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隆轰隆,像开过一辆火车。 许久后,卓刚终于褪去耳鸣。 他听到街坊邻居正在谈论人群中一位少年。 卓刚这才注意到,离女人不远的地方,话题中的少年站在那,宛如一棵孤松。 他安静,挺拔,麻木,脸上沾着妖冶的红。 警车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他们把少年请到车上,给他倒一杯热水。 女警低声温柔地跟他说着话,他脸上始终冰冷,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那些邻居说,死的是他妈妈。 有人讲他妈妈晦气,也有人说他可怜。 卓刚倏然想起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冷汗一身接着一身。 衣衫湿透,他软着腿坐在原地想,一定是上天用一个陌生人的命换了他这一条。 赌友又打来电话,揶揄他取钱取到利宫去了。 他颤着手挂断,一下拉黑了所有狐朋狗友。 那天以后整整十二年,卓刚再也没踏进赌场一步。 他跑了的老婆不信他改好,没能回来。可是家还是被他零零落落撑了起来。 为了老母和幼女,他做过很多行当,路过无数次赌场,全靠当年眼中的画面撑到现在。 卓刚有时候会想,当时那个少年最后怎么样了? 这个想法在某次路过利宫、他与那双冷淡的眼睛对上时变成一道闪电,直直劈入内心。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跟着其他几个人进去。 走在前面嬉笑着的人回头,拍拍少年的肩:“阿屿,这地方不错吧?以后就跟我了。” 后来再听说,就是利宫的谢之屿。 再后来,旁人都叫他谢先生。 他们的距离从窄窄一条街变成天地之别。 他和他好像从来没认识,又好像认识了许多年,互相见证着对方的来时路。 卓刚那间狭窄的小吃店里,总会出现利宫来的人。他们和普通客人不一样,穿得西装革履,手腕上金表钻表。 他们会在店里要一份简单餐食,时不时盯得他发毛,而后酣然一笑,揶揄说:“搞不懂屿哥干嘛老让我们关照这家店,好吃吗?我怎么觉得前门那家更好?” “让你吃就吃咯,废话那么多。我觉得都差不多,无所谓啦!” “喂,老板,你和屿哥认识啊?” 卓刚更勤快地擦着桌子,身子佝偻得很低:“不认识,怎么会认识这种大人物。” 他说谎了。 他还记得有一次那位昔日的少年,如今的谢先生亲临小店。他一身淡漠的气质坐在那,安静喝一碗猪肝粥。 卓刚诚惶诚恐。 那顿便饭他死活没肯收钱,谢先生也没多勉强,说了句“多谢”便离开。 等到收拾碗筷,卓刚才发现瓷碗底下压着一张便签条,上面有一串电话。 卓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将来有一天有困难时联系他吗? 为什么? 那位谢先生为什么总要帮他? 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很久,直到一次酒后他无意向家人透露。 家人惊讶地望着他。 互相一对账,他忽然发现老妈常去的老年活动中心,女儿上的福利幼儿园,都有这位谢先生的手笔。 他又想起多年前在警灯鸣啸声中的那张脸。 少年苍白又锋利的眼神望过来,像一把利刃,瞬间击溃了他的心。 卓刚明白,他知道他是赌徒。 却也似乎在相信他会从此走回正途。 第63章 嘴巴用来接吻 无论什么时候,被人窥探到内心都不会爽快。谢之屿冷笑:“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相信赌徒——” “谢之屿。”温凝情急之下用掌根按住他的唇。 他的气息短暂静了一瞬。 温凝在这份沉静里挪开手,放轻声音:“小卓还在这。” 算了,何必在这种问题上争论。 信与不信又能怎样? 谢之屿垂首,双手支在敞开的膝盖上抵住眉心。过去的一幕又一幕闪回在眼前。 他不会相信任何赌徒。 …… 查了口岸记录回来,小钟满身轻松,一看到谢之屿便高声:“屿哥,人是昨天中午过的口岸。果然不在澳岛。” 澳岛才是赌狗的天堂。 有些事没必要去蹚内陆的风险。 知道这个结果,一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温凝最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之屿不对。她甚至想过那位卓哥万一真的又犯了赌瘾,谢之屿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的气息太沉,以至于让温凝觉得危险。 可是在这之前,她已经很久没再把“危险”两字同谢之屿联系起来了。 走出卓家的大门。 温凝快步追上谢之屿。 他那件白衬衫在短时间内长出好几道褶皱,被闷湿的空气熨着,松垮又落魄。 莫名的,温凝觉得他此刻心情与衬衫很像。 “你跟那位卓大哥是什么关系?”她问。 谢之屿脚步微顿,依然是那副说辞:“不熟的朋友。” “骗鬼还差不多。”温凝说。 她慢条斯理地跟了几步,突然伸手,两指捏住他衬衣袖口,轻轻一拖。 微不足道的力气却把男人截停了。 他回眸,寡淡的表情落在她眼里。 温凝弯起眼:“反正我觉得他以后不会再赌。” “理由?” “他都十二年没赌了。”温凝一点点将心中猜测托盘而出,“我听说哮喘儿控制不好容易发育不良。你看卓哥他女儿,虽然瘦了点,但养得很好。灰扑扑的家,只有女儿穿得嫩色鲜亮。她眼睛很漂亮,也很干净,说起爸爸时全是信任。卓哥过口岸说不定就是为他女儿买药。你知道吗?人有盼头的时候是不会做傻事的。” 人有盼头的时候…… 是不会做傻事的。 谢之屿反复咀嚼这句话。 他敛下眸光:“随你怎么说。” “干嘛这副表情啊?”温凝松开拽他衣袖的手,侧身转到他身后,两只手掌覆在他后腰上轻轻推着他走了几步。 “谢之屿,我们来聊聊你吧。”温凝说,“你呢?那么厌恶赌徒,一开始为什么要替赌场做事?” 他并非脚步沉重,却并不抗拒身后推他的这股气力。 即便力量很小,几乎像在同他开玩笑一样。 他懒懒迈动步伐,一边迁就,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没为什么,生活所迫。” “那现在呢?” 现在? 他说:“习惯了。” 背后的力气松了一瞬,恼人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谢之屿,我发现你这人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过奖。”他笑。 “真无趣。” 女人忍了又忍,骂道。 到晚上,小钟打电话来给谢之屿汇报:“屿哥,卓刚回来了,刚过口岸。” 这通电话来的时候谢之屿正在弄一台布满灰尘的唱片机,他随手按下免提。 于是温凝免不了听到几句墙角。 他问:“耽搁这么久?” “卓刚说过了口岸才发现手机掉了,先前联系的诊所地址和电话都在手机里,所以在那折腾了很久。” “嗯。” “之前那药小卓的咳嗽病控制得挺好,这次听说有新药,但数量不多,卓刚联系好急慌慌就去了,没来得及跟家里说。再加上手机又掉了,他身上只有一些葡币和回乡证。”小钟边说边听动静,没再听到谢之屿讲什么,于是又道,“卓刚还说谢谢谢先生关心。” 谢之屿把黑胶碟放上去,侧耳听了听唱片机的音。抽了空才对电话那头讲:“人到家你也回吧。” “好,屿哥。” 等电话挂断,谢之屿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咫尺之外、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扬着高傲的下巴。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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