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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用手脚开车。真的让他放飞自我,路过的人大约会看见一辆无人驾驶的小车欢快地飞驰在破破烂烂的公路上,车厢里瘫着一团舒舒服服的黑色史莱姆。 他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我刚才还没有跟你道谢。” 苍行衣说:“你有什么需要跟我道谢的?” “那座城堡会影响人的意识,在认识层面造成混乱。我不知道你当时对我做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如果不是你采取了某些行动,我的意识可能就回不来了。”不见寒说,“我很好奇你当时对我干了什么,是病异的力量?你知道你的病症有什么特征了?” “大约有一些关系吧。”透过后视镜,不见寒看见苍行衣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从昏迷中醒来过后,我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变化。” “比如说?” “比如说,当我注视一个人的眼睛时,我好像可以读懂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他的说法引起了不见寒极大的好奇心:“换而言之,是读心术?” “这么理解也可以。而且不是单纯的读取想法,当对方意志不够坚定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小幅度地影响对方的心理活动。”苍行衣说,“刚才你被城堡影响,我读取到你混乱的思绪,意识到城堡可能会通过让你自我怀疑的方式摧毁你的意识,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协助你找到自我定位,城堡施加的影响就不攻自破。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你本身意志坚定,并且你已经使用了病症与城堡进行对抗。我只是做了一些替你点出方向的、微不足道的工作而已。” 不见寒很快抓住了重点的另一方面:“所以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的想法是吗?” 苍行衣:“理论上是的……” 不见寒:“那你现在看一眼后视镜,看我的眼睛,能看懂我在想什么吗?”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苍行衣:“……” 苍行衣:“那个,不好意思,我……” 不见寒:“哦。看来是读懂了。” 苍行衣:“……” 不见寒透过后视镜,看见苍行衣难得露出的想要落荒而逃的表情,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阿寒,我理解你在这种在陌生的情境下,想要找到感情依托的心情。可是……”苍行衣无奈道,“我不是边仇。” 话音未落,苍行衣骤然感觉到车身剧震。 他本能地抓紧车门上的扶手稳住身体,刚想提醒不见寒小心,却发现驾驶座上已经空无人影。 下一瞬间,从他身后的影子里窜出七八条漆黑的触手,将他双手捆住吊起,勒住他的腰身和大腿,将他牢牢缚在车子的后座椅上。 “我发现你真的……” 不见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汽车在阴影的控制下自动向前平稳地行驶,少年的影子从他面前的黑暗中浮现出来,逐渐着色,支起一边膝盖,半跪在他身前。 “过于了解,说什么话最能惹我生气。” 车后座的空间狭小,不见寒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贴得离他极近,异类冰凉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 极度危险的压迫感让苍行衣产生了生物本能的战栗,他没有闪躲,抬起头直视不见寒,但是没等他和不见寒的双眼对视,一道阴影横过脸颊,将他的视线遮住。 不见寒拒绝了让他读取自己的思绪。 “先是把我对你的感情曲解为友谊和欣赏,紧接着又当成是对边仇的移情。”不见寒的手掐在他脖子上,指尖下压着他跳动的脉搏,仿佛时刻准备掐下去,“苍行衣,你不断找借口,吊着我,让我感觉你在仗着我喜欢你不停地耍我。” “你不喜欢我就直接说,拒绝我,我不至于卑鄙到为了满足自己,去骚扰一个对我没有感觉的人。但是我最烦的,就是你在这里跟我玩暧昧,你懂我的意思么?” “要是不跟我划清界线,就像现在这样。”苍行衣听到不见寒对他警告的声音,像是要发泄什么情绪一样,不见寒在他的腹肌上用力揉捏,然后握住他的侧腰,将他所有的动作都牢牢控制在掌心下,“我会把你所有暧昧不清的语言动作,都当做是欲拒还迎,擅自解读成你在挑逗我,然后强迫你做一些或许你本不愿做的事情。” 腰身被捏得发疼,苍行衣情不自禁地弓起了身体,想缓解这种疼痛。不见寒几乎没有对他提出过强制性的要求,可一旦发生这种事,他竟无力反抗,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见寒问:“苍行衣,这是你想要的么?” “阿寒……”从来没遭遇过这种对待的身体紧张颤抖,苍行衣看不到不见寒的表情,只能轻喘着,仰起头,将脆弱致命的脖颈暴露在不见寒面前,向其示出自己柔软无害的一面,“你当然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紧接着,他又说出了让不见寒几乎一瞬间就陷入暴怒的后半句话:“但你心里也很清楚,这是因为现在你比我强大。仗着病异的力量,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你,不是吗?” 下颌一疼,他被不见寒紧紧钳住了脸颊,一双冰凉柔软的唇压上来,撬开他的唇舌,把他那些惹人生气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他吓了一跳,想要躲开,但狭小的车厢内根本无路可逃。他被不见寒压在后座上,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不见寒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发丝里,用力扣着他,让他无力回避。 他被迫打开牙关,少年的舌尖强势地扫进他口腔中,卷住他灵巧的舌,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唇舌之间潮湿冰凉,他来不及吞咽的唾液沿着嘴角溢出来,被不见寒的指尖擦去。 苍行衣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以他对不见寒的了解,他以为不见寒在听到那样讥讽挑衅的话语之后,一定会因为极强的自尊心而放弃这段感情。紧接着,不见寒可能会对自己曾经向他产生这样的感情嗤之以鼻,跟他陷入冷战,甚至从此以后都把他当做陌路之人。 他唯独没有想到,不见寒会吻他。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话术和肢体语言,所有他曾学到的、面对紧急事态的反应,全部在这件从未遭遇过的事情面前失效,只留下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他被动地承受着不见寒的吻——反正他自己也没有经验,分不清技巧是娴熟还是稚嫩。他只能在这种强势的掠夺中依凭本能给出微弱回应,被吻到忘记呼吸,紧紧抓住不见寒的手臂,在少年身下无助地战栗。 不见寒竟然在吻他。 只要这一个念头,就足以让他忘记一切谋划和顾虑,沉浸在这件一生或许只会遭遇一次的幸事当中。 心跳和血流急剧加速,意识一片混乱,指尖发麻,耳边嗡鸣。他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仅存的理智,全部都用来克制自己,不要向不见寒伸出双手。 别去拥抱他。 别让他发现…… 你到底有多爱他。 唇瓣分离,阴影不知何时尽数消失,融化在黑暗里。苍行衣抓着自己的衣襟剧烈地喘息,狼狈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不见寒的眼睛。 不见寒扶着他的肩膀,从他脸侧撩起一缕发丝。微卷的发梢自然而然地缠上指尖,姿态极尽依恋。 “你对我不是毫无反应。” 在苍行衣耳边,不见寒用低语残忍地拆穿了他。 他始终不明白苍行衣对他的迂回拒绝是为了什么,但那一切现在都无关紧要。 末日暴雨之下,众生皆如同溃堤之下的蝼蚁,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抵达。再不放纵自己的冲动,去侵占和掠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下一秒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现在你还要坚持你原来的说辞吗?”不见寒居高临下地质问,像冷酷的审判者押着他,打算用严刑压迫他承认自己的罪行,“你还想向我狡辩,‘亲爱的,这不是爱情’吗?” 苍行衣将脸埋在掌心里,沉默不答。 “病异侵蚀接近重症病人阶段,身体和情绪状态越发得不稳定,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共情能力。换而言之,侵蚀程度越加深,我就越无法顾及到你的感受。”不见寒替他将衬衫的下缘重新压好,将他的衣服恢复成被弄乱之前整洁的状态,“这一次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强吻了你,下一次,我或许就会枉顾你的意愿,做更加过火的事情。” 他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苍行衣的身体明显轻轻一颤。 替他整理好衣服,不见寒放开他,身影从他面前消失。 驾驶座下的阴影拱起来,形状起伏变幻,不见寒重新出现在了他原本所坐的位置。 “不用太紧张,你还有考虑的时间。”他语气淡漠地对苍行衣说,“病异的侵蚀程度不可逆转。如果不想承受一个怪物病态的爱慕,从现在起,你就要开始准备,趁我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时候,从我身边逃离。” 苍行衣没有回答。不见寒并不意外,他也没有想过能够立刻得到苍行衣的答复。 可是他不会想到,这只是“他所以为”的沉默。 假如他此刻回头,或者看一眼后视镜。 他或许就能从苍行衣的指缝中看见,一个疯狂地迷恋着他的青年,红到发烫的脸。 第258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五 松陵街一栋公寓楼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漆黑。 裴尧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之间,不断在床上打滚,将被子都踢到了床下。一道惊雷声忽然将他从梦中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脑子懵懵的。 从《终点站》剧本出来之后,他身心俱疲,甚至顾不上清点通关奖励,倒头就在床上昏睡过去。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不时有遥远的震动声在雨中闷响,震得玻璃窗框框颤动。分不清究竟是闷雷,亦或是爆炸。 裴尧揉着眼睛,从床上下来,被地上堆积的杂物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伸手去摸电灯开关,灯没有被按开。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睡觉之前根本就忘了关灯。 可现在屋里为什么是黑的,难道是停电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幽暗的光照亮房间一小片角落。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杂物堆中照出了一个诡异的人形影子,但一眨眼就消失了。 裴尧:“?” 睡眼花了吗? 定睛看去,房间里的陈设还是熟悉的样子。书桌、摆放手办的柜子、床铺都好端端的,地上有好几个忘记丢的快递盒和外卖包装。床边还有几箱刚到的零食没拆。 这间房间的布置和学校男生寝室差不多,但只有一个人住,在卫生打扫方面相当懈怠。属于是亲妈见了都会打的程度。 拉开窗帘,外面果然下着暴雨,远近街景都一片漆黑,模糊不清。一道惊雷忽然闪过,吓了裴尧一跳,惨白色的电光照亮了对面街角的街牌。 送灵街? 复苏市哪有这条街,他家不是住在松陵街吗。 肯定是看错了。 裴尧拉上窗帘,看了看手机时间,2020年4月1日凌晨三点。一个积极开朗的单身少年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刻。 他决定先去洗把脸,然后打会儿游戏。 他敷衍地把毛巾打湿了半边,往脸上胡乱抹了抹。就在他的脸被毛巾盖住,无法视物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肩膀好像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裴尧:“……?” 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立刻放下毛巾回头。 可是他家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一种麻麻痒痒的鸡皮疙瘩感爬上后背,他动作僵硬地缓缓回头,看见洗漱镜里,捧着半湿的毛巾,半张脸被手机幽光映亮的自己。 镜中的他,缓缓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两行血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我、我艹——?!” 裴尧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被自己的拖鞋绊倒在了地上。 他头皮发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陷入了剧本之中的剧本,根本没有真正从剧本里出来。慌乱之下他伸手抓来洗手台上的手机,上面的的确确地写着现在的时间地点,复苏市时间4月1日凌晨三点。 这里是复苏市没错啊! 等等—— 凌晨三点? 复苏市的时间,不是永远固定在2020年4月1日的凌晨零点吗?! 我一定是没睡醒吧? 裴尧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痛告诉他他现在十分清醒。他再次看了一眼手机,确认自己所见到的。复苏市的时间真的变了。 刹那之间,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该不会是进入复苏市的里世界了吧? 他连忙打电话给何冬堂,想问问她那边的情况。可手机竟然失去了信号,电话打不通,信息发不出去,更别提上网了。此时他身后,吱呀一声,水龙头忽然自动拧开,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股腥臭味在洗手间里弥漫开来。 裴尧缓缓回头。 水龙头里持续不断地,涌出猩红粘稠的液体。 是血。 再见。这个闹鬼的家里我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裴尧连滚带爬地冲出厕所,穿上了裤子,惶恐地往屋外跑去,吓到楼梯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拿伞。他回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心里发毛,莫名产生出一种直觉,黑暗最深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回去拿伞是不可能回去的。 我裴尧就算是死,在暴雨里被雷劈到,也绝不会回楼上拿伞。 他正准备用外套蒙住头冲进雨中,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只见他家对面的街道处,一家玻璃门被砸破的便利店里,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抱着一箱食物冲了出来,好像在实行抢劫。但奇怪的是,这个抢劫者自己头破血流,嘴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不断大喊着“滚开”。 紧随他身后,另一个挥着登山杖的男人冲了过来,伸长的登山杖狠狠砸向抢劫者的后脑,把他打昏死过去。纸箱装的零食掉在地上,箱子被雨水打湿,袭击者从雨水里捡起生存物资,忍不住仰头大笑,像个疯子一样。 很快,他的笑声变得古怪起来,仿佛是一个被灌满了开水的气球,不断往外冒出沸腾的气泡。血水和内脏一起被他呕出来,在这些混杂的污垢中,畸形的血肉怪物撕裂了人类的皮囊,从他身躯中钻出,在原地继续发出尖锐的笑声。 血四处飞溅,染红蓝色街牌上三个白字。 目睹这一幕,裴尧差点没能抓稳手机。他浑身冰冷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胃里一阵阵抽搐。 怪物很快注意到了他,一团不断冒出血泡的肉,蠕动着向他爬来。 裴尧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冲上楼梯。 男孩子出门在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自己! 他顾不上家里还在闹鬼,仿佛视错觉一般的灵异现象绝对没有血肉横飞的杀人现场带给他的冲击感强烈。冲进房中,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反锁房门,飞快地钻进被窝里,一阵一阵发抖。 怪物很快追了上来。 咚,咚,咚——! 它尖锐地大笑着,不停地撞击他家的门。 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宛如一把在脑子上反复横刮的剃刀,让人头皮刺痛,裴尧躲在被窝里,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克制恐惧,让自己不要因为害怕而失去思考的能力。 万一它撞破了门怎么办?家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挡住它吗,还是会和它一起谋杀自己? 如果真的那么不幸,它撞破了门,他只能从窗户跳下去。 不要紧。他家在三楼,楼下还有遮雨棚缓冲。摔不死人的。 他飞速地转动大脑,竭力运用自己在剧本中学习到的所有经验,思考逃生的方法。 过了不知道多久,笑声渐渐变小了。 它走了吗? 裴尧犹豫了许久,终于慢慢爬下床,走到门边。 他往猫眼上看了看,一片漆黑,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他缓缓把手放在门把上,在聆听门外动静的同时,就是否要开门探查情况,激烈地思想斗争了十来分钟。 他最终咬牙,将门把缓缓往下按。 ——咚! 突如其来的剧大冲击,震得他跌坐在地上。 他本能地张大了嘴,但是超过承受界限的恐惧和惊慌,竟然使他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他很快庆幸自己的失声,因为门外的怪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撞击。 浑浑噩噩中,裴尧又躲回了床上。 门外的怪物似乎并不急于一次将门撞破,而是反反复复戏弄着他,每当他以为门外沉默得够久,怪物已经离开了,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袭击。裴尧躲在屋里整整一天,紧张得胃部痉挛。饿到了极点,他只能将零食薯片倒在床上,塞进嘴里等含软了才咽下去,不敢发出太大咀嚼的声音。 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裴尧近乎麻木地想道。 就在他又一次躲在被窝里向薯片伸出手时,他忽然感觉手背上一凉。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裴尧动作一僵。 他感觉到不知何时,有一具冰冷得像尸体一样的人形从自己被窝里钻了出来,冷冷的,硬邦邦的,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裴尧终于发出了破防的尖叫声。 门外的怪物被尖叫声刺激到,再次发出了刺耳的狂笑。它撞破了裴尧家的门,与此同时裴尧从被窝里滚了出来,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向了窗边。 千钧一发之际,他拉开窗户,从窗子跳了出去,摔在遮雨棚上。 打了一个滚作为缓冲,他又连滚带爬地摔在了街道上。 豆大的暴雨打在身上,冰冷刺痛,积淤的雨水中荡漾着血。他顾不上身体被雨水浸透的冰冷,顾不上思考这些血水从何而来,踉踉跄跄往街道前的岔路口跑去。 沿街有好多尸体,两旁的平时营业的店铺商户门窗都被砸破了,洗劫一空。裴尧忍着手脚和腰上擦伤的剧痛,一瘸一拐,奔向岔路口。 他已经听见身后沉重的扑通声,怪物也从窗口跳出,追他而来了。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千万不能被抓到! 他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和坚毅,竭力向前奔跑。 面前的街道转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对方打着一把藏蓝色的雨伞,从街角处缓缓走出来。他没有头发,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佛珠,看起来是个佛教信徒。 裴尧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剧本里见过这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释梵,连忙朝他大喊:“快跑,快跑啊!后面有怪物!!!” 释梵却不为所动。 裴尧冲到他身边,想要拉起他的手拽着他一起跑,释梵双脚却像是稳稳扎根在地上,完全无法撼动。裴尧大急,正想大吼,释梵一把拽住他,将他扯往身后,倾伞遮住落向他的暴雨。 男人抬起一只手,低诵佛号:“阿弥陀佛。” 奇迹发生了。 对裴尧穷追不舍的怪物,竟然在裴尧被释梵遮挡住之后,停止了追逐。 它仿佛失去了自己锁定的目标,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然后向着街道另一个转交走去了。 裴尧不敢置信,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问释梵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上他的大脑,他浑身酸痛发烫,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 最后他无力地扯了一下释梵的袖角,昏倒在雨水里。 第259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六 裴尧再次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地铁里。 由于全市停电,手机的电量有限,大家只能用蜡烛照明。昏黄的烛光照透地铁两侧车窗,一侧是隧道墙壁,一侧是地铁站台,立柱上贴着“太平涧”三个大字。 除了裴尧,车厢里还躺了好几个昏迷不醒的人。大家模样都很狼狈,每个人身下垫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瑜伽垫,场面看起来有些像天灾过后的露天停尸场。 又像一窝流浪猫集体参与绝育手术之后,整整齐齐摆在墙角,等待麻醉褪去的情形。 何冬堂跪坐在他身边,正在拧干一条热毛巾。见他睁开眼睛,道:“你醒啦。恭喜你,手术很成功,你已经完全是一个女孩子了。” 裴尧:“???” 吓得他当即摸了摸胯,确认自己没有失去什么生命中不可失去之重。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裴尧还发着低烧,头晕乎乎的,嗓音沙哑地问。 “这里是松陵街……现在应该叫送灵街了,地铁4号线上。”何冬堂把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擦脸,“是释梵带你到这里来的——我也是被他从怪物手下救下来,送到这里来的。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怪物,幸存者们暂时把这里当成落脚的安全点。” 随着她对情况简单的介绍,裴尧逐渐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抬起头,正看见释梵提着一把收拢的雨伞,从另一节车厢走进来,见他苏醒,朝他点了点头。 “外面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既然你醒了,我简单跟你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释梵道。 接下来的几分钟,释梵简明地向裴尧介绍了复苏市内目前发生的异变,包括病异、患病者、怪物等概念,以及地铁站外惨烈的情形。 最后,他对裴尧说:“你之前昏迷中经历的高烧,就是你正在向患病者异变的过程。假如你发现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及时告知我。没事最好,但出了问题我会尽量帮你解决,而且你的病症觉醒之后,或许能成为协助我们在怪物面前提高生存率的利器。” 裴尧似懂非懂地点头。 何冬堂对裴尧说:“你该好好谢谢释梵。我接诊过很多发高烧的病人,都要昏迷三到七天,在这种情况下你昏迷三天,命肯定没有了。是释梵分了一片指甲给你吃,才让你睡一天就醒了过来。” 裴尧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我吃了什么?” 释梵伸出双手,他双手的指甲被修剪到紧紧贴肉,一点白色边缘都没有剩下。 “我的病症名为,表现比较特殊。”释梵说,“它可以让任何病异都无法对我造成影响,而吃下我身体一部分的人,会有一定程度抵抗病异侵蚀的能力。”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救命,但裴尧还是觉得自己的胃狠狠抽搐了几下。 “不入地狱?”裴尧说,“是出自佛教那句很经典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 释梵摇头道:“是‘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 裴尧:“……” 好一个谁爱入谁入。 想起在自己胃里被消化的指甲,他干呕了两声,用力捂住嘴。 释梵见他脸色难看,思考了片刻,企图安慰他:“你听说过佛教密宗的‘甘露丸’吗?” 裴尧心觉不妙:“那是什么东西啊……?” “甘露丸是藏传佛教的圣物,”释梵慢吞吞地说,“它由五种圣者的遗物制成,分别是粪便,尿液,脑髓,男上师的精华,女上师的经血。通常被认为食用之后可以长生。” 裴尧瞳孔地震。 释梵:“相较之下,指甲是不是很好接受?” 裴尧脸色发白地缓缓点头,然后问:“既然身体的一部分就行,为什么不能是血液?” 释梵连连摇头:“不,不行。就像有些人晕血一样,我晕疼。扎手指我会疼昏过去的。” 裴尧:“……” 行。 高低没点毛病,不配做世间人。 释梵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事情,在裴尧旁边掸了掸地上的灰坐下,说:“我家住在谷围山那边,复苏市的暴雨下起来之后,就像松陵街变成了送灵街一样,谷围山变成了鬼山。” “你知道复苏市周围环绕着的红雾吗?鬼山边缘的那些红雾,被暴雨浇灌之后,仿佛变成了有意识的活物,朝居民区侵蚀过去。人们绞尽脑汁,在绝望中尝试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也没能阻止它一厘米的推进。红雾所过的地方,一切都被吞没了,谁也不知道雾后发生了什么,被侵蚀的一切都从复苏市的版图上消失了。消失在雾里的人,就连惨叫都被抹消了。” 光是听释梵没有声调的描述,裴尧都已经感觉到了头皮发麻。不难想象,当时他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诡异恐怖的场景。闻所未闻的怪异一寸寸逼近,吞噬着生存的空间,所有人都被绝望笼罩,陷入疯狂,在消失、变成怪物或者自相残杀之间徘徊,竟没有一隙生路。 “红雾不断蔓延,直到将整个鬼山淹没,我不得已来到了相邻的送灵街,在这里遇到了其他的患病者。”释梵说,“我和其中一个叫霜傲天的小丫头达成协议,我帮她抵抗病异的侵蚀,她负责保护我,我们尽可能地多救一些人。如果其中能有人成为新的患病者,一起保护大家,那就更好了。” “其实对你来说,保密自己的病症,才是更好的选择吧。”何冬堂忽然问,“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病症特征告诉我们呢?病异伤害不了你,可是人会伤害到你。只有不说,你才能更安全。” “病异的侵蚀不可逆转,你的病症对被侵蚀的人来说是救命的药。甚至在现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有居心不良的人想把你控制起来,垄断你身体的使用权,也很正常。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病症告诉别人?” 释梵笑了笑,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佛吗?” 何冬堂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啊?” “我很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女人。她大我十八岁,在社会上是女强人,聪明而且富有。”释梵说,“我那时候只是一个穷学生,喜欢画画,亲戚朋友都觉得我不务正业,只有她说她欣赏我。” “我做了她很多年情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在我很年轻还不懂事的少年时期,我把自己所有对被认同、被理解和被温柔对待的渴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她就像我的长姐,导师,宽慰我,引导我,对我来说无与伦比地重要。我觉得只要她爱我,我什么都能够做到。” 裴尧瞳孔地震,这种话题对于才十五岁的初中生来说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已经成年的何冬堂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不算离谱:“这年龄差……好吧,只要你觉得舒服,这不是也挺好的,后来呢?” 释梵:“后来她跟我分手了。” 何冬堂和裴尧:“啊?为什么?” “分手之后我才知道,她原来早就结婚了,有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老公。”释梵说,“但是她结婚之前不清楚,婚后才知道她老公其实是近亲结婚的产物,生育功能有问题。离婚会涉及财产分割,非常麻烦,所以她一直在外面找年轻的男学生借精生子。我只是她鱼塘里一条不够优质的鱼。” 何冬堂仔细看了看释梵的脸,觉得他五官还算俊朗,称得上是个帅秃子:“你这还不优质,身高一八零以上,长得也可以啊。” 释梵:“我大学学了设计系专业之后,患上了严重的脱发症,很快就稀疏了。她说她接受不了我把秃头的基因遗传给她的后代。” 何冬堂和裴尧:“……”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崩溃,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爱情是虚假的,学业又一塌糊涂,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活着只会给亲戚朋友带来麻烦,无数次想到不如一死。”释梵叹息,“我在抽屉里放了手术刀,想着哪天勇气到了就割开手腕。经常去天台徘徊,每次都有往下跳的冲动。” “有一回我半夜忽然从噩梦中惊醒,走到自己家阳台上,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护栏。我爸半夜醒来上厕所,看见我往外跳,硬是抱着我的腰,生生把我拖了回来。” 聆听的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听着。 “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我这样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朋友。我决定振作起来,于是我联系了一间寺庙,去里面清修一段时间,重新感悟人生。”释梵说,“这次清修改变了我很多,我逐渐感觉过去困扰我的事物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当我打坐听禅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遵循清规戒律,行善积德,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还有价值,能得到满足。我在宗教信仰中找到了救赎。” “所有前往世间之人,皆因心中有一个坚定强大的信念。我来到此地的愿望,就是想要世上所有曾经与我有过相似的意难平的人,都能获得这样的平静。我一直希望,当我成为一个被寄托期待的人时,能够不要辜负别人的期望。” “如果我有能救人的力量,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我站在这里,他们就可以相信自己不会被病异吞噬,这世间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第270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七 释梵话音才落,轰的一声巨响,地铁站里震动了一下。 车厢中点燃的烛光被激荡的气流冲击,明灭扑闪,透过车窗在隧道墙壁上摇曳出狂乱的影子。站台立柱上“涧”字的三点水被震掉,昏暗的光线晃过,照映出的站台名称,竟然是“太平间”。 车窗外,无数碎石灰尘从天顶上簌簌而下。何冬堂小声尖叫,裴尧下意识地弹起来将她拦在身后,释梵也从地上站起来,握紧了手中合金柄的雨伞。 震动停止之后,其他临近车厢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十秒之后,一个十四五岁、身边漂浮着血色飘带的女孩,从几乎被震成废墟的楼梯口跳了进来。她操纵着的红飘带在她身后浮动,捆着一大团东西,被捆住的东西不知道是怪物还是什么,在重重叠叠的飘带束缚中挣扎,激烈地变幻着形状。 操纵飘带的女孩和裴尧还算得上有一面之缘,正是在《终点站》剧本中遭遇过的霜傲天。 绸带飞到霜傲天脚下,托着她飘进车厢中,她大喊:“秃子去哪了?赶紧过来救人!” 伴随着她的叫喊声,飘带微微松开,隐约可以从缝隙处看见半张青年男子的脸,面孔痛苦扭曲。 释梵立刻放下手里的伞,朝她走过:“我最后一片指甲刚刚剪完。” 霜傲天:“脚趾甲呢?” 释梵说:“也剪完了。” 霜傲天眉头皱起,释梵说:“但是我想毛发的也有差不多的作用。用眉毛和腿毛没那么尴尬,但是效果弱;腋毛可能不那么好接受,但见效快些。” 霜傲天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痛苦的表情:“……有头发多好,你TM为什么是个秃子。” 形势紧急,容不得多计较。释梵撩起衣服拔了两根腋毛塞进被捆住的人嘴里,他渐渐停止了挣扎,面上的痛苦之色虽然还没有退去,病异的侵蚀却明显被抑制住了。 霜傲天收回了自己的飘带,被她绑来的男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背后似乎背负着一大团黑色的雾气,隐约是个怪物狰狞的轮廓。那个怪物的黑影似乎极其恐怖,即便它只是一个虚影,若有人无意间瞥到一眼,也会感到心头一悸。 裴尧看着她身边灵巧的飘带,两眼发光:“哇这个好酷,这是你的病症吗?” “是啊。我的病症,。”霜傲天伸出手,一条血红色的飘带宛如有生命的活物,从她掌心游过,“杀死的人、消灭的病异越多,吸收越多的血液,我的病症就会变得更强。” 飘带的质地丝滑如绸缎,看起来手感很好,裴尧蠢蠢欲动,好奇地想伸手去摸一下:“看起来好像混天绫啊。” “噗,你也看哪吒传奇?”霜傲天笑了一声,“深红之冕可以有很多种形态,我最喜欢这一种。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多帅啊,童年男神简直。读小学的时候我还爱拿垃圾桶上面的圈圈当乾坤圈扔呢。” 地铁内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些许,被风扑熄的蜡烛也再度被点燃,隧道里重新通透明亮起来。 “这是我亲友侯子,大名侯立谢,也是白金联盟的骨干成员。”霜傲天将躺在地上昏迷的侯立谢介绍给另外几人,“我在周围巡逻警戒的时候,见到他一路狂奔,边跑边喊‘不要过来’之类的,我叫他也没反应,似乎是受到了病异侵蚀的影响。” “我把他打晕了带回来抢救一下。如果他能好过来,我们说不定可以多一个帮手。” 她说话之间,侯立谢发出忍耐疼痛的低哼声,竟然很快就转醒过来。 他恢复得太快,在场几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我靠,头好痛……”侯立谢揉着后脑坐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小霜,你也在这里?” 霜傲天说:“是啊。我刚刚看到你一个人在路上狂奔,你遇到什么怪物了?” 她不说还好,一问到这个问题,侯立谢立刻露出了怪异的惊恐神色。 他牙关咬得极紧,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发出后槽牙打架的嗒嗒声。他陷入了一种极端惊恐和愤怒之中,面皮紧绷,甚至让人担心他是否下一秒就会因为过度紧张而背过气去。 可他却对霜傲天的提问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有遇到什么怪物。” “真的吗?没有就最好了。”裴尧说,“可是你背后那团黑色的……” “没有!我说了什么都没有!”侯立谢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表现出极度的抗拒,“我背后根本没有东西,一定是你看错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裴尧被他突如其来的惊乍吓了一跳,不敢再问。霜傲天皱了皱眉,可侯立谢情绪太不稳定,他自己不愿说,她也不好再刺激他。 她只说:“现在到处都是危险,你得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别人是顾不上你的。” 侯立谢重重喘息了几下,缓过气来,逐渐恢复了正常,勉强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下子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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