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以信任的兄长,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好?” 冯蕴暗暗咬着牙关,双眼执拗地盯住他。 没有说恨,可那种浓郁的化不开的失望和决绝,远胜于恨…… 温行溯的双眼寒了下来。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走吧。跟我回去……” 他声音冷冽了几分。埙 不是商量,是命令。 她要是不走,那些士兵,就会抓她回去。 冯蕴的目光投向他,耳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声…… 她肩背一凛。 那声音与她发出的鸣镝声一样。 一模一样。 几乎就在啸声响起的同时,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喊杀声,马蹄阵阵,如千军万马踏着巨浪而来……埙 嘈杂的马蹄声,振奋了冯蕴。 “驾——” 她下意识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撒开蹄子奔跑。 “大家注意,不要误伤!” 是淳于焰身边的桑焦,他大声呐喊着,看到冯蕴便惊喜的大喊。 “是娘娘!” “娘娘别怕,大王带兵救你来了。”埙 冯蕴没有说话也没有来得及说话,只管往前狂奔,温行溯就在身边,与她不过三丈之隔…… 嗖! 一支利箭从前越过。 冯蕴吓一跳,回头看去。 温行溯追过来了。 马上就要追上她了。 她有些绝望,勒紧缰绳狂奔向河堤……埙 马匹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什么,一个起跃,腾了起来…… 冯蕴收势不住,整个人倾斜着,眼看就要摔出去。 “小心!”身侧突然传来一声低呼,熟悉的声音不带戏谑,从乱军中疾驰而来,在她身子从马背上腾起的刹那…… 腾空掠起,长臂接住她,再又坐回马背,往前疾驰而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冯蕴在他的马背上坐稳,这才从惊心动魄中回神。 “淳于焰!”埙 “抱紧我!” 淳于焰打马狂奔,一副冷魅的面具在月光下闪着慑人的寒光,他右手搂住冯蕴,左手紧执缰绳,披氅被风吹得老远,一副桀骜冷漠的姿态,仿佛从血腥杀戮里闯出来的白马王子,可肩膀的一侧,鲜血早已湿透了锦绣华裳…… 冯蕴回头瞥一眼。 他用力将她的头扳正。 “坐好!逃命要紧。” 冯蕴看着他的脸,目光复杂莫名。 “你没带兵马?”埙 “带了,二十个人。” “……” 这一带是安渡军的控制地,他想要带大军进来,不可能不惊动温行溯。 冯蕴察觉到与他相贴的地方渐渐潮湿,伸手在他衣裳上捏了几下。 “别乱摸!”淳于焰低声制止她,“你这女人。” 冯蕴心跳蓦地快了几分。 “你们是游过来的?”埙 淳于焰嗯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不用感动,这是奸夫该做的。” “……”冯蕴不知道说什么。 生死关头,斗嘴会显得十分可笑。 淳于焰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拢住她的腰,紧紧束在怀里。 “驾!”如利剑出鞘,速度很快。 后面,殷幼和桑焦等人带着十几名云川死士正在断后,与安渡军缠斗在一处,但势孤力薄,抵不住温行溯大军的攻势。埙 桑焦倒在地上。 战刀落地发出闷闷的声响。 “大王……快跑……” 淳于焰回头看了一眼,咬牙。 “驾!” “云川王——” 温行溯在后面穷追不舍,厉色警告。埙 “留下她,饶你不死。” 淳于焰快马如箭,顶着寒风飞驰而前,也没忘了讽刺温行溯,冷笑声声。 “我也愿与腰腰死在一起。” 温行溯举起弓箭,看着马上的两人紧紧搂抱着,如残影掠过,又放下弓,双腿一夹马腹,“驾——” 淳于焰骑的是好马。 可二人一骑,始终要慢上几分的。 温行溯的人马越来越近,嘶声吼声近在咫尺。埙 这让冯蕴下意识想到那一年,她被冯敬廷送入晋营,温行溯偷偷渡过淮水来救她。那时候,大兄为他,连命都愿意舍去…… 时移事迁…… 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成了最可怕最畏惧的梦魇。 苍穹呼啸。 北风狂吼。 马匹扬蹄。 淳于焰肩膀上的伤,刺红夺目。埙 “淳于焰。”冯蕴语调微微沙哑,“你放我下来,自去逃命。” 淳于焰冷笑,“我怕死?” 冯蕴知道这男人执拗起来像个疯子,声音放软些,“被追上,他不会杀我,但会杀你……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淳于焰嗤笑一声。 狂妄又恣意。 这是冯蕴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低下头,贴在她的颈间,用一种近乎轻快的语气。埙 “冯十二,你心疼我。” “你怕我死。” “你舍不得我死。” 马匹呼啸而过,他的笑声落入耳朵,激得冯蕴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在想什么? “性命要紧。”她揪住淳于焰的胳膊,试图说服她。 不料淳于焰突然搂紧她,突然笑着扯开脸上的面具,用力朝背后的温行溯丢掷过去……埙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扳过冯蕴的脸,亲在她的脸颊上。 当着温行溯的面,吻她。 呼吸炙热,眼若深潭。 “这次我先找到你。冯十二。” “这一口,算你补偿我的。” 冯蕴震惊—— 来不及说话,来不及反应,脸颊的温热还在,淳于焰已拔出碎玉剑,从马背上跃下,然后用力一拍马屁股。埙 “追风,带她去找裴獗!” 马儿受力,嘶叫一声往前狂奔。 冯蕴俯身去抓,没有抓住马绳,双手紧紧抱住马鞍,回头大吼。 “淳于焰,你这个疯子!” 她凄声呐喊。 淳于焰没有回头,只是扬臂朝她挥手示意一下,朝温行溯冲了过去,横剑当前。 “要想冯十二,也不问问我的剑,同不同意?”埙 他公然叫板,狂妄至极。 “温行溯,是男人就下马,我们决一死战。” 温行溯握住斩蛟,手紧了紧,声音沉冷。 “拦住云川王——” 他拉住马绳便要走,打算越过他去追冯蕴,可是淳于焰不会给他机会,猛地扯下系在腰间的软鞭,用力卷向马腿…… 是秋瞳。 冯蕴被温行溯带走后,人人都说冯蕴造了裴獗的反。埙 淳于焰起初还高兴了一下,接着就在大雍军营地里找到了秋瞳…… 冯十二连他送的鞭子都没有带走,怎么可能造反? 这女人对他没有心,对好东西是绝对认真的…… 她丢弃裴獗都有可能,丢掉秋瞳不可能。 “受死吧。” 秋瞳韧性强,在他手里好像长了眼睛似的…… 战马长嘶。埙 温行溯始料未及,被他偷袭了个正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淳于焰大笑,丝毫不惧敌众我寡,软鞭伴碎玉,如同灵蛇出洞,舞得密不透风。 月光如洗,洒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如同下凡的谪仙,高贵、清冷…… 一群安渡军士兵冲了过来,看着月下的云川王,惊呆了。 淳于焰生得太好看了。 也太让人意外。 士兵们难以置信。埙 谁不知云川王是个心狠手辣,面容可怖的变态? 终年四季以面具示人,竟然不是丑陋不堪,而是容颜绝世? 俊美得不像人,不像正常人,逆天之美,一笑倾城,足以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 “淳于焰!” 冯蕴没有办法控制奔跑的追风,回头大喊,“你走啊!” “快走!别不识好歹。” 嗖嗖的风声,尖锐地传入耳朵。埙 苍穹高远,星月将男人映得无比美艳,手上的秋瞳好似被蒙上一层光晕,长袍飞舞,鞭身斜飞,渐渐被人群淹没…… 围上去的士兵,越来越多。 长矛、刀枪,水泄不通。 扑!温行溯的斩蛟,生生灌入他的身体…… 淳于焰身姿一顿,咬着牙,捂着胸口,看着远去的马匹,声音带笑,悠长。 “我在她心里……温行溯……你比不了我,比不了……” 鲜血从斩蛟的刀尖,滴落下来。埙 温行溯指着淳于焰的脖子,冷冷看着冯蕴远去的方向。 “试试看,她在不在意你的命?” 鲜血的味道,从风里传来。 这一刻,冯蕴说不上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盛。 追风很通人性,它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或是知道了什么,慢停下来,马蹄在浅草上来回踏步,发出凄厉的啸声。 它在呼唤它的主子。 冯蕴终于抓住了马缰绳,回头看一眼月下的长河,慢慢看向温行溯。埙 “留他性命,我跟你走。” 她看不到淳于焰此刻的情形,也不知他伤得如何。 但她应该这么做…… 否则,带着追风离开的每一步,都将是余生的煎熬。 温行溯打马朝她走近,把手伸给她。 冯蕴没有理会,径直过去。 温行溯道:“你对他,有情有义。”埙 冯蕴道:“我对所有值得的人,都有情有义。” 温行溯不再说话。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值得的人。 河边的风声很大。 申屠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迟疑一下,走过来。 “大王,人不行了……” 冯蕴身子一僵。埙 温行溯扭头看她一眼,淡淡一叹。 “抬回去吧,别让他死在半路上。乱世里,野狗多。” 冯蕴静静地看着,脸上的表情近乎麻木。 几具尸体被人拖了出来,其中一具被放到了马背上。 织锦的缎子,是珍稀的丝线精心织就的,华丽异常,靴子上的云纹金线勾勒,处处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看不到他的脸,就那样长手长脚的搭在马背上,软绵绵的,鲜血顺着淌下来,没有一点生机。 “淳于焰。”她喊了一声。埙 以为声音很大,耳朵里却听不见。 如同蚊鸣。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血腥气好似就在鼻端…… 温行溯眉头皱起,“想看看他吗?” 冯蕴没有回答,手心紧扣着鸣镝,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那样沉默。 人群嘈杂,耳朵空寂。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埙 不该吹它…… 不该找他…… 明知逃不掉,为什么不放弃。 紧接着,她身子晃了晃,身子从马上倾斜,栽倒下去…… “腰腰!”温行溯伸手过去,平静的俊脸上,仿佛结了厚厚的一层坚冰。 他将人搂住。 就像那年冯宅后院的少年,把衣裳半湿孱弱得不住发抖的小女孩搂在怀里。埙 “腰腰,没事了。大兄在,大兄在的。” 他手足无措,像一个无助的少年,慌不迭把她抱上马背。 “大王——” 马蹄声伴着斥候的高呼,沿着河堤传了过来。 越来越近,最后在温行溯面前翻滚下来。 后背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箭矢。 “……大王……裴獗……杀……来了……”埙 温行溯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目光远眺。 “来得正好。” 他回头看着申屠炯,“调集兵力,准备迎战。” 申屠炯抿唇,瞥一眼冯蕴。 她轻飘飘的,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 “末将领命。” -埙 璟宁八年的冬至,是一个将为历史铭记的日子。 天有圆月,皎皎如银。 裴獗率领的大雍军沿长河而上,将安渡军的防守砸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来得比想象中快。 旗帜在夜风猎猎,马蹄声一刻不停,火光照得人影幢幢,如滚滚浪潮席卷而来。 这些日子,两军的战线拉得很长,从淮水一线,到安渡郡府。 温行溯数年如一日,研究裴獗的打法、阵法,摆军布阵,为这一战做足了准备。埙 天上的圆月,也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万军齐呼。 万马齐鸣。 火把的浓烟仿佛要把天空照亮。 长矛、刀枪,呐喊、疯狂。真正的战场上,将士是麻木的,像被洪流裹挟的蚂蚁,卷在山呼海啸的旗帜中间,在战鼓的激越下,随着主将的方向,成群结队…… “杀!杀啊……” 喊声震耳欲聋。埙 箭矢乱飞,战马嘶鸣,烽火狼烟里,一个个方阵如同漫天涌动的蝗虫…… 奔跑、冲锋,死亡。 安渡军的旗帜率先倒下…… 重步兵的阵形乱了,盾兵抵挡不住一波波的冲击,弓弩的箭矢快要用完了…… 而大雍军的增援,源源不断…… 就连紧闭了九个月的新京城门,也打开了。 新京城内的守兵,杀了出来,与裴獗的大军遥相呼应。埙 申屠炯一马当先,抹一把脸上的鲜血,狂奔到温行溯的面前。 “大王,撤吧,放弃安渡!” 他们有十几万大军,寻一个防守薄弱的城池,先驻扎下来,再图后计。 申屠炯和杨圻都这么想。 “结好的方阵被击穿,不撤不行……” 他们也很了解裴獗。 甚至知道击溃他的每一个打法。埙 一旦阵列变形崩溃,北雍军的精骑兵就会穿插而入,把他们分割开,逐一歼灭…… “大王,走吧。”申屠炯大喊。 “我们守不住了。”杨圻也很焦急。 温行溯没有动,慢慢地,听着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淡淡地道: “告诉裴獗,我愿和谈。” 申屠炯一怔,和杨圻对视一眼。 早就该谈了,手上握着筹码不用,却一拖再拖,等到这时……埙 大石头仿若落地。 又有一根弦绷了起来。 - 安渡城南门。 敖七带着小瑞宝,立在城头看着下方。 瑞宝瞪大双眼,在人群里寻找爹娘…… 光线太暗了。埙 距离太远了。 新京的护城河也太宽了。 他看不清楚,两只脚踮了又踮。 “敖将军,父皇会赢吗?” “会。”敖七告诉她,语气温和柔软。 三个月前,他当爹了。 做了爹,再牵瑞宝的手,感觉和以前大不一样。埙 “陛下要站得远些。” “我不怕。”瑞宝贴着他,目光灼灼的,声音放低,朝敖七眨了个眼,“阿母说,大哥会护着我,有大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敖七一怔。 低头看着瑞宝清澈的眼眸里,那全然的信任,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寒凉。 幸好,他不是温行溯,没有固执地奔向那条不归路。 他握住瑞宝的小手,微微一笑。 “是,臣会保护陛下。”埙 瑞宝朝他招招手,待敖七弯下腰来,瑞宝在他耳朵说,“以后我让大哥当大官,最大的!” 敖七抬头:…… - 温行溯所谓的和谈,是让裴獗单枪匹马地过去。 一个人,一匹马,不带侍从。 这与送死何异? 纪佑第一个不同意,“那狗贼憋了一肚子坏水,陛下万莫上当。”埙 其他人也出声阻止。 熊熊燃烧的烽火,将天空照得透亮。 马背上的裴獗,平静地解下腰上的重械,丢了出去。 “朕去。” “陛下!” 众人齐呼,声音哽咽。 纪佑更是气到极致,握刀的手骨啪啪作响。埙 他破口大骂,拍马就要冲上去,找温行溯决一死战。 左仲伸手,将他拦住。 他摇了摇头,“陛下自有决断。” 声音沉重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其实他们都知道,阻止不了的。 温行溯有恃无恐,是因为娘娘在他手上。 有娘娘在,陛下就一定会去。埙 裴獗走得很快。 成千上万的士兵从中分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屏气凝神,天地俱静。 温行溯的低笑声,也就格外清楚。 “你知道我要什么条件吗?问都不问,就敢过来?” 裴獗脚步顿了一下,“你要什么,都给你。” 温行溯问:“我要你的命呢?”埙 裴獗:“也给。” 没有迟疑,眼神坚毅。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人群中间,仿佛被万千的士兵簇拥着。 他也瘦了。 一如温行溯怀里的冯蕴。 消瘦的脸颊被火把的光映照着,憔悴、疲惫,黑眸却亮得刺眼。 四目相对。埙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心思。 他们曾经共过患难,在战场上,背靠背御过外敌,也为对方挡过刀枪…… 有些话不必多说,就在肺腑。 冯蕴不止一次说过,温行溯是她的家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为温行溯,她是向内纳的。 她甚至会把裴獗都排斥在外。 温行溯突然笑了,苦笑。埙 他知道,裴獗从来都知道他对冯蕴的情愫,但一言不发,仍然许他高位,予以重兵,放权、放心…… 从破虏将军、龙骧将军,到都督中外诸军事。 从北雍军、南雍军,到东雍军…… 是裴獗一步步喂大了他的野心。 让他成为大雍朝堂上,唯一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 温行溯慢慢低头,看着怀里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子,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不是说的生死,而是什么醉人的情话。 “很好,那就要你的命吧。”埙 他将手扣在冯蕴的腰上,冷冷地看着裴獗,“用你的武器,自刎当前。” 寒风呼啸,掠过他头盔上的红缨。 裴獗望着他,目光穿透冬夜里的雾霭,冷冽而视。 “不见蕴娘安全,我岂能如你所愿?” 温行溯一笑:“看来你对她的情分,也不过尔尔。” 裴獗:“我要见到她平安。” 温行溯:“看到你的尸体,她就会平安。”埙 裴獗默默看着他,想了片刻。 “你要的无非是江山,我给你。” 温行溯低低一笑。 温和的,熟悉的表情。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什么……” 裴獗:“那不重要。” 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须得付出代价。只要出手,即使有了变数,与预想的结果不一样,也只能被搅裹其中,如坠洪流,不是想抽身,就能抽得了的……埙 他看一眼冯蕴,“我即刻下旨禅位,圣旨一下,你就放人。” “不。得位无须圣旨。” 温行溯将冯蕴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要你死,死在阵前,死在她面前。” 裴獗抬高辟雍剑,指着他,冷冷的剑身在火光下隐隐发寒。 “你发誓。” 温行溯:“好,我发誓。若裴獗自刎阵前,我必放冯蕴归京,令她母子团聚,且此生不犯大雍分毫。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埙 裴獗迎上他的视线,“好。” 他抬高手臂,剑身一点一点地抽出来…… 动作很慢。 慢得仿佛在拉扯人心。 铮!辟雍剑出鞘,寒光闪闪。 众人眼睁睁看着裴獗挽个剑花,剑身一扬…… “陛下!”万军悲呼。埙 噗! 一把匕首插入温行溯的胸口。 没有半分迟疑,坚决,果断,无声无息。 裴獗看着温行溯骤然变色的脸,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拍马扬剑,直疾而上。 “冲!” “杀啊!” 将士山呼海啸,奔腾如潮水一般。埙 冷风刺面,火光仿佛变成了昏黄的金光点点。 温行溯的身体晃了晃,在马上摇摇欲坠。 在坠马的瞬间,他胳膊在冯蕴的腰间托了一下。 习惯的,免她摔倒。 冯蕴没有动弹,手上紧握的匕首,是裴獗所赠的翦水…… 削铁如泥。 刀身轻盈。埙 匕首在她身上藏了许久,从未有一刻离身。 其实有过很多机会,她可以将它捅入温行溯的胸膛。 她没有那么做。 一是不能全身而退。 二是没有决心…… 直到看见裴獗的辟雍剑扬起,就要血溅当场。 她拔刀义无反顾。埙 “母后!” 瑞宝的呼唤从遥远的城楼上传来。 “母后,我来救你。” 冯蕴依稀听见儿子的声音,抬眼却看不见。 她很累了,又乏又累,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也往下倒。 一只胳膊横了过来,将她揽到踏雪的马头。 裴獗把刀从她的手上夺过去,低低道:“好蕴娘,受苦了。”埙 冯蕴贴着他的胸膛,软绵绵靠着,动弹不了半分。 那么久不见,本该激动万分。 但她兴奋不起来。 没有因为方才两个人在千钧一发中的默契而兴奋。 也没有因为温行溯的败北而雀跃。 她慢慢抱住他的腰,“我好难受啊,裴獗。” 裴獗搂紧她,“我知道。”埙 她亲手杀了温行溯…… 没有比这更让她难受的了。 裴獗慢慢将手盖在她的眼睛上,将人拥入怀里,策马离开。 不敢让她看到乱兵中,马蹄踩在温行溯身上的样子。 “看瑞宝去吧。” 冯蕴没有说话,紧紧抱住他,无声无息。 成王败寇,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埙 - 璟宁八年这场战争,以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结束了。 那场仗,尸横遍野。 当温行溯的尸体从尸堆里翻找出来时,人们发现,他身上最致命的伤,不是冯蕴捅的那一刀,而是混乱中的马匹踩踏所致。 纵横天下的一代儒将。 死在了乱军中。 死前,没有留下一句话。埙 温行溯阵亡后,裴獗用了不到五天便全线击败了安渡军十几万残部。 那些天,据当地的百姓说,令人畏惧的惨叫声一直回荡在安渡郡上空,空气里仿佛都飘着血腥味,让人头皮发麻。 不成功,便成仁,安渡军没有支援,没有援兵,注定成为被历史抛弃的那一方,为也许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野心死殉。 “杨圻战死。” “申屠炯被俘,自戕阵前。” “南雍军叛将已全体伏诛!” 这一战,没有真正的赢家。埙 - 可怕的噩梦终于过去了。 璟年八年腊月初一,大雍军班师回朝。 大雍皇帝携皇后登高祭祖,在淮水边焚香祭旗,再骑马回安渡。 新京城里,万人空巷。 安渡城南门挤满了前来迎接大军凯旋的百姓。 乌泱乌泱的人群,跪了一地。埙 “恭迎陛下!” “恭迎娘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战事结束,和平再归,没有人不为这一刻而欢欣鼓舞,百姓的敬重也发自内心。 这是大雍的传奇,是这一片大地上守护万家灯火的神。 那些载入史册被后代讴歌的战绩,在这一刻,已然被传诵了万遍,万万遍……埙 热闹的人群里…… 冯蕴站在裴獗的身边,受着万民朝拜,心里好像裂开了一条缝,有光照进来…… 突地,她听到一个细微的笑声。 循声望过去—— 淳于焰没有戴那个令人惊惧的诡异面具,整个人慵懒地坐在一辆木制的轮椅上,旁人都认不出他是云川王,有害羞的女郎低低猜测,那是谁家的公子,生得这样俊。 冯蕴看了裴獗一眼,“他为何在此?怎么没死?” 裴獗:“祸害遗千年。”埙 淳于焰离得很近,嗤的一声。 “冯十二,她一定要找骂吗?” 姚儒站在淳于焰的身边,扶住木轮椅的把手,露出尴尬的笑。 淳于焰自己是不会尴尬的,他看一眼沉着脸,不得不隐忍的裴獗,又微笑起来。 “姚大夫,劳烦你扶本王过去,拜见一下陛下和娘娘。” 他是云川王。 自是跟普通百姓不同。埙 一步步推到裴獗的跟前,因为身上有伤,连躬身行礼都省了。 但话还是说得十分漂亮。 “陛下得知我救了娘娘一命,感念恩情,容我在宫中小住……” 他无耻起来着实令人生恨。 裴獗冷冷扫向他,淳于焰笑容更大,捂着胸膛,愁眉苦脸地一叹。 “我这伤,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要多住些时日,真是叨扰陛下和娘娘了。” 裴獗眼睛更黯几分。埙 淳于焰道:“情志不畅,更是难愈吧,对不对,姚大夫?” 姚儒尴尬地笑了笑,“大王当静心休养。” 淳于焰目光扫过裴獗,又意味深长地盯着冯蕴,“我定会好生静养的。” 他看冯蕴,眼神不加掩饰。 那一眼看得她心跳加快,脸都热了几分。 瑞宝迎了上来,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不解地看了看父亲。 “阿父,阿母,你们在说什么?”埙 裴獗道:“这里有一只讨厌的苍蝇。” 瑞宝到处找,“哪里?” 冯蕴扭过他的小身子,“别听你阿父胡说。” 淳于焰道:“对,要听你义父的话。” 义父? 冯蕴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不料,瑞宝却是认了,朝淳于焰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义父救我阿娘,落下病根,以后瑞宝会像孝敬亲爹一样孝敬你老人家……”埙 淳于焰得意洋洋,看着裴獗,“乖儿子。” 瑞宝唇角弯起,又凑近一些,乖巧地对他道:“义父,等我长大了,打江山送给你。” 淳于焰撩开眼角微微一笑,“打哪里的江山?” 瑞宝道:“南齐,云川……” 淳于焰轻轻一颤,一口老血差点没溅出来。 “逆子啊。” 毛还没长齐呢,就开始想他的地盘?埙 淳于焰瞪着裴獗,怀疑是他教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教子不严,才会有逆子一肚子坏水。 裴獗云淡风轻搂着冯蕴,走向停在城门的龙辇。 他先扶冯蕴上了马车,再紧随其后坐上去。 不等帘子放下,便在淳于焰嫉妒得发狂的目光注视下,低头颔首,在冯蕴的耳边落下一吻。 “你说,夫主请上坐。” 冯蕴:“?”埙 片刻的迷茫,她搞不清男人在想什么。 “快说。”裴獗盯着她。 冯蕴没他那么幼稚,身形一顿就要走开,被裴獗一把捞了回来。 她好笑,微微欠身行礼,“夫主,请上坐。” 帘子这才落下。 裴獗满足地揽住她,但不让她坐车厢的软垫,而是将她置于腿上,微弱的天光里,他袍角轻荡,深眸含笑。 “妻主,请上坐。”埙 冯蕴坐在他怀里,瞥他一眼,脸颊肉眼可见地浮上一层红润,娇若海棠。 “你这么幼稚?” “明明你很喜欢。” “……” “蕴娘,我很想。” “裴妄之!” -埙 - 冬去冬又来了。 年关又至。 大年的前一天晚上,冯蕴领着夫君和儿子回了一趟花溪,跟长门的亲人们一起团了年,便没有回宫。 躺在自家的床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雪花轻盈落地。埙 有人站在盛放蔷薇花的廊下等她。 幽香阵阵,他一身银甲尽显儒雅,嘴唇含笑,仿佛穿越了岁月的温柔,静若青松。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又在即将走近时,退步。 “腰腰,别怕。”温行溯的声音柔和清雅,不是他背叛后那样的冷色,听上去如沐春风。 “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向你告别,你何不听我说几句话?” 冯蕴慢慢站定,看着他,不说话。埙 “腰腰可是怨我?” “我不懂。” “你不用懂。”温行溯道:“总归我做了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死也是甘愿的。” 冯蕴泪水盈盈。 是她打破了命运,让一切都变了样。 也是大兄,走出不该走的那一步。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温行溯说,“别恨我。那天就算你不动手,就算裴獗不为所动率兵杀上来,我也……不会伤害你。”埙 冯蕴:“是吗?” “是。”温行溯莞尔,“大兄永远不会伤害腰腰。” 冯蕴:“下辈子,不要再这样了。” “好。我记下了。”温行溯清俊的身影挺拔异常,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像往昔一样,朝她行了一礼,慢慢转身,“腰腰,我要走了。她在那里等我。” 冯蕴望过去,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有些模糊,好像被浓雾笼罩着。 温行溯走过去,牵了她的手,她便乖巧地依偎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埙 他揽住了她的腰,她仰头,二人对视一笑。 冯蕴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平原。” 那女子回过头来。 那一刻,冯蕴看到了她脸上的笑。 她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滚落下来。 好似在睡梦中,一个人哭。 大手覆上来,盖住她的眼睛,又用帕子拭了拭。埙 “哭什么?” 冯蕴没有睁眼,平静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改变了命运。我以为再不会像前世那样了……” 裴獗沉默片刻,“你做到了。” 冯蕴:“大兄还是死了。还是死得那般不堪……” 裴獗道:“我会给他一个体面。” - 裴獗厚葬了温行溯。埙 坟冢在信义郡,他曾经驻守过的地方。 濮阳漪和他合葬在一起,灵位也一起摆在了春酲馆里,碑上写着“江左温氏温洄之妻。” 这个决定,其实冯蕴犹豫了很久。 后来长公主和濮阳纵点头,才这么做了。 长公主说:“这是平原选的路。” 濮阳纵说:“妹妹愿意陪着他。” 于是冯蕴便想,大兄也是幸运的。有那么一个女子,不论他贫穷富贵,生老病死,总是仰慕着他,爱着他,生生世世都愿意陪伴他,在地下也不会孤单。埙 - 璟宁九年一开春,便有南齐的使者到了新京。 不找皇帝,不找皇后,不谈国事,而是打听花溪的姚大夫。 使臣想把姚儒带回齐国去。 缇骑司的探子,把人盯得死紧。 但凡南齐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韦铮亲自去了皇帝的御书房,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一说,次日,那使者便被请到皇帝的面前。埙 正初帝病得厉害,药石无用,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这才病急乱投医,这才想到了花溪的姚神医。 萧呈的病来得诡异,南齐朝野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娴贵妃所害,她在自请出宫前,在皇帝的杯子上抹了药…… 又说,其实那药不是一时的,早就种在皇帝的饮食里了,那娴妃是真狠,爱了皇帝多少年,就恨了多少年。 更有甚者,说皇帝不是生病,而是中毒,那毒药的名字,叫“金闺客”,擦在身上会长风疹,服用下去,就是慢性自杀。 使者说得唏嘘,跪请大雍皇帝开恩。 自齐国退兵恒曲关,萧呈便下了和谈书……埙 裴獗也亲口点头,答应十年内,两国无战。 不打仗了,民间商贸往来也频繁,大家就是友邦嘛,使者认为,皇帝没有必要,也不可能阻止一个民间的大夫,去齐国为皇帝看病。 他还说,“世人都说雍帝大气,不拘小节,胸怀宽广,应当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吧?” 使者是哭着回国面圣的。 那大雍皇帝他大气是大气,就是大的地方跟旁人不同…… 对给齐君治病的事,十分小心眼。 他限制姚儒来齐,这不是要看着齐君死吗?埙 半个月后,那使者再次来到新京。 不过这次她没去花溪找大夫,而是入宫面圣。 他带来了齐国的特产,还有齐君的礼物…… 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古董田产,而是一幅“稚子图”,那画上的孩儿坐在书斋里,目光专注而好奇,小手轻轻抚着一本摊开的书籍,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棂,洒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文房四宝,毛笔斜倚,那分明是齐宫的模样。 使者说,“这是齐君病中,亲手所绘。敬献大雍皇帝。” 裴獗那天在御书房里坐了很久,画像被他收在书房里。 直到后来的有一天,瑞宝不小心翻开,笑着问他。埙 “父皇为何要偷偷藏儿子画像?” “这是哪个画师所做,惟妙惟肖,技艺精湛啊!” “噫,这里……” 落款有萧三的字。 子偁。 裴獗笑了笑,用手捂住。 “走吧,陪你母后吃饭,说说你的功课。”埙 一听功课,瑞宝就忘了画像的事。 后来,那幅画像被裴獗锁了起来,连冯蕴都不得见…… 因为,萧呈从未见过瑞宝。 - 姚儒从齐国回来,就被冯蕴叫去了。 问了一些齐宫里的事情,冯蕴有些惊讶。 萧呈是真病了。埙 冯莹是真的失踪了。 那日在温行溯的小院见过以后,她就失踪了。 冯蕴不想便宜她,派人四处找了找,没有寻着,也就算了。 不料次年六月,管薇带人去云川拉石墨,回来说在云城,碰到一个百戏表演的伎人班子,他们有一个十分可怕的展出,叫“萝卜美人”。伎人把美人装在罐子里,画着精致的妆容,给客人唱悲伤的小曲。 管薇说,那萝卜美人长得很像大齐的娴贵妃。 冯蕴听她描述,心里咯噔一声。 她想到那天冯莹恶毒的嘴脸,脊背上麻酥酥的,二话不说,便去找淳于焰。埙 淳于焰的宅子又翻新过了。 入夏的时候,才搬进来的。 对联还是新的,什么都是新的。 看到冯蕴怒气冲冲的脸,他连笑容都是崭新的。 没有了面具遮掩,花溪的大姑娘小媳妇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疯了一批又一批,小郎君们都不好讨媳妇了,他却觉得呼吸都格外顺畅。 “冯十二,你又找死来了?” 冯蕴觉得这人很是欠抽。埙 她坐下来,在他桌案上倒杯凉茶,润了润喉,平复一下心情,才说起冯莹的事。 “是你干的?” 淳于焰不怎么在意,听完也没有反应,“萝卜美人”的恐怖,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我还想说是你干的呢。” 冯蕴恨不能踢他一脚。 作势扬手,还没有打下去,他便哎哟一声。 “痛。伤口痛。”埙 那天在长河边上,他受了很重的伤。 姚大夫说,要不是他肺腑器官的位置长得和常人不一样,歪斜了那么几寸,当时就命丧黄泉了,根本救不过来。 从此冯蕴便叫他烂心烂肺。 他不仅不生气,还高兴得很。 这可是捡回一条命呢,歪就歪吧,斜就斜吧。 可是冯蕴说“萝卜美人”也是他干的,淳于焰就不高兴了。 “在你心里,凡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烂事,都是我干的,对吧?”埙 冯蕴:“还不承认?” 淳于焰阴恻恻地咬牙,“坏事本王干多了,这算什么?做了的,认,没做的,冯十二,你踹死我,我也不认。” 冯蕴迟疑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还有谁干得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淳于焰看到她怀疑的眼神,还在往自己身上招呼,啧一声,“你说,谁最恨她?” 谁? 冯蕴想到了齐宫里那个需要常年服药才能保住小命的狗皇帝。埙 冤冤相报。 他们就是冤冤相报吧。 冯蕴沉默片刻,黑眸一斜,抬腿就走。 “诶!”淳于焰坐在木轮椅上,看着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恨得牙根发痒,“冯十二,你就不能管管我?” 冯蕴回头,“赶紧滚回云川去。” “本王就偏不走。” 淳于焰在花溪住下养伤,到长门觅食,有姚儒问诊,有时候要是在花溪寻不到冯蕴,还会入宫去“拜见”皇帝陛下,商讨一下两国邦交之事。埙 他受伤后,日子过得相当舒心。 屈定和向忠等人惊喜发现,他们的主子如今的模样,比在云川称王的时候,可快活多了,就连那张脸,也长得比过去水灵。 真是个冤孽。 一天天的笑不盈脸。 说好听点,要迷死人。 说难听点,他可真是个贱皮子啊。 记吃不记打。埙 裴獗也觉得淳于焰十分添堵。 这日冯蕴要回花溪去,他下了朝便换上便服,巴巴随她出来。 吃晚膳的时候,淳于焰果然厚着脸皮过来蹭食。 裴獗不动声色,还陪饮了两杯。 等吃罢晚饭,冯蕴沐浴去了,他让侍从把姚儒叫来。 “云川王伤情如何?应是大好了吧?” 姚儒如今是神医。埙 远近闻名的神医,怎么能说谎呢? 他点点头,“伤是大好了……” 眼看皇帝刚要松口气,姚儒便又尴尬地补一句,“不过,云川王的隐疾嘛,只怕是好不了了。” 裴獗眯眼,“他有隐疾?” 这是裴獗第一次知道淳于焰的病,从姚儒的嘴里。 当然,姚儒这样的神医,正理来说,就算是死,也不会暴露病人隐私的…… 可……埙 他不是活着吗? 活人哪受得住大雍皇帝的冷眼杀? 姚儒受不住,真受不住。 他说了。 不过在说之前,特地叮嘱了皇帝,“这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皇帝能告诉谁? 就没有别人。埙 冯蕴沐浴出来,就觉得裴獗的脸色有些不太对,看她的时候,那双眼睛赤辣辣的,野兽似的,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我没惹着你吧?” 她伸出白皙的小手,在裴獗眼前晃了一下。 那只手,下一瞬就沦陷了,连同她的人一起,落在裴獗的怀里。 他说,“软鞭怎么又回来了。” 鞭子鞭子…… 冯蕴也不知道淳于焰犯的是什么毛病,把“秋瞳”拿回去了就算了吧,居然又给她送了回来。她本也没想再收,可屈定死活要放在案上,哭求说送不出去,他回去就死定了。埙 于是又成了裴獗眼里私相授受的一桩。 “我只是好心。” “丢了吧。”裴獗轻抚她的发,“软鞭有什么好的?为夫换个硬的给你。” 冯蕴眼皮跳了一下,想溜,没来得及便又落入了魔爪。 “裴狗!”冯蕴瞪着他,牙根分泌出几分痒意,揪住他的衣裳,看到榻边矮几上的食盒。 那是小满让灶上为她煲的汤。 这些天,冯蕴胃口不是很好,每顿进食很少,入夜又很容易饿,她们便费尽心思为她养身子……埙 所以都盼着,她能再诞下了个小皇子。 可冯蕴私心里想要一个小公主。 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多可心呐。 裴獗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最近朝臣们又开始有意无意的提点,要他充盈后宫,繁衍子嗣,朝事又杂,他好几日没有好生纾解,得了这样的机会,哪会轻易放过…… 床笫如江山,天下他都可以纵横,在她身上仍是轻易掌控。 冯蕴起初惦记着那碗里的汤,想着小公主的事,有点心不在焉,逐渐得了些快意,便低低嘤嘤地溢出些细碎的缠绵……埙 “我先吃东西,我饿了。” “我喂你。” 他将她撑得满满。 屋外的仆女听半晌,就听到陛下问娘娘还吃不吃得下。 “吃不下。” “不好吃……” “不要吃了……”埙 两个仆女是刚到长门的,年岁还小,吓得六神无主,找到小满便问,可是准备的饭食不合娘娘口味。 小满疑心,隔着窗听一下,拍她们脑壳。 “外院侍候去。” 六七月正是多雨时,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夏夜,雨声,虫鸣,他有些克制不住兴奋,如雄壮猛兽下山馋食,那娇娇嘤嘤的声音,传出老远。 夜里安静。 人都散去了,只有那暗夜里晚起觅食的虫儿听见。 不过便是虫儿听见…… 也知,这是圆满。 2025 ═════════════════ 来源来自网络,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如不慎该文本侵犯了您的权益 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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