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绣满宝相花,草绿色腰封勒出纤腰一把,云鬓斜插一朵大红牡丹花,唇角一颗小痣使得她更加妩媚动人。 满屋的食客都在偷眼觑她,她却浑不在意,斜倚在柜台边上,抬手懒洋洋叩了叩台面,声音娇俏软糯:“来订七夕糕饼。” 段知微拿起毛笔:“七夕有三样糕饼,百香糕夹了橙子丁清爽、雪花糕里混芝麻屑最甜,合欢饼酥脆,您是只要一种呢,还是各色都来些?是乞巧用呢,还是拜魁星用?” 那娘子眼波流转“都来些吧。乞巧用,又没个男人。” 段知微边记录边问:“留个时辰七夕来取便是,您贵姓?” 娘子悠悠扇几下扇子,手上翠色环佩叮咚作响:“姓胡。” 段知微拿出木制号码牌递给她:“胡娘子您牌子拿好。” 她漫应一声,接过木牌却不挪步,蹙着鼻尖四下轻嗅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段知微很疑惑,正欲发问,这位胡娘子却蓦地转身,裙裾翩跹间轻盈飘出了门。 段知微在柜台站了会,突然想起什么,赶忙进来灶房喊一句:“留一条羊腿,再切一盘五花豚肉穿签子,暮食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烤肉。” 暮色临近时,天光又变成灰蒙蒙一片了,想来是怕下雨,来吃暮食的客人也不多,段大娘收了不少七夕甜糕的定金,也不愁生意:“不来就不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自己摆饭罢。” 段知微也怕下雨,跟阿盘一起在后院简单支了个油布棚子,而后摆上炭火盆子,上面架上了铁丝蒙。 段知微正抱着腌肉坛子从灶房出来,正巧遇到袁慎己从前厅走进去,还带着李衡。 “许久不见啊,李少卿,近日可好?今天烤肉,炭火盆子都架好了,一起留下用饭吗?” 袁慎己大步过来接过她手上捧着的坛子道:“正在讨论千秋节的布防,所以邀请他来一起用暮食。” 段知微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那他睡哪儿啊?我这邀请了陈娘子,食肆没有空房间了,马上坊门关闭了。” 袁慎己沉吟片刻:“就让他住隔壁的邸店吧。” 李衡倒是欣然接受了这等安排,抚掌笑道:“甚好甚好,我这正馋袁夫人的手艺......” 话没说完便被灶房里的陈桂芳一顿抢白:“想吃饭就赶紧来帮忙,上回嫌弃我的笋脯炖肉盐重了,今儿你自己下厨,想放多少放多少。” 李衡摸了摸鼻子,讪讪随着袁慎己进了后院。 食肆这下有八个人围炉而坐一起吃烤肉,红彤彤炭火映照得人脸发亮,看着还挺热闹。 段大娘上了年纪最喜热闹了,特地去库房挑了瓶贵价的霸陵美酒出来。 因为是自家人吃,段知微都挑了些好的部分、羊腿肉、鸡腿肉和五花肉切大块,用花椒、桂皮、生姜、茱萸酱等腌渍了一个下午,而后肥瘦相间的穿在竹签子上,抹一层厚厚酱料,放到铁丝蒙上烤。 黄昏一阵风过把炭盆里的火堆撩高,段知微拿个油刷子给肉刷油,五花肉渐渐变色转成诱人的焦黄,嗞啦往外头冒油。 段知微在现代很喜欢穿一身宽大短袖,在夏天的熏风里约上几个好友去江边的烧烤摊子点上一堆串儿、啤酒和龙虾。 江边的风微凉又舒爽,天空也干净澄澈,星子一闪一闪,一大杯生啤冰爽又甘甜,酒液汹涌着钻进喉咙里,喝下去感觉能解一天的疲惫。 一大盆龙虾裹满了红油与各色香料,把虾头掰开,热辣刺鼻的浓烈香气就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里头的虾肉也是鲜美紧实,最后剩的汤汁也别扔,再下一盘白水面,当凉拌面吃,味道也很棒。 可惜再也吃不到那么美味的龙虾,毕竟这里连辣椒都没有。 段知微一边想,一边颇为遗憾的烤着肉,袁慎己似乎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对,握住她的手腕,接过她手中的串道:“当心烫,你忙碌一天了,我来烤。” 蒲桃被茱萸酱辣得嘶嘶吸气,却仍剥了一碟子虾,第一块就喂给段知微尝尝,小狼则默默剥了一碗白胖的蒜给她:“就蒜......香。” 最后她从袁慎己那里得到了烤好的第一根羊肉串,刚举起来,羊肉串上晶莹剔透的油脂就顺着竹签滴下来。 这鲜嫩多汁的瘦肉与滋滋冒油的丰腴肥肉一起咬下去,与之前腌渍入味的孜然、胡椒等香料丰富的口味相结合,段知微觉得这美味在自己舌尖上跳舞。 她鼓着腮含糊一声:“若有辣椒粉便更妙了。” 袁慎己从未听过辣椒粉这种调料,以为她又是从哪本古书上听来的,却仍然接话道:“香料是吗?待得空了我去西市问问胡商去。” 她觉得好笑,又很感动,忙拉他:不必了不必了” 袁慎己低头认真烤肉,眼睛垂下看上去沉静又温柔;蒲桃和小狼在疯狂吃烤串顾不上说话;右边的段大娘已经饮得有些微醺,醉醺醺倚着阿盘哼唱小曲儿。 李衡跟陈桂芳为“烤韭菜到底要不要加糖”吵得热热闹闹。 段知微再看一眼天空,层云散尽后,几颗星子如碎钻缀满夜幕,一阵熏风拂过她耳边的蔷薇花。 她突然觉得这氛围很不错,歪头靠到袁慎己肩膀上。 袁慎己烤肉的手一顿,侧过头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了?莫不是也喝醉了。” 她摇摇头。 任由这熏风中的暖意裹住全身。 “袁慎己。” “嗯?” 而后她开口:“我只是觉得幸福罢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阿梨的身世小狐狸啊,你 阿梨这些日子骗吃到了醉仙楼的炸芝麻羊肉、金玉阁的金钱团鱼、段氏食肆的荷叶鸡还有岭南阁的蜜炙水脆油,一身狐狸毛比水脆油还要油光水滑,藏在衣袍里的尾巴翘得老高,正是个得意洋洋之时。 今日他又故技重施到了宣阳坊北街一家专卖烤肘子的店,那店家原先是个猎户,一脸凶神恶煞不是个好相与的,哪儿容得他撒泼打滚,拿起刀便要跟阿梨单挑。 店家的夫人是个爱算计的,这几日与其他肆主一通气,都知道有个七、八岁的小郎君打着迷路的旗号一路骗吃骗喝。 她眼珠子一转想给阿梨些教训。 他们家后院养着两条凶狠的猎犬,那猎犬每日都要吃半盆生骨肉,背上的肌肉遒劲如同铁疙瘩,一身粗糙的皮毛,一脸凶相。 店家娘子瞬间有了计较。 她假意亲切的走到前厅接过阿梨手中的布袋子道:“后院的窑炉里烤了新一批蜜汁肘子,我现在去给你拿。” 阿梨鼻子灵敏,已经闻到了醇厚馥郁的肉甜香,他两只耳朵在风帽里开心抖了抖:“那我便在此候着了。” 很快店家把裹的严严实实的袋子递给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后院的肘子都在这儿了。” 阿梨一背,觉得特沉,但是想想美味的蜜烤肘子,咬咬牙背上了那个巨大的包裹,跟店家道谢后缓慢离开。 今日下过雨,土地终于不是滚烫的了,不过他赤脚走在地上不小心踩到了水洼,两只脚丫沾了泥水和落叶,黏黏糊糊的。 不过今日的肘子真沉啊,那好心的店家真舍得给。 他用力拖着袋子艰难往前走,胸口的旧伤疤被袋子压得隐隐作痛,那还是腊月时候,他跟路边野猫野狗抢食时候留下的。 他恍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终南山的洞穴里头,无忧无虑等着娘 亲阿姐打猎回来的日子。那时娘亲总会叼着山鸡归来,阿姐用尾巴替他遮风雪。 可惜美好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一个猎人找到了他们的洞穴,见他年龄小,毛茸茸一团霎是可爱,也就没伤他,把他关进笼子带到东市卖。 没人肯好好爱护他,最后他被丢弃在永安渠旁,跟野狗抢夺半块冷胡饼。那时他便发誓,定要尝遍长安城所有珍馐,哪怕是用骗的。 想到段家食肆那巨胖的猫,即便偷吃了鱼,那貌美温柔的肆主也并不会责怪它,阿梨突然有些难过。 不过思绪飘到蜜汁肘子上的时候,阿梨的心情又变好了很多。 他早上在那店外面偷偷看食客吃过,那肘子外皮烤得十分的酥脆,“咔嚓”一口下去,如同咬碎了甜蜜的脆壳,里头的肘肉看着绵软易化,与蜜汁交融起来,肉香一直飘到肆铺外头。 这么一想,他更有把肘子拖回去的动力了。 可是不对,那包裹突然在他后背上动了动。 阿梨觉得奇怪,又走了几步,那包裹又动了动。 这下他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了,已然到了傍晚,天光昏沉,这条路上空无一人,想来不会再有突然出现的野猫野狗来抢吃的。 他扯下了包裹上紧系的麻绳。 段家食肆这边的烤肉宴已经接近了尾声,大家都吃肉吃的有些腻味,于是又穿了些香菇、韭菜、茄子放到铁丝蒙上头烤。 阿盘从灶房拿出几个凉透的胡饼从中间剖开,而后放到火上,待胡饼烘烤到焦脆,可以在中间夹蔬菜和肉一起吃。 最后段知微拿起小铜锅子煮了乌梅饮子给大家消食。 惬意夏风里,大家坐在一起聊着天喝着饮子。 突然陈桂芳凝了凝神,迟疑半天开口:“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呼救。” 众人止住了谈话,李衡下意识反驳:“都过了宵禁了,外头怎会有人。” 即便是有人,知道自己违了宵禁,不得赶紧找个桥洞缩起来,别被武侯抓到打二十大板,哪里会在外面大喊大叫呢。 袁慎己在军营里经常需要分辨敌军的马蹄声,练就了极好的耳力,他也凝神听了一会儿:“似乎真有人在外头呼救。” 他站起来大步往外头走。 遇到热闹了,段大娘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反正武力值爆棚的金吾卫在,这热闹不看白不看,众人都跟着出了门,李衡一个人在那坐了会儿,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也跟着出去了。 袁慎己把食肆的门板卸掉,便看到一个身穿墨绿袍子的小身影边哭边狂奔:“救命啊!救命啊!” 后面两条恶犬眼睛透着凶光死死盯着猎物,越靠越近而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蒲桃也被野狗追过,吓得瑟瑟发抖,一下埋到阿盘怀里不敢看。 好巧不巧地上有个小土堆,阿梨没看见,拌了一下,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只能艰难往前爬行。 猎狗露出了森白的獠牙。 阿梨只好伸出两只手捂住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他悄悄睁开眼睛,一只猎狗被袁慎己赤手空拳击倒在地上,另一只见同伴吃了亏,夹着尾巴往后逃。 段知微一边过来扶他,一边对着袁慎己道:“袁郎,别让它跑了,这狗在路上把别的孩童咬了也不得了。” 袁慎己应了一声,很快追过去,把另一只猎犬也打晕过去,一手提着一只,用绳子捆了起来。 段知微和段大娘把吓得瑟瑟发抖的阿梨扶进食肆里头,一面转头对袁慎己说:“捆结实了,明日送到长安县,看看哪家人不小心把猎狗放出来了,多吓人。”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阿梨偷了食肆的鸡,但是他还小,粉嘟嘟一团的脸上沾了泥灰还有伤,也没人好意思苛责他,段知微把他扶进了空的一间库房。 他身上全是泥泞,段知微又打了盆热水,阿盘送了身小狼的干净衣裳进来。 几个人也不问他情况,只让他擦擦脸,帮他把伤口处涂些药膏,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待众人走后,阿梨脱下了裹得紧紧的帽子,一头火红的头发已经如同杂乱蓬草般横倒竖倒,他看着腿上一大块淤青,眼睛里又滚下泪来。 段知微气冲冲回了房,袁慎己已经躺在榻上看书,见她如此生气,安抚道:“这猎狗回头送到长安县里,查明是谁家的,主家要受惩罚的,你别气了。” 段知微用手给他比了比:“那么小的孩子,腿上几个大淤青,就算是犯错了,也不能用狗撵人啊。” 简直就是谋杀。 袁慎己又一顿安抚,又打来水蹲下给她濯足,而后谈起了他筹备多日的事情:“七夕那晚随我回袁府住好不好?” “行啊没问题。”她随意翻了翻袁慎己看的兵书,发现看不懂又给他放回去,而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他早早想好了借口,因此谎话编得很流畅:“七夕有晒书旧俗,我书房的书都需拿出来晒,老管家七夕那日有事回老家,需要我们自己回府收书。” 段知微想起他书房里满柜子的古书,因而点点头:“那是要早些回去,别让书沾了夜露。” 袁慎己拿起苎巾给她擦擦脚,嘴边笑意止都止不住,为了防止露馅,他赶忙吹灭了蜡烛。 第二日一早,阿梨早早起来,把小狼的衣裳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床榻上,他不太好意思麻烦食肆里头的人,只好早一点起来溜掉。 后院传来轱辘汲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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