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宫门上达天听。“咣当”一声闷响,赵修仪前额坠地,凤冠珠翠飞散滚烫砖石,唬得打伞小太监跳开半步,一个头嗑得血流如注,力不从心。 宫人才将她扶起,她又砸下一个响头:“妾身修仪赵氏,求、求见陛下――” “妾身……修仪、修仪赵氏,求见陛下――”赵修仪已然神志混沌,一下接一下叩地请见,东倒西歪,满口喃喃自语。 彭正兴不忍再看,转头踏上汉白玉台阶。庭院叩首的震动波及脚底,他无端觉着今日千层鞋履虚软非常,仿佛踩过女子单薄羸弱的身躯。 “妾身修仪赵氏,求见……陛下――” “妾身修仪赵、赵氏,求见陛下――” “妾身修仪……” “娘娘!” “娘娘――” 腾龙长阶之下乍然惊呼,汉白玉石猩红零落,深浅斑斑,满头鲜血的女子终究倒地不起。 此后许多年夜阑人静,彭正兴时常困在这一日艳阳高照的梦魇,一时是大内总管袖手高台,一时是贩夫皂隶倒身血泊。他侍奉御墨半生,无数次帝王挥洒朱笔,那些字句或断送四世叁公的荣宠,或弹压成千上万人永世贱籍。禁宫威严广阔不曾传来遥远的哭啼,他第一回目睹奏章浓重凛冽的红化作干涸血泪,史册家破人亡,史册海晏河清。 次日,熏风殿。 “娘娘可算醒了。”未娘守了一夜,也悬了一夜的心,“好些了么?身子可有不适?” 卧床女子病容憔悴,额间圈圈迭迭缠满止血布条,纤密睫羽撑起又落下,难说是清醒转好的迹象:“这、哪儿……” 未娘道:“是娘娘寝宫,彭总管差人送娘娘回来,嘱咐安心静养。” “陛下、陛下……咳咳咳咳――”赵修仪猛地窜了气,咳得撕心裂肺。未娘赶忙将人扶坐起来,轻抚后背平缓调息。她身为一宫掌事女官,两朝兴衰阅人无数,这位修仪娘娘德行贵重,宽和良善,熏风殿宫人皆仰其仁厚。可惜赵家飞来横祸,未娘疼惜不已:“娘娘养好身子才好从长计议。” “菘、菘蓝她……”床前仅有未娘一人贴身伺候,赵修仪忍着咳喘询问。早先菘蓝与她同往宣室殿日夜长跪,一向寸步不离。 未娘道:“菘蓝姑娘在卧房调养歇息,娘娘不必忧心。”小丫头捧上汤药,未娘试了试碗壁冷暖,温热不烫手,舀了半匙送去干皱唇边。赵修仪扶着头,并未张口。 “陛下还是不肯见我?”整整两日不食不饮,方才又咳了好一会儿,她的质问粗糙嘶哑,听不出女子嗓音。 “娘娘饱读诗书,也该明白妇人不得干政,自古以来的规矩。”未娘道,又将汤匙凑近赵修仪,“娘娘快些喝药罢。” 赵修仪侧首躲开汤药:“陛下一日不见我,我一日不喝……” “不吃。” 未娘叹道:“娘娘何苦作践自己?” “姑姑不必劝我。”赵修仪坐不住,头重脚轻,只得仰面躺下,“我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赵家遭逢此难,我若不能为君上尽忠,为双亲尽孝,为无辜之人尽义,这一身血肉凡胎舍了便舍了,到底也算清白。”[3] ―――――――――― 注: [1]知止而后有定……虑而后能得:出自《大学》。 [2]同年:古代科举考试同科中式者之互称。唐代同榜进士称“同年”,明清乡试、会试同榜登科者皆称“同年”,清代科考先后中式者,其中式之年甲子相同,亦称“同年”。 [3]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出自《孝经・开宗明义》。 第六十三章秦时关 小满前后多云多雨,晨风南来,一早闹醒檐角护花铃,叮叮铛铛炮仗似的欢快。昭阳殿得太液池之地利,更兼天时若此,南婉青命宫人取出风鸢线轴,摆驾云浮水榭。 “娘娘何不将木鸢一并取出来,让我们开开眼。”渔歌呈上滚线轴,木柄雕作芙蓉花枝,新奇雅致。今日天阴风爽,太液池绿柳闻莺,晴霭摇荡碧波清池,亭榭三面临水,恰如流云浮仙宫。 南婉青却道:“收着罢,日后也不必拿出来了。”内侍系起花柄与风筝的线结,反复查验松紧,不敢轻率。南婉青点的是一只长尾孔雀,竹骨绢面的软翅风筝,拖曳二三尺蓬松尾羽,花冠添置藤片鸣弓,迎风长啸,十分张扬富丽。 渔歌不知个中因由,含笑答是。 宫人探明风向,捧着长长的尾羽顺风小跑,那花孔雀抖抖双翅腾空而起。清风灌入雀首鸣弓绷紧的绸带,唳声如云天雁阵呼啸而过,激越高昂,惊起一片飞鸟。南婉青扯了一会子线,芙蓉花柄往渔歌手里一放:“你来。”又道:“我举一个斗风筝的彩头,你们听听好不好。她赢了赏银百两,旁人若赢了她去――”渔歌与一众宫人大眼瞪小眼。 “赏银双倍。” 众人轰然叫好,不多时便有五六只风筝上天。渔歌急道:“好说好说,二百两必定要我输,谁应了五五平分我立刻撒手,各挣一百两,良心买卖!” 一人笑道:“姑娘说笑了,倒不为那几锭银两,只是大家爱放风筝。” 众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爱放风筝。” “你们……”渔歌气得直跺脚,眼见一只仙鹤轻飘飘缠上来,连忙牵动长线避开,“四六也成!” 南婉青乐不可支,扶着桐儿回了云浮水榭。石桌摆满瓜果点心,南婉青抓一把糖瓜子凭栏观战,长空风鸢斗狠,尖啸凌云,那边厢喜鹊才绞了蝴蝶的绳子,后头汹汹杀来一只蜻蜓。渔歌苦心周旋无奈落败,又气呼呼放了一只上去。 “你也去一起玩罢。”桐儿静立身侧摇动团扇,缄默无言,南婉青开口道,自斟一杯樱桃蔗浆,湖畔荷风习习,清爽怡人,不必宫娥侍奉打扇。 桐儿愣了一下,摆首道:“我陪着娘娘就好。” “瞧你一脸的委屈,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桐儿才入昭阳殿时亦是这般寡言少语唯恐行差踏错的模样,后来南婉青召为贴身宫女,衣食娇养,习字读书,慢慢捡回活泼烂漫的性子。 桐儿道:“没有没有,各位姐姐哥哥待我很好、很好,是我……没有人欺负我,多谢娘娘。” “你一张脸岂是能藏住事的,”南婉青看了一眼,“说罢,什么心事扰你清静,我正好为你开解开解。” 桐儿半晌才道:“这事娘娘不爱听。” 南婉青来了兴致:“你又知道了?我什么事不爱听?” “赵修仪……”桐儿嗫嚅道。 瓜子尖头抵上齿牙之间,咔嚓一声薄壳分裂,不经意的响动,南婉青抿出瓜子仁儿,意料之外,她还惦记着:“你又接了什么东西?” “渔歌姐姐教训了,奴婢不敢。”桐儿道,“她又找来好几回,我都不理会,不说什么东西了,面也不再见一回。” “那你是为什么?冷眼旁观,爱莫能助,问心有愧?” 轻罗小扇止住摇晃,流风吹拂扇柄垂落的柳叶络子,依依翠色离情,桐儿低下头:“她死了。” “昨夜秋灵姐姐说赵修仪薨了,我问她‘薨了’是什么,她说薨了就是死了。皇后娘娘吩咐太医照看,道是赵修仪身染恶疾,重病不治。可大家都晓得,她是求见陛下不成,活活……活活饿死了。” 水榭池台人头攒动,有人坠了风筝骂骂咧咧,有人胜券在握洋洋得意。渔歌倚仗宠信换了新燕子,嚷嚷着谁再敢上前便使剪子绞断,也不知她哪来的剪子。 “上月朔日大朝会,陛下降旨召集律学通才重修《齐律》,朝野哗然。百姓有言此举弊大于利,有言此举利大于弊,亦有言此举利弊参半,若是你当如何平息民沸推行政令?” 桐儿不知为何言谈及此,她入宫时日尚浅并无顾忌,只记着娘娘问话必然要答,仔细想了想,回道:“把说不好的人全……全砍了?” “陛下将议论圣旨之人尽数收监流放,无论称利称弊,抑或利弊参半。”南婉青道。 桐儿大吃一惊:“为、为何?” “天下非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乃一人之天下。天子颁行政令岂容置喙,好坏中肯,皆非草民所能言语。”南婉青又抓一把瓜子,“赵叔炜多年沉沦下僚,伪造古书以炫名,打算遗臭万年也是青史留痕,不要脸更不要命的昏招。朝中不乏满腹经纶之才,岂会不识一个小小四门学直讲的伪书?只是《齐律》前车之鉴,无人敢言。” 宇文序意在东楚世家,还特地安排新科举子领了告奸的功劳,一箭双雕,手段愈发狠辣。 南婉青道:“你以为我假意应承又避而不见是害了她,害了赵家?任由她大呼伪书,妨碍宣室殿筹谋,不必待到昨日早已是深宫亡魂。本朝罪不及嫔妃,不过以她的性子,只怕自认忠孝,绝食进谏正是死得其所。” “自认忠孝?”桐儿察觉话中讥诮之意,不解道,“可娘娘教我读书,为人臣者忠君,为人子者孝顺……”南婉青伸出手,半掌瓜子倒入瓷碟,声响�O�@。桐儿掏出巾帕擦拭掌心碎屑,她随侍南婉青身侧不再劳力苦活重活,两只小手养得白白嫩嫩,耳听南婉青问道:“你可知何为忠何为孝?” 桐儿答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不错,已学了《礼》。”南婉青又问,“那你可知为何教你读书?” 桐儿答道:“明理知行?” “哪一个理字?道理的‘理’?礼义的‘礼’?” 桐儿道:“我……我想来是道理的理,不知对不对。” “那我告诉你是什么道理,”南婉青侧了身子,直直看她,“自秦以来,百代皆行秦制。所谓秦制,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商君变法献强国之术,寻根究底便是‘与民争利’四字,因此有弱民、贫民、愚民之策。百姓贫困则任劳任怨,富裕则生安逸之心,不易奴役驱使,以重税徭役加之,贫民无私产而使国富;禁锢民智,民愚则易治,设户籍过所限制交游,百姓一心种地不好学问,愚民务耕织而使国强。如他一并抓了议政之民,不许说好,不许说坏,不许费心思量。”[1] “刘汉代秦,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其实外儒内法。孔圣人为周室礼乐一生奔走,所求德政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愚民之外更有忠孝礼义的枷锁,于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历代不孝皆是重罪,细而分之有忤逆、弃养、闻丧不举哀等等,除却纪纲人伦的考量,官府征索青壮年赋税徭役,却可轻易摆脱赡养耆老的累赘。国君倡扬孝悌,还打着移孝为忠、移家为国的算盘,晋朝司马氏当街弑君,得国不正便以孝治民,到底仍是上下分明。”[2] “我教你读书,并不为熟习四书五经、忠孝礼义,而是教你如何以忠孝礼义驱役熟读四书五经之人。” 蛱蝶花扇跌落水磨地砖,玉骨轻响,桐儿两眼发怔,后知后觉紧了紧拿丝帕的右手,左手空无一物。 云霄鏖战正酣,一只黄莺儿悠悠离群而下,众人当是断了线的败将,不以为意。岂料那莺儿啄啄湖心水波,又同风扶摇直上,转眼勾断两只风筝,打得人措手不及。南婉青抚掌叫了好,吩咐沉璧记名赏赐。 “她……真可怜。”桐儿沉默许久,弯腰拾起脚边团扇。 “可怜么?”南婉青饮下半盏樱桃蔗浆,“颍川赵氏贵女,打娘胎出来即受万千宠爱,锦衣玉食金奴银婢伺候着长大,祖父叔伯皆为当世名家,人人规训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却可大张旗鼓入太学读书。若是这也算可怜,那些爷娘拿来换一篓子米、一头驴的女人,该往哪处说理去。” 桐儿道:“娘娘教导‘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想来便是如此罢,因何得到的福分,最终也会因何夺去。可我、可我还是……”桐儿呼出一口气,认罪似的低了头:“还是觉着她很可怜。”眼前递来一枚圆滚滚的大杏子,通体金黄,大如鸡子,千挑万选的贡果,内府局总管亲送昭阳殿,开匣之时杏叶晨露未��。[3] “谢娘娘。”桐儿双手接下,不知话语是否忤逆冒犯,忐忑难安。 南婉青道:“也不是怪事,众生皆苦,女子尤甚,只有我们女子才知女子的难处。” ―――――――――― 注: [1]予之在君……富之在君:出自《管子・国蓄》。 民愚则易治:出自《商君书新校正・卷五》,清严可均抄本。 过所:古代过关津时所用的凭证,犹近代的通行证。 [2]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出自《汉书・卷六・武帝纪》。六经为《诗》《书》《礼》《乐》《易》《春秋》,其后《乐经》散佚,余者称“五经”。 忤逆、弃养、闻丧不举哀:出自《唐律疏议・卷一》。 资源群📌V❤️: +●V●:●j●i●0●7●0●1●i [3]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出自《老子》。 第六十四章掩重门 “多谢娘娘!”愁眉苦脸的少女总算有了些许笑意,桐儿将杏子捧上嘴边,张大了口,忽地记起什么来,小心翼翼道,“奴婢求娘娘一个恩典。” “且说。” 桐儿道:“那票子拿得很不安心,我想着送还熏风殿去。” 南婉青笑道:“桐儿姑娘这般大方,不如便宜我,正巧才许了一个彩头,你给我填填窟窿罢。”桐儿猜的是南婉青允或不允,她却手一伸讨起钱来。迟疑片刻,小手摸进里衣领口,桐儿翻出一只小荷包,葛麻布干净而粗陋,并非宫制衣料。 “你随身带着?”南婉青随口逗弄,不想她翻一翻便掏了出来。 “许多钱,我怕丢了。” 南婉青忍住笑,玉手拈起粗麻荷包,装模作样看两眼:“给了我岂不伤心?” 桐儿道:“娘娘疼我,我也疼娘娘,我更不愿娘娘伤心。” 南婉青噗嗤笑开,小荷包放回桐儿掌心,顺势携起少女一只手,站直了身:“走罢。” “哪儿去?”桐儿摸不着头脑。 “熏风殿,”眼见小女孩一双圆眼睛霎时明亮,南婉青低声叮嘱,“咱俩悄悄去。”桐儿抱着黄杏子重重点头。 二人穿过亭榭月洞门,沉璧看顾熏蚊蝇的香炉,南婉青道:“我随处走走,不必跟来。” “娘娘……”沉璧话未开口,南婉青打断:“这香太呛人,换一味,紧着我来去的路上办好。” 沉璧福身领命:“是,奴婢谨记。” 太液池东西二处一小一大,熏风殿坐落沟渠之间,此地桃花千树,逢春灼灼,香风红雨昼夜飘摇,因而得名熏风殿。四月芳菲尽,桃林繁枝青碧,几朵浅淡晚花藏身绿叶,颜色伶仃可怜。未娘听闻宫人通报以为听错,直至迎去熏风殿正门见礼,仍是如坠云雾般恍惚。 未娘伏地请安:“参见宸妃娘娘。” 南婉青道:“免礼。” “娘娘贵步造访,熏风殿蓬荜生辉。”未娘起身谢恩,引着人往内殿奉茶。赵修仪昨日小殓,今晨移送明德寺停灵,熏风殿陈设如常,宫人焚艾洒扫,亦未着素服。[1] 南婉青道:“姑姑说笑了,赵修仪已登仙境,福泽庇佑熏风殿上下,方是蓬荜生辉。” “娘娘教训得是。”未娘讪讪笑道,将南婉青请入上座,绞尽脑汁寒暄几句。宫娥捧来茶水,未娘拦下白瓷杯盏,亲自奉上桌案。 “姑姑……”桐儿拽拽未娘衣袖,示意借一步说话。未娘瞟了南婉青神色,与桐儿退去一旁。 “姑娘有何吩咐?” 桐儿道:“姑姑言重,菘蓝姐姐何在?” 未娘道:“在卧房歇息。昨夜修仪娘娘仙逝,她哭得难受,身子又不好,哭着哭着晕过去,方才醒了还在哭呢,也不知吃了东西没有。” 桐儿道:“我有几句话同她说一说,请姑姑许我见一面。” “姑娘惦记是她的福气。”未娘招来一个小宫女,吩咐领去菘蓝卧房,桐儿福身致谢,二人前后脚出了殿门。 南婉青品一口茶便百无聊赖,熏风殿大抵经由赵文龄装点,如她性子一辙的简素古朴。正堂岁寒图泼墨松竹梅花,笔势波涛,恢弘又如山海入画,四月天里看得人齿牙发冷。 未娘不敢直视上首,以余光细细打量。去年中秋宴远隔群芳,面目模糊,今日来人一身家常衣裙,素面朝天,已是仙姿国色,卓然照眼。当年楚王册封贵妃,未娘便是典仪奉衣宫女之一,十年两面皆遥遥一见,此刻看清眉眼样貌,无怪乎楚王见色忘义,又独得新帝恩宠。 “修仪娘娘此前多次求见昭阳殿,可惜未能如愿。”未娘不知南婉青为何而来,忖度良久,壮着胆子张口。 南婉青自有托词:“前些日子本宫受命斋戒,无暇召见外人,不料一别永恨,实在惭愧。” 未娘道:“娘娘投身方外,我等凡尘中人以俗事叨扰本为不妥,不敢强求。只是……”未娘噗通跪下,声泪动容:“只是修仪娘娘遗愿,奴婢亦不敢怠慢。赵修仪生前修书十余封,送往宣室、昭阳二殿,悉数退回。书信皆为忠孝之言,字字赤诚,我不忍修仪娘娘心血付诸东流,恳请宸妃娘娘开恩,呈交陛下,以慰逝者之灵。” “姑姑请起,”南婉青此番前来不欲闹出大动静,只得答应,“同食天家俸禄,力所能及,本宫自当尽心效劳。” 未娘道:“娘娘随我来。” 内室门窗大开,理应明亮更胜外间厅堂,四角铜炉熏艾叶,浓烟滚滚,南婉青捂紧口鼻,不免轻咳出声。未娘前往书架找寻信件,南婉青踱步窗畔透气,案边摞着数堆半人高的书稿,湘管林立,石砚墨色已干。 南婉青顺手拣了一册书挥散烟雾,此书置于最上,并未合拢。她扇扇几下,忽见黄纸一抹嫣红,朱笔洒豆子般圈起上下两行文墨―― 人生如白驹过隙,死不足恨,但夙心往志,不闻于没世矣。[2] 赵文龄注云:岂房氏之志唯操刀割耳乎? 南婉青翻去前页,乃是《魏书・列女传》,此卷记载魏溥与房氏结为夫妇,而后魏溥病危,死前遗恨不能奉母养子,还留下“夙心往志不闻于世”的慨叹。魏溥逝世,房氏年方十六,她割下左耳抛入丈夫棺椁,终身守节。 ――难道房氏的志向只有拿刀割耳朵吗? 何时春秋日夜,也不知闺房或是深宫,看惯了大丈夫哀叹壮志未酬,自小博览群书的女子读至此篇,写下为何视女人之志而不见的疑问。 南婉青冷笑,房氏丢了一只耳不够,青史留姓还丢了名字,不如那短命夫君坐享其成,说是《列女传》,籍贯姓名倒比她清楚。 史书扔回桌案,南婉青一阵恶寒只觉脏手,不慎使大了力气。古籍滑下桌沿,滚入案边小山似的书堆,纸张未曾粘连穿线,飘扬四散,一地书页狼藉。南婉青暗道不好,弯身拾掇散乱遗稿,白纸黑字层层迭迭,如同冰雪夤夜天地一人踽踽独行,风霜跋涉,道阻且长。 啪嗒。 一枚象牙签抖落崔嵬书山,首尾两条朱红穗子,精巧明艳,熏风殿难得的亮色。南婉青心不在焉,随手安置,却见莹白牙签勾画参差,似有阴文字迹。[3] 正面书道:甲申月壬辰日,贞吉,得谦,故名冉画堂。求仁率行,法真止心。 背面乃是一阕小令: 疏窗闭,蒿里病犹疴。 枕醉曲流孤泪尽, 月深空黯后庭歌。 夜雨冷星河。[4] 《望江南》,五歌韵,南婉青忆起昔年宇文序执手闲吟,念的是“夜雨挽星河”。 依韵情词,哀婉孤绝。[5] 赵文龄,她…… “请宸妃娘娘费心。”未娘理好信笺,次第收拢螺钿拜匣,两手捧来跟前,姿态谦卑。 “我,一不留神……”两指将象牙签夹入书稿,南婉青无意窥见少女情怀,起身略微窘迫,“失礼了。” 未娘道:“奴婢也劝过收拾,娘娘不许旁人碍手,几回作罢,这纸堆高高摞着实在不牢靠。” “汗牛充栋,费了许多心思。”杂沓遗稿迭放书堆,南婉青甩了烫手山芋,没话找话。 未娘道:“说是什么《水经注》,一本书来来回回写了七八遍,总不知忙些什么。”[6] 《水经注》。 东汉桑钦着《水经》,记录天下之水一百三十七条,北魏郦道元为此书作注,因名《水经注》,增补河水支流至千余条,并录山川趣闻,包罗神话传说、名胜古迹、风土人情。 从前宋阅案头常置一部《水经注》,日日诵读,爱不释手。南婉青曾听他提及,《水经注》流传日久,桑钦原文与郦道元注文混为一体,再难区分。彼时宋阅慨叹若得闲暇必定厘清经文注文,她还见风使舵赞了一句“夫君便是为往圣继绝学之人”。[7] “娘娘极为爱惜,时常挑灯夜读,有一回夜里拿春卷蘸砚台吃了,满嘴黑墨也不管……”未娘俯身清点书稿,娴熟利落不失轻柔,她似乎并非说与南婉青知晓,一张一张理清熏风殿的日升月落,春花秋月,久久赔笑道,“宸妃娘娘见笑了。” 南婉青点点头,笑意牵强。 手稿散页左下角标了大写的捌,及一枚朱文篆字“冉画堂印”。 谦者,艮下坤上,冉上为土,画下为山,冉画之意便是《易》第十五谦卦。 谦,亨,君子有终。[8] 由熏风殿侧门而出,桐儿手中多了一方木匣子,原路经行桃林拱桥,南婉青道:“回去烧了罢。” “是。”此前桐儿目睹渔歌烧毁赵修仪卷轴,心中愤然不平,今日受教利出一孔,圣意驭民而立万人之上,岂因寥寥字句转圜。赵修仪所谓忠心进谏,落在何人手中皆是杀身之祸。 “娘娘可信世有鬼神?”天光水色,云卷云舒,万古以来江山盛景如斯,人生蜉蝣渺渺,百代兴亡亦是过眼云烟。 南婉青道:“孔圣人的话我虽不大爱听,却有一句深以为然。” 桐儿疑道:“什么话?” “未知生,焉知死。”[9] ―――――――――― 注: [1]小殓:旧时汉族丧礼仪式之一,给死者沐浴,穿衣、覆衾等。 [2]人生如白驹过隙……不闻于没世矣:出自《魏书・列女传》。 [3]阴文:又称“白文”,器物或印章上所雕铸或所镌刻的凹下的文字或花纹,凸起称为“阳文”“朱文”。 [4]感谢好友哭哭生答和《望江南》。 [5]依韵:按照他人诗歌的韵部作诗,韵脚用字只要求与原诗同韵而不必同字。 [6]校对《水经注》:灵感来源于清人全祖望七校《水经注》。 [7]为往圣继绝学:出自宋张载《横渠四句》。 [8]谦,亨,君子有终:出自《周易》谦卦卦辞。 [9]未知生,焉知死:出自《论语・先进》。 第六十五章晚来急(h) 天子千秋节,五月初二,举国同庆。郁娘已照南婉青的安排备下寿礼,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忽地冒起一个念头,道是昭阳殿上下为宇文序缝制一顶福禄寿金帐,略表寸心。南婉青自然一口回绝,大好时光拿来吃喝玩乐尚且不足,岂有闲工夫分线扎针熬眼睛。 昭阳殿宫人却无这般推却的底气,除去吃睡轮值,省下的时辰全数扑在那顶金帐子上,南婉青身边凑不齐一桌叶子戏。众人不分昼夜熬过几日,便是得了闲唤来摸牌消遣,脸色都是怏怏的,渔歌这个跳猴儿也如霜打的茄子,南婉青只好独自翻话本子解闷。 “娘娘,三更天了,该歇……”沉璧一语未毕,掌不住打了个呵欠,告罪道,“奴婢失仪,娘娘恕罪。” 南婉青摆摆手,合起又瞧了一回的册子,放去枕边:“你也累了,歇着去罢。” “是,多谢娘娘体恤。”沉璧放下洒金帐,以青金石拨子灭去连枝树大半油灯,只留了顶头与齐腰处几盏。 宇文序来时已是三更天末,沉璧睡在外间守夜,听闻宫人禀报陛下驾临,揉一揉眼睛迎了出去,她正欲吩咐小太监烧水沐浴,宇文序甩了帘子径直去往内室,步履片刻未停。 灯火昏黄,红帐深深,南婉青酣睡多时,宇文序挑起赤色纱幔,卧榻佳人侧卧而眠。许是天气渐热,两条素白胳膊抱着被子,露出单薄纤瘦的肩背,青丝如瀑,冰肌玉骨。宇文序自将衣袍解落,臂弯紧紧揽着香软身躯,整张脸埋入后颈乌发。南婉青半醒挣扎,挣不开男人手脚钳制,嗔怪一声又睡过去,不曾察觉身后胸膛隐隐颤抖的气息。 “青青……”宇文序低低自语,脏腑寒意贯通经络冰凉刺骨,不待南婉青回答,只将怀中人愈发搂紧。 他非是天生的冷面冷情性子,父母恩爱,偏偏两兄长一位战死一位早殇。母亲再得他已至中年,疼爱如眼珠子一般。他也曾有一段无拘无束的孩提时光,爱吃糖丸甜糕,爱穿鲜亮衣裳,只是宇文渊四十寿宴那日,六岁的小侯爷送上捏了好几日肖似父亲的糖人,得来父亲对母亲的一句“慈母多败儿”。 年岁增长,难免断续遗忘幼时见闻,宇文序却始终记得当年父亲拂袖而去的嫌恶面容,他举着糖人不知所措,母亲强作欢笑的眼眸潋滟莹莹波光,他知道这是泪水。 文武授习乃是宇文渊延请的名师,教兵法的老将说,军帅当安如磐石,临危不乱;教十三经的先生说,君子应虚怀若谷,荣辱不惊。因此他不再上蹿下跳,不再爬树掏鸟,以至行步有定数,不多不少,他尽力让自己失去好恶喜怒,不爱说话,不爱笑,不再吃糖,衣衫也换了灰暗沉稳的颜色。 十三从军,十五戍边,宇文序隐姓埋名摸爬五载,屡立战功,宇文渊终于调回身侧。家宴团圆,父子二人皆沉默寡言,成氏有心亲近孩儿,嘘寒问暖,对答客套疏离。 后来宇文序统帅三军,石川以少胜多,银枪小将一举扬名。那日午后他亲入尸山血海翻找舅父断肢残骸,面无所动,是夜与众将士把酒庆贺,豪饮三大坛而神色如常。他熟稔于老成持重,喜怒不形,许多心事悉数流散少年塞外旷野低垂的星幕,他以为这一生也会在不经意间悄悄过去。 从何年何月,宇文序常常踏足昭阳殿。早先是为商讨应对汪白二人的策略,而后每每心绪郁结,长年独当一面的人逃也似的奔来鸳鸯帐底。宫人伏跪圣驾威严,只有他知晓是如落汤鸡的灰头土脸。 缘由与时日一并缥缈难寻,他也不愿倾诉烦忧苦恼,权当她善使妖术,轻易勾走他的心。 大手熟门熟路摸去南婉青腿间,搅了搅嫩滑水洞,便将半软的阳物送了进去。花缝狭窄干涩,宇文序只顶了半个头,穴口推拒着不许入内,层层嫩肉嘬弄灼热龟头,半软龙根霎时胀大硬挺。 怀中人似是发觉有异,嘤咛轻软,宇文序索性将人按在身下,精壮腰肢一挺,硕大肉茎连根贯穿蕊心。南婉青不由闷哼,瘫软睡梦的身子柔若无骨,后入冲撞极深,上翘的龙首一头扎进闭拢宫口,激得玉人浑身战栗。 宇文序不待痉挛的肉穴略微平复,两手托着丰腴腿根,劲腰一拔一送戳刺勇猛,啪啪作响,势如疾风骤雨。蓬勃欲龙全根抽出,尽根没入,不论数深数浅的手段,次次钻入幽径深处,几下便捣得花汁喷涌。 “嗯……嗯哼……嗯……嗯、嗯……”南婉青咿咿呀呀叫得含糊,身下由人蛮横顶开,大抽大干,宇文序甫一送入便发了狠劲儿,圆润龟头直奔宫颈小口,不留稍作喘息的余地。南婉青伏身鸳枕,头昏脑胀,分不清是真是幻。 宇文序捞起身下人一条腿,饱满臀肉上顶,红肿小洞吃力吞吐巨硕肉根,委屈可怜,越发放开力气抽插顶送。他知晓南婉青爱洁的脾性,缠绵交欢必先沐浴洗净污浊,今日一身劳碌风尘上了榻,若她清醒未眠必定不许近身。只是此时宇文序实在忍不得,�椿嗄醺�深埋花房,尿孔摩挲宫口软嫩肉环,周身涌上别样的快慰,他拽着她一起脏。 “慢、慢着,宇……宇文序你……你停、啊――”南婉青缓过神来,胸中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巨根肆虐湿热花径,层迭媚肉绞紧又落空。她戒心多疑,陷落情欲也留存一丝清明,多年算计人心,算计自己,水乳交融的爽利与癫狂亦在预料之内,她不容许任何事物失去掌控,纵是一晌云雨。 “宇文序……你、你放――滚开、啊嗯……你个老狗、你啊呀――” 南婉青气得破口大骂,宇文序变本加厉挺动腰身,粗硬肉棍搅弄春水横流,腹间狰狞肌肉浮起道道青筋。“滚、开……滚――”南婉青百般抗拒,小腹的捣弄太快太狠,她毫无知觉便教他折腾得欲仙欲死,酥软酣畅的身体太过陌生,她不肯浑浑噩噩沉入男欢女爱的深渊。 鸳鸯枕青丝狼藉,南婉青攥着拳头砸下几捶,满腔愤恨,花肉贪恋舒爽,紧紧含着阳物献媚。宇文序认准尽头那处紧闭小缝,放任龟头凿弄碾压,仿佛生了什么执念,定要将巨根挤入细窄宫口:“青青……让我去一去……青青……” 南婉青咬着唇,头首发麻,她着实受不住宇文序的放纵逼迫,拖着身子向前躲了一下,宇文序登时警醒,一把将人拽了回来,玉臀撞上男子腰腹,粗硬龙根结结实实顶入深处。 “啊――” 白嫩娇躯颤抖不止,龟头破开宫口一道缝隙,南婉青一次未泄却由宇文序强硬捣破,他还铆着劲儿往更深处挤。 “它咬着了,松一松,再松一松……”厚实胸膛覆上后背,宇文序俯身倾压,龙根仍抵着宫口研磨,南婉青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喷出一股阴精。 “青青、嗯――青……嗯啊……娘娘、娘娘可怜我罢……”男人咬上耳后,呼出滚烫粘腻的热气。楚王贵妃的名号天下皆知,宇文序也曾耳闻艳事,麾下将士篝火夜谈,言及祸害朝纲的妖妃,一人说道床上功夫了得,一人说道此女乃绝世名器,天性勾引男人淫乱,众人还起了哄“攻上京,�H贵妃,见者有份”,宇文序途径营帐听不下去,轻轻一咳止了话头。 花穴阳物似又大了一圈,南婉青酸软无力,啜泣之声微不可闻,宇文序浅浅抽动,龟头就着春潮如愿以偿闯入子宫。 “嗯――嗯哼――”男人粗喘沙哑,宇文序甚少放开嗓音叫唤,低沉蛊惑,南婉青听得耳根发痒,江潮汹涌般覆没的畅快,她身不由己。 宇文序连连挺送,龟棱搓擦子宫紧致的环口,他知道南婉青哭得梨花带雨,心疼着,胯下愈撞愈狠,南婉青到了好几回才急急塞入松软小口泄出阳精。“青青……”精水缓缓充盈小腹,宇文序抵着肉茎摇晃,又搅得南婉青抽抽搭搭地哭。 “不要了……胀……”男人健硕身躯沉沉压在背后,南婉青动弹不得,子宫灌满的水液鼓胀不适。宇文序亲亲小脸,搂着腰肢将人翻转正卧,他取来另一只对枕垫上南婉青身后,粗大欲龙一贯而入,填堵满是阳精的娇蕊。 “嗯哼――”南婉青不料这人又压上身来,两条细腿本由宇文序交缠腰后,因她疲累挂不住渐次滑落,下身玉门大敞,任人蹂躏。 “青青,它喜欢你……”宇文序轻吻颈侧,龟头拨弄软烂宫口,引得精水淌出又顶入,啵滋啵滋来回翻涌,磨人的小把戏。 倘若后人翻阅《齐书》,不难看出齐高祖人生前二十五年老实本分,循规蹈矩,唯一出格的言行便是暗暗与父亲怄气较劲,而二十五岁后他遽然害了疯病似的连干三样离经叛道的大事,样样石破天惊。 一是造反,二是登基,三是南婉青。 宇文序从未相信南婉青为了荣华富贵抑或倾心于他倒戈投诚,起先是无从探究,如今是不敢探究。 她喜欢荣华富贵,他便给她荣华富贵。她若是骗他的,那他也信了,最好骗上一辈子。 “青青,我们要个孩子罢……”细细密密的吻缭绕鬓边,宇文序吻去淋漓香汗,心神眷恋。 南婉青只觉此人异想天开,哼哼两声却不答话,算是蒙混过去。 ―――――――――― 作者有话说: 小也:宝子,想要珠珠和留言,嘤 宝子们只觉此人异想天开,默默看文却不答话,算是蒙混过去 第六十六章玉树沉 “太子……薨了?” 日上三竿,南婉青迟迟起身,昭阳殿宫人司空见惯,一盏茶的工夫摆好了午膳。 渔歌道:“是呢,说是栽下马来,一蹄子踩中心口,登时就没了声儿。” 太子宇文恭,当今圣上与皇后的嫡长子,身世尊贵,宇文序荣登大宝第一年便立为太子,彼时堪堪九岁。 南婉青已忘了宫中还有这号人物,“哦”一声示作知悉,不以为意。 当年随随嘱咐将楚国国玺交由宇文序,南婉青多嘴问了一句这等活儿还有几遭,随随答“放心,你比他短命”。南婉青倒不忧心宇文序百年后受新帝及新帝之母翻旧账,左右一�g黄土任他们鞭尸,若是祸及南家也无妨,那起子泥猪疥狗她早看不过眼了。 渔歌盛来半碗清汤:“听说皇后娘娘抱着尸身哭了一宿,死活不肯撒手,陛下与太后娘娘接连去劝了,这才换了吉服……” 南婉青尝了一口咸淡,鲜香清甜,赞道:“这个汤好。” 桐儿答道:“启禀娘娘,大清早送来的野山鸡,放了红枣、干贝,足足熬了一早上,最是滋补暖胃,娘娘多用些。” 南婉青道:“想必是你看的火候,赏。” 桐儿乐呵呵领了赏,沉璧备下饭后漱口的茶水,转身与渔歌换了眼色,开口道:“如今陛下只有两位皇子,娘娘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先人有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南婉青岂不明白她们又生了什么心思,“中宫嫡出方是金尊玉贵,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陛下与皇后都是二三十的年纪,春秋正盛,再添个龙子龙女也非难事,不必我跟着掺和。”[1] 沉璧道:“汉家文武二帝震古烁今,细算来皆非正经的嫡长子。”[2] “你既已通览《太史公书》,难不成漏瞧了戚夫人是什么下场?”南婉青放下汤碗,面色不悦。 沉璧道:“遍观《史记》与前后《汉书》,也只有一个吕后……” “放肆。” “娘娘恕罪。”沉璧自知失言,噗通跪下,众人见此一并伏身告罪,齐呼“娘娘息怒”。 南婉青淡淡一笑:“姑娘这话是为我还是为自己?我瞧着姑娘心气见识不比旁人,小小一个掌事宫女当真屈才,不若我禀了陛下封为采女,也好让你名正言顺为皇家子嗣尽一份心力。” “娘娘明鉴,娘娘明鉴!”沉璧吓白了脸,带着一身冷汗咚咚磕头,“奴婢万万不敢生出此等龌龊心思,娘娘明鉴!” 青玉荷叶勺舀起一汪清鲜,圆弧底扫了扫碗沿刮去多余水滴,南婉青慢悠悠喝汤,不管地上那人的头磕得震天响。渔歌推一推桐儿,桐儿不知何以说着话竟到了如此田地,瞥见渔歌开合唇瓣示意的“御医”二字,心下了然。 “启禀娘娘,沉璧姐姐是……是得了陛下的吩咐,”桐儿叩首回禀,“言语有失,不是存心冒犯,娘娘明鉴。” 宇文序的吩咐?宇文序什么吩咐? 南婉青冷声:“说。” 渔歌道:“回娘娘的话,陛下吩咐即日起昭阳殿请太医署半月看诊,娘娘凤体康泰方可诞育龙嗣,为皇室开枝散叶。御医已在殿外候着了,娘娘用罢午膳正好召见。” 后宫女眷看诊为何是太医署? 尚食局下设司药房,医女一月一请脉,以保各宫嫔妃身体无虞,昭阳殿亦然。 南婉青忆起昨夜迷迷糊糊的“要个孩子”,她只当是宇文序随口胡话,怎料这人竟真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起来罢。”未言召见未言不见,南婉青仍是慢条斯理用汤,明眸半垂,心中飞转着思量破局的对策。 “谢娘娘。”众人起身。 “谢娘娘。”沉璧最后一叩首,起身时眼前天旋地转,幸有小宫女手快搀住胳膊。上头眩晕下头腿软,沉璧歪斜倚着人,强忍脾胃干呕的酸气,尽力端庄眉目。 南婉青道:“你先下去罢。” “谢娘娘恩典。”沉璧不忘福一福身子,谢恩告退。 南婉青多年独受恩宠而无所出,昭阳殿宫人暗自揣测,大约都信了宸妃娘娘身子不好,生养之事从不敢摆上明面议论。今次目睹沉璧境遇,更是噤若寒蝉,偌大的东阁,只听青玉碗勺相碰的玎玲声。 小宫女搀扶沉璧出了内室,走动蹒跚,水晶帘摇曳未歇,蓦地响起一道颤抖话音“奴、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婉青微微蹙眉,他不在宣室殿鞠躬尽瘁,也不在清宁宫痛哭流涕,又跑来做什么。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沉璧踉跄歪倒,慌忙爬起身。 彭正兴与沉璧略有交情,张口递了台阶:“大胆奴才,冲撞了圣驾你俩有几个脑袋抵的。” “启禀陛下,奴婢忽感不适,娘娘宽和体恤恩赐休养,无意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沉璧俯首道。 “退下罢。”他以为南婉青尚未起身遂免了通传,守门侍监回禀方知人在东阁。沉璧二人谢恩之际,宇文序已步入内室,众宫人齐齐见礼,南婉青端坐席案,自顾自添了玉碗鲜汤。 “瞧了太医不曾?怎的说?”宇文序一撩玉白衣袍落座身侧,他不常穿颜色清淡的衣裳,素服霜寒,如孤山落雪高绝尘世之外,遥望雪色与云色,总是不近人情。 南婉青答了“不曾”,便将玉荷叶勺送上唇边,半晌不言语。宇文序满心殷勤迎来冷脸相对,摸不着头脑。 “启禀陛下,”渔歌生怕自家娘娘惹得圣上愠怒,伏身回禀,“娘娘才用的早膳,尚不及传召太医把脉。”言下之意,南婉青起身不久,兴许还堵着一口半梦半醒的闷气。 宇文序道:“也好,用了饭请太医看诊,瞧好了再去歇一歇。”美人云鬓素净,只有零星几支颤枝花叶银步摇,耳上碎银流苏勾缠发丝,晃动妨碍,宇文序伸手拨开,并无怪罪之意。 若是以往南婉青必定一口回绝,如今宇文序尽除汪白党羽,前些日子又下了查抄赵家的旨意,拔出萝卜带出泥,尚不知累及多少东楚旧族。朝野大权独揽,却逢中年丧子之痛,大喜大悲杂糅,指不定何时便疯了神志,她千不甘万不愿也只得徐徐图之,以免惹来杀身大祸。 南婉青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嗯”。 昭阳殿正堂,郑太医与药徒自晨间应召肃坐良久,时过正午饥肠辘辘,宫人款待茶水点心无一敢动,终于等来传唤。 偏殿西窗设有一张纳凉的枕榻,侍女铺垫毛皮褥子,又抱来几个大枕头。南婉青半卧着伸出右手,两片藕荷纱幔只下了右面,宇文序坐于未下帘子的左侧,眼见侍女覆上素丝帕子,遮蔽玉手与皓腕的雪白颜色。 “微臣太医署医监郑无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宸妃娘娘,娘娘福泽安泰。”郑太医不想圣驾在此,花甲老人颤颤巍巍行了大礼,药徒年纪小,咣当一声砸了个响头。 宇文序道:“免礼,赐座。” “谢陛下。”郑太医行来榻前,丝帕隐约鼓起手腕形状,左右难明。渔歌搬来矮凳,道了声“请”,郑太医垂首不敢多看,拱手问道:“敢问女史先诊左右?” 渔歌道:“右手。” 郑太医抬起袍裾又是双膝跪地,身后药徒有样学样,长须斑白的老者还未将指头搭上掌后高骨处,宇文序道:“不必多礼,坐罢。” “谢陛下。”郑太医这才起身入座,三指各切寸、关、尺三部,悄然无言,拈须静坐半刻钟,伏身道,“请娘娘换左手
相关推荐:
宣言(肉)
我以力服仙
铁血兵王都市纵横
修仙有劫
大唐绿帽王
左拥右抱_御书屋
御用兵王
媚姑
沦陷的蓝调[SP 1V1]
重生之霸婚军门冷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