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霍霍 裴家在观澜阁办了几桌。沃 酒水,饭菜都是信州城眼下最体面的,拿得出手,气派又热闹。 寒暄片刻,招呼入席。 男人们坐在主桌,推杯换盏。 裴冲性子冷淡,和冯敬廷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谈国事,说不上什么话,敖七和温行溯陪坐,但他们是晚辈,也不方便插言。幸亏有敖政,酒桌上不至冷场。 女人们隔了一个屏风就坐,陈夫人是长辈,理所应当地坐在主位,左边是冯贞,右边是冯莹,她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非要压冯蕴一头。 冯蕴风淡云轻地笑过。 “大满坐我身边来。”沃 大满欠了欠身,笑着应是。 “正想好好跟阿姐说体己话呢。” 她坐下来紧贴冯蕴,没有规矩地笑了起来。 “昨日我新得一只小猫,长得可好看了,叫声脆脆的,陛下都忍不住夸它讨喜。我今儿特地带来给阿姐,你养在房里,可以陪鳌崽……” 陈夫人面色一变,正要发作,被冯莹按住大腿,压了下来。 “阿母,一家人难得整齐,别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大满好像这才想到什么似的,捂了捂嘴,小声道:“忘了告诉阿姐,这只小猫,原是冯夫人养的,我还以为是野猫呢……后来陛下见我喜欢,便赏了我,不然今儿都不知拿什么给阿姐做见面礼……”沃 陈夫人双眼几乎要迸出火星来。 可冯莹紧紧拉住她的手,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住火,端起长辈的架子。 “开宴吧。” 长辈不动筷子,晚辈不能先吃。 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可陈夫人声音没落,大满已站起身来,像仆役侍候主子似的,夹菜放在冯蕴的菜碟子里。 “阿姐喜欢吃的。”沃 冯莹微微一愕,冷然而视。 陈夫人的脸由青转白,气得嘴唇直抖。 大满就好像看不见他们娘儿几个,不等冯蕴询问,便含羞带俏地说起自己在齐国行宫的事情。 一副宠姬得势的样子。 狠狠插了陈夫人和冯莹一刀,又一刀。 “从小便知公子倾城,却不知他是那样好脾气的人……” “阿姐看我身上的衣饰,全是陛下赏的。”沃 “还有什么海棠宣纸徽州墨,我哪里懂那些呀?牛嚼牡丹,没得糟糕了东西。回头我便让人送到阿姐跟前来……” 陈夫人筷子一拍,这饭吃不下去了,借口更衣,让仆女扶着自己便离席。 冯莹在桌下把自己的大腿掐得青紫一片,勉强镇定下来,斟酒而笑。 “你我姐妹难得相聚,阿莹敬二位姐姐,祝姐姐早诞子嗣,兴旺家业。” 大满看她一眼,捧着袖子哼声,扬眉为冯蕴夹菜,俨然便是小人得志的模样。 冯蕴瞥她一眼,举盏回敬冯莹。 “也盼冯夫人早生皇子,为大齐皇室开枝散叶。”沃 噗!大满忍俊不禁,好像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浑然不顾冯莹举杯在侧,凑到冯蕴的耳边,低笑耳语。 冯蕴微微抬头,惊问:“当真?” 大满点点头,眼窝里都是笑。 冯蕴慢慢侧目过来,上下打量冯莹。 冯莹当即变了脸色。 尽管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却觉得大满是从萧呈那里得知,她嫁入萧家却没有圆房,这才迫不及待地告诉冯蕴。 不侍寝,跟谁生皇子?沃 她们在嘲笑她,讽刺她。 “二位姐姐慢用。” 冯莹的情绪在一触即发的边沿,整张脸都透红起来,狠狠掐着桌面起身离去。 冯蕴看着那纤细窈窕的背影,微微一笑。 其实大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嘲笑几声而已。 “这就沉不住气了?” 冯蕴把大满叫到窗边坐下,屏退仆从,这才相问。沃 “可还顺利?” 大满点点头,“比当初阿姐料想的更为顺利,君上念着阿姐,一心盼阿姐回心转意,对我处处纵容,纵容到我常心慌……” 冯蕴笑一声,“你慌什么?” 大满缓缓给冯蕴倒了一盏茶,叹气。 “一是君上风华绝代,我怕定力不足。二是此人心机深不可测,我全然看他不透……” 冯蕴低头失笑,“你倒会说。” 大满展颜,斜一眼冯莹出去的方向,莞尔道:“没在阿姐身边白待这些日子,我学得好着呢。”沃 她一口一个阿姐,唤得很是嘴顺。 冯蕴看着她的眼睛,报以一笑。 “恭喜你,如愿以偿,冯家女郎。” 大满低笑,“冯家庶女。” 两人握了一下手,大满突然松开,双臂抱过来,紧紧搂住冯蕴,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了很久,这才低低地道: “今日之恩,我当铭记,阿姐。” 冯蕴嘴角轻轻牵起,“我帮你,并非没有私心。我和陈夫人并无不同。”沃 不同的。 大满知道不同。 但冯蕴不愿以施恩的姿态面对她,她却要以报恩的姿态俯低自己。 这是她和母亲的贵人,是溺水施救的浮木。 大满道:“以前冯莹在府里是如何欺负阿姐的,我和小满都看在眼里。玳瑁只是开始,她夺走阿姐的,我都会帮阿姐夺回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从奴仆到“宠姬”,大满十几岁的人生不长,却因为母亲受制于人,看够了白眼,见惯了欺凌,对捧高踩低,仗势欺人那一套熟悉无比。 如果不是冯蕴,她一辈子都只能待在阴沟里,做一只无望的蝼蚁,任人踩踏。沃 今日得到这一切,是因为她及时转身,做了对的选择。 她坚信,这是老天的指引和眷顾…… 而这样的人生,是可以凌驾于男女情爱之上的,女子自强,如阿姐那样,自己立起来,哪个男子都不紧要,情爱也只是点缀罢了。 万不能像陈夫人、像冯莹,活得像地沟里的老鼠,令人生厌…… 她有了目标,神色灿然生光。 恨不得原地跪下去,给冯蕴磕一个响头。 冯蕴微微侧目,笑了。沃 “这才哪到哪?无须着急,有你报恩的时候。” 透过无风而动的帘帷,淮水的波光映入眼帘,仿佛夹带着一股酸涩的情绪充斥在胸腔…… “阿母……” 是渠儿的呼喊。 是她惨死齐宫前无助的悲呼。 盘踞在梦魇里的声音,浮现眼前。 如扎在心头的利箭,拔不出来,没完没了……沃 清风扬起她鬓角的乌发。 她似乎有些疲惫,想后仰靠在软枕上,却在倒下去的一瞬,反应过来这是观澜阁,不是春酲馆,没有随处可躺的条件。 “阿姐,靠我身上。” 大满抢先一步扶住她,靠信坚硬的墙壁,低头问她。 “阿姐脸色很差,可是哪里不适?” 冯蕴抿着嘴角,摇摇头,想了片刻。 “那日,我叮嘱你不要对萧呈心生妄想,是怕你弄巧成拙,反误了性命。萧呈为人多疑,城府极深,你若太主动,他未必会看在眼里……”沃 大满点头,“我知晓阿姐一番苦心,定会谨言慎行。” 冯蕴盯住她的眼睛,“但他若有意,要不要跟他发生什么,全凭你的心意。只要不坏我的事,我不在意。” 大满失笑。 “君上不缺女人,又极讲规矩。他既然开口让我唤他姐夫,就不会失了分寸。” “多虑了。”冯蕴冷笑一声,“姐夫这称谓可约束不了男人,只是多添一些乐子罢了。他连冯莹都娶了,还会在意这个?” 大满看着她,沉默许久。 “阿姐对君上,仍有眷恋吧?”沃 少女时的春闺梦里人,爱慕了那么多年,还做过几年夫妻,萧呈也并非全然没有对她好的时候。要不是上辈子的悲惨下场,冯蕴大概真的很难做到淡然抽身…… “没有了。”她缓缓抬眼,目光沉静,好似冰冻的湖面在烈日下融化,一层淡淡的波光,冷冽至极。 “半丝眷恋都没有了。” 大满盯着她不说话,心下却不怎么敢信。 跟萧呈近距离接触后,她太明白萧三公子的魅力…… 丰姿清贵,湛然若神。哪个女郎不想占为己有? 冯蕴看大满走神,提醒道:“你要给萧三侍寝我不反对,毕竟睡他也不亏。但要是动了痴心,我劝你不要犯傻。谁爱上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沃 她说得直白,把大满的耳根都说红了。 但她认为冯蕴对萧呈并不全然了解。 此人冷心冷情,从她出现的第一天就看穿了她,根本不可能对她产生半点旖思。 “我都记住了。” 冯蕴微微一笑,望向天边。 阳光不知何时收了回去,窗外阴沉沉的,层云堆积,冷风顺着淮水吹拂过来,好像带着肃杀的气息。 在遥远的中京,城门砰然大开。沃 两匹快马顶着寒风疾驰而过,穿越苍茫大地,直奔信州而来—— 大晋兴和小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神州大地,举世哗然。 西北边关告急,入京贺岁的番国,决然转身,磨刀霍霍。大晋朝狼烟四起,政局飘零,熙丰帝亲手画下的宏伟版图和天朝大梦,即将面临沉重的打击。 但此刻的信州城里,人们仍然沉浸在订盟后的喜悦之中,等着过一个祥和的大年,并期待着来年的风调雨顺。 第310章 强者为尊 裴獗是在半个时辰后赶到观澜阁的。摛 仆从笑吟吟说:“雍怀王到。” 屋子里便喜气起来。 忙活了半日,他脸上不见疲态,领着仆从进门,目光炯炯,身量高大,原本宽敞的屋子突然就显得逼仄起来。 众人连忙出声询问,裴獗也不多说什么,将仆从拎来的美酒,送到冯敬廷的案前,“小婿来迟,给岳丈请罪。” 再自罚三杯,一饮而尽。 没有多余一个字,但给足了这个老泰山的脸面。 冯敬廷已喝得微醺,见裴獗如此,当即有些飘飘然,颤抖着手举起了酒杯,继续陪众人宴饮,说了不少客气话。摛 宾主入座,恭维声不断。 裴獗听他们说当下局势,沉默以对,不插话,一张脸冷峻内敛,不仅冯敬廷说话变得小心了许多,就连敖政都不如方才交谈时轻松。 时时冷场,席差不多就该散了。 敖政从席上站起来,替沉默的裴家父子出声。 “既成亲戚,冯公往后多走动。” 冯敬廷还了一礼,“亲家盛情,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看一眼裴獗,笑道:“我刚到并州走马上任,对政务尚不熟悉,只怕往后要常常劳烦女儿女婿,多到府里做客,帮我参详参详……”摛 “冯公谦虚了。”敖政微笑道:“别看妄之战场上勇猛,可到底年轻,玩心眼子可不成,不成……” 敖政的岁数和冯敬廷其实相差不大,同是在朝为官,可冯敬廷那点心眼子在敖政面前不够看,算盘珠子拨到脸上了,也能给他拨回去。 几句话四两拨千斤,就把冯敬廷想借裴獗的势,长自己威风的路堵死了。 但无论如何,有今日这场宴席,这门亲事算是得了双方长辈的首肯,往后谁也说不着,婚姻是儿戏。 冯蕴隔着帘子听外面客套的寒暄,微微直起身来,正想过去招呼一声,帘子一撩,裴獗走了过来。 “去哪?” 他逆着光,一身铁甲坚若寒铁,分明是从营里过来的,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旁人看了,只怕又要说裴獗对这场宴席不太重视。摛 冯蕴笑了一下,“去找你。” 裴獗冷峻的面孔,肉眼可见的松缓下来,眼窝盛笑。 大满这才敢走上前,躬身行礼。 “见过姐夫。” 冯蕴眼睑微微一跳。 方才她说叫萧呈姐夫,叫得十分丝滑又顺嘴,这刚一转头叫裴獗姐夫,也半点不见她尴尬。 姐夫认下两个,大满底气都更足了。摛 好在裴獗不知情。 他看大满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 一个字都没有,大满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陪在冯蕴身边那么久,得到的关注,都没有这一眼那么多,更是从来没有被裴獗温和而视。 还是“姐夫”好使。 她在心底幽幽一叹,做梦似的。 从前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出裴獗的后院,如果不能侍寝,注定会像那些出不了头的姬妾一样,籍籍无名了却残生,因此总想去争点什么,引起他的注意……摛 如今走出窠臼,再看裴獗,还是会怦然心动,但那是她出身低贱的慕强,对强大的男子天然的依附欲,是以生存为前提的。 她有了冯蕴做依靠,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固执和短视,行个礼便挪开视线,跟小满一起默默离开…… 陈夫人和冯莹方才勉强用了几口饭,坐在阁中饮茶,见到裴獗过来,陈夫人朝冯莹使了个眼神,冯莹款款起身,依葫芦画瓢,也唤了一声。 “阿莹见过姐夫……” 冯蕴脊背一麻,听到这温软娇脆的声音,由衷佩服起了冯莹的忍耐力。她和大满那般损她、酸她、气她,她仍然可以面不改色地上前,欣然示好,那双眼单纯澄澈,要不是她上辈子看清了她的底色,大概也会受她哄骗…… 她拉住裴獗的胳膊,就像听不到冯莹的声音似的,“你怎么这时才来?刚才与阿父在说什么?阿父没有为难你吧?” 裴獗道:“岳丈宽容。只问些琐事。”摛 看一眼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道:“大营还有事,我过来招呼一下,马上要走。” 他语气平静,没有多说什么,冯蕴却从他凝重的表情里琢磨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么急吗?这边也散席了。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相携而出,把陈夫人母女晾在那里。 酒吃得差不多了,话也说到无话可说了。裴冲说,回到中京就会遣官媒到冯家,过大礼,冯敬廷欣然应允。 陈夫人跟过来东拉西扯了几句,好几次想插嘴说安渡产业的事情,都让冯敬廷打断了。 她憋一肚子火,离开观澜阁,上马车便发难。摛 “郎主这是何意?那样大的产业都给十二娘做嫁妆了吗?我们还有贞儿,梁儿,他们小兄妹往后是不娶不嫁了吗?” 冯敬廷看着她,直叹气。 “十二娘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舍命不舍财,你要敢跟她提安渡的财产,她能马上掀桌子,不认我这个亲爹……” “掀桌就掀桌,你怕她不成。” “我不是怕她!我是心有愧疚,当初是我们把十二娘留在安渡,送给裴獗,弃她而去的……”冯敬廷凶巴巴回呛一句,看陈夫人变了脸色,咽了咽唾沫,声音又软下几分。 “再说,我这不是顾及裴獗吗?” 陈夫人讽刺的笑,“不是你的贤婿么?你有什么可顾忌的?”摛 冯敬廷眉头狠狠蹙起,表情竟是比平静冷了许多。 “夫人可看出来了?大晋要变天了。裴獗的野心,不仅仅是加九锡,裂土封王而已。” 陈夫人一怔。 她沉在后宅妇人堆里,对天下大事不太关心,但出身世家,耳濡目染,也并非一无所知。 “你是说,裴獗会造反?” 冯敬廷嘴唇勾了勾,暗沉的眼里是迸出一丝光华。 “乱世称王,强者为尊,大晋元崇帝的皇位,不也是从前朝手上抢过来的?这个世道,谁造谁的反?周天子以后,没有君王,只有僭王。”摛 陈夫人盯着他。 “他称王,你高兴什么?” 冯敬廷哼笑,捋着那一把美须。 “我许州冯氏,要是一门出两后,何愁家业不兴,绵福于后世?我冯老四要是做了晋齐两国的国丈,谁人敢不高看一眼?” 他斜着眼看陈夫人,一副得意模样。 陈夫人竟罕见地没有反驳。 “若真如此,是喜事。”摛 冯敬廷是两国国丈,那她能少得了好处? - 冯蕴没有收下大满送来的玳瑁,一是她事情多,没那样多的精力照管。二是想让鳌崽独宠,不想分走对它的怜爱。三么,当然是觉得玳瑁养在齐宫里,养在冯莹的眼皮子底下,更能恶心人。 她今日高兴,也小饮了几杯,回到房里已有薄醉,沐浴出来,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却见裴獗独坐红炉边,眉头紧锁,似在思忖着什么。 冯蕴微诧:“将军不是说营里有事,即刻就要走?” 裴獗看她一眼。 “我是替你解围。”摛 在观澜阁面对冯家那一家子,她强颜欢笑,虚与委蛇,要装模作样地扮演父慈女孝,心底多少是有些不痛快。 但她没料到裴獗会这么做。 愕然一下,笑着走过去。 “明日几时出发?” 裴獗起身,见她头上湿漉漉滴着水,将人按坐下来,拿起巾子自然地替她绞干头发。 “司天监看了期,定在卯时。” 从决定离开信州回京到现在,裴獗都没有让冯蕴收拾行囊,她大抵已猜到他的决定。摛 “哦。”冯蕴仰着头,靠着暖烘烘的炉子,眯眼享受他的侍弄,低低道: “那我呢?是留在安渡吗?” 裴獗没有迟疑,“好。” 果然是早就想好的。 冯蕴莞尔,“大王没有让我同行的打算?” 裴獗听这声“大王”有些别扭。 旁人有称他为“雍怀王”的,也有叫大将军的,自然也有叫“大王”的。封王者,多叫大王,不足为奇,可冯蕴带着笑说来,就带了一些阴阳怪气的感觉。摛 他略略沉吟,只是想一下,便坚定地道:“此去中京,前路未卜。你留下来,可保平安。” 第311章 合则为日 小皇帝病危,中京局势不明朗,得胜班师、年末述职,送残疾的父亲回家……? 这一趟裴獗是怎么都要走的。 前路未卜也是真的。 这次出京议和,朝事由丞相李宗训代理,兴和小皇帝的病情,李宗训肯定最先知情,他不会坐视不管。 说不定中京已布好了局…… 冯蕴双眼半阖,思忖着中京变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裴獗绞着头发的大手微微一紧,拉疼了她,这才嘶的一声,回头。 “轻点。” 裴獗看着她,没吱声。? 安静的,一直到头发绞得半干,他才低低叫她的名字。 “蕴娘。” “嗯?” “想一同回京?” “没有。”冯蕴的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胸前,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耐不住手痒,情不自禁戳一下,声音温柔得好像荡着一层涟漪。 “我要办的事情还多,不想去。” 裴獗微微一怔。? 很显然,他在意外。 冯蕴笑了一下,“我的庄子才刚上路,万事靠我,回中京做什么?丢下长门的一群人,去做将军府的后宅家雀?” 她声音不带嘲弄,裴獗却听出了不屑。 “你走了,我正好自在。” 冯蕴淡淡地笑着说,想到上辈子。 得知要跟裴獗班师还朝的那天,她夜里都紧张得睡不着觉。 晋国都城中京,对她来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大将军府也只是一个未知的未来。要面对的人,面对的事,让她无端恐惧、焦虑。? 后来事实证明,中京跟她犯冲,一过去便麻烦不断。 这辈子她提前见到了裴家人,没有上辈子的恐惧和焦虑,但她要的变成了大海,给她一片池塘,也不会欢喜…… 更何况,眼下的中京就是一个权力争斗的漩涡,裴獗跟李宗训之间,针尖对麦芒,险象环生,她还没有活够呢,留在安渡郡,可进可退,实在再好不过…… 裴獗眸色漆黑。 本该为她的体谅松一口气,却因她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留下,而莫名凝重。 冯蕴看他沉默,拉住他的手,将头伏在他的膝盖上。 “等你回来,肯定不会再下雪了。”? 窗户关得很严,但冷风还是从未知的缝隙里吹拂过来。 夜凉如水,缠枝香炉里,幽香袅袅,淡淡扑入鼻端。 烛台上,灯芯轻爆,细微的噼啪声,带着雪夜的静谧,充斥在二人中间。 裴獗许久没有说话,手指顺过冯蕴垂落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去。 冯蕴沐浴后穿着宽松的蚕丝寝衣,甘石色衬得她本就白净的肌肤吹弹可破,如海棠横春,光彩照人。 半醉未消残酒,这般靠着他,冯蕴渐渐出神…… 上辈子裴獗将她送去安渡时,跟李宗训的关系可有如今这样紧张?? 她思索半晌,却想不起来。 情情爱爱的东西,最易劳神损脑,而且她那时成天在后宅,接触的人不多,对天下局势和大晋风云,无从知晓。 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 上辈子的裴獗因为功劳太大,有意在朝中掩藏锋芒,行事谦逊谨慎,身边也没有她这样的狐狸精千方百计地离间…… 所以,李氏父女应当不会感觉到小皇帝的地位受到威胁,不会刻意针对他,他当然不会造反,也就不存在像现在这般,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让她去安渡…… 那时候,单纯只是腻了她吧? 被抛弃的旧事,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时隔一世,想起来还是会有些疼痛。? 冯蕴慢慢直起身,笑容不达眼底。 “既然要早起,就别耽误了,洗洗睡吧。” 裴獗嗯声,却没有去净房,而是从身上掏出一个物什,将她拉近,默默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我很快回来接你。” 那是一块用红绳编织串起的月牙金器,绳长刚好及到锁骨下方,还挺好看。 冯蕴这才明白,裴獗以为她情绪不好,是因为没能去中京闷闷不乐,特意送上礼物安抚。 “还是大王会疼人。”她眨个眼,低头看着那月牙金器,“这是什么?有名字吗?”? “你要喜欢,可以取一个。” 她很喜欢取名字,给各种各样的物什取名,乐此不疲。 裴獗眼里带着宠溺,放低了身段来哄。 冯蕴收到厚礼,也还以笑颜。 “容我想想……” 她拿着金器端详,咬一口,看它做工精致,越看越喜欢。 “就叫它月见吧?”? 裴獗看她喜悦,嘴角微勾,嗯声,伸手抱她入怀,紧紧地束着。 “保管好,可保平安无虞。” 冯蕴低头,笑着抚了抚那弯弯的月尖,“这么管用吗?哪位圣师开过光的?” 裴獗:“我父亲。” 冯蕴抿嘴笑了一下,仰起头,含笑看他。 “好。大王此去,也要多多保重。” 裴獗嗯声,掌心轻抚在她的后背,呼吸间胸膛震荡,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冯蕴竖着耳朵看他半晌,一个字都没有。? 她暗自叹一口气,推开他回身撩起纱帘,斜躺榻上,身子随意地向后,靠上软枕。 “良宵苦短,早些歇了吧。” 裴獗看着她眼里的笑,轻捏一下她的脸颊,淡淡地道: “我尽快回来,不会旷你太久。” 这话说得,好像她离不得似的…… 冯蕴白他一眼,打个哈欠。 “横竖过年是赶不及回来的,随大王安排便是。”? 现在的冯蕴,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任何人,任何一次离别。 懒得猜疑。 裴獗却好像没有她那样轻松,沐浴出来,他将人搂在被窝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从中京局势谈到山河社稷,从皇帝病危谈到大婚六礼,表情仍然严肃冷峻,但今夜的话,明显比平常都要多。 冯蕴让他说困了,手下是俊朗健硕的阳刚之美,竟然也哈欠不停。 “大王今日心情不错,看来是要回京了,丢下糟糠妻,自得其乐,兴奋莫名啊。” 裴獗低头沉声:“蕴娘再说一次?” 冯蕴:“在一起这么久,大王想是对我也有些腻了。此番回京,名正言顺跟李太后眉来眼去,又是大功之臣,回京少不得会有见风使舵的,献上美人。我不在,大王不是正好消受……”? 裴獗闷声,掀开衾被盖过来,两三下将她寝衣除去,按入怀里,“看来为夫伺候得不好,让蕴娘生出这些心思……” 他声音里有难抑的沙哑,好似已极力的忍耐了许久,没有半丝犹豫,便将她腰身揽住,滚烫的身体贴上来,轻车熟路。 他明白她所有的敏感,力度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让她发狂…… 冯蕴喘着气拍他。 “是妾妄言,妾不该妄言……” 裴獗压着她的手腕,低头辗转,呼吸落在她的耳边,带一点咬牙切齿,烛火落在睫毛,衬得他的视线凌厉而深邃。 “临行前,喂饱了你,省得生事!”? 高挺的鼻梁抵上她的,像冯蕴平常逗弄鳌崽那般,轻轻蹭两下,微微变换一个角度,盯着她,喉结滚动…… 两人做过那么多次,一个眼神,便知其意。 “将军……”她呼吸一紧,那么沉那么硬地抵上来,她情不自禁地缩紧身子,唤熟悉的称谓。 “叫我什么?”他低低问。 “裴狗。”冯蕴知道他想听什么,偏不说。 裴獗眼眸幽黑,狠狠地吻下来,火热的,从轻到重,落在她的唇上,颈上,锁骨上,呼吸滚烫而急促,如同一团燃烧到极致的烈焰浓浆,寸寸掠过,带出一片酥麻。 “狗男人……”? 冯蕴嘴里呜呜有声,连解释方才只是玩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镇压下去,无奈地抬高双臂,攀上他的身体,热烈回应。 帘帐深深。 起初,冯蕴听到隔壁院里有丝竹袅袅,知道淳于焰还没有入睡,紧张地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裴獗好似浑然不觉,死死按入霸道地搓磨,又重又狠,情切时她如同跌落陷阱的小兽,终是喉头失控,声音呜咽般忘情而出…… 亢奋的不仅仅是欲,还是离别的情绪,噬咬人心。 等一切归于沉寂,隔壁半点声音都无。 冯蕴累得瘫在被窝里,怀疑方才只是幻听。? 除了风声,还是只有风声。 裴獗抱着她擦洗一番回来,低头看着她迷离的眼睛,轻啄在额头。 “蕴娘先睡,我找温将军说几句话。” - 大晋使团离京的这天,信州城再降大雪。 凛冽的寒风夹着雪片穿城而过,春酲馆大门洞开,数辆马车停在门外,侍卫们在搬运行李,忙碌、热闹。 温行溯陪在冯蕴身侧,沉默不语,眼眸深深。? 昨日从观澜阁回来,他酒至微酣,半夜里跟裴獗围炉小酌,两个男人说了许久的话,冯蕴一直没能说服长兄的事情,被裴獗说服了。 温行溯答应领邓光留下那支橙鹤军,戍卫信州。 同时,他还兼任北雍军副将一职。 和温行溯一同留下的,还有敖七、石隐、渝忠等人。 也就是说,北雍军麾下最精锐的赤甲军、蓝定军,紫电军,以及正在组建的橙鹤军,全都被裴獗留了下来,相当于将北雍军大部分的主力,分布在信州、安渡和万宁一线。 是戍守边陲。 也是方便调度。? 裴獗的用意,几乎明摆在李宗训面前。 最让人惊讶的是,温行溯一夜之间,成为了北雍军二号人物。 宁远将军从前便有儒将贤名,可仍然免不了有人说他是靠“裙带关系”。 但雍怀王一言九鼎,将辟吏权用到极致,裴老将军对此也没有异议,旁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无权说三道四。 尤其眼下局势紧张,对晋国使臣来说,逃离信州,平安回京,才是最迫切的想法。 晋使开拔,信州城的街面上极是热闹,车马禁军所经之处,人山人海,站在两侧,踮脚而望,人人人人人人人人挤人,人叠人。 裴獗一马当先,玄黑色的披风在雪风里翻飞,左仲纪佑带着侍卫营紧随其后,描金的“裴”字黑旗,如同展翅高飞的雄鹰,在风雪里极是壮观,隔着一条长街也可见威风……? 冯蕴、温行溯、敖七带着侍从,送裴獗到信州码头。 该说的话,昨夜里都已说尽。 临行,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 裴獗:“等我。” 冯蕴静默片刻,看着他,露出一丝笑。 “决定好了吗?” 裴獗:“决定了。”?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四目相对,声音平静,没有刻意避开任何人,但无论是谁站在他们身边,即使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就好像只是他们夫妻二人的私聊家事,无关其他。 江边风大,裴獗的披风被鼓鼓吹起,他望着冯蕴,黑眸里如同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我走了。” 冯蕴轻轻点头。 “我收拾收拾,也要回花溪。” 她已然嗅到了烽火狼烟的味道,此去中京,功高盖主的雍怀王会面临些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得做好准备。 “珍重。” 裴獗握紧她的手,指了指她的胸前。 冯蕴颔首而笑,“明白。” 号笛声起,裴獗转头离去。 众人挥动手臂,寂静无声地告别。 一直到楼船离岸,敖七转头看到冯蕴紧捂在掌心里的月见,脸色一变,露出惊讶到极点的表情。? “阿舅把这个给你了?” 冯蕴侧目:“这是什么?” 敖七更惊讶了。 “你居然不知道?” 冯蕴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摇头。 敖七拉她走到一侧,示意她塞入领口,这才压着嗓音道:“这是北雍军兵符,又称为日月符。分时为月,合则为日。主将掌之,可令全军。执月令者,众将得见,当以命相护。” 简而言之,这是半枚北雍军兵符,虽然不能号令全军为其打一场生死大战,却可以让北雍军将领以性命相护。? 冯蕴捂着胸前的月见吊坠,眼眶泛起湿意,长久不出声,也出不了声。 江面上寒风凛冽,楼船渐远,她看不到裴獗的身影。 看不到他高大冷峻的身影站在甲板上,腰系辟雍,披风猎猎,远眺信州的模样。 第312章 缟素回京 裴獗一走,冯蕴便跟着众人回春酲馆。灦 得知阿舅把日月符给了冯蕴,敖七似乎有点心绪不宁,打马走在前面,迎着风雪执缰而行,目光深深望向前路,脸上尽是难言的少年锐气。 叶闯、林卓带着众侍卫,跟在马车左右。 整个队伍沉寂至极。 车厢里,小满也恹恹的,双眼打量冯蕴云淡风轻的面容,怅然若失。 “怎么不高兴?”冯蕴抬眸望她。 小满垂眸,抿了抿嘴唇。 “王妃为何不跟大王去中京?”灦 冯蕴低低一笑,“看来是舍不得你的左大哥。怪不得从早上起来就给我摆脸子……” 小满听到这话急眼了,满脸羞尬,“哪里有的?仆女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王妃使性子。就是,就是觉得很可惜嘛。我们没有去过中京,又快过年了,王妃如何舍得跟大王分开?” 冯蕴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他不在,才好。” 码头这一段路,常年有拉货的车辆行走,有些坑洼不平,几天风雪下来,路面湿滑不堪,车轮子行进着,嘎吱嘎吱地破声响。 冯蕴撩开帘子望一眼。 “大兄,这雪是不是下得更大了?”灦 温行溯打马走几步,走到车边。 “下了这么多天,一直没停,是有些久了。” 瑞雪兆丰年,但下雪的时间太长,雪太大,就不再是祥瑞了,说不成要成灾。而且这样的天气,兴许有些人会过不了冬,便殁在年前。 温行溯道:“这是信州城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冯蕴道:“安渡也在下雪。” 她看温行溯一眼,又道:“明日我回安渡。大兄是到安渡团年,还是去并州?” 昨日冯家人离开的时候,提出让他们去并州过年的事情。冯蕴婉拒了,却不知陈夫人是如何跟温行溯说的。灦 温行溯迟疑:“今日可是腊月二十七?” “是。”冯蕴点头,“再有两三日,便是年节。阿婆捎几次信来,问我何时归家了。” 温行溯沉默一下,“我二十九过来。” 冯蕴应声,“好。”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晌午后,冯蕴吩咐人在春酲馆里准备行李,自己带着葛广葛义和叶闯几个侍卫,去了一趟鸣泉镇。 制糖坊在下大雪的头一天,已经停工。灦 丛文田带着几个徒弟回了涂家坞堡,只留下在当地请来的几个仆从。 议馆街上的铺子,也都关张了。 柴缨、南葵和姜吟三人,已经打包好行李,准备跟着冯蕴去信州,明儿一起出发回安渡。 因为议馆的守卫全是温行溯的下属,冯蕴便没有再安排人手来守铺子,直接递上几个装五铢钱的大红封,请他们帮着照看。 几十步的距离,很是便利。 看守的校尉拿到红包,笑得合不拢嘴。 清点好铺子,冯蕴带着几个美姬回城。灦 刚到府门,便见敖七打马而来,俊秀的脸上全是肃冷之色。 “舅母。” 一声呼喊传来,敖七翻身下马。 冯蕴披着厚厚的氅子,站在屋檐下,回头望他,心里不由一紧。 “怎么这时过来?可有急事?” 敖七朝她行礼,看了看左右,低低道: “陛下驾崩了。”灦 声音不大,砸在冯蕴的心上,却似重锤。 兴和小皇帝她没有见过,当然不是因为情分或是为李桑若掬一把同情的泪,而是此事对她来说,太过意外…… 这位小皇帝上辈子并非短命之人。 冯蕴在齐宫故去的时候,他还在中京活得好好的…… 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 重大事件的改变,令冯蕴不安。 “消息可准确?”灦 敖七道:“错不了。阿舅一行刚到安渡郡就得到了消息。据说太后当场昏死过去,使臣齐齐伏地,哀声痛哭,一律缟素回京……” 两个人相对无言。 近来发生的变故,一桩接一桩,敲击人心。 冯蕴沉默了许久,“走吧,进去吃口热茶,慢慢说。” 地上全是积雪,站在门口说话很是不便。 不料敖七拱手谢过,却是拒绝了。 “营里还有事。我过来是给舅母知会一声,明日启程,我同你一起回安渡。”灦 冯蕴对北雍军的兵调安排,并不全然了解。敖七这么说,必然是裴獗早就安排好的。 她点头道:“行。我们码头见。” “码头见。” 敖七调转马头,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冯蕴半眯着眼站了片刻,提起裙摆往里走。 “人各有命,先过好年吧。” -灦 次日晨起,冯蕴辞别温行溯,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出发。 去码头的时候,看到敖七等在路口,在他的背后,是运兵的战船,一艘接一艘,仿佛与江水连成一片。 冯蕴望一眼,玩笑道:“都回安渡过年吗?” 敖七沉着脸,难得的严肃。 “赤甲军调派去安渡大营。” 这是裴獗的战略安排,冯蕴不多问什么,笑了笑,客气地邀请敖七忙完后,去长门过年。 敖家二老和裴獗都走了,敖七一个人留在这边,她这个舅母理应问一声。灦 敖七欣然答应,“我要吃韭菜馅的饺子,肉多一点,全部要肉的。” 冯蕴怔了怔,想到刚入营那天敖七馋鸡蛋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缺不了你那一口。” 两个人有说有笑,敖七护送冯蕴上船,径直离开了。 再一次见到他,已是石观码头。 冯蕴不免有些惊异,这小子怎么每次都比她快? 敖七在码头等她,“舅母。我就不送你回花溪了。你我就此别过。”灦 冯蕴道:“你自去忙碌,不用管我。” 敖七一笑,望着她的眼睛,幽幽闪烁,又垂下。 “这是哪里话?不前来相迎舅母,做外甥的也太不知礼数了。” 冯蕴:…… 这小子言不由衷,阴阳怪气。 但确实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才会在百忙中,抽空过来。 敖七朝她一笑,翻身上马,匆匆离去。灦 同在石观码头上等候的,还有贺洽和安渡郡的一众属吏。 他们全都换上了一身缟素,头戴孝帽,腰系麻绳,比起信州城里对小皇帝的死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安渡服丧的仪式强了许多。 当然,这也与信州的归属争议有关。 和议信州归晋国所有,也不过才短短时日…… 贺洽迎上来,拱手行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王妃可算到了。” 冯蕴还礼,“有劳贺君前来相迎,原是自己人,无须这样客气的。”灦 贺洽道:“大将军有交代,属下不敢不从啊。” 皇帝的丧期,贺洽说话很是谨慎,明明想玩笑一下,愣是没敢笑出来,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和扭曲。 冯蕴听出来了,勾了勾唇,“贺君请。” 贺洽抬手,“王妃请。” 马车往安渡走,路上看到无数人拖家带口,冒着飞雪赶路,还有一些世家奴仆,赶着驮货的牲口,拉着平板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路面上。 冯蕴很是疑惑。 “他们是要往哪里去?”灦 小满道:“回家过年吗?” 主仆二人脑袋贴着车窗往外望了片刻,冯蕴摇摇头。 “不对。” 等到了安渡城,这种现象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雪地上全是压出来的车印和脚印。 贺洽送到城门,这才为冯蕴解惑。 “这些人,是往南迁的。” 冯蕴心中微怔,“晋齐不是刚刚订盟?为何南迁?”灦 人们往哪里迁移,一般来说,那里便是百姓认为的安身立命之地。 是什么理由让他们觉得安渡郡不是好地方,要去南边? 贺洽想说什么,又连忙闭嘴,改口道: “安渡本是齐人居多,人心思齐也是常事。年前战火纷纷,不便出行。现在两国订盟了,正是举家搬迁的好时机。” 冯蕴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心里却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至少,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一个贺洽不方便说出来的原因。灦 晋国小皇帝驾崩,接下来有很多不确定性。 齐国则是不同,萧呈本有贤名在外,称帝后废除严苛旧制,轻赋税免徭役,大有安定民心以求归顺的态势。 诸多因素叠加一起,会让很多大家族在考量之下,选择南渡,大家族一动,平民百姓便会跟风南行…… 城门口,冯蕴和贺洽拜别。 因是皇帝服丧期,大家说话都低言细语,没什么表情,但冯蕴发现贺洽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影响。 冯蕴甚是不安。 对百废待兴的安渡郡来说,世家和百姓的离开,是极大的掏空。灦 “贺君,告辞。” 落下马车帘子的时候,冯蕴手微微一顿,余光扫向围观的人群。 一个头戴毡帽,小贩模样的男子迅速转身挤入看热闹的人群,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冯蕴垂眸,放下帘子。 “走吧。” 第313章 再回花溪 时隔这么久,冯蕴再回花溪村,打眼望过去,一片银装素裹的村落,竟是有些陌生。奿 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的灯笼,新桃换旧符,年味十足。 那些她离开时,还在打土坯的地方,房子已经建起来了,田垄上积雪覆盖,看不到作物,舍间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水塘上结出坚冰。 几个小童从茅舍跑出来,
相关推荐:
异常乐园
惩罚蜜恋
互攻主义
异种奇闻 (H)
总有OMEGA想上我
欧总和娇娇,每天在线直播撒糖
娇媚娘子不谋爱,奸佞王爷借个种
[HP同人] 住蜘蛛尾巷的巫师们
重生后她娇媚撩人
火玫瑰(骨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