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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宣室殿灯会,自然是你做东了。” 宇文序顺着她的兴致:“你要什么赏?” 南婉青道:“前些年我赏金银锞子各六枚,陛下宽仁大度,自是要远远胜过我的。也毋须太多,讨一个吉利数,银锞子十六枚,金锞子……与它凑个六十六便可。” 宫制锞子一枚七钱,五十枚金锞子为黄金三十五两,合白银一百七十五两,十六枚银锞子为白银十一两二钱,六十六个金银锞子约为白银二百两。[2] 一条灯谜二百两,南婉青狮子大开口,众人暗暗心惊,未敢肖想赏赐,宇文序却爽快点了头。 渔歌喜得心花怒放,意蕊横飞,面上强作镇定,与南婉青相看一眼,福身请道:“请陛下取灯谜。” 宇文序方欲行动,南婉青又开了口:“你拳头大,下手又没个轻重,仔细把灯笼捣坏了,渔歌替你取一个。”宇文序依着她应允,渔歌将手探入灯笼,抖出袖子里的竹筒,敛眉奉上。 芙蓉面,云鬓解双螺。 何见人间烟火色,望舒驰月踏菱歌。 夜雨挽星河。 花笺字迹谙熟,字句更是旧相识,文后注明“字一”,落款一个“青”字。闺房私话昭然人前,宇文序顿时乱了心绪,他非是文辞捷才,又不长于隐语谜事,久久无言。 南婉青存心刁难,此刻正中下怀:“你若不能,念出来让人知晓,旁人得了彩头,也是一桩好事。” 宇文序面露难色:“青青……” 南婉青托腮看他,装聋作哑,恍若不明何意。 “芙蓉面……”宇文序沉声艰涩,一字字如有千斤重。众人听了第一句,都清楚是什么话,心下好笑,又不敢显露分毫,拧手的拧手,咬牙的咬牙,总算捱过这阕情意绵绵的诗作。 “你们若有知道的,不必讳言。”南婉青道。 众人皆说不知。 “都不知,一并罚酒。”南婉青道,“不过她们为陛下所累,本是无辜。今日既是陛下做东,不若各人都赏一个彩头,化干戈为玉帛,陛下的罚酒也就免了。” 事已至此,宇文序何尝不知她是有意为难,虽说怄着气,她也应了不出户赏灯会,殿内之事他便无有不允。 “好。” 众人得了厚赏,一齐谢恩。渔歌抱着滚灯寻上墨筠,请她取灯谜,墨筠见得宇文序让南婉青先取了,不敢越过郁娘去,辞道:“请郁姑姑先罢。”轻手一推,将滚灯推去郁娘身前。 “还是先请墨筠姑姑。”郁娘辞道,墨筠乃宣室殿掌事女官,二人品级虽同,然天子近侍,不言而喻高人一等。 二人让了好一会儿,俱不愿下先手,渔歌“哎”几声将人扯开,拽着墨筠手腕子塞进灯笼里:“老嬷嬷是怕吃酒摔了脸,你们不必相让,先一个,后一个,都有的罚的。” 众人听她打趣,一时都掌不住笑了,墨筠拿起一只竹筒,打开瞧了一眼,竟掩口大笑起来,素日稳重娴雅的妇人笑红了脸,说不出一句整话。 “这写的什么?”郁娘拿下花笺,看了一眼也噗嗤笑开,指着渔歌骂道,“定是你干的好事!” 众人眼看她俩笑成这等模样,奇道:“你是作什么灯谜?” “王八乱滚,猜一样果子。”渔歌此言一出,殿中人笑倒一片,饶是宇文序的冷肃性子也不由勾起笑意。南婉青伏着案几笑弯了腰,不时捶几下木案,宇文序只怕她磕着碰着,起身坐去一处,留心护着人。 渔歌道:“有句老话说得好,雅俗共赏,这屋里最不缺雅致人,若无我俗一俗,今夜灯会必不能圆满了。” 众人笑道:“是,很是。” “奴婢才高学深,这灯谜猜不出来,”墨筠说着又忍不住笑,“渔歌姑娘还是另请矮明罢。”她将花笺放去大桌案,自斟一盏温酒饮下。 “我知道了,”桐儿追去桌边,那花笺正撂在一盘“早生贵子”的干果之下,“是桂圆!” 王八乱滚,龟圆。 众人方转过笑来,又一回哄堂大笑。渔歌确是用心凑趣儿,万万不想人笑成这样,都哑了声儿,她抱着大滚灯无所事事,待到众人笑够了,送去郁娘手边。 月引冰霜色,亭亭叶隐幽。 非为金翠羽,常卧美人头。 后注谜目“花名”,并一个“桐”字。郁娘前后念一遍,心知力所不及,笑道:“这回却是俗人才疏学浅了。”罚酒一杯,再将谜面娓娓道来。 “是玉簪花。”南婉青先声夺人。 桐儿嫣然应“是”。 昭阳殿灯会胜者得花笺,以数目多寡累而受赏,郁娘照例呈上诗笺,南婉青细读一番,赞道:“桐儿的诗越发进益了。” 桐儿福身谢道:“是娘娘教导有方。” 灯中尚余三只书筒,渔歌拿去给沉璧掣挈,沉璧笑道:“请姑娘先。” “少��嗦,你是自己拿,还是我按了你的手进去,火燎着了我可不管。”渔歌道。 “遵命。”沉璧伸手取了一只,展开上书“表里如一”,谜目用物名,落款墨筠,略一思索,已是成竹在胸,“表里如一,是镜子。”[3] 墨筠道:“正是。” 桐儿也摸了一只,两行文句谜不是谜,诗不是诗: 曰为陵上柏,过春风十里。 曰为河畔草,谓红兰莫笑。 后头只有一个“序”字,桐儿字都识得,串一块儿却不知所云,挠头半晌,讪讪道:“奴婢愚钝,未解其中深意。”话落便去拿酒。 “慢着,”南婉青拦下,笼中唯余宇文序、郁娘二人灯谜,桐儿如此诚惶诚恐,必然是那一人,“你年纪小不能吃酒,先念了来,我们给你参详参详,再定个妥帖的罚约。” 桐儿依言诵读词句,念罢二十字没了声响,有头无尾,众人疑道:“猜的什么?” “这……”,桐儿绞尽脑汁打圆场,“许是别有深意。” “人名。”宇文序道。 众人方知是宇文序手笔,一个个都住了口,南婉青道:“你这个谜做得不通,有谜面无谜目,亦无谜格,成心刁难人,世间之物岂止千万,让人如何猜去?”[4] 宇文序道:“是我疏漏。” “依我看不该罚桐儿,倒该罚一罚你。” “是,当罚。”宇文序搂着人,言听计从,又遂她心意大赏了一回。 渔歌掏出滚灯最末一只灯谜,扫一眼便笑开: 孙大圣离家不走门。 谜目“菜肴名”,落款一个“郁”。“这一只合该落我手里,”渔歌道,“孙大圣离家不走门,佛跳墙。” 郁娘笑道:“你是小猴儿,自家的事当然门儿清。” 众人一直闹至永巷敲了更声,夜深行走不便,渔歌暂宿沉璧卧房,明儿一早再回昭阳殿。沉璧在寝殿外间侍奉守夜,吹了蜡烛,放了帘帐,才眯了一会子,�O�O�@�@的体己话变作时断时续的喘息,想是帐中那二人又缠上了。 “嗯……”宇文序泄了精水,浑身舒畅,女子双乳尚有昨夜未散的红痕,大掌轻捏一捏,便激得湿热花径紧紧挛缩,南婉青软成一汪春水,半梦半醒。 “那谜底是什么?”宇文序厮磨耳畔,半长不短一阕词,何以得出一个字。 “嗯哼――”花房阳精鼓胀,他最爱摩挲丰隆下腹,里外酥痒,南婉青颤着娇声答道,“谛……谛听的谛。这是你的诗词,皇帝之言、嗯……便是‘谛’了……” 宇文序哭笑不得,张口咬上玉嫩耳珠:“促狭鬼……” “唔……”南婉青蒙头躲开,宇文序拿住皓腕,又将人圈揽怀中:“我的你可知道?” 南婉青不作声。 “青青……”宇文序又咬上耳肉。 南婉青不胜其烦,只得应声:“你成日挂在嘴边,何必问我。” 曰为陵上柏,过春风十里。 曰为河畔草,谓红兰莫笑。 《古诗十九首》有“青青陵上柏”“青青河畔草”之句,姜夔《扬州慢》“过春风十里”其后为“尽荠麦青青”,韦庄《庭前菊》有“红兰莫笑青青色”,他这不是作灯谜的法子,倒像是射覆。[5] “青青……”宇文序心满意足,她这般冰雪聪明的人,定然知晓他的情意。 她与他是天造地设的姻缘,是心有灵犀的眷侣。 ―――――――――― 注: [1]谜目:谜语一般由三部分组成,即谜面、谜目和谜底。谜面是谜语的题目,谜底是谜语的答案,谜目是灯谜中所要猜测事物的属性、分类范围和数量,只有三部分具备才是完整的谜语。 [2]金银比价参考明代洪武年间。 [3]“表里如一(用物名) 镜子”,此谜为哭哭生作。 [4]谜格:指做谜语的规定格式,把谜底字的位置、读音、偏旁进行一番加工处理后,来扣合谜面,如曹娥格、虾须格等。一般猜谜需展示谜面、谜目,特殊情况下可以用谜格代替谜目。 [5]射覆:酒令之一,清俞敦培《酒令丛钞・古令》:“然今酒座所谓射覆,设注意‘酒’字,则言‘春’字、‘浆’字,使人射之,盖春酒、酒浆也。射者言某字,彼此会意,余人更射。不中者饮,中则令官饮。” 第八十六章柳色新 乾元七年二月三十,春分,花朝晴��,惠风和畅。 “还是单薄了,”宇文序摸一摸羽纱鹤氅,“再拿厚些的来。”沉璧福身应诺,换了一领海龙里子的斗篷。 南婉青蹙眉道:“等你磨蹭,日头该下去了。”宣室殿闷了一个寒冬,宇文序每每以吹风受凉为由,不许人踏出宫室。此地原为政事中枢,陈设端严,并无园林景致,那两条游廊南婉青走了几回便倦了,好容易熬到开春,欲赏太液池风光,他又道是春气尚寒,不许人走动。 今日午憩初醒,春阳明媚,南婉青即命人更衣,摆驾太液池,众人劝不住忙去前殿回话,才换好衣裳圣驾已至,宇文序未曾阻拦,只说与她同去游春赏适。 “好了。”宇文序上下一顿整饬,如掖被子般掖紧斗篷,捂得严严实实,又止住上前搀扶的侍女,臂弯一拢,谨慎护在南婉青腰后,半搂着人行走。 去岁皇贵妃梦兰,天颜大悦,特旨于次年二月开恩科,宣室殿国务繁冗,添了这样一件大事,宇文序宵旰忧劳,数夜三更未归,今日听人通传,却不惜舍下前朝万机,亲自守着她方可安心。 “请娘娘移步辇轿。”墨筠道。 “不必了,”南婉青另有打算,“今日天气和暖,我慢慢走过去。” 墨筠笑颜温蔼,不敢答应,眼见宇文序一颔首,方敛衽告退。 庭院阶廊密密铺了一地石砖,干净齐整,雨天亦无泥水,却也使得花草无地栽植,皆养在各色瓷盆,将就着看个意思罢了。倒是年前那只金鱼大缸种了子午莲,绿莹莹的小叶浮漾清水,还有几分趣味。 南婉青瞧了一会子鱼戏莲叶,便往东向侧门行去,回廊转角三两级石阶,宇文序揽紧了臂膀,低声嘱咐:“当心。” 这人惯是小题大做,南婉青见怪不怪,由他搂着下了阶墀。 “参见贵人!参见贵人!” 乍然一声请见,字音怪异,众人都唬了一大跳,接着又起来两句“参见贵人”,那声嗓正是昭阳殿拿来的凤头鹦鹉,名唤白团,开了春一直养在廊下。 “谁在那儿说话?”南婉青问道,寻声而去,只见凤头鹦鹉旁多了个竹架子,一只蓝白小鸟歪着圆绒绒的脑袋看人,芝麻小眼,尖喙嫩红,翅羽尾翎如天色湛湛,胸腹毛�昭┌住� “参见贵人!”那鸟儿张了嘴,白团又跟着念一句。 “启禀娘娘,”沉璧道,“昨儿内府局送来的鹦哥,说是很机灵,会言语,还能认得人。” “很是机灵,白团竟学着它。”南婉青莞尔,大为有趣,“可有吃食来?”沉璧连忙请了罪,命人去取。 “回娘娘的话,这鹦哥嘴刁,东西放久了便不肯吃。”墨筠上前解围,“宫人一早一晚喂食,间或喂些鲜果菜蔬,都是一吃一收,不能留着教它看见。” 南婉青笑道:“活似个人样。” “桃子,这是陛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墨筠温声指点。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婉青“呀”了一声,侧眼一看宇文序,俱是喜兴新奇:“它是叫桃子?” “正是,它爱吃桃儿,就得了这名字。”墨筠道,“这是皇贵妃娘娘,参见娘娘,娘娘多福多寿。” 桃子跟着又念一回,小芝麻眼一眨一眨,乖觉伶俐。 内侍取来吃食,小小一方杨木盘有谷米果蔬八九只粉彩碟,沉璧双手呈上,不忘请罪:“娘娘恕罪。” 南婉青兴致正好,并未怪罪,拿了一小瓣桃儿片近前喂鹦鹉。宇文序见状拦下:“仔细啄了手。”那鹦哥还不如人拳头大小,宇文序夺过指间果瓣,送上鸟儿身前。 轻红短喙剜了一点饭粒似的桃儿,咂咂几个来回,左一口右一口,半弯桃瓣软下薄薄一层皮。它吃得率性,磨着竹架子擦了擦嘴,忽而开口:“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南婉青见着有趣,又拿起桃儿片,径直一送,小鸟儿已凑了上来,低头啄一啄。宇文序不及拦下,提心吊胆看着它吃尽了,暗自松一口气。 “多谢美人!多谢美人!” 众人都笑道:“这鹦哥可是成精了。” 南婉青乐不可支,指头挠了挠颈下雪色羽绒,桃子也挨着玉指蹭了蹭小脑袋,聪敏且近人,南婉青更是喜爱,将欲喂上第三回,一个小太监道:“娘娘恕罪,这鹦哥半个时辰前才用了鲜果,眼下不宜多食。”南婉青听了,只好作罢,又逗了它一会儿,看一看后头的画眉与红嘴相思鸟,这才慢悠悠出了德明堂。 “你也瞧见了,一路走来极平稳,何必终日疑神疑鬼的,这儿不许碰,那儿又不许去。”南婉青道,宣室殿与太液池相隔百来丈,行途过半,各宫花木葱茏,常逢翠叶斜出朱红院墙,草长莺飞,春色招展。 宇文序道:“你若是喜欢,今后日日陪着你赏春散心。” “这倒不必,圣上日理万机,当以国事为重。” “天家之事,家事亦是国事。” 南婉青一挑眉,反唇相讥:“如此说来,陛下何不整日守着妾身,区区一个午后,怎能显出国事之重?” “当真要我守一整日,你开了口,我自然照办。”宇文序道,“只是我口齿笨,不知什么话讨你喜欢,又不比你博闻多识,话本插不下嘴,抹牌插不上手。我若在跟前晃荡一日,怕是早惹得你烦闷碍眼,不若你自寻了乐事打发日子,逍遥快活。” “你也知道?”南婉青半是调笑半是真心。 行近太液池畔,湖风渐起,温厚大掌拢紧斗篷,时刻忧心她受了寒气,宇文序道:“我知道,是我要缠着你。” 春池碧水,丽日洒落浮光粼粼,柳岸新叶微吐,柔梢披风,袅袅似绿云飘曳,香花或倚怪石,或绕亭榭,桃夭梨雪,百卉含英。浩荡从驾合聚濯缨水阁,南婉青款步游赏春光,到底是七月多的身子,难免疲累,就近挑了一处楼阁歇脚。宫娥铺上软褥,烧热茶炉,又摆好瓜果点心,宇文序命人合起临风的窗子,转眼便见南婉青凭栏而坐,手里拿了一块薄荷糕,正捏着碎末子喂鱼。 “用些茶水。”宇文序捧来兰花盏,清池锦鲤踊跃,金黄火红消解霞光,银白如月,南婉青只抿了几口,心不在此,胡乱塞回宇文序手中,扶着横栏看鱼儿争食。 宇文序接了青瓷盏,饮尽杯中残茶,也拿来一块薄荷糕喂鱼。他手劲大,糕团一拧便散作细细碎碎的白粉,溅了自己一身,粉末飘落池水,无影无踪。 南婉青止不住笑:“它们在水里喝够了,不必你请吃稀粥。” 宇文序心头闷着气,一言不发,起身又欲拿薄荷糕。南婉青拽住手,小团小团揪下糕点细屑,放入男子掌心:“陛下千金贵体,此等小事还是妾身代劳罢。” “这糕点不好,日后不许做了。”宇文序翻覆手掌,细碎甜糕尽皆入水,引得群鱼争抢。 南婉青暗暗好笑:“是,它不好。” “启禀娘娘,”沉璧怀抱一丛翠嫩柳枝,屈身见礼,“柳条与各色春花都备齐了,这花环冠子是现做,还是拿回去?” 南婉青道:“拿来罢。” 方才穿行柳绿花繁,目及春和景明,韶光鲜妍,南婉青生了折柳编花冠的念头,侍女领命搜罗碧枝花卉,长短不一,花苞盛开半开,悉数进献。南婉青粗略净了手,先抽一条细柳围绕额间,比了比宽窄,再一圈圈缠上花枝柳枝。 “如何?”云鬓花冠斑斓,紫荆娇艳,瑞香馥郁,杏花小巧,芳蕊错落盘结碧绿枝叶,春意盎然。 宇文序道:“好看。” 话音甫落,宇文序只觉头上一沉,南婉青将花环套来翼善冠,笑吟吟道:“好看。” 男人剑眉轻皱,大掌扶上花冠便欲拿开,南婉青扯下衣袖,不许他动作:“花环冠子重得很,我今日梳的发髻不合戴它,只怕没几步压散了,你替我拿着。” “我手里给你拿着。”宇文序动了另一只手,南婉青又是一把扯下:“不成,这花冠上处处是叶儿花儿,你一手抓着,拿坏了可怎么好?” “向之……” 宇文序无言以对,百千般不情愿,南婉青倏然站起了身子,牵着他直往外走:“我歇好了,快走罢,走一圈便回去了。”宇文序最怕南婉青胡行乱闹动了胎气,忙随她起了身,手掌护着后腰,无可奈何:“好,走一走回去了。” 帝王常服着石青锦袍,并一顶双龙乌纱翼善冠,沉稳周正,偏偏环了圈春花春草。宇文序心性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纵使头戴五彩花冠,心中气闷,面容肃然如旧,让人看不出好恶。南婉青频频打量,心知肚明,只扭过脸偷偷地笑。 “年初万端生发,最是辛劳,去年才办了春闱,便是你急着用人,也不必又开恩科。”前时南婉青只顾看赏春景,迟迟察觉他眼下浅淡的乌青,随口一句,装模作样的关怀。 宇文序道:“今年恩科是为孩儿开的。” 寥寥数语,深谋远虑。 本朝隔二年大比,有乡试、会试、殿试三级。自古以来,殿试为皇帝评阅,故而新科进士又称天子门生,乃是以君臣之恩近为师生之恩,更显恩遇亲厚。宇文序话中之意,此番恩科拔擢贤才,却是为腹中孩儿笼络臣心。[1] 南婉青敛下眼眸,他步子大,搀着她慢慢腾腾地走,一步紧一步松,走得磕磕绊绊。 许久不语,宇文序只当她未明深意,详言开解:“他们入了仕,好记着此生功名富贵,皆因孩儿降世,日后辅佐新帝,先有了三四分忠心。” “这想的未免太远。” 宇文序从容应声:“我们一家和乐,长长久久,自然要想得长远。” ―――――――――― 注: [1]大比:隋唐以后泛指科举考试,明清亦特指乡试。此处取前者之意。 第八十七章牵红线 “百子纹织金妆花缎三匹。” 沉璧在册子上勾了一笔:“有了。” “猞猁皮五张。” “有了。” 往时昭阳殿一季一点库房,如今南婉青长居宣室殿,节礼赏赐之物有后院数间空屋子收着,堆了整整一冬令。三月将至,过半月即是立夏,沉璧领人开箱启柜,详尽对一对布帛毛皮与金银玉器的名册。 小宫女抱出一卷黑色毛皮,抖开油光水滑的昏暗绒浪,点了好几下,慎之又慎:“紫貂皮三张。” 墨笔圈画数目“三”字,沉璧道:“有了。” “沉璧姐姐,”门外气吁吁跑来一个绿衫小丫头,福一福身子,“请姐姐的安,娘娘要找一对银丝蝴蝶坠子,不知放哪里去了。” 宫人清点的清点,收拾的收拾,不敢惊扰,沉璧略略一想,答道:“在染牙妆奁最下头的小屉子里。”[1] 小丫头应了是,匆匆告退,众人便接着检点器物,怎料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小丫头又跑了来:“许是姐姐忙乱,一时记错了。那细银丝串宝石小珠子的耳坠子,可是在染牙妆奁的屉子里?” 众人一听都定了手脚,沉璧也不禁微微的一怔。几番奔走,小丫头累出满头汗,闷红了脸,水芝放下活计,上前说道:“我来对册子,姐姐好生想一想。” 沉璧交付墨笔书册,随小丫头去了屋外,沉吟些时,缓缓道:“若不在那九子奁中,便是收去箱笼了。” “多谢姐姐。”小丫头一行礼,又是急匆匆去复命。 众宫人对好器物名册,正一样一样收进箱匣之中,沉璧返归屋内,水芝便捧着册子迎上来:“姐姐,都细细的点过了,并无缺漏。” 沉璧取过书册翻了几页,说道:“再点一回罢,两回都合了数,更稳妥些。” “姐姐,”水芝怯声道,“这已是第二回了……” 沉璧猛然一惊,支支吾吾:“我……我才刚一心想着耳坠子,恍了神,一下忘了……” “姐姐近身侍奉娘娘,素来周全,饮食起居千头万绪,时或恍神也是有的,姐姐辛苦。”水芝道。 沉璧讪讪一笑:“不敢当,侍奉娘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正是呢,”水芝笑道,“近日我也时常恍惚,才过了二月,又来个二月,总觉着这日子格外的长,等了许久还未入夏。”又问道:“姐姐,今年为何有两个二月?” 沉璧锁了名册,将钥匙收去荷包,耐心答道:“这是阴阳合历的差错。一年四季为阳历,一月朔望为阴历,常说的一年十二月非是切合之数,年年多出十余日,三年便多了一个月。若不拿这闰月填上,今后六月反是冬日了。”[2] “原是这样,”水芝点点头,“我看近来姐姐脸色不好,要好生保养才是。” “我也觉着疲累,约莫这几日的信期,身子渐渐发了懒。”沉璧道。 水芝道:“姐姐快回去歇着罢,这儿我看着。春日里本就犯困,姐姐身子不适,更该歇着了。” 沉璧方欲推辞,只听门外一声“沉璧姐姐,娘娘叫姐姐过去”,正是先前传话的绿衫小丫头。 德明堂,东阁。 “你近日神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南婉青歪斜美人榻,手上一卷话本子,桐儿坐着脚凳轻轻捶腿。 沉璧伏地请罪:“娘娘恕罪,奴婢身子不适,月、月信迟了好几日,又兼春时困乏,近来多有疏忽,奴婢知罪。” “墨筠,”南婉青唤道,“你去膳房瞧一瞧,那春花粉圆可好了。” 墨筠同郁娘看着茶炉的火,闻言了然,毕恭毕敬应下差事,顺路也将丹英带了出去。 书卷啪地掷上螺钿小几,沉璧心中一紧,耳听南婉青说道:“闰二月二十发杏榜,当日宫闱局刘公公便给你送来贡士名录。且不说宫人私相授受是死罪,你身为昭阳殿女史,打探朝中消息,是要本宫落个妇人干政的罪状?”[3] “娘娘明鉴!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娘娘明鉴!”沉璧连连叩首,“奴婢……” 郁娘沉了脸,念着多年相识的情分,冷声劝告:“娘娘已给你留了颜面,此处并无外人,有什么话,只管对娘娘说就是了。” “你我主仆一场,若有苦衷,我自然体恤。”南婉青道,“若存了祸心,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桐儿咬着唇,不敢多言。 “奴、奴婢怎敢谋害娘娘……”沉璧哽咽道,“奴婢乃前朝罪、罪臣亲眷,因父罪籍没官奴,入掖庭役使。幸有嬷嬷垂怜,始掌管笔墨,得入内宫侍奉,后又得娘娘赏识,擢任贴身女史。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此生没齿难忘。” 南婉青道:“起来回话。” 沉璧又磕一个响头,泪如雨下:“奴婢求问贡士名录,实有私心,却非谋害娘娘。无意牵连娘娘,请娘娘恕罪。” “有何私心?” “奴、奴婢……”沉璧小声抽噎,“当年抄、抄家入狱,同巷的杜……杜家三郎君,托人送来一只金锁,是錾了他姓名的寄名锁,嘱咐我珍重,他会、他会……” 南婉青接口道:“他会救你?” 沉璧抽抽搭搭答了“是”。 “又送东西又许诺的,费这些工夫,何不当即救了你?” “杜家清寒,朝中无人,他年纪小做不得主,只好……” 南婉青问道:“什么年纪?” “十四年前,奴婢十二,他长奴婢两岁。” 南婉青又问:“是叫什么名字?” “杜亦霖,”沉璧顿一顿,“甲榜二十七。” 南婉青道:“十四年未见,你怎知非是同名同姓之人?又或是你已同他暗中有书信往来?” “宫禁内外勾结是死罪,奴婢不敢。”沉璧再一叩首,“小半辈子都要过去了,也许他早已娶妻生子,年少荒唐事不过付之一笑。杏榜与金榜,奴婢只是留自己一个念想,他久未赴约是力不能及,至少……至少我还能想着,世上有个人惦记我,不是昭阳殿的沉璧姑娘,是柳家女儿。” 郁娘与桐儿相看一眼,五味杂陈。 南婉青道:“可若真是他金榜题名,他已娶了妻生了子,你又当如何?” 哭声渐渐微不可闻,沉璧跪地垂首,良久默然。 “归还金锁,贺他平步青云,阖家美满。” 南婉青推一推桐儿,朝榻下使了眼色,桐儿会意,轻手扶起沉璧入座歇息。 “若是他为你父亲翻了案,家中有妻有子,你可愿还恩为妾,侍奉左右?”南婉青又问道。 “我不愿。” “若是他鳏居有子,请旨求娶为正室,你可愿出宫续弦?” “我不愿。” “若是……” “娘娘不必问了,”沉璧道,“青梅竹马之谊,定夫妻相守之诺,我一身清白,他也定是一身清白。如若不然,即便他还了家父公道,我也只可将十年积蓄尽数奉送,还报恩德,国朝栋梁自有贤妻美妾趋之若鹜,奴婢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 “不愧是沉璧姑娘,亦雅亦绝,有文君《白头吟》之风。”南婉青拊掌而笑,连连道好,“依我看,他若是负心背诺之徒,那金锁也不必还,拿去打一个金锞子,还能当钱使,也算是一项实在的用处。” ―――――――――― 注: [1]染牙:将象牙雕刻成所需物件,再行染色加工,所成之器称为“染牙”。 [2]阳历:阳历即太阳历,是以地球绕太阳公转的运动周期为基础而制定的历法,中国古代也有阳历。 阴历:根据月相圆缺变化的周期(即“朔望月”)制定,因古人称月球为“太阴”,故称“太阴历”,简称“阴历”。 阴阳合历:中国传统农历是一种以阴历为基础,同时又融合阳历而形成的历法,即阴阳合历。阳历以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圈为一回归年而制定。阴历则以月亮的阴晴圆缺变化而制定,根据月相确定日期和月份。一个阴历朔望月平均为29.5306天,12个朔望月为354天或355天,与阳历回归年(约365.25天)相差11天左右,3年累计的时间差距会超过一个月。为了协调阴历年与阳历年之间的天数,农历便通过“置闰法”进行调整,使两者年总天数相适应。 [3]杏榜:中国科举取士时代,为公布会试考中者而发的榜,此时往往正值杏花开放,所以又称为“杏榜”。 贡士:一般指中国古代会试中考者。 第八十八章长干行 暮春花愈繁,太液池芳柳争妍,温风吹拂烟影香雾,未见春意阑珊。 “我今日听了一出极好的戏,虽只演了半场,很是有趣儿。”南婉青道。 午后闲步太液池已成定例,宇文序搀着人游散春苑,问道:“什么戏?” 南婉青道:“说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女孩儿抄家落罪入宫为奴,男孩儿赠寄名锁许终身之诺。一别十四载,男子杏榜题名,一步踏进龙门,却不知他是否记着年少情谊,昭雪沉冤,再续前缘,着实让人忧心。” “十四年?”宇文序犹疑道,“生死难知,世事难料,可若是戏文传奇,定然终成眷属,不必忧心。” “我只忧心那皇帝陛下可愿成人之美。” 宇文序道:“这更不必忧心,戏文君主只办两样差事,一样点状元,另一样便是做媒,定是得心应手。” 南婉青扑哧笑开:“你哪里听来这些话?” “《西厢记》《铡美案》《琵琶记》……”宇文序皱眉思索,“兴许我见得少了,大约都是这般。”[1] 南婉青忍笑道:“陛下英明神武远胜历代雄主,想来玉成美意必不逊于戏文之君,妾身先替沉璧谢陛下圣恩。” 宇文序不解其意:“此话怎讲?” “那入宫为奴的女孩儿便是沉璧,那男孩儿许是陛下的甲榜贡士,杜亦霖。”南婉青道,“沉璧跟了我十年有余,一向周全尽心,头一回声泪俱下求乞恩典,我心知不合规矩,可也不忍她抱憾终身。只得求陛下开恩,君子成人之美,这月老陛下做是不做?” 展眼几步石级参差,宇文序忙嘱咐“当心”,答道:“奇缘奇事,我若不许却是有违天意。” 南婉青慢慢下了阶砌:“说是天意尚早,如今只有一个姓名,还不知他的籍贯岁数,是否其人,有无妻室。还请陛下细细查探,免得错点鸳鸯,误人姻缘。” “岂是要我做月老,分明是你要牵红线。”宇文序道,“那丫头服侍你多年,只怕你不舍得。” 南婉青道:“我自然舍得,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倒是怕陛下不舍得。” “又说胡话。”宇文序只恨是在外头,不得按着她咬上恼人唇舌,怀中娇靥含笑,气是气着,无可奈何。 乾元七年三月初五,癸卯科放榜。翌日天子赐宴曲江,二甲进士杜亦霖请旨寻妻,上奏幼时与邻人柳氏女定亲,后因柳父冲犯严国舅,祸及满门,女眷无辜没官,求圣上开恩宽赦。 “沉璧姐姐,娘娘叫你快过去呢。”秋灵提着裙子走下青砖阶廊,掩唇笑道,“是了,如今该叫杜夫人了。” 风廊花草竹笼,沉璧领着小宫女饲喂雀鸟,话未应声先羞红了脸,众人悄悄地抿嘴笑。 “叫你来是有一样好事,掖庭已勾去你的奴籍,此后你便是良家子。”南婉青命桐儿送去一张契纸,“我已交代宫闱局,这几日你可出宫去了。” 沉璧看着身前红印书契,惊甚于喜:“这几日?娘娘临盆在即,此前行孕皆由奴婢照看,奴婢怎可……” 南婉青道:“太极宫不缺尽心尽力之人,倒是你们一对苦命鸳鸯分别十四载,我又怎好做那打鸳鸯的大棒子。” 曲江杏园宴,杜亦霖答天子问,自述年近而立未成家室,旧年姻约铭心,此生非柳氏女不娶。彼时宇文序又问了一句,倘若此人已然辞世,他待如何,杜生答曰“移棺祖坟,终身不娶”,众皆叹其情义忠贞。 “娘娘……”沉璧才欲言语,南婉青一点下巴,桐儿便将契纸塞进沉璧手心,一溜烟躲了回来。 南婉青道:“昭阳殿算是你半个娘家,我也勉强备了一些薄礼,权作昭阳殿上下送你的嫁妆,贺你苦尽甘来,鸾凤和鸣。” “谢娘娘恩典,娘娘大恩,奴婢此生无以为报……”沉璧叩首谢恩,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南婉青道:“起来罢,柳姑娘不必多礼。” 沉璧心中一震,双眸汪汪聚了泪水,哽咽道:“奴、臣女姓柳,单名一个玫字,谢娘娘隆恩。” “柳玫,”南婉青笑道,“好名字,石之美者为玫,似石岩坚韧沉稳而有美质,亦如你守得云开见月明。”[2] 沉璧跪地拭泪,泣涕涟涟。 南婉青道:“桐儿,将你柳姐姐扶起来。”桐儿应了话,与秋灵一道将人扶起,又听南婉青吩咐:“嫁妆箱奁及礼单都在昭阳殿,你去瞧瞧,也拾掇拾掇衣物。郁娘、桐儿你们也都回去,今夜好生乐一乐,不必守着德明堂。” 郁娘惊道:“娘娘,这不……” “郁娘回去对一对嫁妆单子,”南婉青道,“原是该我做东饯行的,你们也知我的身子,近日是出不得这宣室殿了。今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们好好说些话,替我好好送一送她,便可慰我离情之憾,不枉我们多年朝夕同处。” 昭阳殿众侍女噤了声,眉眼交错,踌躇未决。 南婉青道:“去罢,德明堂亦有宫人服侍,何必牵肠挂肚的,我岂是一时片刻都离不得你们了?” “去罢。” 墨筠福身道:“奴婢虽粗笨,侍奉娘娘必当尽心竭力,众位姑娘且放心去罢。” 晚照消沉,银汉长流,宫阁珠灯萦纡,灿灿若星影人间镜。暖阁金碧荧煌,灯火通明,南婉青歪懒薄褥锦榻,一手执卷,约莫坊刻话本狭行细字,纸墨粗陋,这一页颠来倒去看了小半日,始终看不进眼里。 “膳房下了梅花汤饼,娘娘晚膳用得少,可要尝一尝?”墨筠捧上一盏灵芝灯台,安置榻边矮几。 素手携书倒落软榻,南婉青垂眸侧卧,答道:“不必了,赏给小丫头吃罢。” 墨筠谢了恩,转身交代下去,又端来一盏热茶:“娘娘看书乏了,歇一歇。”昭阳殿众人领命回宫,今日皆由德明堂宫娥服侍,墨筠谨小慎微,隐隐察觉南婉青心绪怅然,却不知缘故,生怕怠慢了不合上意。 “且放着。” 墨筠应诺,放了茶盏守在一旁。 榻上人闭拢双目,懒懒开口:“姑姑辛苦一日,下去歇息罢。” 郁娘忙道:“侍奉娘娘乃是奴婢的福分,岂有辛苦一说,娘娘折煞奴婢了。” “我歇一会儿,不喜身旁守着人,”南婉青道,“你去屏风跟前站着就是。” “是,奴婢遵命。”墨筠赧然退走。 博山炉云烟袅袅,香粉芳烈,往常用过晚膳便已撤下,而今郁娘等人回宫,德明堂宫娥不知南婉青习性,无人收拾,又因南婉青莫名烦闷,懒怠出言使唤,重山金炉雾霭悠扬,连绵不绝。 数声蹑步轻缓,来人收着行走的动静,一步一步深入内室,再是�O�O�@�@的声响,临近身侧,南婉青更是厌烦。 “我说了不必……”南婉青睁了眼将欲训斥,橙黄衣裙鲜丽张扬,一如女子眉目神采朝气,“你怎么来了。” 渔歌道:“自然是躲债来了。”扬手招呼一个小丫头,把香炉往她怀里一放,吩咐道:“拿下去,折几枝楝花,要花苞多些的,用乌金釉的瓶子插了拿来。”小丫头怯怯应了差遣,手捧烟炉退下。 “民间嫁娶都要随份子,讲究个‘人情往来’。我又不成亲,今日给了她,何时再收本呢?”渔歌吹熄榻前灯盏,移去别处,“我可不做这亏本买卖。” 南婉青道:“天下事到了你这儿,竟都成了买卖。” 渔歌大呼冤枉,蹲下身子与榻沿齐平,笑道:“伺候娘娘却不是,我是真心实意的。” 南婉青“呸”一声,手执书卷轻敲了敲渔歌额角,又半掩着面浅浅一笑。 “再说了,娘娘赏了那好些东西,什么金银珠翠,绫罗绸缎,还有什么城东的宅子,京郊的庄子,怕是生身父母也拿不出这一单子陪嫁来,我又何必献丑。”渔歌道,“她不过侍奉娘娘七八年,便有这般厚礼,若是我出嫁,娘娘可不得将半个昭阳殿陪给我。” 南婉青道:“你才刚说了不成亲,如何又惦记嫁妆?” “我想着有半个昭阳殿的陪嫁,这亲定是非成不可了。” “放屁,做你的春秋大梦罢,”南婉青啐道,“一个子儿也不给你。” 渔歌道:“这是气话,我晓得的。” “这是实话,”南婉青一哼,抱着肚子翻了个身,“我要歇着了,你出去聒噪。” “这时候打盹儿?夜里还睡不睡了?”渔歌捡起话本子,一手扶上南婉青肩臂,背转过头的人枕好了身子,把手一推:“别管我。” 渔歌道:“岂敢管你,我陪你说会儿话。” “我不说话。” 渔歌又道:“那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给小丫头听去。” “这话只说给你听,”渔歌不依不饶又扶上臂膀,“别睡了……” “不听。”南婉青道,自顾自阖了眼睛。渔歌手搭着肩臂,轻晃两下,南婉青动也不动,存心不理睬人。 “我生在掖庭,是一个担水老嬷嬷在井边捡来的,不知是宫中侍女和侍卫苟且,还是罪奴隐匿身孕悄悄生下,都是重罪,左右寻不得主。她当是捡了只猫儿,没有奶水,只喂些米汤,也不想我能活下来,养一养,且作积阴德。” “她说是我命硬,没病没灾的就会走了。那会子别的院子死了个丫头,唤作渔歌,她们便打点了人,让我接替她的名籍。一直长到七八岁,平日里做些传话、烧水的差事,还有洗衣、缝补,都是些零碎活计。” “大约十岁那年的春天,我们院子新来一个小太监,他原非造册候选的宦人,乃是自阉入宫。良人私阉本为大罪,许是他嘴皮子灵巧,模样又清秀,总管公公便开了恩。他不能同正经入宫的小太监住一屋,只睡在我们院子的柴房。” “他叫胡小六,虚岁十五,大家伙儿都叫他小六子。他睡在柴房,我常去看烧水的锅台,一来二去也就相熟了。我曾问他为何不要命都要进宫,他说外头没饭吃,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回。他很会说话,办事也勤快,不出一二年的工夫,掖庭都知道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太监。” “后来他讨得九千岁李诚明的喜欢,拜为祖宗爷爷,李诚明也认他做干孙子,宫人都敬他为小李公公。我想着他有了高枝儿,往后便是贵贱不相会了。那年我十三岁,快到了选用分宫的时候,他给我求了门路,我才离开掖庭,去了尚功局学针黹。” 榻上女子背过身歇息,不言不语,仿佛呼吸也寂然无声,渔歌不知她可听着,想一想仍是说道:“他待我很好……” “丁亥年入夏,他犯了事,说是传话出了错,乱棍打死了。宫人赐死都是拉去乱葬岗一埋,无碑无墓,必是孤魂野鬼,来世也不得好人家。我想给他办身后事,到底该有个碑,管事的公公要十两银子。我才做了司制司的女史,月例不过一吊钱,这十两得攒到明年。” “我求他宽限,他被我闹得厌烦,让我拿八两银子。我又是借钱,又是没日没夜地做活,好歹凑足银子,去时却晚了。那公公说天气热,尸身放不得久,几日前已拉去乱葬岗,问我可有旧日的物件,衣冠冢也是心意。” “他送过一对水头极好的芙蓉种镯子,我拿了来,还有旧日给他做的鞋袜扇袋,添上那八两银子,置了个衣冠冢。我以为我也算对得起他,后来瞧见一个御前行走的姑姑,她有一对芙蓉细镯,和我曾有的分毫不差,她说花了不少银子,是那公公从宫外找来的稀罕物。”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收了钱收了物,钱使了,物卖了,衣冠冢只是糊弄我的话。之后很多年我都想着一样事,是不是我没有银子,才耽误他不得好活也不得好死,是不是我有多一些钱,他早已投胎去了好人家,一生顺风顺水,和和美美。” “那对镯子,他说是送我的嫁妆。我问他何时找个嫂子,他说我成心笑话他,明知他这辈子不能娶妻的,我说我也一辈子不嫁人。”渔歌道,“嫁什么人呢?我在这宫里一晃就是二三十年。” “我这辈子也只会伺候主子了。” 南婉青翻回身来,埋怨道:“我才有的困劲儿,你一阵唠叨,全给叨没了。” 渔歌笑道:“那便是好事,不枉我费了一番唇舌。” “你若闲得发慌,去烧一盅甜笋金雀汤来,”南婉青道,“晚膳吃得少,这会儿竟饿了。” 渔歌颔首答是,起身去了后院膳房。南婉青半卧美人榻,眼见橙黄倩影渐行渐远,一手抚上滚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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