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是因为进入了霍州境内的缘故。 他终于闲了下来,在太阳落山前调了一味气息甘辛冷冽的香点了,斜斜倚在骤雨敲击的侧窗旁,静静望着她。 马车仍在颠簸,黑暗中只有一点香粉燃烧时发出的暗红色的光。 而他的目光就这样穿过晃动的黑暗,仿佛穿过悠长的岁月与未知的磨难,轻轻落在她身上。 “为何不问我?” 她下意识便低下头去。 “你一直在忙,很多事我也还未理清......” “那现在问吧。” 他又逼近一句,声音在窗外嘈杂的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 什么问题呢? 其实她可以假装不知道的,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不想知道肖家灭门案我是否知晓实情么?为何不问?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 但他终究还是替她问了出来。 潮湿的空气开始渗透进车厢内,混合着那辛香的味道,有种夏夜不该有的清冷。 她在黑暗中轻轻叹气。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有些问题如果未曾听到过答案,那即便有着种种推测,都算不得尘埃落定。 可一旦知晓了答案,很多事情便不能回避了。 “但是你已经查到了不少,不是吗?”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遥远,“早在穆尔赫相遇的时候,我便有种预感,你可能会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接近真相的人。所以那时候,我曾想过要不要杀了你。”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可以细细回想起那时情形,便记起自己也曾动过杀心,内心又平衡了些。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那时她只觉得他是侯府的敌人。 “没有杀我,你后悔吗?”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淡淡道。 “有些答案,要很久之后才能知晓。” 很久之后是多久呢? 她觉得这话说得看似深沉,实则十分空虚无物。 若是话本中那些相恋的痴男怨女说出这样的词来,掏银子买书的人是会骂娘的。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那么多说辞。 她心一横,话里带了些赌气的意味。 “当初没杀,现在倒也还来得及。反正有些事,我还没有告诉第二个人过。” 他却根本不接她的气话,关注点都在别处。 “你都查到了些什么事?不如说说看。” 若是换做一个月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够如此坦诚地同他面对面说起这件事。 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却比想象中要清醒冷静。 整理一番思绪,肖南回缓缓道出自己这些日的思考结论。 “我最早调查肖家疑案的时候,便留意到了御史台记录过的那封书信。那时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不可能再挖得更深,也只好作罢。但白允出现之后,我得知了一件至为关键的事:那便是白家与这封书信有关。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白家与此事的纠缠是在雨安之乱那一夜才开始的。” 他面上依旧平和,肖南回看不出他是真的心无波澜,还是她调查这些事的前前后后其实他早已知晓。 “白允是如何同你说的?” 静波楼里的一幕浮现在眼前,她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白允说,书信是白鹤留出使霍州时亲自从黑木郡带回的。这话乍听之下并无不妥,但细想便有奇怪之处。首先肖家素来与霍州无往来,怎么突然便多了可以互通书信的故旧?其次以当时朔亲王的地位,往来霍州这种敏感之地,若无特殊原因,书信往来理应通过官府文书传递,这样即便之后被牵扯进什么事端,也好说得清楚、及时脱身,委托共侍朝中、且身居高位的朋友,绝非良策。” “所以我推测:朔亲王当时的举动皆是出于谨慎。他不想让旁人知晓那封书信中的内容。白家与其交好,书信在传递过程中不会假借他人之手,避免了泄露内容的风险,同时避开了官府文书的抽查。而那书信内容若与之后发生的事有关,必定牵扯两方势力。” 他欠了欠身子,似乎终于有了些兴致。但那兴致更像是看热闹时的事不关己,仿佛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哪两方?” 她看了他一眼。 “当时的天家,还有仆呼那。” 他紧接着又问。 “为何不怀疑白氏?” “我不喜欢白允,但她在这件事上说的话至少有六七分是真。当初在听风楼上她对我说肖家的血海深仇与白氏无关的时候,我心中虽然动摇,但并没有完全相信。直到春猎之行重回雨安,我亲自到了肖家别馆探查,现场的痕迹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听得认真,丝毫没有即将触及禁区的觉悟。 “哦?说明了什么?” 局中人都不当回事,她也只能尽量平静、不带半点感情起伏地讲完这最为险恶的一段。 “说明肖家灭门惨案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戮,为的是彻底除去某个秘密,而白家作为计划之外的知情者,被顺水推舟嫁祸为凶手、裹挟其中。因为对手是天家,如若不反,下场只会同肖家一样,所以白鹤留带走了岳泽军避入碧疆,甚至多年来勾结仆呼那与天成作对,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没有完结,天家终有一天会完成当年杀戮的最后一环。这便是雨安之乱与收复碧疆的真相。” 这些话一口气倒出来的时候,肖南回突然觉得肺腑之间前所未有的通畅。 原来有些话就算不说,也早已在她心中珠胎暗结。与其等它有朝一日突然被触发呱呱坠地,不如当下剖白个明白。 “最后,还有一件事足以支撑我的推断。” 肖南回顿住,没有立刻顺着讲下去,反而抬眼看向他。 “我若如实说了,你不许生气、更不许迁怒于我。” 他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轻笑。 “你若怕我迁怒,还会说这许多话?” 从前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怎么样,但眼下这一刻她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便有些来气。 “杀头我是不怕了,但我怕你生气难过。” 他收了笑,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有一层幽暗的光。 “可我已经生气了。因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肖南回前一瞬还有些膨胀的脾气,突然就有些中气不足了。 她要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肖准。 以她对肖准的了解,即便有白允的事牵扯其中,但他决计不会在春猎时因与白鹤留对阵而叛逃。 他生在将门、忠良之后,父兄从小便带他在军中起居生活,肃北于他而言亲如手足,家国于他而言更是血脉相连。即便白允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场意外,但他也不会因此便轻易抛下信仰了半生的家国情义。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可怕的事实,而那些事实足以动摇他浴血奋战二十载所捍卫的信仰。 她没说话,黑暗中的男子也沉默了很久。 久到那盘香粉已经燃尽,如鼓般敲击在窗棂上的雨声由急转缓,成了一点细碎的杂音。 “肖南回。” 他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要同你说的话,这世间再无第二人知晓。但不论你今日听到什么、今后又探明了什么,你都要记得那晚在青怀侯府对我许下过的承诺。” 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离开他吗? 她的心越跳越快,但还是点点头。 “好。”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她还没来得及分辨那一眼中包含的意味,他的声音已经沉沉响起。 “一切要从我父王说起。夙氏一族曾是权臣出身,良策诸多而谋定不足,可到了我父王这辈,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天生帝王,思虑之深晦如幽阁,无人能知其内心深处所想。然而天命弄人,他半生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福德却凶星入主,身边之人无一善终,子嗣后代更是命薄。” “父王曾有二子,长子重瞳,次子一目,皆年不过十便双双夭折。方士入宫行堪舆之术,谓宫墙之内有前朝遗秽,踞于阴气盘绕之地。于是父王下令要将宫内所有湖池全部填了,却唯有一潭烂泥的莲池怎样都填不满,方士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得解决之法,最终只得蓄水以存之。” 听到这里,肖南回突然想起了先前姚易的那门生意。 “月栖湖?” 他看了她一眼。 “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啊,她还在宫墙外的土山包上偷窥过他选老婆,还因为这事和许束吵了一架,回去路上还挑了夙平川的亵裤呢。 她吸了吸鼻子。 “就只是听人乱说的。” 他装作看不见她说谎时的小动作,又徐徐道之。 “经历莲池一事,父王也觉得那方士大抵只是胡言乱语,于是去请已经归隐的步虚谷瞿家人前来做个定夺。当时的瞿家家长只在宫中停了一日,便断言池水未干、并非遗秽,而是前朝气数未尽之兆。此气脉或困于宫墙之中,或隐于旷野之外,已日渐昌盛,非遏其源不可祛除。父王闻言,大惑得解,深以为然,转头便将先前的方士杀了,转而去寻这股前朝气脉了。” 听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咋舌。 想起郝白那张有些做作的脸,肖南回实在有些无法想象那其余的瞿家人能有多靠得住,竟能让一国君王如此兴师动众地去找寻一股虚无缥缈的气脉。 或许驱使帝王走上此路的并非瞿家的一句话,而仅仅只是一颗为保权势、不计代价的野心罢了。 “自我记事起,父王便一直在为彻查此事而忧虑难寐。他像是中了邪、着了魔,日复一日地参阅着古籍图典,追寻着关于裘氏的只鳞片甲,甚至忘记了这万里山河其实本就已经在他座下。求索而不得挖空了他的心力,思虑与猜忌占据了他的魂魄,他的身体迅速枯竭,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而彼时他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已久不在宫中的我。” 他讲到这里突然顿了顿,再开口时似乎有意隐去了什么。 “我与父王素来都有些不和睦,直到最后一刻,他仍不甘心将坐了多年的位子就那么白白给了我,于是将三道生死难题摆在了我面前。他带我去到我母亲的墓前起誓,一旦继位,必在有生之年完成三件事,这便是我获得新生的代价。如若不从,便当场杀了我,另寻宗亲血脉继位。” 这哪里是有些不和睦?分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为何宁可杀死自己的孩子也要另寻他人之子继位? 肖南回知道,有些事他并没有完全说出来。 但她暂时不打算去问。因为她猜测那或许与他母妃有关,而那又是另一段伤心事了。 “那......三件事是什么呢?” “其一是找回秘玺,其二是平叛碧疆,其三便是永绝前朝之患。” “前朝之患?”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指那还未寻到的前朝气脉吗?” “或许吧。我潜心布局多年,前两件事已有眉目,唯有第三件事始终不得解。起先我以为此事或许就是指代秘玺一事,但以我对父王生前了解,他特意提及此处,必不可能只是重复、而是另有他意。当年我本该同父王询问清楚,但他那时已经病重,雨安之乱后不到三日便咽了气。而他身边最亲近的侍卫也因侍君不利而获罪,不日便离开阙城,前往夙氏一族的长眠地守陵。” “你说的是宗先生吧?”肖南回突然便想起了当初在羽林别苑那晚的情景,“宗颢曾同我说过,他行走天下半生,尽收了那带有预言的织锦,但唯有一条,不知所踪。难道肖府满门被杀,当真就只是为了那一条带子?那就是天家想要除去的秘密?”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些荒诞可笑。 一个同她说起预言实乃虚妄的人,最终却因为这个不存在的虚妄,夺走了七十九个人的性命。 但她知道,宗颢不过只是一把锋利的刀,而那王座上握刀的人才是真正凉薄之人。 她心中一阵翻腾,努力不去想眼前这人身上流淌的血脉。 “可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要在那时候......” “或许他先前也不知道,原来他耗费半生都在寻找的东西,其实就藏在都城之中。” 不对,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肖南回搜肠刮肚地拼凑着自己方才知晓的这些信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缺损的那一角。 而眼下,她唯一的线索,确实便只有那条静静躺在锦盒中的带子了。 “莫说这只是一条普通素麻线织出来的带子,便是它真有些什么秘密,那秘密是什么、又究竟来自何处?” “写下预言的人既然已经不在人世,那只能便去找织布的人了。” 她又燃起些希望。 “你认识织这带子的人?” “不认识。” 他答得理所当然,嘴角多了点狡黠的笑,像是故意想看她吃瘪一般。 她看得愣了愣,突然觉得最近这人的表情似乎多了起来。 他原先可不是这样一张脸,眉眼虽然也是好看,但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种病恹恹的寡淡感。要知道再绝色的美人若是一直冷着个脸,那也是要减色几分的。可若是本就生的不错,再神态鲜活些,瞬间便能教人招架不住。 想当初,她就是笑得脸都酸了,也没求动穆尔赫那周外爷给自己安排个单间,这人就只是进去晃悠了一圈,便被相中去当头牌了。 人果然都很肤浅,只会喜欢看起来好看的东西。 肖南回往前挪了挪屁股,故作严肃地摆正姿态,实则是为了能更好地看清对方的脸。 “既然不认识,那要如何去找?” “你在侯府找到的那条织锦,麻丝略带黄黑色,这种素麻并非本就如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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