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头身上。显见他也不是个蠢的,倘若坦言宠妃不孕,有十八个脑袋也不够砍,不若开些吃了死不了人的药丸药膳,拖个三年五载,顶多治一项办事不利之罪,左右身家性命是保住了。 “彭正兴,送郑太医出去。”宇文序道。 “谢陛下隆恩,微臣告退。”郑太医谢恩退身,彭正兴虚扶臂弯引出偏殿,内外随侍宫人一一行礼。皂靴踏过正门高槛,郑太医抬手拭去满头热汗,心有余悸。 彭正兴道:“再几日入秋便凉快了。” 郑太医摆摆手:“惭愧惭愧,陛下气宇龙兴,微臣惶恐。” 二人相视一笑,作揖拜别。 宫娥挽起芙蓉香帐,美人玉容似有哀愁,低眉不语,宇文序执手坐近南婉青身侧,宽厚大掌仍是握着纤手摩挲:“医言肯綮,往后日子还长,不必焦心。” 焦你个驴马头! 南婉青愈是气极愈是假笑从容,强压怒火点了头。 “你我虔心若此,必得上天眷顾。且放宽心,好生饮食,好生用药,多出去走走散心。”宇文序低声抚慰,“今日边庭有急奏,晚膳不能来用了,尚不知议定几时,你累了便歇息,不必等我。” 南婉青道:“秋收将近,北狄各部定然虎视眈眈。你国事繁重又两处奔波,劳心劳形,近日歇在宣室殿罢,我知晓轻重,你也好生保养才是。” 宇文序另一手扶上腰后,唇印轻柔吻去眉间愁绪:“我心神在此,不觉疲累。” “……”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寥寥数语,一个痴心男儿的相思深情便跃然眼前,入木三分,此人城府手段愈发纯熟老辣。南婉青应对乏力,无计可施,不自主思索投敌匈奴有几分可行。 《春秋左氏传》有鲁成公出访晋国,晋景公不敬,鲁成公便欲修好楚国而背叛晋国,季文子引史佚之《志》劝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宇文序虽棘手,好歹其意明晰,心在求子,倘使投敌,且不说山高路远,狄人自骨子里轻贱汉人,只怕难求善终。 下下之策,若非性命攸关,等闲不可行。南婉青痛定思痛,若有什么办法根除宇文序求子的念想,必定是她不能生育。请脉之事虽百密一疏,然症结在此,既不能借他人之口点醒,那便是她亲口吹这不产不孕的枕边风。 圣驾一去再返已是三更天,宇文序简略梳洗,轻手轻脚上了床榻。南婉青等候多时,一个翻身钻去宇文序怀中,沐浴留香,小脸埋入肩窝,男子肌肤水汽清凉。宇文序顺势揽紧腰肢,又将人往怀里带了一些:“怎的还不睡?” 日更新📌胃芯: +●V●:●j●i●0●7●0●1●i 柔软身躯伏卧胸口,怀中人闷声闷气:“我做了个梦,不知是何处,有许多小娃娃,还有一位满手金项圈的老妪。她一个一个娃娃套了圈子,我瞧上头写着某家某户,便问哪个是我的。那老妪打量一眼,说我此生未得子孙缘法,不必再求了。” “向之,想是我命格不好,无福诞育皇嗣……” 宇文序道:“胡说,你最有福气,你是我的福星。” “向之……”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连月惦念未得音信,自然惴惴生疑。我几番求签皆是吉象,岂有无福一说。”宇文序搂着人躺下,搜索枯肠一通胡诌,生怕她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眼看这人三言两语化解梦兆之说,南婉青留有后手,顿一顿又道:“诸位姐妹青春年少,你也去瞧一瞧……” 她起先猜测宇文序狡兔三窟,应是后宫嫔妃一同问医求子,后来才知唯昭阳殿有此圣谕。南婉青愈觉此人心思缜密,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她成了众矢之的,必然一心求子唯恐失恩;若是她长久不孕,宇文序顺理成章寻下一个女人,新欢必然受宠若惊,扬眉吐气,卖了这条命给他亦是感激涕零,何况区区生个孩子。[3] 倒不如她来送这个人情。 “倘若因我误了皇家血脉,更是罪孽深重,百身莫赎。” 怀中人闷头自怨自艾,瑟缩如惊弓之鸟,宇文序又是歉疚又是怜惜,搂紧了胳膊,侧身而卧,哄小儿一般拍抚腰背:“别说傻话。” “向……” “不必多想,睡罢。”宇文序浅吻散髻青丝,粗粝手掌放软了力度轻抚,一拍接着一拍,慢慢悠悠。 南婉青气得直磨牙。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枕边风需日积月累,润物细无声,并非一蹴而就之策。南婉青自觉操之过急,便耐着性子隔三差五提一嘴�s梦无子,宇文序每每不痛不痒顶了回来,存心与她过不去。[4] 如此念叨有小半月,一日午后南婉青正与桐儿打双陆,正殿人声喧哗,南婉青遣宫娥前去查探,墨玉棋子才走了两步,郁娘一打帘子进来,迭声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与太后娘娘一齐送了神图神像,可见都盼着娘娘早日得喜,娘娘快换了衣裳谢恩。” “神图神像?”南婉青一头雾水,宇文序这厮又弄出什么名堂。 “启禀娘娘,此乃吴真人手迹《天王送子图》,陛下多方寻求得来,吩咐供于寝殿,每日三回焚香祝祷。”[5] 南婉青粗粗挽发更衣来了正殿,郁娘眉飞色舞指点一幅长轴古画,纸张泛黄,笔势飘摇,画卷着墨繁多却不显拥挤。天王威严,天女和善,神怪瑞兽望而生畏,皆有泠然御风之态。 她随口诌了一个神婆,他便请来一堆神仙坐阵。 郁娘一转身子又道:“这是灵山寺佛塔请出的送子观音,太后娘娘与住持颇有交情,多番修书为娘娘求来此等福泽。娘娘每日辰初参拜神像,诵《法华经》至辰正时分,天人感应,必定心想事成。” 每日三回焚香祝祷…… 每日跪诵《法华经》半个时辰…… 这不正巧了,她生有两条腿,正好一脚一个。 郁娘满面春风,笑道:“娘娘可别欢喜过了头,快快谢恩。” 南婉青险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腿脚,深深吐纳数口调顺气息。 上京距匈奴几百里来着? ―――――――――― 注: [1]天子服丧二十七日:古代规定孝期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皇帝守孝以日易月,即一天当作一个月,二十七日后即可脱下丧服。 [2]出自《古今图书集成・医部全录》。我随便抄的,郑太医也是随便背的,我俩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3]不患寡而患不均:出自《论语・季氏》。 [4]合抱之木……起于累土:出自《老子》。 [5]吴真人《天王送子图》:即吴道子所绘《天王送子图》,唐代画圣吴道子根据佛典《瑞应本起经》创作的纸本墨笔画,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一说为宋人摹本。 第七十一章秋浦杏(h) 司天监占曰:七月十一日天德值神,百无禁忌,时宜求嗣。[1] 御辇又踏着叁更的梆子赶来昭阳殿,如今南婉青作息守时,早已梳洗安眠。汤池阁焚香沐浴,宇文序换了宽松软和的寝衣,他本就是魁梧体格,丝绸贴身,愈显肩背坚实健硕。帐中人熟睡香甜,只扯了一条薄被遮盖小腹,宇文序亲了亲美人朱唇,手掌探入衣裙之内。 “唔――”南婉青半睁眼眸,宇文序压上身来,粗糙指节直往幽深嫩处钻弄。 “司天监卜得吉时,今日宜受孕……”宇文序自樱桃口吻去香腮耳珠,胯下软物抵着南婉青髀肉磨蹭,没几下便膨大硬挺,沉甸甸吊在腿间。 连月来衾枕合欢,这人悉数遵照司天监卜辞,监正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本事,定日倒罢了,竟还定着时辰。上回堪堪一刻钟宇文序便泄了元阳,南婉青未得畅快,正要缠着人好生使力,宇文序利落撤身塞药,任凭她又哭又闹未曾心软。 只怕司天监上奏求嗣不宜行走,他也会一路噔噔跳去大朝会。 南婉青如何有好气,扭捏着身子不从:“我不要……” “青青――”宇文序叁两下按住纤弱小臂,另一手扶着龙根挤进湿热穴口。 “嗯哼……嗯……”长指勾出稀薄的水液,巨物顶送艰涩缓慢,南婉青一口咬上男人肩头,小穴极力吞食粗大肉茎,寸寸蠕动,紫胀龟头贯穿层迭软肉,深深填满花心。 “不能信你的话,说是不要了,咬得这般紧……”宇文序托起圆润臀瓣,胯下巨根打着转搅动花心,春水流溢,吱吱作响。 “嗯――你又、又不肯给人痛快,”南婉青攀上男人脖颈,下身一沉,再将那灼热阳物吞入些许,细窄花径包裹狰狞巨硕,满满当当,“我倒不如偷、偷人啊哈――”宇文序重重一顶,南婉青酥了半边身子,只抖着嗓子叫唤。 嘴上说着偷人,身下却将他往更深处诱引。宇文序掐着软腰狠狠入了几个来回,他知南婉青存心惹火,耐性回道:“再忍忍,有你下不来床的时候……” “不许――”白嫩细腿交缠劲瘦后腰,南婉青愈发贴紧健壮身躯,水洞大敞,扭着柳腰套弄肉根,一进一出顺滑自如,“今日不得爽快,明日我便找野汉子去。” 宇文序不欲多作纠缠,抬首吻上红润唇珠,牙尖嘴利的说辞全数堵入口齿。南婉青唔唔斗气,百般不情愿,宇文序一手圈揽腰肢,下身抽送小心轻柔。他谨记太医嘱咐不可纵欲,龟头收着力道凿弄宫口,温吞至极,浅尝辄止。南婉青最是气恼,不上不下吊着人十分煎熬,偏偏近日来他皆是此般气虚手段。 “嗯哼――”男人喘息克制沙哑,不过一刻钟的时辰便捣入花心,龟头捅破娇嫩环口,颤巍巍逼出阳精。原本司天监算出吉时半刻,只是宇文序向来不易泄身,一刻钟已然竭尽心力,半刻钟当真强人所难。 “向之给我――行行好……快、快给我……”薄汗浸透鬓边碎发,南婉青死死抱着宇文序湿热腰背,头昏脑涨。 “好了,该歇息了。”宇文序喘着粗气拔出肿胀肉茎,南婉青当即缩紧甬道,花心嘬着巨根龙首不放离去。 “嗯――”宇文序小腹肌肉霎时绷紧,虬结青筋鼓鼓弹动。 “向之――”南婉青埋头男子肩窝啃咬,玉体馨香,凝脂椒乳抵着结实胸膛晃荡,万般勾魂风情,“你也想狠狠�H我的,向之……” “不……”宇文序未及否认,南婉青抬起腰臀,硬是将那硕大龟头塞回宫口,不觉又到了一次,软语求欢,无处不勾人:“你疼一疼我,向之、啊――” 宇文序再忍不得通身邪火,臂弯一揽便大抽大干起来。 “啊、啊呀――嗯……嗯哼――”他一身的凶悍武力,南婉青撞散了筋骨,丰盈玉体任由摆布,咿咿呀呀更是娇吟柔媚。穴肉许久未曾大力捣弄,又经药物养得嫩滑多水,宇文序抽送几下难纾欲火,反倒血气愈烈,索性放开了力度横冲直撞。 “嗯……好心肝儿――要、嗯哼――” “要什么嗯――都在里头……” “要、向之啊哈……嗯……嗯啊……” 暗室幽灯,鸾帐涟漪四起,娇喘闷哼时断时续,纱影春光一般暧昧隐晦。宇文序禁欲多日,虽说其性不好淫乐,与心爱之人同床共枕,难免情潮翻涌。此前再叁遏抑,似堤坝层层累高阻隔滔天洪水,摇摇欲坠,而今南婉青撕开了口子,连月积蓄的情潮巨浪轰然倾泻,再顾不上什么医言卜辞,凶狠孽根捣得白沫横飞,恣意进犯灌满阳精的子宫。 “嗯――涨……嗯、嗯啊……”花房精水溢出宫口又尽数顶入,灼热汹涌。 “可还偷什么人?”男人窄腰一连数十下深深挺动,花心酸软,南婉青两腿发虚,松松垮垮几乎勾不住。 “嗯哼……”平坦小腹顶出肉茎的粗硕坚硬,南婉青依着他捣弄的起伏摆腰夹穴,龟头次次纳入宫颈肉环研磨,蜜液绮靡,“偷、偷向之的大�湃�满�氯舛�……” 宇文序咬牙骂了粗话,水润娇穴紧紧吸吮阳物,深埋宫口的龟头跳两跳,严丝合缝。大掌扯开两条玉腿搭上肩头,腰背腱肉鼓胀,宇文序奋力一顶,使了十成十的狠劲,压着娇人儿一气抽插百余下。 “啊啊啊――啊、嗯――啊啊――” 南婉青呜呜咽咽提不上力气,一阵瘫软一阵抽搐,满身潮红。她并非偏好蛮力欢爱,只是长久未能尽兴,一回两回点到即止也就罢了,回回隔靴搔痒,清心寡欲的身子着实惦念一番疾风骤雨,勾着精壮躯体抵死放纵。 这段时日宇文序也忍得辛苦,铁臂箍紧纤腰纵情驰骋,热汗淋漓。花心小口不堪蹂躏,淅淅沥沥淌下阴精,圆硕龟头逗弄环口嫩肉,转着圈顶开红肿娇蕊,浅浅抽出,不待宫口收拢又猛地撞破。 “啊――嗯、嗯啊……嗯哼……”云雨欢畅魂颠梦倒,南婉青哆哆嗦嗦不知到了几回,只在龙首碾磨宫壁瑟瑟颤着酥软身子。宇文序压着肩头细腿�H弄良久,迟迟未泄,忽地抽出湿淋淋的阳物将人翻了个身。南婉青半跪床榻,滚烫肉茎长驱直入,龟头挤开宫颈,畅通无阻。 “不、啊啊――不要了……啊呀――” 指尖拨开深藏花瓣的小豆,宇文序蛮横顶撞花穴,还掐着阴核抠弄。南婉青跪不住,周身失力,只得哀哀哭求:“不、嗯……不要啊――嗯哼――” 宇文序却不理会,指头茧子半硬,攥紧湿滑肉珠亵玩揉搓。曲长幽谷随着他的动作阵阵痉挛,南婉青歪倒软榻,弯翘龙根捣入花心嫩蕊,一塌糊涂。 “嗯、嗯哼――”龟头再度喷洒亦是顶去宫口,紫黑囊袋颤动,足足射出叁四股浓精。甬道自揪紧阴核便拧绞不息,宇文序泄了身子仍不放过,指缝捏着小巧肉珠肆意狎弄,南婉青抖得不成样子,又是酣畅又是战栗,香汗如雨。 “合意了?”男人齿牙轻咬耳后,南婉青软着身子骨打颤,娇怜楚楚。宇文序又抵着花心厮磨半晌,方欲动身填补药袋,怀中人含紧穴口,怯怯哼一声。 春宵犯忌,又何必掩耳盗铃。 薄唇浅啄细嫩玉颈,高大身影怀抱娇小身躯并枕侧卧。龙根胀满幽径,南婉青扭了扭腰肢贴上身后腹肌,男子血肉硬朗,火炉一般炽热。搓捻肉珠的大掌摸上酥胸把玩,宇文序圈紧臂弯,不时拨弄嫣红乳尖,引得美人娇声娇气地委屈。 “伯信呈进各地土产,道徽州杏脯尤佳,我命人送了来,明日尝尝。”男人手掌抚摩肥嫩玉团,幽沉嘶哑。 吴宗友,字伯信。年前白家问罪,宇文序钦定吴宗友代天巡狩,稳定南方危局。 “唔……”纵欲之欢耗费气力,南婉青下身填堵肉根,上身撩逗雪乳,骨软筋酥,颤颤蜷缩宇文序胸膛,应声慵懒。倘若半月前听闻此事,她必定精神,可惜桐儿偷摸送进的零嘴堆满床榻斗柜,再不愁解闷的吃食。 宇文序又道:“听闻徽水流经秋浦,胜景如画,所谓‘秋浦杏花天,轻舟碧水,琼枝春雪’。杏者幸也,徽者善也,杏林徽水乃钟灵福地,若我们得了女儿,便以此地之名拟封‘徽阳’如何?” 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人竟想了封号,南婉青昏昏欲睡,少不得阿谀逢迎:“意头是好,一个虚名劳你这般费心……” 乾元初年分封勋贵,宇文序忌惮功臣私养兵马,南婉青进言改食实封为食邑,撤去世袭罔替的裂土封疆,改为不得封地、不得封民赋税且降等袭爵的虚名封位。 “自然并非虚封食邑,”宇文序道,“我想来人生须臾,未可守她一世,却有徽水之阳山花烂漫,年年燕回春暖,她便知你我眷念之心,天长日久,岁岁不息。” 南婉青登时惊散睡意。 历来徽州人口稠密,一县数万户,宇文序划出一片封地,还给了赋税与兵权,国中之国,势比藩王。 “你……喜欢女孩儿?”南婉青讷讷启唇。 摩挲胸口的大掌渐渐迟缓,宇文序神思困倦,阖目答道:“我们的孩儿,我岂会不喜欢。” “女孩儿也喜欢?” 宇文序只当她半睡半醒,辨不清长句子,简略而笃定地“嗯”一声,又添上两字“喜欢”。怀中人久久不言语,前后相拥,他不知神色如何,想是业已沉梦,便拢着一只乳儿睡去。 南婉青大睁着眼睛,困意尽消。 ―――――――――― 注: [1]天德:星相术语。亦称天德贵人,本为天上的吉神,古代命学中为主吉的神煞之一。 值神:即当值神煞。传统理论认为天地间有许多神煞,会干预、左右人间事务,他们有善有恶,能力也有大小强弱之分。这些神煞按照自身的运行规律轮流“值日”,处理人间事务,而每天的行事吉凶则由这些当值神煞相互作用而决定。 第七十二章动摇 翌日拂晓,渔歌等人次第请安,南婉青贪睡不起,众人只得禀告郁娘。盯着早膳的庄重掌事嘱咐一句“好生仔细”,火急火燎赶来寝殿,亲自挽了床帐唤人起身:“娘娘,已是卯正一刻了……” 南婉青蒙头衾枕一动不动。 “娘娘……”郁娘试着手轻触单薄锦被,南婉青并未动怒,她便小心翼翼揭起一角,悄声道,“再不起必定要误了诵经的吉时。” 南婉青眉弯苦皱,一张脸埋去松软羽枕,不胜其烦。 郁娘又道:“今日有娘娘爱吃的小馄饨,热汤薄皮,长久泡着可就化了。” “还有陛下送来的杏脯,打眼儿瞧着杏肉金黄,糖霜雪白,必是香甜可口的好果子,娘娘快起来尝一尝。” “娘娘……” 南婉青不情不愿爬起身。 昨夜对谈数语,思绪万千,她睁着一双眼睛难以安眠,直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此刻正是困乏时候。 宫人呈上竹盐热水,南婉青半眯着倦眼梳洗更衣,如提线木偶听凭侍女装点打扮,无精打采。供奉《天王送子图》的香案布置江山屏风之外,每日离殿用膳必经此路,宫娥备齐香插香烛等物什,南婉青借火引燃,两手捧着盘香跪地叁拜,而后放去香案左侧。早前宇文序进奉的香火置于另一头,素烟袅娜,莲盏落下细细一节灰粉余烬。南婉青放了白玉香插,又叩首叁下,方且了结敬奉。 东阁接连伺候二主早膳,悉为清淡菜品,南婉青就水服下承泽丸,静候一刻钟方可动筷。长夜漫漫未得好睡,更兼满腹心事,南婉青食不知味,一碗小馄饨只下了小半碗。郁娘劝着又吃了几口芙蓉羹,南婉青也只用叁四口便吩咐“收拾罢”,郁娘亦是无法。 “辰时将近,娘娘该去佛堂了。”郁娘道。 南婉青才含入漱口的茶水,听此言蹙紧了眉头。 昭阳殿西阁改作供奉观音金身的佛堂,明德寺法师奉太后懿旨设坛开光,宝相庄严,缯彩辉煌,宫娥看顾香火长明,每日一换新鲜花果。南婉青搭着郁娘的手恹恹来了神龛宝殿,地上叁只金心闪缎厚蒲团,南婉青一掀绫裙歪坐当中织金软垫,垮着身子支不起腰。郁娘请下佛经,经行身侧,探手拍了拍佝偻肩头,南婉青勉为其难跪地正坐,只是后臀挨着小腿,上身仍未挺直。 郁娘看在眼里,早时守夜宫人回禀,夜里二人狠狠闹了一通,当下不便苛求礼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纸页哗哗翻动,郁娘取出赤金叶子签,佛经平展送至身前。南婉青耷拉着脸接过书册,慢吞吞念道:“尔时五百阿罗汉于佛前得受记已,欢喜踊跃,即从座起,到于佛前,头面礼足,悔过自责……”[1] 殿内众人跪身随侍,垂首不语。潦草拉长的调子益趋含糊,嗡嗡如蚊蝇忽近忽远,南婉青睡眼迷蒙,尖下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郁娘眼见着摇摇摆摆的人影,倾身开口:“娘娘念了有一会儿,可要用些茶水?” 南婉青顿时挺直腰杆,昏头昏脑答应一嘴。 郁娘命人端来清茶,南婉青抿了半口,醒神片刻,不一会儿又是晃晃悠悠念经,郁娘再问是否饮茶,如此七八回,终于捱过半个时辰。 “娘娘,时辰已……”郁娘话音未落,经书扑棱棱掷入怀中,南婉青长吐一口浊气,如释重负。郁娘迭声呢喃“罪过”,战战兢兢贡上案桌。 “娘娘可回去歇息?”沉璧跪了半个时辰,前脚轻后脚重,一步步抖着腿前来搀扶起身。南婉青一推手歪倒蒲团,膝弯发麻,默然瘫坐缓了许久。佛堂灯烛昌华,分明铺设大红金黄的颜色,触目唯有俨肃森冷。霞裙月帔背面高坛神像,沾染一身��艳火光,娥眉低敛无话,待到气血通畅方扶着侍女站直。 “去东阁。”寝殿门口一溜神佛,进出碍眼,南婉青不愿多看。 “是。” 沉璧搀着人穿过正殿与偏殿去往东阁,才打起水晶帘,渔歌正使唤小宫女拂拭清扫,一时都停了活计福身行礼。南婉青歪上锦榻蚕丝枕,一脚一只踢了珠玉绣履,满身疲累。 “娘娘,这是陛下送来的杏子干。”渔歌道。 和田黄玉光润无沁色,上好石料千磋万琢得来金杏果形,小罐子大了拳头一圈,顶部盖钮匠心独妙,乃是一片碧玉精雕的翠叶,脉络纤微,栩栩如生。渔歌拿开玉盖子,杏脯剖了核,灿黄如蜜,细粉糖霜星星点点,煞是诱人。 南婉青伸手取了一块,入口淡香酸甜,不似上京杏果软烂甜腻,想是徽州雨水丰沛,澄江流月,自有一番清新风味。 “你们下去罢。”南婉青咬了几口,闷闷遣散宫娥。 众人应声答是,一一告退。 半开轩窗花叶缤纷,间或一两声娇脆鸟鸣。南婉青吃尽了手中杏脯便欲歇息,昨夜情事未觉身子倦怠,倒是深宵多思不寐,沉沉萦怀。她想着一觉睡醒再作忖量,怎料大抵过了困劲儿,又是辗转难安。 宫娥屏退水晶帘栊,垂手恭候,轻易不敢出声惊扰。渔歌去时将玉杏罐子封盖严实,放下蕉叶小几,匠人技艺精细,展眼望去不见接缝,平滑如一体。 南婉青抱着玉罐子上了阁楼二层。 晴窗宛若仙人赏玩凡间的画卷,昨日立秋,太液池兼有二色诗景,疏柳清漪,芦荻生花而茎叶葱茏,尚未凋零草木。南婉青无意明丽晨光,径直步往内室书橱。九架藏书多半为古今话本,右手边打头第一架宇文序占去两行,尽是些兵法史籍。 《李太白文集》,第二册,卷七。 南婉青捏决算出细致方位,从容取下影本集子。她不去书案摇椅,腿一弯席地而坐,崭新书册松香隐约,一页一页翻寻,另一手掀开玉罐翠叶盖,拿了一枚杏脯送入檀口。 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 《秋浦歌》十七首。 少女年华未识文墨,她使了手段逼嫁宋阅,过门之后还因写错姓名闹了笑话。才高如宋阅自然不堪发妻为目不识丁之辈,言语举止生疏相敬,平素亦是歇在书房。不得近身,随随心急如焚,彼时南婉青终日应付后宅妯娌,便请随随传授魂魄出窍之法,躯体安睡,神魂彻夜钻研宋家藏书。如此大半年,诗词曲文无一不通,她又惯会矫饰温柔,这才引得宋阅倾倒。 昔年速读囫囵吞枣,强记字句而已。经、史、子叁部各有难处,集部稍易,她最喜背诗,却非文心与古人相印,只是诗歌短小最宜记诵,快时一夜叁四册。南婉青不知李白好在何处,与人品诗论词皆是由各家诗话词话摘句搪塞,倒是叁十卷文集读罢,天上谪仙人屈尊下凡,总在秋浦这一处地方转悠。 我自入秋浦,叁年北信疏。 红颜愁落尽,白发不能除。 ――第二十四卷,《秋浦寄内》。 似乎经由诗仙长篇着墨,杜樊川、杨诚斋先后到此赋诗,杨诚斋更有“风月不供诗酒债,江山长管古今愁”此等难得工巧天然近唐人之风的句子。南婉青稍作思量又接着翻下去,玉罐果脯消了一半,第九卷录赠作叁首,为李白拜会秋浦县令崔钦所书:[2] 门前五杨柳,井上二梧桐。 山鸟下厅事,檐花落酒中。 皇宫豢养仙鹤孔雀等珍禽瑞鸟,阔体尖喙,侍婢生怕冒犯贵人玉体,不是隔笼而望便是倚栏远观。纵使这般仔细,养鸟人为保万全时常剪断飞禽长翎,抑或缝上翅羽。当年瑶台养了两对白鹤,楚王听闻古人援琴鹤舞,命乐师抚曲赏玩。乐师弹奏半日而白鹤不为所动,楚王大怒,即欲问罪处决。南婉青出言求情,楚王留下乐师一命,却唤人斩杀那四只白鹤,拔了翎羽制成仙鹤衣,再命舞姬披衣假作白鹤起舞,乐师照旧抚琴。[3] “山鸟下厅事,檐花落酒中。”绛唇微启,轻音如漱玉泠泠。 山鸟檐花,白云翠微,秋浦风光如许,怪道诗人千百年笔墨独钟。 “你疯了?”随随大惊失色,“你是动了真情?” 南婉青便知方才一席话她不曾听进多少,拿起杏脯的手又放下:“自然不是。” “不是?不是却为宇文序生养孩儿?”随随气得团团转,只差变回狐狸身满屋乱窜撒泼。 旧话重言,南婉青镇定自若:“两叁月受人掣肘,衣食住行皆身不由己,吃食不如意,更甚日日念经拜佛,我已是厌烦至极。我从未打算生儿育女,只是周旋之策,不破不立,到了合适的月份再除去,必不会误你的事……” “不成!” 南婉青再道:“你总道修行受阻,瓶颈难破,会否以怀胎之变可动眼下僵局,助你早日得道飞升。” “你分明是替他着想!”随随连连跺脚,“不成,不许!” “倘若我执意如此,你当如何?也是杀了我么?”南婉青问道。 前些日子南婉青探询投敌匈奴是否可行,随随断言否决,南婉青追问若是暗渡北境,且此生不返中原,届时她如何应对。模样十五六的少女不假思索回答“杀了你”,童声稚嫩天真。 随随哑然。 “你不能生孩子。” 苍白指尖倏然金光大盛,一扬手如烟火流星飞袭眉心,南婉青不及躲闪,随随封印无子符咒,眨眼间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 注: [1]尔时……自责:出自《妙法莲华经》第四卷,广胜寺金皇统九年赵城金藏本。 [2]杜樊川:即唐代诗人杜牧,自号樊川居士。 杨诚斋:即宋代诗人杨万里,自号诚斋野客。 风月不供诗酒债,江山长管古今愁:出自宋杨万里《宿池州齐山寺即杜牧之九日登高处》。 [3]古人援琴鹤舞:《韩非子・十过》有师旷奏清徵调十六只玄鹤飞来起舞的记载。 第七十三章知北游 是夜,昭阳殿。 今次宇文序来得早,亥时一刻已沐浴更衣,入内先奉了《送子图》的盘香。南婉青尚未安寝,斜歪枕榻翻书。 “杏脯如何,可还能入口?”宇文序落榻而坐,内侍进前除下鞋履。因着她捧书夜读,他只命宫人放了一半红纱帐。南婉青淡淡应一声,揶揄道:“如今一日叁顿清汤寡水,只怕我尝了后苑的石头也津津有味。” 素衣美人侧卧向外,一手支着额角,身段玲珑。宇文序扣住香肩,唇齿覆上烟眉杏眼,轻轻啃咬,半是嗔怪半是爱怜:“属你最刁钻。” “唔……”南婉青躲着绵密的吻将人按倒身下,肘弯横架男子宽厚肩头,大半身子伏去宇文序胸膛,混似猫儿跋扈缠人,不肯吃一点儿亏。 “又是什么市井杂说?”宇文序顺势平躺,一手揽上纤软肩背摩挲颈弯,肌肤滑腻温润。南婉青伏身翻阅,书卷便摊置宇文序胸口,鸾帐幽静,页页晃动响亮。 “《李太白文集》。”南婉青道。 宇文序不由纳罕,抬首瞧了瞧身前书册,复又躺下:“坊间话本竟不堪入目至此?” 南婉青闻言噗嗤一笑,随即正色道:“我是看了《秋浦歌》,昨夜有人的话我可听仔细了,不知是梦话还是真话。” 宇文序道:“君无戏言,梦话也是真话。” 南婉青抬起眼眸,挪了挪身子贴近些许,问道:“你当真喜欢女孩儿?” “喜欢。”宇文序不知为何她耿耿于怀,一问再问,如实答道,“女孩儿像你,必定招人喜欢。” “那……”南婉青欲言又止,“徽水之阳的实封也是实话?” 宇文序道:“自然是实话。” 南婉青道:“无凭无据,怎知你并非信口蒙混。” 宇文序无可奈何:“你若不放心,明日我立下字据。” “要圣旨。” “好,立圣旨。”宇文序点了点美人琼鼻,“可算放了心?”花容巧笑嫣然,南婉青俯首一啄翕动双唇,惊鸿掠水,眉眼新月弯弯。 “那儿入冬可下雪么?” 宇文序略略思索,答道:“大抵是下的。” 南婉青问道:“你何时到访徽州?” 宇文序道:“昔年征战江淮之地,驻所金陵,冬日有雪,想来秋浦亦然。” 南婉青歪了头枕上心口,又问道:“江淮金陵?那你眼见江南风光,果真如诗如画?”水滑青丝流泻雕花宝榻,如瀑如云,几缕乌发垂落面颊,宇文序抬手梳理,细致挽去白皙耳廓:“行旅颠沛,未得赏鉴风光。” “纵然行军论战,有依山攻守,水路漕运,岂会半分不识山水风光?”南婉青断然不信。 “江淮之地渡江无险,即为刀俎鱼肉。”宇文序道,“七十日平定江南六州,载驰载驱,无暇顾及山水。” 南婉青道:“孟夫子烟花叁月下扬州,你戎马叁月下扬州,凑合凑合,也算是如诗如画了。” 尖牙利齿,惯会刻薄人。 宇文序捏上鼻尖,却不敢使重手:“放肆。” 南婉青皱着鼻子甩开,玉手摆弄男人掌心放去腮下,小脸一压,又添了层枕靠的肉垫子。 “若说途次之景,有一处北固山不负盛名。”宇文序冥思苦想,忆起一处地方。 “北固山?”南婉青脱口而出,“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是京口北固山?”[1] 宇文序颔首答是。 南婉青道:“苏子有‘雨后春容清更丽,碧琼梳拥青螺髻’,词家之言究竟几分虚实?”[2] 宇文序仰卧衾枕,久久无言,似是难以斟酌定论。南婉青蹭了蹭男人手背,娇声催促:“向之――” 宇文序这才开口:“京口大江横陈,又有北固山与金山、焦山成掎角之势,给我八百精兵于此,必能扼守江南。”[3] 南婉青先是一愣,缓过神来一头撞进宇文序怀里厮闹,又拧又咬,小手直往衣衫领口钻。男子扯开半边衣襟,露出蓬勃精壮的肩臂,宇文序招架无力,连声讨饶。靛青诗集滑落腰腹,滚两滚掉下床榻,“啪嗒”一声响。 “你喜欢江南山水,择日同去游赏便是了。”宇文序合拢臂弯,美人在怀,顾不上凌乱的衣襟与书册。张牙舞爪的小猫儿总算消停,细白指尖勾起纤薄绸缎,一道温热长线时断时续,虚虚划过紧实胸膛。 “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子寝衣亦织龙纹,南婉青不忙拾掇松散衣裳,挑弄系带一圈一圈勾上食指,“我却从未踏出京畿之地,局促一室一宫,江南塞北风光,唯有诗中想见而已。” 宇文序道:“南巡北狩,终有时日。”女子肩头盈盈小巧,一掌可握,宇文序轻手抚拍数下,又道:“我记下了。” 而今南婉青别有筹谋,只待随随登仙便可伺机离宫。这第一步即是借小产之哀诓来秋浦封地衣冠冢,男人十个有十一个喜新厌旧,何况帝王宠爱。他日宇文序另有新欢,她自请离宫为子守陵,天地之大,随意逍遥处。 “我也记下了。”南婉青低语呢喃,纤指依旧盘绕衣带,缠缠绵绵。虽说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可信,他愿故作深情,她也就奉陪到底。 “少时驻守凉州明威戍,”宇文序忽道,“塞北景况,略知一二。” 南婉青来了兴致:“塞北何如?” “暑夏苦热,隆冬苦寒。” 南婉青作势掐上脖颈,恶狠狠道:“不许躲懒,细细说来。” 宇文序拿下横亘颈项的柔荑,拢入掌心厮磨:“凉州初夏,杏子可于枝上风干,一树果子死生参半,中原不得见此景。寒冬深雪数尺,需围炉用饭,熄了火片刻成冰,再难入口。” “你身子娇弱,中秋时节天朗气清,最宜北上赏玩。” 南婉青道:“听你说来可是冬日最为苦累?” 宇文序道:“四时各有苦处,入冬胜在担水省时,冰砖垒屋外,随取随用,过了寒冬便日日挑水。” 南婉青再问:“军需无人照管?” “烽戍游弈所,军中重地,岂有闲人踏足。”宇文序道,“马城河距戍所二十里,肩挑费时费力,驱马泼洒半桶,最是恼人。”[4] 南婉青奇道:“马城河?塞北竟有江河?我以为尽是风沙荒漠,滴水难遇,滴雨难求。” 宇文序道:“自是有的。” “既有江水可曾渔猎?” 宇文序道:“粮草短缺,实属权宜。” 南婉青掌不住笑开:“塞北鱼儿与中原鱼儿滋味有何不同?” 厚实大掌把玩玉手的动作骤然凝滞,宇文序蹙眉细想,迟迟方道:“我也不知,只想紧着咽下去,慢些该没了。” 南婉青笑得东倒西歪。 “陛下,娘娘,时辰不早了。”郁娘入内见礼,弯身捡起地上册子。 “放下罢。”宇文序示意婢女解落帘帐,南婉青一手扯着云龙衣襟,笑软了身子。众宫人不敢多看,散下洒金帐便悄然告退。 “该歇息了。”宇文序翻身侧卧,仍是将人圈在怀中。 南婉青笑过了劲儿,未有睡意,素手合上宇文序心口,轻推两下,又问道:“除却担水渔猎,平日里守着烽燧,都是些什么差事?” 宇文序道:“每日检行土河,早晚点燃平安火,及四面游弈,计会交牌。” “土河?” “于往来要道开掘土坑,深约二尺,再以细沙填平便是土河。每日检视,即知经行人马足迹。” “那什么牌子又是何物?”南婉青并非新奇,只闹着他不肯歇息。 宇文序耐心答道:“烽铺以木牌记录每日军情,定时呈交游弈使。” “游弈使?” “游弈使巡逻各处,交接木牍,检视土河行迹,再扫平细沙以备后用。” 南婉青道:“听着很是辛苦。” 宇文序收紧环绕纤腰的手掌,鼻尖轻蹭柔软乌发,幽香灼热:“后来调回雍城,众人相见无一不惊,表兄笑我不似从军,倒像去烧了五年石炭。” 南婉青又是掌不住笑开,宇文序甚少说笑,唇角微微翘起,似有若无的得意。南婉青摇摇晃晃撑起身子,两手捧着宇文序面颊,鸾帐灯火朦胧,左看看,右看看,摸了摸眉目鼻梁,笑道:“我瞧这位玉面郎君好容色,正是小白脸的胚子。” 宇文序当即冷下脸。 “吃本宫的软饭还委屈你了?”春纤玉指勾上男人下巴,南婉青一挑眉,十足的浪荡子模样。 “谢娘娘恩典……”只怕是死咬着牙。 南婉青心知见好就收,低头一吻紧抿唇角,眼看男人如旧沉着脸,眨眨眼,凑近又一吻。宇文序叹一口气,张手拥入怀抱。 “向之――”惹了火便撒娇。 怀中人倚靠肩窝,来回磨蹭颈侧,一贯的闹人手段。宇文序携起南婉青右手,水葱似的指尖探入夜色与掌心相触,缓慢滑过左手粗粝斑驳的伤痕。南婉青只觉手指拂过一片坎坷山川,厚茧疤痕,他前半生铁马金戈的岁月未曾逝去,悉数镌刻其上。 “这是如何伤了?”指头触及一块皴皱皮肤,不似茧子粗糙,亦不甚平整。 “石川战火,刀弓烫手。” “那这一处?”食指指节纵向一道长疤,烛影微茫,半指隐隐歪斜。 “边陲屯田,不想铁镰锋利若此。”[5] 南婉青换了手摸去右掌,这双手她交握多年,此刻陌生如新识。旧痕与手心纹路混杂难分,想来最好的占相术士也难以确言当世第一人过往与将来的命运。 指腹擦过虎口一道褶皱。 “这是为你……”越是后头越没了声响,欲说还休,好似端端正正坐着却不住摇晃尾巴讨赏的小狗儿。 当年银枪横立,单手退合击之刃,血流如注,面色未改。 南婉青牵来身前,丹唇一触右手虎口,如春风烟絮飘落掌心。宇文序周身一僵,腹下火热顿起,他只恐再如昨夜一发不可收拾,哑声道:“睡罢。” 南婉青不觉有异,混闹多时也生了困倦,如常抬起头轻吻枕边人下颌,阖眸安睡。宇文序绷着身子许久未有动作,调息数十下好歹暂压欲念,迟了大半晌回吻额角,亦是闭目就寝。 ―――――――――― 注: 戍边相关参考资料: 胡兴军,阿里甫,蔡浩强,艾尼・亚森,徐佑成,苏玉敏,康晓静.新疆尉犁县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遗址[J].考古,2021(08):23-44+2. 田尚.古代河西走廊的农田水利[J].中国农史,1986(02):88-98. [1]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出自宋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2]苏子:即苏轼。 雨后春容清更丽,碧琼梳拥青螺髻:出自宋苏轼《蝶恋花・京口得乡书》。 [3]灵感来源于粟裕与张辽。 据说当年上海解放后,粟裕将军和夫人楚青散步路过一家咖啡厅,粟裕称赞这家咖啡厅不错,理由是只要在这架上几挺机枪,就能封锁整个街道。 叁国时期张辽以八百精兵守合肥,孙权十万人马大败而归。 [4]游弈所:唐代军事建制,是边陲基层守卫烽和铺的上级管理机构。 [5]屯田:汉以后历代政府为取得军队给养或税粮,而由政府直接组织经营的一种农业集体耕作制度。 第七十四章梦征兰 东阁二层,琉璃明窗变幻斑斓秋色,太液池楼台远近,碧瓦与花黄胭脂参差相间,簇簇点染乌桕、银杏、红枫等异色枝叶,五彩缤纷,不似春日姹紫嫣红的温柔妩媚,自有悲风萧瑟之气。近来南婉青常上阁楼,却不为看赏湖景秋光,手中一卷《徽州志》,数日前奉圣旨快马加鞭送至京师。 金线符��虚悬屋宇,笔画凝光,半日未有动静。南婉青气定神闲,歪坐美人榻览观方志,一册读罢,符文空闪金光,无声无息。十余日屡召不见,随随未曾下手,亦未答允。 “我知道你听着,”南婉青合起徽州方志,放去身前茶案,“你也知我并未动心,否则早已动手。” 宫娥退守阁楼之下,金阙书殿唯一人一符,空阔岑寂。南婉青一语落定,左右无人应答,坐起身自斟了一盏秋桂饮子,蜜色糖水淙淙倾落玛瑙杯,冷光摇曳。 “我是有私心,这吃斋念佛、束手束脚的日子捱不下去。当年与你盟会本就是为了荣华富贵的舒心日子,如今我不痛快你又无能为力,我只得自寻出路。”南婉青饮下几口桂香蜜水,缓一缓又道,“况且你修道遇阻,不知症结所在,许是我俩多年取之尽竭而不予分毫。先人有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妇人怀胎大损,万一即是破局之策。”[1] “我并无抚育婴孩的打算,从前未有,如今未有,日后也不会有。不过以退为进应付宇文序,那孩子断不可出世。胎死腹中,我再大病一场,听闻‘孩子’‘生养’的话便装疯哭闹。他对我尚有几分情意,应当不会更作逼迫。” 双耳荷叶杯回置金丝楠根雕小木案,南婉青饮尽杯盏,取了新一册《徽州志》,懒懒歪去美人榻。空中金符兀自光耀,随随并未现身,南婉青翻了一页又合上,垂眸思量。檀烟袅袅氤氲天蓝釉熏炉,恍如浅淡月白色,秋桂芳馨素来霸道,二香同室,纠缠难解难分。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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