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措仑挥手,示意部队停下。 对方领队策马前来,走的近些时方才看清模样,却是葛月巴东。 “巴东老哥!”措仑没想到会在这荒郊僻野见到好久不见的老友,一时有些吃惊。 葛月巴东骑在灰马上,略显不安的扯动缰绳:“王上命我在此等候,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庆祝旗开得胜。” “不用了,我现在就要进城去。”少年心里有火在烧,一刻也等不及了。 他要快些见到南平。 而葛月巴东不动,坚持道:“我不敢违背王命。” 见对方如此推三阻四,措仑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直言道:“是不是她又病了?” 葛月巴东停了许久,才道:“没有。” 少年登时挂上了笑容:“那还等什么,快跟我一起回城!” 葛月巴东瞧着措仑,难得吭哧起来:“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在进城前先知道。” “什么事情?”措仑疑道。 “王上……娶亲了。” 第20章 “既然如此,去请王后过来”…… “娶亲?”措仑下意识复述道,“我怎么不知道?” 葛月巴东似是嗓子极干渴似的,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娶了谁?”措仑才睡醒,一时脑子有些没转过来。虽然心里隐隐冒出个答案,却不敢伸手去抓。 雨珠从少年的额头上滑落,一路顺着高挺的鼻尖,滚到袍子内领里。 他用手揉了揉把被水蒙住的双眼,看清老友面上的晦涩表情后,突然明白了。 “他娶了……南平。” 措仑一字一句说着,直盯向葛月巴东,希望他能从中间打断自己,截下这个荒唐的结论。 然而对方没有这么做。 措仑的这一点细小侥幸被无情的泼灭,事实在□□裸的告诉他——他被他的亲哥哥戏耍了。 这厢葛月巴东还在试图安慰:“婚事原就是定好的,你既然也知道,就不要过分伤神了……” 啪! 少年一甩鞭子,打断了他的废话。身下马儿吃痛,猛地飞驰起来,直冲高城而去! “等等!你别冲动!”葛月巴东策马穷追猛赶,一度比肩,但到底是不敌措仑的骑术精湛,越落越远。 他的呼喊被淹没在瓢泼大雨里,起起伏伏,终于消失不见。 措仑骑得极快,耳边充斥血流冲击的轰隆作响,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他从未感觉如此愤怒过。 双亲病逝时他年纪尚幼,懵懂间俱是忧伤与恐惧。阿姆死时,他体会到的则是难以置信的悲痛。 而现下,被血亲背叛的愤怒融进了血管里,胀得他的头突突直响。 好像有人在他的胸膛里点燃了一把无明业火,愈演愈烈,呼吸之间恨不得都带出燥热的星子。每行一步,都有如踏在分崩离析的钵特摩之上,嗔怒焚天地。[1] 少年疾驰过掉马沟,过外城,进内城,眼前呼啸而过一张张与他无关的笑脸。 瓒多前些日子的大婚,给这片冷地带来了许久未见的欢腾。高城之中处处结彩,五色旌旗流转,民众欢呼雀跃,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桩和美的喜结连理。 普天之下皆是喜悦,倒显得他一个人的煎熬如此可笑。 少年的一腔怒气随着时间与路程的推移,渐渐冷却下来,内敛成了一坛深不可测的冰。 失望与悔恨席卷全身,像沉溺水中的水草,如影随形,挣脱不去。 他需要一个解释。 在混杂的情绪里,措仑一口气骑到了王宫门前。 他解了皮囊翻身下马,抬步便往里走,意外的是竟无人阻拦。守卫像是通了气似的,一路放他进了正殿。 朱红门,毛毡帘。墙上画着历代王者狩猎时的荣光与战绩,与离开前别无二致。殿中静悄悄,侍从与卫兵俯首默立。 措仑呼吸沉重的立在空荡荡的王座前。 那椅子挺拔,把手处粗粝不堪,据传已有百年历史。王座上覆着兽皮,历经时光流转,依旧毛发鲜艳,威严自在。 也许这就是阿姆嘴里说过的,狼王身上的皮。 这把独属于雪域王者的座位,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曾经坐过。 而现在它属于他的哥哥——那个言而无信的男人。 许久,打殿外传来有力的脚步声,打断了措仑的沉思。 是瓒多来了。 男人一进殿,便双臂张开迎接自己的兄弟:“欢迎。” 措仑没有答话。他把手中的皮囊解开,砰的一声抛在了地上。一颗半腐的人头咕噜噜滚了出来,皮肉肿胀的液体爆开,沾湿地毯。 瓒多扫了一眼,认出了死者,不禁大声笑道:“这不是西多吉的老部下金央吗?做得好!有了这颗人头,再唤西多吉前来觐见,看他拿什么狡辩!” 男人眸中燃起亮光,完全陷在了野心勃勃的畅想之中:“他若是胆敢不来,我便可联合其他尚族出兵围剿,更是名正言顺。待日后拿下他占据的水草肥美的南郡,再挥师北上,远征广夏,岂不痛快!你我兄弟联手,可其利断金!” 谈话之中,意气风发,仿佛整张版图都已纳入囊中。 措仑不语,打量着自己状若痴狂的哥哥。 瓒多回过神时,注意到了少年的静默,语气难得放得和缓:“看你形色匆匆,应是着急回城复命,没有应下葛月巴东为你接风洗尘?不要紧,那不过是暂时打个牙祭。我自然还要再设盛宴,亲自款待英勇的将士们。” 男人说完拍了拍手。 仆从收拾了叛军将领的首级,将地面打扫干净。又端来矮桌、吃食与美酒,登时把殿内铺陈的香飘四溢。 “在此之前,咱们兄弟二人先痛痛快快喝一场。” 谈话间,杯盏被斟的满溢。瓒多端起一杯,冲措仑递了过来。 沉默良久的少年终于开口:“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干得漂亮。”男人夸赞道,显得有些兴奋,“那日收到捷报,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刀山火海,殊死一搏,怎能用“顺利”二字潦草概况。 但措仑不欲多说,他淡声问:“你呢?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自然。”瓒多见状放下酒杯,重新倚坐回王位之上,温声道,“我专门为你留了好东西,就等你回来。” 话音刚落,帘后绕出数名妖娆女郎,衣着极是清凉。一双双碧目颜色甚浅,在金棕色卷发的映衬下,好像冬天的冻湖。 “我答应过你美女和土地。所以这些广夏的女人,就都归你了。”男人续道,“至于南边的那些村寨……等赶跑了西多吉,就是你的封地。明日殿前众臣盟事,你也出席,我自会给你个说法。” 措仑没吭声,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渐渐升起暮色。 好像日头下了山,月亮却不肯爬起来,整片大地沉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瓒多拿他当小孩子,不打算给他一个解释了。 少年沉寂片刻,颇具讽刺意味的吐出两个字,“哥哥。” 瓒多一愣。 措仑蓦地从背后抽出弓箭。上了弦,锃亮的箭矢直指瓒多额头。 “我说过,你若是辜负我的信任——我饶不了你。” 事发突然,堂上骤然响起尖利的惊呼声。那几个广夏女人慌乱逃窜,衣角刮到杯盏,掉落在地,乒乓作响。 殿上持刀守卫上前,围成了个圈,步步紧逼。 瓒多看上去倒是并不着急,他抬手止住卫士。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南平。”男人道。 措仑眼神坚定。 “你还没长大,意气用事。”瓒多面露遗憾之色,方才说道,“一个东齐来的小姑娘,见过一两次面,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 弓箭稳稳当当,不见一丝动摇。 瓒多笑了:“这么说你不服是么?” 少年手中弓弦略显紧促,稍微懈力,便可穿透男人的颅骨。 “既然如此。”瓒多停了停,扬声对仆人道:“去请王后过来。” 第21章 我们私奔吧(1) 南平坐在案前, 打量着手里才卸下不久的羊角花。 这报春花娇嫩,离不得枝子。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萎靡下去,蜷成暗淡的一团。南平挪了砚台,想像先前那样, 把它随手压住。 阿朵急忙来拦。她特意拾掇出来了个锦盒, 笑道:“这可使不得。殿下不若就放在这里吧?” 此花虽然不过是瓒多方才随手所摘, 但毕竟是帝王馈赠, 怎能随意处置。 “殿下是得着王上喜爱了。”玉儿倒是美滋滋的, 摆出的例子也扎实,“瑞妃娘娘也曾受过圣上赏的报春花呢。” “是么?”南平倒是不知道母亲的这档子前事。 “可不么。赐花的当月,瑞妃娘娘就从嫔位晋上来了, 这真真是个好兆头。” 南平松开手, 干瘪的花瓣便飘落下来。偌大的一个盒子, 就乘着这么一朵花, 空空荡荡的多少有些可笑。 她并不能像旁人那样心无芥蒂的高兴——单是想起瓒多的那句“有人送你柴头草,我便送你羊角花”, 就总觉得里面暗含了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争比。 却不知瓒多此举是为了敲打她,还是为了敲打措仑。 正胡思乱想间,瓒多的仆从奉命前来, 恭声请王后进殿御见。 “我方才说什么来着。”玉儿笑道, “许是有更大的好事等着呢。” 南平温声问那仆从:“瓒多传我何事?” 来者说不清东齐话,单就一个“请”字,讲得恭顺无比。 南平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到了地方, 门一开, 眼前的一幕让她如坠冰窟。 措仑竟举着弓箭,直对着瓒多,那架势大有松松手指就能把男人一箭穿喉一般。 少年身边俱是瓒多手下的持刀卫士。若他当真有意射出这一箭, 对方便会像蚁群一样,登时扑上去把他吞噬干净了。 这场景好像精心搭建的骨牌,哪怕只是倒了其中一块,都是满盘皆输。 而南平的到来,刚巧松了松这牌局的钢筋铁骨。 “王后。”瓒多浅色的眼珠转了过来,定在南平身上,“我们等你许久了。” 措仑也听到了动静,侧了侧脸,颊上带着才结下的一道疤。 少年的脸瘦削多了,也晒黑了。却越发显得他骨相挺立,一双眸子清浅闪光。 南平眼见着心里最坏的预想成了真,顶住声音里的颤抖,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稀奇。”瓒多若无其事的笑笑,“我的兄弟,竟想要娶你。” 这句惊世骇俗的怵逆言论登时引得众人惊呼。跪在地上发抖的广夏女人、手握兵器的守卫、端着茶具的仆人各个或是抽冷气,或是低声叹息,堂上传来一阵骚动。 南平万万没想到,事态已经到了现下这步田地。 措仑见到心上人,重又燃起了希望。他手未动,扬声对公主道:“快,告诉他你的心意!” 在他的心里,是一片黑白分明的天地——南平定会把前因后果讲的明明白白。哥哥使得那些花招是如此不堪,背地里算计自己人,是什么英雄好汉! 这厢瓒多也开口,不紧不慢:“我倒是也很想听听,王后的心意。” 瓒多和措仑都直白的把目光抛了过来,等待一个回应。 两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意外坦诚的相似,当真都有了几分高城男人的洒脱。如果硬要区分,那么男人眼中也许有着几分戏谑,而措仑眼中透露出些许渴求。 水倒进锅里,锅架在火上。 火候到了,里里外外便咕嘟着翻起浪来。 南平顿了半晌,垂了眼神,才温声道:“陛下说笑了。措仑殿下怕不是行军劳累,一时糊涂,竟拿南平随口解闷。” 她有意放低姿态,好像一切不过是少年头脑发热时开的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弑君这个罪名措仑担不起,她也担不起。她须得护着这个少年,把他从莽撞的边缘拉回来。那点情窦初开的悸动在大是大非面前,本就应该被抛到脑后。 措仑若是冲动,南平就更需要冷静。少年贵为王弟,又刚打了胜仗,也许瓒多一时半会不会动他。 但日后呢? 等他全无用处成为一颗废子,又会如何? 南平方才那话在此情此景下吐出来,最是服帖妥当,给了三方一个和缓的台阶。只是她如此轻描淡写的推拒,倒相当于把少年那点心思全堵死了。 “南平。”少年再开口,直接唤了她的名字,语音嘶哑。 南平暗自吸了口气,转向那张失望透顶的俊脸,温声劝道:“如今笑也笑过了,措仑殿下还端着这么大一张弓,不累么?快些放下罢。” 声调里带着装出来的轻快,任谁听了也要赞叹一句,王后是个识大体的。 少年未动。 南平顶着快要克制不住的颤抖,低声恳求道:“放下罢。” 她头戴盛冠,华衣锦服的站在王座前,标致得像是祭典时扎的稻草人。为主子尽忠职守,哪怕日后被投入火坑也在所不惜。 “你再说一遍,南平。”措仑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南平没有错过少年流连的目光,但她咬着一口银牙,摇了摇头。 措仑原本稳当的手臂轻微抖动起来。 他胸中好像有猛兽撕扯,想要剖膛破腹冲出一般。汗从额头上涌了出来,流到睫毛上,凝成一滴苦涩的水珠。 他是那么的信任她。 而如今眼前人却似乎在他离开的时日里,独自变了心意。有如答应风雪同行的人,临出发前,却自顾自的安顿下来,再也不理会先前的承诺了。 难道自己这一颗跳动的真心,和瓒多手中的权冠比起来,就什么也不值么? 措仑立在殿上,沸腾的希望冷下来,揉搓成一团,揪得人生疼。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倒是瓒多的话音适时响起。他絮絮而谈的调侃道:“聊了会天,我都饿了。你们是木头人么,无知无觉的。” 男人好像参透了措仑变化的心情,话题从方才兵不刃血的厮杀转回家长里短,松快了紧张的气氛。只是席间放了半晌的酒肉已经凉透,散发出一种油腻腻的甜味。 “我竟也饿了。”南平跟着附和,嘴角弯起一抹笑。她转向措仑,状似随意的问道:“你这弓是水曲木做的么?瞧着料子是极好的。能不能借我看看?” 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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