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寥几个负隅顽抗,散落在谷地之中。 “分成两路,前面烧火放烟,引西多吉的守卫来看。”少年用手指在土窠上草草化了张地形图,然后吩咐道,“剩下的部队绕到后面,先抓头人,然后平了寨子。” 要想抓住狼,就不要怕损失几头牛——这还是小时候父王讲的道理。 “是!什么时候行动?” 措仑想说“越快越好”,毕竟南平还在高城盼着他回去。 但那句东齐话怎么说来着?一时想不起来……葛月巴东明明教过他的。 哦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所以少年沉思了一下,从嘴里抽出草杆子,低声道:“天黑之后行动。” 军士听命,匍匐离开前,指了指措仑的脸。少年颊上带了一条细长的血线,尚未愈合。是昨日交战叛军箭矢擦过时留下的。 措仑笑笑,比划着:“当时差这么一点,箭射中脑袋了,但我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猜为什么?” 那兵卒摇头摇的好像拨浪鼓。 少年忍不住得意的炫耀起来,拍了拍胸口——南平送的锦囊正好端端的放在那里。 “因为有人在等我回去。”他说。 第18章 “就是她,想要害我的孩子”…… 南平猜测的不错。当天夜里,瓒多果然没有回来。 实际上接下来的五日,她都再没见过那个男人。 阿朵去向殿前侍卫打听,说是西赛王妃胎象没坐稳,见了红。瓒多放心不下,这几日都同食同宿,寸步不离。 西赛怀着的是瓒多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宝贵的子嗣对男人来说,明显比联姻来的异族妻子要重要得多。 “这分明是那西赛王妃有意撺掇,成心摆架子给您看。”忠心耿耿的侍女抱怨道,“巴掌叫人扇到脸上了,我都替您咽不下这口气!” 面对阿朵的愤愤不平,刚做完晨起朝礼的南平反而淡然一笑:“先前倒是没瞧出来,瓒多是个有心人。” “有心也得用在殿下身上才好。”阿朵苦口婆心,“这西赛王妃也真是的,才刚怀上就闹得惊天动地。若是孩子生出来了,还不得骑到您头上去。” 南平不答,透过高挂的毡帘向外瞧去。 地上厚重的雪早就融的无影无踪,长风日渐和煦,踏在矮树抖动的枝丫上,和着鸟鸣跳跃起舞。 昨日她脱了加棉的长袄,换上斜织的毛裙,也不觉得十分寒冷。 可见春天是真的要来了。 “不过那女人的孩子定是成不了气候的。”这厢阿朵还在耳旁不甘心的絮絮叨叨,“等日后殿下怀上小皇子……” 院子里一忽闪过个灰色的影子,快速跑了过去。 “那是什么?”公主疑道,打断了阿朵的话。 她等不及侍女回答,便轻盈起身,从台子上掂了块油糕,往院中走了。 “殿下?”阿朵急急追出去时,才发现南平已经立在院墙边,正抬着手,嘴里发出细碎的呼唤。 夯土铸就的矮墙之上,一只猫儿弓起腰,警惕的看向南平。它白色的皮毛沾上泥,成了灰突突的一团。 “我都发了急,您还有心思逗它。”阿朵跺了下脚。 “它饿了。”公主温声说。 那野猫眼睛咕噜噜转,看样子确实是饿极。 南平笑笑,把糕点扔在了地上,退后两步:“你吃你的,我不吵你。” 猫儿最终迟疑的从喉间发出呼噜噜蜜声,跳下墙来。它叼起吃食就跑,很快闪进了土墙转角处的孔洞里。 南平悄声提起步过去——原来那处孔洞是它的窝。白猫身下覆着一窝小猫崽子,才出生不久,各个眼睛都没睁开,只顾嘤嘤叫着找奶吃。 公主探过身去,方才还算乖顺的母猫立刻蓬起背毛,张牙舞爪的嘶叫。 “殿下小心,别叫它伤着您。”阿朵急忙牵住南平,“野物护崽的时候,最惹不得。” 南平听了这话,停了靠近的手,若有所思起来。 半晌她温声问:“若是我偏要惹惹看呢?” 阿朵愣住,不明其意。 公主没有解释,沉吟片刻倒是另起了话头:“来时从东齐带的礼单,东西可都入库了么?” “有些有,有些还没。”阿朵回道,“前些日子太冷,一时就耽搁了。” “如此正好。”公主拍了拍方才探身时蹭在裙子上的土,向阿朵附耳过去,说了几个字。 侍女听了,微微一怔:“那东西应该还在,只是用它作甚?” “空着手总归不合礼节,帮我找两匣子。”公主的眼光往远处望去,静静的说,“我们该去看看老朋友了。” * 瓒多王妃们的住处离南平的婚房不算远。沿着解冻后松软的泥土路走,不过走个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西赛这回确实是使了大阵仗。 尚未靠近那间红房灰顶的寝殿,已经可以看到人头攒动的守卫,那股子森严劲倒是应了“插翅难逃”四个字。 公主远远的停住步,等待侍从前去通报。 很快殿内就有下人出来,为难的摇摇头,那模样竟是西赛拒不见客了。 “王妃若是身体不适,我择日再来探望。”南平意外的好说话,“不过我带了些补品,还望她收下。” 谈话间,公主的随侍乘上一枚锦盒。 此间的高城守卫许是早就听了主子的吩咐,硬是不肯接,一里一外推拒的热闹。 “不过是些吃食,怕什么?”南平倒也不恼,语气中隐有讽刺之意,“又不是乳香。” 对峙的守卫撂下一张脸,说什么也不松口。 公主于是摆了摆手,命随侍将锦盒收了回去:“如此便罢了。” 她停了停,又道:“西赛王妃不便见面,又不肯收礼,倒叫我的心意无处放了。怀孕这么件天大的喜事,不好好庆贺庆贺怎么行?” 说完,她瞥了一眼阿朵。 对方立刻心领神会,从两个偌大的匣子里,取出些红艳艳的东西放到地上。 “点了吧。”南平淡声道。 话音刚落,地面上那团东西被蓦地点燃。 瞬间亮光乍现,噼啪作响。白烟滚滚,破碎的红纸四处飞溅! 西赛的手下何曾见过此物,眼看着这东西自己就炸了开来,只道是妖兽施威,登时吓得嚎出声,各个抱着兵器往后撤去。 南平嘴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爆破声鸣响,合上瑟瑟叫喊,好一出鸡飞狗跳的荒唐戏。 只可惜那两匣子东西到底是取好彩头之用,量极少,不多时就燃放殆尽。 须臾,迎着尚未消散的余烟,殿门轰然洞开。 一个身影阔步走了出来,面色沉郁,却是瓒多。 “王妃正在殿中静养,你们闹什么?”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地碎纸,又移向了雾中站着的南平。 眼神仿佛高山压顶,极具威严。 南平温声开口,不卑不亢:“此物乃是东齐的祥瑞贵宝,名唤爆竹。金贵的很,只有辞旧迎新时才舍得放上一放。此番来雪域,阿耶也不过赏赐南平几匣。” “如今听闻西赛王妃有喜,我实在按捺不住为陛下高兴的心,才特意庆贺一番。”少女说着,垂了眼眸,一双妙目中流光闪动,看着甚是委屈,“如今看来,倒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天气已渐渐回暖,故而此番前来时,南平换下了冬衣。单薄的衣衫倒愈发显得她玉白的脸和纤细的身,娇弱可亲。 少女肌肤的柔软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带着不可言说的酥痒。瓒多沉默片刻,转身时甩下一句:“进来。” 南平颔首,随后举步上前。及至殿内时,她却吃惊的顿住了脚。 明明外面已有春意,屋里却燃着熊熊火盆。 四处垂下暗红低矮帘帐,顶头支了口药锅,里面不知在咕噜咕噜煮些什么调理用的汤子,散发出浓烈膻气。 空气里弥漫的热浪几乎叫人无法忍受。 才站了片刻,南平就觉得后背冒出潮意。呼吸之间,全是人汗味和动物油脂的味道,属实不大清新。 而西赛正倚在软垫上,许是因为方才殿外骇人的爆竹响,一脸惊魂未定。 她的面前跪着个南平从未见过的白衣人,双手交错,喃喃低语。 这模样竟像是准备进行什么仪式。 公主对此情此景一时有些诧异,不禁侧身望向瓒多。 男人尚未开口,西赛却突然从垫上猛地直起身子。她指向南平,尖声叫道:“就是她,想要害我的孩子!” 第19章 措仑归来 西赛的指尖颤抖着,控诉中仿佛饱含不甘的血泪,恨不得立刻就把罪人拿下。她说完便仰面倒了下去,阖上眼,竟是要就此睡去了。 好像这一声无端的指责耗尽了全部力气似的。 四面八方投来了俱是犹疑的目光,擎等着南平公主的一个答复。 屋内只剩火焰的燃烧声,和西赛沉重的呼吸声。 南平定了定神。毕竟若是一句话没说对付,多的是人想把她拆解入腹。 她思虑片刻,面上露出担忧神色,把方才没来得及说的话吐了出来:“王妃这是病得糊涂了么?竟满嘴谵妄之语。” 她转向瓒多,又问道:“可曾看过大夫?” 语毕,便细细打量起周遭人。横竖先把关切的态度放在这,旁的心思再暗自揣摩。 而瓒多神色未变,倒是看向了正跪在西赛垫前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一身雪衣,态度超然的开口:“南平王后从外面带来了寒气,惊扰了恶灵,西赛王妃才会说出这般荒唐言论。” 只不过南平在听到“王后”二字时,已然怔住——这婚结的没头没尾,连瓒多的面都是时隔多日才再见着。 空顶着个王后的冠子,重若金石,倒沉得叫人直不起头来。 这厢瓒多已然答话,语气之中多有附和男子的意思:“圣者说的是。” 所以这白衣人便是圣者了。 南平凝神望去,那人看着年纪不老也不小,模样不美也不丑。当真好像芸芸众生的浮世相,皮肉全无用处,看过一眼便忘记。 凡事公允,面目慈悲。 只是南平细寻思了他方才的话,觉出几分意思——乍一听是认定西赛说的是胡话,但总归是公主惊扰在先,才有了后面的闹剧。 有因方才能种出果,圣者毫不避讳的偏袒,恐怕是与西赛多有牵绊,只是现下不知是何机缘。 南平在电光火石间顿悟深意,便温声道:“是我唐突了。” 进得殿来不过是为一探虚实,如今心里有数,不如早些离去。 没想到的是,瓒多示意仆从把西赛身上的厚重毯子掖严实了,竟转身对南平道:“我送你。” 说完当真迈开步子,走在了公主的前面。 殿门一拉开,清新的风扑面而来,一扫鼻内悬着的浊气。 方才秉着气的南平忍不住舒服的轻叹一声。身旁的男人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松快,突然淡声道:“不是我不想去看你。” 南平停住步,仰头望向身量极高的瓒多。 在和煦的日光里,男人的眉眼依旧是冻住的:“圣者有言,驱恶灵时不能近女色。” 这是在和她解释么? 南平笑笑,不予辩驳,极是和气的点头:“圣者真知灼见。” 这话说完,好像夫妻二人当真再无话可讲。 肩并肩走了一段,南平便温声道:“陛下不如早些回去照看王妃,看她得病,我也是极焦心的。” 男人顿足——倒不是听了南平的话,而是步履间踩进了一点绿意。他俯下身去,在低矮的灌丛中一掐,折了一枝初绽的花。 那花开错了时候,生得细小,却红得扎眼。 “有人送公主柴头草。”瓒多淡声道,“我送王后羊角花。” 他说完,把那盈盈的一抹亮色,随手别在了南平鬓边。 雪肤,乌发。美人,红花。 男人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南平脸上,炽热滚烫。不过很快,星星点点的凉意打天上掉下来,无声无息的浇灭了这场邪火。 南平怔住,伸出手去,掌心拢上了一层细碎的湿意。 高城落雨了。 * 骑在马上的少年太累了,支撑不住,坐着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措仑很少做梦。 即使是做梦,大抵也都是先前发生过的事。 就好比现下重回眼前的,是与叛军那场触目惊心的决战。 原本措仑安排的偷袭很是成功,先行部队牵扯住了绝大部分敌人的攻击,后方直捣黄龙,杀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但西多吉叛逃的军士极为狡猾,留了一队人占据高地,从山间投下落石。 轰隆作响中双方殊死一搏,巫蛊抖动人骨,咿呀不止。 尸山尸海,俱是阿鼻地狱。散落的骨与肉迸溅,全都变成声嘶力竭的呐喊:“杀——” 四处是滚烫的血,红的渗人。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马匹受惊跑开,措仑狼狈的摔在地上。 他一次次力竭跌倒,又一次次咬牙立了起来,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得活着回去。 就在此时,叛军首领发现了坠马的少年,得意而阴涔涔的笑着,拉开了弓。 明晃晃的箭头不怀好意的调转了方向,冲着少年射了过来! 措仑骤然惊醒。 他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顺势抹了一把——是下雨了。 春天的第一场雨来得仓促,却气势汹汹。水滴子砸在身上,甚至还有点生疼。 周边人声嘈杂,这点子热闹让措仑松了口气。 白马上挂着沉甸甸的皮囊,里面乘着被他砍下的叛军首领的人头。 当日双方肉搏的一连串动作还历历在目——躲闪、惊马、割喉。那场搏斗太过激烈,以至于在敌人的热血喷出来前,措仑都不能确信,自己就是胜利者。 好在他逃出来了,他赢了。 叛军剩下的残部群龙无首,四散山野。措仑的手下活捉回不少西多吉的旧部,如今都被五花大绑押在队伍的最后面。好像一串被草绳穿在一起的蚂蚱,等待回城后瓒多的审判。 穿过河谷,巍巍高城就在眼前。 行前瓒多许给他的承诺,和他许给南平的承诺,不多时就都可以一并兑现了。 少年想到这里,打起了精神。他嘴里低喝一声,双脚猛地夹住马腹,提了速度。 雨越下越大,道路湿滑不堪,扬起一片水帘似的雾。 待到离城郭尚有数里路的地方,透过朦胧的雨,竟能看到有一大队人马已经扎营,在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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