些用恶鬼阎罗大放厥词的人时,大抵是会有些想笑的。 生离死别,一日尝尽。 她会去想很多很多年之后的相守吗?她不会了。 如若有一坛美酒,她便会喝光那坛酒,绝不留到明日。 如若有相爱之人,她便会握紧他的手,牢牢记住这一刻。 她再次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的梦早就醒了。我现在清醒的很。” 而她越是平静,许束脸上的表情就越是狰狞。 “那肖准呢?你当真放下他了吗?我听说他逃走的时候是同白家的......” 一阵哒哒马蹄声打断了许束的话。 随即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相府后街驶出,当不当正不正,就在她二人之间停住。车前坐着的人身板挺直,就横在她与许束交锋的视线之间。 丁未翔目不斜视,既没看向她,更没看向许束。 而他身后车厢里的人也未露面,只有一道声线隔着那薄薄的车帘传出。 “许卫士令,你的问题由孤来作答如何?” 许束的脸色白了白,虽然仍站在那里,但整个人却比方才跪在地上时更加低落。 马车内的人声顿了顿,终于再次响起。 “他们一青一白、一准一允勉强算是般配,而孤与她素未配难回、孤王配孤女,才是天作。你听明白了吗?” 这话一出,莫说许束当场退了几步、险些站不住脚,就连肖南回也是瞠目结舌、一时失语。 这话实在是没有半点说服力,可却透出一股近乎无耻的笃定来。 谁说当今皇帝知礼守信、言谈有度,这明明就是强词夺理、脸比墙厚。 车旁的女子迟迟没有反应,马车上的青衣刀客终于有些不耐烦。 “肖营卫,还不快快就位。” 春猎结束,她的头衔又从参乘变回了营卫,约摸着比许束的卫士令至少要低个三四阶。 如果说“营卫”两个字令她在许束面前颜面扫地,那“就位”二字用得就可谓是十足的糟糕。 要知道参乘或许还能骑在马上,营卫可是要跟在车后面跑的。 就位?她去哪就位? 车帘被从内撩开一条缝,一只戴着佛珠的手伸出来,动作却仿佛望尘楼里揽客的小娘子。 “上车。” 还是做老大的上道,比做狗腿子的通透多了。 肖南回半点也不矜持,撅着屁股就爬上了马车。 进那车厢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许束。 他其实几乎还是站在原地的,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已经离她十分遥远了。 就在他几乎是要望向她的那一刻,她连忙钻进了车厢。 她果然还是不够心狠,再多一瞬的停留便会令她心生动摇。 车厢内有淡淡的清苦气味,肖南回深吸一口气,让心慢慢平复。 “我们要去哪里?” “北上,霍州。” 她听闻一顿,整个人随即欠起身子来。 “北边?不是去追燕紫么?他们......” “追总是下策。因为不管你动作如何迅速,都是要落后一步的。若想扳回一局,便要想办法提前一步。” 她一时有些听不进去,语气也急迫起来。 “可如何才能提前一步?他们带走肖准,定是有所图谋,那仆呼那又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为何要放弃眼下这唯一的线索?” “谁说这便是眼下唯一的线索?” 男子单手挑开一旁的锦盒,锦盒里端正摆放着一段带子,正是她那夜从府里带出来的那条。 “你在肖府发现的那条带子究竟隐藏着什么信息,邹思防府上的人究竟去了何处,那封来自黑木郡的书信到底是何人书写的、又究竟写了些什么。这一切的一切,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紧握的拳头松开,半晌,她终于缓缓靠回那张软垫。 她被说服了,但心中仍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她又支棱起身子,刚想开口询问,一转头却发现那人已经阖上眼、似乎沉沉睡去了。 他似乎很是疲惫,手边翻了一半的册子还摊在膝头。 “陛下?” 她轻轻唤了一声,他依旧没有反应,车厢外却传来丁未翔低低的声音。 “主子为了尽快出这趟远门,不眠不休地同各方元老论政了三天三夜。” 肖南回不说话了。 想了想,她把那卷册子拿起来放到一旁,又抽出一旁叠着的毯子拉到那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这样的事,她是第一次为旁人去做。而从前,杜鹃曾为她做过很多次。 鼻子一酸,她险些又要不争气地掉下眼泪来。但她终究还是学会了平息那些情绪。她在心中默念那些已经离她远去的名字,渐渐便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量从心尖流淌而出、最终通达全身。 再次睁开眼,肖南回支起一点车窗、向外望去。 车子已经驶出城门,外面是阙城城门外熟悉的景象,平坦的官路通向远方,路旁已经浓绿的高大杨树在夏日晨光里沙沙作响。 她曾无数次从这里出发,又无数次回到这里。 这一回,她并不知道路的尽头在何方,只知道不论前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她都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第148章 六月苦热,赤州境内接连十日未落下一滴雨。 白日里闷热难熬,过了傍晚才能有些凉意,肖南回便常常倚在晃动的马车侧窗旁,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整理思绪。 有时她思绪放空,便会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偷偷观察他。 这十日间,他很少说话。 他带了足足十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是满满一摞文书奏简。期间总有快马从后面赶上来,有时是夜深人静的子时,有时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每次都是拉来一箱、再取走一箱,每次箱子都装得很满。 肖南回在旁看着,渐渐从一开始的好奇难耐、变得习以为常。 她曾经觉得皇帝是这天底下最最舒坦的差事,出门八抬大轿、脚不点地,进门金杯玉盏、高枕无忧,琉璃美人要多少有多少、珍奇巧玩恨不能一朝之间都送到眼前来,放眼天下他说一没人敢说二,永远不会有人瞧不起他、欺辱于他,更不会如她一般常常枕戈待旦、泣血忘餐。 但如今,她突然对所谓天家失去了兴趣。她唯一还有所艳羡的,不过是他身上那些经年累月、克己修身带来的某种气度。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对周遭事物从一而终的淡漠,她勉强能用“从容”二字去形容,而那种感觉是她身上绝不会有的。 她时常是焦虑地、不安地、蓄势待发地。 从容对她来说太过奢侈了。 而除了与那十只箱子作伴,他偶尔也会停下来、估算一下时辰,然后从漆盒中拿出一只瓷瓶递给她。 每只瓶子里只有一粒药,服过之后瓶子便收进另一只漆盒。如是往复,一日两次。 他说那是她伤后吃的救命药,为了稳妥起见,教郝白又多开了几副。 她没多问,但心下几乎肯定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出几副的东西。因为那药的滋味和郝白曾在穆尔赫给过她的枳丹很像,只不过闻起来更香、吃下去更温热一点。 这样的东西,那抠门郎中怎舍得像开顺气丸一样、让她一日吃两颗? 想到这里,她吃得更开心了。 吃着吃着、那晚在斗辰岭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浮上心头,她隐约记得郝白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在她头顶晃啊晃,然后骂了些难听话后、又狠狠给了她几针。 她不想完全沦为丧良心的人,便寻了个机会问起那江湖郎中的下落。对方只淡淡说:给了他些别的事做,并请了个老朋友作陪,过的是清静无忧的日子。 她有些半信半疑,因为从离开阙城起她打喷嚏的次数莫名多了起来,耳根子也有些发烫,总隐隐觉得那郎中过的并不是舒坦日子,所以才会三天两头咒骂与她、害她鼻子痒痒。 亦或只是是因为天气实在干热难耐,所以她的鼻子才总是干痒。 终于,第十日傍晚时分,随着一声惊雷落地,雨滴开始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盖上。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那运送箱子的人突然便不再来了。 肖南回猜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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