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始终不肯向我坦白的事情,”不见寒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对我说吗?” 苍行衣偏了偏头,将脸顺从地贴进他掌心里。 不见寒觉得不可思议,也感到困惑。苍行衣对他的依恋表现得那么明显,以至于到了他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意向,苍行衣就会自乱阵脚、破绽百出的地步。他之前究竟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甚至为苍行衣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自扰了那么久。 他觉得自己像是驯服了一只野猫。 它原本是一头真正的野兽,总是在人前展现出从容的姿态,抬着下巴翘起尾巴,漫不经心地走在墙檐上。它用漂亮的皮毛、优雅的步态和神秘的气质牢牢吸引住任何人的目光,游离在各种人群之间,轻易地让他们为之痴迷,却对他们不屑一顾。 唯独在他面前,它乖巧地收敛了自己锋利的牙齿,装作无害宠物的模样迭声喵喵叫唤着,任由自己将它捧在手心里,像搓揉毛球一样随便玩弄。就算偶尔用软绵绵的猫爪推一推他,也绝不会露出藏在肉垫里的尖爪。 眼前的苍行衣,温顺得让他有一种幻觉。无论他想要对苍行衣做什么,苍行衣都会欣然接受。 真是奇怪啊。 他以前怎么会认为苍行衣不好对付呢? 不见寒低声叹息道:“这可真不公平。” 苍行衣歪头看着他,从喉咙中发出疑惑的轻哼声。 “明明是一样的感情,偏偏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见寒说着,手指在苍行衣鬓发边轻轻撩动,“你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我不得不为信息量的差异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你不够爱我,让我尊严扫地。”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在爱情中先动真心者为输家的说法……”苍行衣小声说,“一败涂地的人,肯定是我。” 不见寒说:“你越是要瞒着我,反而越会激起我的好奇心。想要更加了解自己喜欢的人,对坠入爱河者而言,是人之常情吧?” 苍行衣抬起手,握住不见寒捧着他脸颊那只手的手背。不见寒微微低头,再次向他确认:“我不会再强硬地逼迫你,但你真的不打算说了?” 苍行衣难得诚实地嗫嚅:“我怕我说了,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不见寒失笑:“说出来就会让我不要你?我一时还真想不到世界上能有什么程度严重到这种地步的事,好像连毁灭世界都不至于吧。” 苍行衣仍然在犹豫。 不见寒想了想,又对他说:“我过去或许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不懂交际的事情。但是我很相信一条原则,就是人如果难过要说出来,遇到事情要去解决。” “我无法保证自己马上可以解开困扰你这么久的心结,但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连怎么安慰你都不知道。作为你的恋人,这完全是我的失格。” “如果你的确觉得那是你的隐私,我不强求你说出来。但是至少告诉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怎样能让你更有安全感一些,好吗?别老是一副求我让你自生自灭别来管你在想什么的死相,看了就让人生气。” 苍行衣再次沉默了很久。 又是久到不见寒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几乎要放弃坚持的时候,他才缓缓离开了不见寒的掌心。他低下头,一圈一圈,动作很慢地挽起了右手的袖子,将右手臂上数不清的可怖疤痕,全数暴露在不见寒面前。 “我小时候……是学过画画的。” 苍行衣低声说。 “我从小就很喜欢画画,也经常被人夸奖有天赋。那时候心里有一整个世界,天真地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用手中的画笔将它画出来。” “但是我父亲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在我们那里,人们通常认为只有成绩烂到读不下去书的差生,才会去参加艺考。父亲希望我能考好大学,找一份对社会有贡献的正经工作,自己生活稳定,也给他面子争光,可是我让他失望了。” “所以,为了让我放弃学艺的念头……”苍行衣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打断了我的右手。” 没有想到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见寒怔住了。 “其实骨折痊愈只需要两三个月,伤口也早已不再疼了。但那时候的恐惧和对理想信念的动摇,一直留在了我心里。”苍行衣越往下说,脸色越苍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用右手拿起笔。现在想来,并不是我的右手真的废了,而是我自己放弃了。” “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听你神采飞扬地讲想将自己心中的世界分享给别人,就感觉很羡慕,也很钦佩。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可以将自己的理想和初心贯彻到底。你总是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越和你在一起,我越觉得自己懦弱而且恶心。” “当初你说过,怪物般的天才本不应该与平庸的凡人相爱。也是你曾经说的,一个以创作为人生全部意义的创作者,无论因为何种缘故放弃执念理想,都和死去没什么区别……”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追求理想的同道者,甚至截然相反。” “对你来说,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和丢弃了自我的垃圾一样?” 第311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二 用尽全部力气,说到最后几个字,苍行衣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不敢抬头,生怕抬眼就看见不见寒鄙夷厌弃的神情。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想象过直面这一天的场景,也已经认定了自己心中对此判决的死刑,可是真当这一刻降临的时候,他仍然控制不住这种浑身发冷的恐慌。 他看到不见寒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一动,整个人立刻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不见寒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一把拉起来,用力按进怀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咱俩相爱会毁天灭地的大事呢……”不见寒无奈道,“就这啊。” 苍行衣痴怔着,发不出声音:“……?” “你觉得我会很介意这件事情,是吗?”不见寒柔声问苍行衣,“害怕我给你赋予了很高的期望值,所以会在和你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更深入了解你的时候,发现自己想象破灭,对你印象分一路暴跌到底,甚至连朋友的没得做……是这样对吗?” 苍行衣闷闷地“嗯”了一声,又犹豫道:“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吧。” “唉,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的是这个。”不见寒说,“在这方面上,咱们俩应该是公平的。你每次对我说你喜欢我的创作,欣赏我的性格,我其实也同样惶恐。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只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和你夸张的称赞完全不符。” “因此将心比心,在我眼中,虽然你很厉害——一上来就是七星高玩,聪明漂亮又会说话,但是我早就有了心理预期,真正的你和你表现出来给我看到的你,或许会有所不同。当我决定喜欢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喜欢的苍行衣,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我不会说爱一个人就要连他的缺点都觉得可爱,这话太空洞了。我会很诚实地告诉你,即使你不完美,但只要想到你那些吸引我的地方,我瞬间就会觉得,你的其他一切缺陷,我都能够接受。” 说到这里,怕苍行衣在地上跪得太久膝盖会疼,不见寒将他拉起来,让他换了一个侧坐在地上的姿势,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说回关于理想的话题……我一开始是想说错很大一部分在你爸身上,指责他真是个人渣。但是听你后面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你自己似乎更在意自己想法转变的问题。”不见寒一边像给猫咪顺毛一样抚摸着苍行衣的头发,一边慢慢说道,“你觉得放弃了理想很自责,过不去自己那关。但我想说的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 “首先,我不会以对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你;其次,或许我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没有过分毫的动摇。” “我一直认为创作是一件挫败感远大于成就感的事。因为一个人从选择拿起笔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这一生,始终要追逐一个无法企及的目标。我曾经因为不被理解,想要向其他所有人封闭自己的内心,也曾经因为坚持己见被伤害和伤害别人,并且为此迷茫。所以你的挣扎,我或许可以理解一二。” “因为我所认知的苍行衣,是一个无比坚定倔强、无论受什么伤都不会轻易表现出脆弱的人。能够让你都说出放弃的,一定是无比巨大的、让人完全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 “人的一辈子很长,不是任何时候都要高高抬起头颅,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必须笔直站着的。如果脖子疼了就低头休息,如果双脚累了就坐下歇会儿,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你至今仍然对你的创作无法释怀,那就不叫放弃;你从未因停笔而感到心安理得,那就不叫背叛。你只是累了而已。” 不见寒捧起苍行衣的脸,低头与他眉心相贴。 “创作是一种冲动。即使今日,你没有力气握住手里的笔,写下你想说的话,描绘出你想画的图景。但是,无论一年也好、三年也好、十年也好,总有一天,对创作的渴望会驱使你冲破所有退缩和枷锁。你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倾泻心中的悲喜,纵情嬉笑怒骂,也仍然能够提笔造世,落笔生花。” “——我相信世间真正心怀梦想之人,无论经历多少磨难、为外物妥协多少,终有一日,都会重新拿起自己手中的笔。也终有一日,会再次回到自己的理想乡去。” 话刚说完,苍行衣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不见寒的腰身,埋头进他怀里。 他感觉到有滚烫的水珠落在皮肤上,腰间很快变得湿润。 “说什么不会安慰人……”苍行衣的声音,哽咽中带着笑意,“你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也就是对自己老婆才有这么好的耐心。你换一个人来试试,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我不把头都给他掀掉。”不见寒叹着气,轻轻拍着苍行衣的后背,“我老婆怎么这么爱哭的……诶,你怎么没转生成人鱼啊,我多把你哄哭几次马上一夜暴富。” 说着他伸手捧在苍行衣脸上,作势要接苍行衣掉下来的眼泪。苍行衣正泫然欲泣着,被他这么一逗,挂在眼角的泪珠立刻就掉不下来了,甚至还差点想笑。 “我也不是经常哭的……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他抱着不见寒的腰,侧脸贴在不见寒腹肌上亲昵地蹭,“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曾经有很严重的社交障碍,如今的交际技巧都是母亲教给我的……” “她对我说,人的语言和神态都是无刃的刀。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的悲和喜,因此要将心情和表情区分开对待。” “笑容和眼神都是是卸开他人心防最锋锐有力的工具,要像善用武器一样善用它们。泪水更是昂贵的筹码,如果不能换来极大有利的让步,那便是只会使自己显得狼狈软弱的败笔,因此万不可使其变得廉价……” “‘不能换取触动的泪水不配被落下’,阿寒,我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哭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在你面前……”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颤抖起来,字句变得断断续续,似乎在努力压抑着鼻腔中想要发出的泣音。 不见寒叹着气,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见他眼泪掉得停不下来,干脆将他拉起来,按倒在床上,亲吻他的脸颊,一点一点细致地吻去他眼角的泪花。 “没关系的,亲爱的,想对我哭也没关系。”不见寒温柔地轻声安慰道,“在我面前,你没有任何一次微笑、没有任何一滴眼泪毫无价值。只要你哭,我就会心疼的。” 不见寒把委屈的苍行衣安慰好,又花了很久。他哄苍行衣去浴室洗脸,打湿手帕的时候故意弄湿了苍行衣的衣服,一边说好听的情话忽悠自己老婆,一边把对方的裤子扯了下来。 事后,那套刚刚穿上又被脱下来踩在浴缸里的衣服,当然是没法再穿了。苍行衣被不见寒诓去拿干净的新衣服回来更换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哭些什么,满脑子只记得一些美好的肉体,脸颊绯红。 不见寒被苍行衣从浴缸里抱出来擦干净,坐在更衣镜前打哈欠。苍行衣真的很喜欢在房间里安装镜子,连不见寒的房间里,都至少装上了一面落地镜。 苍行衣像旧世纪的管家伺候大少爷一样,替他把裤子穿上,轻声细语让他伸手,给他套上衬衫。他站在不见寒背后,双手从两侧伸到身前,将不见寒半抱在怀里,由下往上,一颗一颗将扣子扣好。 白皙的皮肤和暗红色的吻痕都被衣服谨慎地遮掩,衣扣系到最后一颗,不见寒忽然察觉,自己身上留下的所有的痕迹,似乎都可以被衣服挡住。 他问苍行衣:“你没有在我脖子上亲过吗?” 苍行衣轻声回答:“担心你出门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见。” “如果是不想让人看见,我会用阴影全部清理干净的。”不见寒嗤笑,反手勾住他的脖颈拉下来,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颈窝里,另一手把刚刚系好的衣领粗暴扯开,“宣誓主权还要老婆教吗,是不是男人啊你?” 苍行衣撒娇似地蹭了蹭不见寒的颈窝,撩开他颈后的发丝,在那里轻轻一舔,然后咬了下去。 吻痕从颈侧一直绽开到锁骨,代替了苍行衣唇间原本落下的花瓣,成为新鲜盛放的玫瑰。他们依恋地抚摸彼此,跌跌撞撞又滚回到床上,手从衣摆下钻上来,每一寸能够相贴的肌肤都不舍得错过。 “等等……阿寒!”苍行衣带着喘息轻轻推拒,“已经很多次了……” “我还没说不要呢,你要先说不行了吗?” “可是……” 拒绝的动作似乎磕撞到了不见寒身上某处淤青,他下意识地退了一下,然后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苍行衣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哪里不舒服吗?” 不见寒捂着不适的小腹,有些尴尬地别开脸:“那个……灌得太满,有点流出来了。” 苍行衣:“……” 他难得语塞了一下,说话也有些结巴:“所以我说,还是……弄出来比较好吧?” “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牺牲很大,好不容易才追到的老婆和挣回来的初夜啊?”不见寒果断地拒绝了,“留点纪念品怎么了?” “可是这样会身体会不舒服啊?”苍行衣一边用那种近似撒娇的语气说着,一边手已经在悄悄往不见寒尾椎处摸,“反正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又不会凭空蒸发……” 不见寒抓住了他的手:“你非要弄出来也可以,但是不许用手。” 苍行衣:“……啊?” “雄性动物身上不是有相应的结构,专门用来清理其他雄性残留在配偶身体里的东西吗?”不见寒嘴角勾了勾,“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工具来做,你觉得呢?” 苍行衣:“……” 苍行衣:“等等,但是复苏市……还有爱慕瘟疫那边,谢祈他们都在等……唔……” “你管得太宽了。别在我床上提其他人的名字。” 之前不见寒听见俞尉施说世界毁灭与他无关的时候,多少有点感觉这人的中二病还没毕业。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同样一句话,放在不同语境下,是会有不同的理解和心情的。 他现在确实毫不关心世界的起源和毁灭。 应当受他重视的一切,都已经在他怀中了。 第45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三 在谢祈几人被从不见寒家中请出来之后,这栋别墅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幸亏他们中拥有病态领域的不止不见寒一人。沐汀兰棘心区的边缘矗立起一座八层楼高的医院就诊楼,使他们不至于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活动越来越频繁的各路病异中。 阴影的病态领域一开,不见寒他们是彻底联系不上了。好在这几位多少都是有些主见的,不至于拿主意的人一失联,自己就哭天抢地起来。不见寒和苍行衣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自己也做出了各种假设,重新尝试又否定了无数种解决棘心区眼前僵局的方案。 比方说让谢祈催化沐汀兰的病异,使她达到可以干涉爱慕瘟疫的程度。虽然最后沐汀兰没能入侵爱慕瘟疫,但误打误撞闯进了俞尉施的无人之境。 他们企图说服俞尉施协助他们,但正如俞尉施所说的,他也爱莫能助。 他们眼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等不见寒和苍行衣解决了他们之间的问题,重返爱慕瘟疫。要么等一个俞尉施之外的足以触及狂异级别的有领域的患病者出现,强硬对抗撕开爱慕瘟疫。 时间在僵持中一点一滴地过去。 数日之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不见寒的领域重新现世。 消失几天的不见寒终于推开了别墅的房门,从里面出来,苍行衣紧跟在他身后。不见寒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隐约还可以看见两处吻痕半遮半掩地浮现在衣领与脖颈交接之处。 在领域外等到绝望的霜傲天几乎抓狂:“你们是从ABO设定的原生世界来的吗,第一次上床还要来个持续好几天的发情期?!” 不见寒立刻看向谢祈:“这似乎不是初中生应该了解的设定。” “我只说你们俩去拯救世界了,剩下的全都是她自己悟到的。”谢祈连忙摇头澄清自己,“你们俩花吐症的问题解决了?” 不见寒笑了笑,朝身侧勾了一下手指。苍行衣立刻走到他身边来,微微低下头,不见寒侧首在苍行衣脸上落下一吻。 不见寒:“你说呢?” 谢祈:“……” 该死,我为什么要自己讨狗粮吃。 “现在复苏市情况怎么样了?”不见寒问道。 “如你所预料的,红雾在吞噬复苏市的版图,我们能够活动的空间不断在收缩。”沐汀兰说道,“越来越多的患病者开始往棘心区聚集了,死去变成怪物的、被红雾吞噬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行,我明白了。”不见寒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现在的情况,“棘心区的事情我已经有思路了。一会儿我跟你们交代下安排,然后就去把爱慕瘟疫的问题解决掉。” 谢祈:“你和苍行衣准备好再进那个地方了,这次确定不会出问题?” 不见寒摆摆手:“不进去了。” 谢祈一愣:“不进去,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不见寒朝她笑了一下:“这一次,我要把她从里面拽出来。” 理想城门口,情人节特别活动的登记处。桌台两侧的彩色气球在风中摇曳,桌面上摆放的花束带着新鲜的露水。 远远感应到有游客接近的气息,勤劳勇敢的糍球开始了一天的营业。它扒着桌布,从登记台下爬上来,扬起糍球招牌的卖萌笑容:“各位游客们大家好!欢迎来到——噗叽!” 欢迎词刚刚说了个开头,糍球被不见寒一把抓住,双手一拍,像被拍爆的塑封餐巾抽纸袋子一样喷出了彩虹色的馅料。 不见寒一松手,糍球软趴趴地掉在地上。 糍球身后的登记台,是这座理想城购物广场的入口。放眼望去,只见大理石砖铺成的地面上落满了汪汪的雨滴,远处朦胧的建筑一片灰败,顶端在夜色中起伏,烟雾缭绕,像一头蛰伏在蜃气中的巨兽。 谁能想到,就是在这样一片废墟般的城市广场上,竟然叠加着一重充满梦幻爱恋和血腥之花的平行空间。 不见寒深深呼吸,然后阖上双眼。 病异化为他知觉的触角,无尽蔓延,沿着空间攀爬,抵达肉眼不可见的、存在于其他维度之上的领域。他找到了那个领域的边界,沿着其中一角,将自己的想象覆盖上去—— 以不见寒为中心,时间的静止开始蔓延。所有落下的暴雨悬停在半空中,染成如墨汁的漆黑。病异的污染溯着雨水向上攀爬,最终感染到笼罩整座复苏市的雷云之上。此刻重如城池的云翳,成为不见寒施展想象空间的战场。 。 暴雨的坠落被停止了。 夜幕般沉重深黑的云城,被生生撕扯开一道裂隙。昏黄的阳光从云层中倾泻而下,照落在广场中央。 顷刻间,被黄昏的日光笼罩的广场,呈现出了另外一种景象。广场上鲜花满地,红毯铺路,花瓣和彩带飞扬在空中。情侣们正挽着手在广场上散步,在喷泉前或者花丛中合影,给心爱的人献上美好的祝福。 赫然是爱慕瘟疫领域的景象。 此时,广场上无数正在嬉玩的情侣愕然地抬头望向空中,当值晴朗的艳阳,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定格在璀璨的黄昏时刻。而理想城大楼宛如历经漫长岁月洗礼,在转瞬之间风化倾颓。漆粉剥落的的墙体上裂纹遍布,野生的藤蔓疯长爬覆。 不见寒的领域正在入侵爱慕瘟疫。 他以往对自己的病症特征所知甚少,以“阴影”作为它的代称。他真正的病症,是一种真正的、足以创造新生世界的诡谲力量。 阴影只是妄想天国能力的其中一部分,一种媒介。任何已经存在的事物,都可以在不见寒的意念中被溶解成阴影的形态,而阴影又可以被他的想象力任意捏造,凭空创造出任何他能够想象到的事物。 和苍行衣蜜月期这几天,他并不完全只是在享受自己刚刚得到的情侣生活。和苍行衣卿卿我我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和熟悉着妄想天国的使用方式。搜刮完残存在梦境中的只鳞片羽,他隐隐感觉自己对妄想天国领域的运用方式,有了全新的理解。 除了凭空创造和开辟世界,这个领域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对已经成型的其他领域空间强大的覆盖和改写能力。 原本位于不同维度,本不应该被苍行衣、谢祈、裴尧他们看见的爱慕瘟疫领域,在不见寒妄想天国的强悍侵蚀之下,硬生生被剖现在他们眼前。 藏在爱慕瘟疫领域深处的牧糍,显然也已经感知到了不见寒的入侵。对于“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她来说,这种生拉硬拽,无异于一种强势的挑衅。 理想国墙体上的藤蔓开出缤纷的彩色花朵,旋绽旋谢。飞落的花瓣化作旋转的飓风,狂乱四散,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同时绑在活动场地各处的氢气球系绳自动松开,它们一簇一簇飞上天空,在几乎消失不见的高度砰然炸裂。爆炸的气球延展成一张带偏光的彩色薄膜,像一片被吹破的口香糖,黏在天穹之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气球炸成一处又一处彩片,彼此衔接着,将天空砌成了教堂琉璃窗一样的彩色穹顶,整个领域赫然是一座安全隐蔽的温室。万华镜似的琉璃穹顶遮挡了黄昏的日光,剔透的彩光宛然若汪洋,在平旷的广场上流淌。 “……有点意思。” 不见寒低声说着,伸出手,张开五指,对着彩色的琉璃穹顶旋转。 万华镜被更换了镜片之后的图景。黄昏坠落,夜幕更迭,绚烂神圣的教堂顷刻化作银河浩瀚的天文台,仰目皆是星移斗转。 。 星图寰转,垂临四野。 这片广场再次从爱慕瘟疫领域的环护中被释放出来,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 墨蓝色的夜空蔓延至远荒,满目闪烁的繁星像长河一样,沿着天体的旋转倾斜流淌。 星海泻落在地,化作汪洋,不见寒脚下由废墟之地冻结为冰川,而遥远处是无垠的海际。太阳破碎散成的愿光在浪花尖顶跳跃,使墨蓝色的深海簇拥起无数的星光,染成了翡翠一样剔透的宝石色。 花丛、垂纱的拱门、天使的雕像、洁白的廊柱,隶属于爱慕瘟疫领域的一切象征都成为了流散在海面上的孤岛,沉浮不定,时刻都可能被冲垮。 “想要解决感情上的矛盾,最重要的是沟通,这还是你教给我的。”不见寒对着爱慕瘟疫七零八落的残景说,“一味故步自封,不敢伸手试探,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到底静完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肯出来面对问题?” 从愿光海深处,传来了少女暴躁的怒吼声。 “那是我和俞尉施之间的问题,又关你什么事!” “一而再再而三的,真是烦死人了!读小学的时候你妈没教过你吗,只要别人没有向你求助,就顾好你自己,少管别人的闲事!” 第313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四 深邃的海面之下,海床逐渐抬升。珊瑚礁和海葵的彩色影子在碧蓝的海水下绰绰浮现,旋即绽放成蓬簇的花丛。 五彩缤纷的海底世界浮出水面,形成美丽的岛屿,承接住理想城广场一切流散在海面上的装饰,形成新主题的活动场景。而被海浪淹没的理想城,宛若一座龙宫,矗立在海岛中央。 宫殿的墙面上长满了藤壶,门和窗户都被绚丽的鲛纱和水晶帷帘取代。照亮城池的灯火皆是五光十色的东珠,被砗磲含在贝肉中。珊瑚花丛里不时冒出成串的气泡,将东珠的莹光折射出七色。 爱慕瘟疫破浪而出,将领域内的一切从不见寒领域的海洋中剥离开来。但理想城已经无可避免地遭受到了妄想天国的侵蚀,形态由原本的购物中心被感染成了现在的样子。 牧糍怒气汹汹地推门而出,站在理想城的城楼上。 她现在的模样十分怪异——又或者应该说,比起之前普通女中学生的外观,她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被病异侵蚀到狂异的程度,患病者不刻意维持姿态的话,已经很难控制自己呈现出正常人类的形状。 少女的皮肤是蛋糕奶油一样诡异的纯白色,不断往外冒出彩虹色的泡沫。虹膜变成了桃心的形状,呈现出漂亮的粉红色。 从珊瑚丛中冒出的彩色泡泡飞向她,黏着在她朴实无华的校服上,将她的衣着变化成彩色的蓬松公主裙。裙摆无风自动,哗哗扬起,被蝴蝶结装饰满的表面闪烁着细腻的珠光,底下是重重叠叠的蕾丝衬裙,和像两支糖果一样细长流畅的双腿。 她看起来像一只被精心装点过的蛋糕。 只有同为患病者的存在看见这一幕才会明白,放弃维持类人的形状,任由自己展露出怪异的模样,这是一种犹如为自己披挂铠甲的备战姿态。 “你终于肯出来了。”不见寒仰头道,“之前不是约好了吗,等你找到猫猫鱼,你会请我们去你家里做客。” “但是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牧糍气得抓着水晶栏杆朝楼下大喊。 “怕被别人撬门?你有本事把自己家门锁好啊。”不见寒抬手,做了一个招手的姿势,“下来吧你。” 。 从岛屿海崖的石窟中,飞出旋风般的群鱼。 鱼群在空中追逐,密密麻麻,像飓风一样变换着形状。它们为了飞翔生出的长而且薄的鳍展成可以折叠的结构,鳞片延长成覆羽,最终长成翅膀。同时有着鱼尾和翅膀的奇特生物在天空中翱翔,朝牧糍的龙宫翻飞赴去,衔走建筑上的帘珠和贝瓦。 瀚海般的星空也同时翻了一面,露出皎白的腹部。仰首而望,才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无垠星海,覆盖在众生头顶的是庞大不见首尾的巨鲸。当它仰面倒游的时候,众人看见的是它有着闪烁光星的宽厚背脊,此刻它悠然转身,才使白昼一般的柔软腹部出现在众人面前。 投映在鲸腹上的粼粼水光,变幻若极光。一轮烈日沿着巨鲸腹部的轨迹翻滚而上,华耀四方,群飞的鱼鸟在日照中闪烁光芒。 城楼上的牧糍振臂,扬出一把宝石的粉末,被封结在琥珀中的种子纷纷飞落,坠在鱼鸟群上。但出乎她的意料,没有任何一颗病花能够在鱼鸟身上成功寄生——借助耀眼的阳光,她看清了这些家伙关节衔接处的缝隙,以及鳞片上的金属光泽。那根本不是血肉生物,而是一群被机械驱使的傀儡。 没有人能在对领域的入侵和改写上胜过不见寒。 “之前在你的领域里,只能遵守你的游戏规则,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不见寒说,“现在是我的主场,就该按照我的规矩来玩了。” 他的手往下一指,被鱼鸟啄食得千疮百孔的理想城地基动摇,顷刻坍塌大半。 随着建筑崩塌,牧糍从城楼上跌下。她在半空中拧腰改变姿势,一脚点在坠落的瓦贝上。瓦贝向后激射,溅得粉碎,同时牧糍也往前一冲,凌空跃起。 裙裾飞扬,她脚尖连踏数只鱼鸟背脊,朝不见寒奔来。 “你真的——” 顷刻之间,她已经闪身在不见寒面前,高高攥起拳头。 “烦死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见寒撤走了自己彻底挟持住爱慕瘟疫的领域。失去领域的掩饰,他和离他只有一米之遥的牧糍,同时暴露在棘心区的废墟里。 天空依旧是夜幕,暴雨仍然凝滞在半空中。 他们出现的地点,正是不见寒和另外几人约定好的位置。不见寒矮身,反手在身后一抄,捡起了地上装有血液的试管。 释梵的血免疫所有病异,他们无法将其带入爱慕瘟疫中,只有将牧糍从领域中拽出来,才有使用不入地狱制约她的机会。 牧糍的拳头朝他砸下的同时,他抬手挡在自己面前,捏碎了手中的试管。 鲜血飞溅在少女盛怒的面孔上。 皮肤上怪异的雪白霎时间褪去,她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但是这一拳也同样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不见寒格挡的手臂上。不见寒的双臂立刻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向后倒飞出数米远,后背落地,砸在废墟的残墙上。 暴雨落下,远近一片噼里啪啦的水声。 以身为饵,释梵的血液也溅落在不见寒自己身上,限制了妄想天国的使用。他无法使用病异为自己缓冲乃至修复伤害。 糟了啊。 不见寒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脱离病异的较量,牧糍是他们这几个人中,近战能力最强的。 背后疼得厉害,不见寒咳出两口血,几乎爬不起来。但这一拳显然不足以让牧糍解气,她阴沉着脸,快步走向不见寒,再次举起了坚实的拳头—— “糯米糍!” 俞尉施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没来得及朝不见寒挥出这毫不留情的一拳,牧糍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地往发声的方向望去。但她没有看见自己的恋人,而是目光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在紧张激烈的战斗中,苍行衣模仿的俞尉施的声音,虽然不完全相似,但也足以骗过她的耳朵。 目光传播不知是否生效,但足以让牧糍动作停滞一霎。就在她反应自己动作到底有没有被苍行衣操纵的瞬间,藏身在废墟之后的裴尧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小腿。 “别扒拉我!你们有完没完!” 牧糍厉声叱骂着,抬腿就要踹开裴尧。裴尧闭着眼睛把脸藏在肩膀里,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不入地狱对狂异的免疫时效很短,牧糍很快就会恢复操纵领域的力量,他已经有了觉悟,无论怎样挨揍都不会撒手,至少一定要撑到不入地狱生效的那一瞬间,给牧糍套上纯白王冠的光环。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牧糍这一脚抬起,就没有落下来。 “……糯米糍。” 穿越重重雨幕,熟悉的冷淡嗓音,在牧糍耳畔响起。 这不是苍行衣的模仿能够抵达的程度。她曾经每天听见这道声音对她朝暮问安,耐心地向她讲解写作思路,探讨她难以理解的哲学命题。他会在无聊的时候给她唱歌,被她怂恿去挑战不擅长的绕口令,或者翻开他们写过的故事,扮演自己笔下的角色,将台词声情并茂地念给对方听。 褪去爱慕瘟疫的装点,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丑陋的样子。 没有上妆的脸皮肤粗糙暗沉,雨水将打湿的乱发沾在她脸上,没有腰封约束衬托身材,宽大的校服显得臃肿而邋遢。她还不讲道理地向别人举起拳头,像极了粗俗的疯子。 她不敢回头,唯独庆幸暴雨掩饰了脸上狼狈的泪痕,小声说:“……不要看我。” 雨中响起沙沙声,似乎是蛇类腹部的鳞片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她用力从裴尧手臂中抽出自己的小腿,裴尧猝不及防,竟然真的被她挣脱。她转头就跑,一头扎进无边的雨幕里。 “释梵的血已经被雨水冲得很淡了。”揉着自己疼痛的背脊,不见寒在苍行衣的搀扶下,从废墟中站起身,对俞尉施说,“无人之境很快会再次对她生效,在这之前,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最好动作快一点。” 俞尉施对他道了一声谢,长尾游弋,转瞬消失在棘心区的夜雨中。 苍行衣托着不见寒的手臂,替他撑着伞,伸手去握不见寒的手。不见寒推开他,说:“不用管,一会儿不入地狱失效就好了。别搞得你也给沾上了。” 苍行衣摇摇头,执着地掰开他捏碎试管的手,替他从掌心的伤口里挑出玻璃的碎片。 拗不过他,不见寒只好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他认真处理自己手心的伤势。 和牧糍领域对抗,他并不如众人看起来的那样轻松。病异的侵蚀度在不断上升,操控领域侵蚀和变幻的代价,是他自己的意识都险些溶散在庞大的时空运转中,成为万物生长、天象变迁的一部分。他在失去感情,失去自己的意识。直到现在,那种意志离散的恍惚和麻木感,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化身为新的世界,从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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