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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是吗?” 裴獗一动不动,看着她平静的面容。 “蕴娘挖好了坑,为夫怎能不跳?” 冯蕴眉头微微一蹙,想解释点什么,可细想一下,在她撒开大网的时候,裴獗和他们一样,能不能捕捉不一定,但确实都是猎物之一。 沉吟片刻,她声音哑涩地道:坨 “我没有信心去赌夫妻情深,患难与共,更不敢期待将军会自投罗网……” 裴獗冷冷看她,“我若不来,你如何脱困?” 冯蕴沉默。 她确实有赌的成分。 但她的判断是裴獗会来。 现在想来,这一招确实很险,敢这么做,她也确实很疯。 裴獗弯腰靠近,眼里锐利的光芒,落在她脸上。坨 “我不来,你希望来的是萧呈,还是淳于焰?” 冯蕴的身形有片刻的凝滞。 又轻笑一声,认真回视。 “只有你会来。” 裴獗面无表情。 冯蕴道:“萧呈对我有几分心思,可他不会为了我,在订立盟约的次日,就跟大晋翻脸,再将齐国拉入战争的旋涡。淳于焰老谋深算,唯图一个利字。他一早就知道瞭望台的设计,却闭口不谈,一直等到事态严重才出来做好人,左右逢源,哪个都不得罪。这样的人,又怎会为我,闯入李桑若的房里来找人?” 裴獗问:“那我是什么人?”坨 冯蕴双唇微抿,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抱住他。 “我的狗男人。” 裴獗黑下脸来。 人就那么靠在身前,黏黏腻腻,没长骨头似的,一贯用这招拿捏他,稍不留神就被她勾着走。 气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气恨到头,到底也舍不得。 “别缠我。”裴獗低头,“生着病呢,一会做点什么,又骂我禽兽。”坨 冯蕴抬眼看他,仍旧是冷冷淡淡的男人,但禽兽苏醒,是可以招惹的样子,她便无赖地偎过去,低低失笑。 “不做什么,你就不是禽兽吗?” 两人对视着,千百种情绪在彼此的眼睛里跳跃,呼吸都熨热了。 “是。”裴獗掌心抚过她汗涔涔的后背,慢慢将人搂过来,欺身过去,逼视着她。 “从今日起,裴獗便是野心勃勃的窃国之贼,无耻宵小,与禽兽何异?” 冯蕴心下微微一恻。 她从未见过裴獗这样说话。坨 一时间心潮起伏,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什么,眼里含着笑,执拗地跟他对视。 “那我从此便是贼妇了。” 大雪弥漫天地,信州城白茫茫一片,好像被封印在雪白的世界里。 天色渐亮,唐少恭伫立在风雪里,风氅冻得都僵硬了,终于等来春酲馆的大门启开。 左仲捧着一个托盘走出来。 上面给晋太后的奏折和解下的官印。 他看一眼唐少恭,走近行了一礼。坨 “先生请回,将军已解官印,从此不是大晋之臣,不敢再受先生大礼。” 第296章 裴旗遍地 “还望将军三思。”铨 唐少恭满身满脸的风雪,紧锁的眉下,是一双乌沉沉的眼,和冻得乌紫的嘴唇。 他叩拜在门前,不敢接那一方官印,索性昏倒过去。 他是被侍卫抬回翠屿去的。 回到翠屿,就睁开了眼睛,头清目明地求见李桑若。 “仆有负所托,将军不受兵符。” 李桑若一声冷笑,劈头盖脸便是质问。 “阿父常说少恭叔是荆山之玉,有八斗之才。依哀家看,装晕假死这本事,确实无人能及。”铨 最近两人相对,硝烟味十足。 唐少恭是李宗训安放在李桑若身边的眼线。若说李桑若是傀儡,是提线木偶,那唐少恭就是李宗训攥在手里的线,是他们父女之间权力之争的传声筒。 李桑若有气,不敢对李宗训发泄,只好在唐少恭面前耍脾气。 然而,唐少恭对她的尖酸刻薄,完全无视。 他抱拳一揖,目光冷冷地道: “此番已无法善了,殿下还须早做准备。” 李桑若不想知道在春酲馆风雨中苦熬一夜的唐少恭,是什么心情,更不想知道此刻满朝文武看见如此可笑的局面,会如何看她。甚至也来不及思考自己将会面临多么难堪可怕的处境……铨 她只有痛恨,埋怨,不甘心—— 明明是她的夫郎,明明是她少年慕艾,芳心暗许的男人,明明他亲口说过,会扶持她和匡儿,兴邦立国,共享盛世太平。 怎么短短三年不到,突然就变出这番变故? 只因冯敬廷献了个女儿给他? 威震天下的裴大将军,真的是因为女色所惑? 李桑若不信,也不肯信。 她怀疑个中蹊跷,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问题在哪里。铨 “哀家能准备什么?”她虚弱地躺在榻上,冷眼看唐少恭,一脸的讥诮。 “阿父不是常说裴獗会拥兵自重吗?这一天终于来了,不是正合他意?他交出兵符,辞官解印,不也是阿父求之不得的事情?” 唐少恭让她呛得无言。 一声不吭看她半晌,才收住气,慢慢拱手。 “请太后下诏罪己,以平大将军怒火。” 李桑若笑了。 笑得双眼通红,如同鬼魅。铨 “少恭叔跟丞相通过气了吗?是已经商酌妥当,要把罪名推到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身上?献祭我,成全你们的清名?” 唐少恭垂眸,躬着身子拱手,嗓音低沉缓慢。 “仆不敢。殿下细思,便知丞相一片苦心。” 事情如真像李桑若以为的那么简单,“交个兵符,解个官印”就皆大欢喜,又哪里存在“拥兵自重,功高盖主”的说法? 李宗训也不用汲汲营营,筹谋多年。 礼崩乐坏的乱世里,没有君主,只有僭主。 君王江山的获得,无一不是通过政变和武力夺权。铨 晋、齐,以前他们的前朝、前前朝,没有一个例外。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人的实力大于皇族血统。人们对家族,宗祠的归属也远远大于风雨飘摇中产生的一个个国家。 天子有种焉?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拥有强大的兵力,就有钱有粮有矿有地盘,皇权的掣肘就少,甚至无力控制…… 晋廷和裴獗的关系便是如此。 当他的声望、实力,影响可以取代皇权的时候,要靠他自己的忠诚来恪尽职守,不如巨大的利益捆绑。 这也是李宗训从笼络到绞杀,绞杀不成,又不得不俯低示好的原因。铨 说到底是对拥兵自重者的畏惧,怕裴獗篡位夺权。 唐少恭看李桑若愣愣地握着那只暖手炉,蹙眉不语,也不知她想明白了没有,又道: “殿下不必忧心,依仆看,将军心里有气,但眼下还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只要殿下诚心递上台阶,将军必定心软动摇,顺势而下……” 李桑若凝视着他,讷讷问: “只要他肯接下兵符,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是也不是?” 唐少恭看着她,“没错。” “好,我写。”李桑若的眼泪夺眶而出,唤来仆女梳发更衣,跪坐在木案前,提起笔来便失声痛哭,眼泪晕花了一团字迹。铨 - 当日晌午时分,晋太后在信州行宫下诏令,罪己、自省,将此次事件的过错揽于自身,并恳请“国之贤才”,“感念先帝隆恩,勿忘赤忱之心,体恤民艰,固土守疆,勿让社稷不安,国运颠簸……” 一个守寡的年轻皇太后,这番放低姿态是为了什么,不用多说。 太后诏令一下,很多人都认为事情会得以平息。 然而,春酲馆寂静如常,裴獗没有任何表示。 但辞官的奏折,还是辗转递到了翠屿。 奏折上说,夫人病重,须得静养,受不得半分打扰,他日夜守护,劳心苦形,无力再担任大将军重任,请朝廷另觅良臣。铨 李桑若得到消息,身子虚弱到神志混乱,在行宫里又哭又笑。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医令濮阳礼也一夜之间病倒了,不仅不能来为她问诊,还恳请辞官归隐。 “不允。” 一个个的都想抛弃她? 李桑若气急败坏地大吼。 “这时辞官,就是诚心跟哀家作对,哀家要杀他全家,诛他九族。” 她再是愤怒,濮阳礼也病得起不来床。铨 他的儿子濮阳九要侍奉汤药,照看病重的父亲,也抽不开身,只是让仆从奉上调理的方子,算是交差。 倒是濮阳漪来了,带着大长公主的礼单,前来探病。 她盈盈微笑:“舅母贵为皇太后,要什么儿郎没有?何必跟一个臣妇争宠?” 李桑若气得六腑积火,又不能真的下旨把濮阳家都杀了。 大长公主立在那里,那些气话也就说说而已。 于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她一面安抚太医令好好养病,一面咬牙唾骂,继续在行宫里发疯。 -铨 次日,中京快马送来皇帝圣旨。 礼官和内侍在大门紧闭的春酲馆外,对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宣读圣旨。 曰:大将军裴獗之妻冯氏,有才有德,柔嘉肃雍之范,毓敏贤良,懿德垂芳,敕封为一品国夫人,赏良田、布匹、金银器皿等若干。 如果冯蕴接受封赏,那就是“大将军之妻”,裴獗就还是晋国的大将军。 这是兑现承诺,也是迂回的办法。 礼官和宣旨内侍候在门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然而,圣旨怎么送来的,又怎么带回去了。铨 裴獗没有出来接旨,说是受了风寒,身子不适,然后直接“替爱妻婉拒了”,说夫妻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受此恩赏。 这一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人,就变成礼官和大晋使臣。 道歉不受,恩赏更是不受。 到底要什么? 短短一天,晋太后罪己诏令所带来的局势缓解便烟消云散。铺天盖地指责声,愈演愈烈,各种悖逆之言,更是风起云涌。 谣言如虎,转瞬就在北雍军乃至虎贲、龙骥军里造成了不小的声浪。 男儿浴血沙场,马革裹尸,如果回头发现连妻儿都保不住,谁还愿意鞠躬尽瘁?铨 大将军尚且如此,普通士兵又如何? 早前的粮草和冬衣的事件,北雍军对朝廷本就怀有怨怼之心,如今更是认定朝廷要裴獗交兵符,是要夺他的兵权,有杀他之心。 兔死狐悲,群情激愤。 军中流言四起,人心思变。 效忠裴獗的老将和旧部,更是蠢蠢欲动,纷纷在营房里扬“裴”字旗,声援裴獗。 一时间,“裴”旗遍地,大有雄图壮志,问鼎苍穹的姿态。 消息传出,全天下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信州,落在春酲馆。铨 目光的焦点所在,是裴獗,更是那个“久病卧床”的冯十二娘。 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就要毁于一旦了吗? “自古红颜多祸水,当真是误国误民矣。” 翠屿,众使臣聚在太后寝殿外,议事到天明,仍是没有拿出个章程来。 长嘘短叹,最后定格到“妇人误国”“祸水红颜”。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从最初的怀疑、存有侥幸之心,一直到如今,他们才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铨 裴獗不是不肯再要回大将军的兵符,也不是仅仅想要李桑若认个错,给他一个脸面台阶。 而是……他想要更多。 江山万里,锦绣前程,谁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一笔? - 李桑若病倒了。 小产虚弱再加上连夜不眠不休,哭泣,哀怨,终是憔悴到不成人形。 “他到底要哀家怎么做?”铨 “难道……他真的想做皇帝不成?” 轻红软帐里,李太后静静而卧,神情恹恹。 “少恭叔,这就是你说的,将军对哀家情分深重,舍不得哀家辛苦?” 唐少恭面无表情,立在帐外。 慢慢的,躬身行了一礼。 “请太后,为裴大将军加九锡,以示天家恩宠。” 李桑若大惊失色,瞪大眼睛看着唐少恭。铨 “你说什么?” 唐少恭道:“请太后殿下,为大将军加九锡。” 李桑若白了脸,一丝血色都无。 第297章 逼加九锡 九锡之礼,是帝王能够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磄 具体指车马、衣服,朱户,纳陛,乐则,斧钺、弓矢,秬鬯等物,相对于“九锡”所赐之物,它拥有的特殊含义,往往是皇权对执掌着征伐大权的臣子,无奈的妥协。 王莾、曹操、司马昭…… 皆受过九锡之礼。 南齐和前朝的开国之君,也是先接受九锡之礼,然后再推翻前朝创立新朝,得到帝位。 可以说,九锡之礼便是逼皇帝禅位的序幕。 天下四分五裂,皇权式微,权臣手掌兵权,逼加九锡,可以说是摆明了要禅代称帝。 想到自己三岁的小儿子,李桑若浑身冰冷,双手攥紧被子,死死盯住唐少恭,牙齿咬紧迸出两字。磄 “不行!什么都可以给他,加九锡,绝对不行……” 唐少恭抬头看着她,“殿下,这是丞相之意。” 又拿她的父亲来压她。 李桑若冷嘲,“哀家敢给裴獗加九锡之礼,他敢受吗?” 唐少恭目光冷冷,好片刻,嘴唇才微微启开。 “殿下还没有看出来吗?大将军不是在跟朝廷置气。这是他要的。” 李桑若冷声,“既如此,父亲为何要应?”磄 唐少恭道:“若不应,殿下可知后果?” 李桑若双眼通红,眼泪盈在眶里,通红一片,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来。 “有什么后果?他不是要守着他的狐狸精辞官归隐吗?那就让他去归隐好了。他如果胆敢造反,跟朝廷为敌……那就是自寻死路。我大晋兵强马壮,不说北雍军会不会全然归顺于他。就算是,又如何?我们还有虎贲、龙骥,还有数十万禁军……” 唐少恭情绪不变。 等她发狠地把话说完,淡淡开口。 “十二万北雍军铁蹄,实控五城,再加一个信州,足以让裴獗立足,朝廷脱离对北雍军的控制,如同失去江山半壁。但,这还不是最凶险的。” 李桑若恨恨问:“什么才是?”磄 唐少恭仍然很平静,“一旦裴獗举旗自立,裴家军旧部响应,各地兵阀只有归顺和避祸两条路。大乱一起,门阀宗亲势必会联合声讨殿下……无须北雍军打到中京,裴獗甚至也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殿下被门阀世家抛弃。门阀世族唯利益论,他们不肯殃及自身,为取悦裴獗,要么清君侧,让李氏外戚退出朝堂,逼太后自戕。要么另举贤能,再立新君。到时候,殿下拿什么来号召虎贲、龙骥,以及殿下所谓的数十万禁军,他们为何要听你一个失势的孤儿寡母的话……” 李桑若面如死灰。 她没有忘记,当初她的匡儿是被裴獗抱上皇帝宝座的。 是裴獗和裴家的功勋震住了大晋门阀和蠢蠢欲动的皇族宗亲。 裴獗可以把匡儿抱上龙椅,也可以把他赶下来。 “我从未想过与他为敌,从未……” 唐少恭看她一眼,默默不语。磄 “是我错了……”李桑若掩面而泣,“少恭叔,哀家给他加九锡,他便不反了吗?” 唐少恭沉下眸子,“丞相之言,稳住他再图后计。” 稳住?走上那条路,大晋便已风雨飘摇,还如何稳得住? 李桑若不知李宗训是否为了倒逼裴獗,故意走出这一步险棋,她只知道自己眼下,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出路。 皇室宗亲会抛弃她…… 一个不好,连她的父亲都可能抛弃她。 李桑若突然撩开帘子,双眼烁烁地看着唐少恭,“其实眼前之局,也不是全无解法。少恭叔,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磄 唐少恭仍然心平气和,“何人?” “裴冲,裴老将军。”李桑若眼里阴霾沉沉,唇角满是凉薄的笑。 “当年李家要与裴家联姻,裴老将军可是很看好哀家的。他为人忠忱,对大晋别无二心,怎会任由妖女挟裹裴郎?” 唐少恭看着李桑若眼里的希冀。 好片刻,才叹一口气。 “殿下还是没有看明白啊。不说裴老将军心意如何,就算他有心回旋,也早就管不住他的儿子了……” -磄 信州这场雪,下了三天才停。 裴冲早前在战场上受过伤,遇到这样的极寒天气,身子便疼痛难忍。 这三天,他都住在敖七的宅子里,没有出门。 事情都传遍了,裴冲当然不会不知。 但他没有问,没有找裴獗,敖夫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敖政大清早就从翠屿过来了。 一夜未眠,他双眼通红,上来便问敖夫人。磄 “老泰山心里到底是怎么琢磨的?再不能拖下去了,得快些决断啊……” 昨夜里翠屿行宫商议,敖政已经领略到了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赶紧让老泰山拿个主意吧,趁着今日雪停,我们去找阿獗探探口风。朝廷要是真的加授九锡之礼,这功高盖主、图谋不轨的帽子,可就摘不下来了……” 敖政一声叹气。 “他向来懂得掩其锋芒,也不知近来受了什么蛊惑,奇哉怪哉……” 敖夫人听到这话,不怎么乐意了。 “我弟弟脑子比你好使多了,他能受什么蛊惑?我看倒是你,一夜未归,不知在里头又听什么人吹了耳边风,屁股都坐歪了……”磄 敖夫人是护弟狂魔。 只要有人说裴獗不对,她马上火力全开。 “要我说,就该逼他们一下,不然都快欺到脸上来了。今天敢绑阿獗的女人,明天是不是敢打他爹了?” 敖政斜眼,“你不是看不上弟媳妇吗?” 敖夫人抬高下巴,“我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别人看不看得上,又是另一回事。我看不上她,那是我们自己家关起门来的说法,别人看不上她,那就是看不起阿獗,就是打他的脸。” 敖政:? 女人心,他是弄不明白的。磄 “罢了,我不跟你犟,我去找老泰山说话……” 他摆袖便要入内,敖夫人横在面前就拦住他。 “阿父闭门谢客三日了,你说见就见吗?” “我是客吗?我是他女婿。” “那你也是刘姬和谢姬家的女婿呀……” “你!” 说着说着又要提敖政纳的那两房小妾的事。磄 争吵半辈子了,敖政又是厌倦又是无奈,骂也骂不过,看着敖夫人,脸色气得青白。 敖夫人哼声,张嘴便讽刺。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背后传来敖七的声音。 “阿公来了。” 敖七表情不是很好,正眼都没有看父亲,扶着裴冲的轮椅肩背挺直的走出来。 夫妻俩当即噤声,不再吵了。 裴冲一看女儿女婿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磄 他没有多话,只道:“备车吧,去春酲馆。” - 寒风掠过春酲院里的树木,呜啸声如同咆哮的野兽。 天很冷,冯蕴却热得一身是汗。 “嘿!哈!” 她双手握刀,用力抬起再狠狠劈下,架势做得十足,可收不住力气,整个人便跟着刀扑了出去。 “夫人!”几个部曲吓得尖叫。磄 冯蕴早前便说要跟大家一起练武强身,可嘴上说说,从不见行动。 这次生病困在院里,天寒地冻的,她突然来了兴致,着跟着他们习武。 女郎娇弱,葛广和葛义都教不动她,十分头大。 她便去找裴獗。 裴獗更狠,直接把翦水的刀锋缠住了,再递给她。 “拿去玩。” 冯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这才趁着裴獗跟温行溯在书房议事,拉了葛广葛义和几个部曲,偷练。磄 只可怜,那么沉重的一柄环首刀,她拿起来已然费尽力气,如何做得出劈杀的招式? 刀尖落地,咚地一声插入青砖石的缝隙里,发出铮铮的嗡鸣。 冯蕴见它稳当了,这才松气。 “我这么厉害?” 她双手握住刀柄,但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这才蹙眉叫人。 “还不来帮忙?” 一只胳膊斜刺里伸过来,揽住她的腰,顺手拔出刀,横在她身前。磄 冯蕴吓一跳,侧目便看到裴獗不苟言笑的冷脸。 “将军怎么来了?” 裴獗看着锋利的环首刀。 “这把刀不适合你。” 他抬手,温热的掌心擦过她的脸,冯蕴心里一紧,脸上绒毛都竖起来了,他却错身而过,握住刀在她面前潇洒地舞出几个漂亮的刀花。 气势如虹,极是好看。 冯蕴突然有点来气,“不是将军说的,要教我杀人?这么久了,就给一把匕首,杀得了谁?”磄 裴獗平举长刀,双眼森然。 “蕴娘要杀何人?我帮你。” 冯蕴不说话,用力夺过刀来,比划着便朝他挥过去。 裴獗不闪不避,就那样深深凝视着她。 冯蕴手软,刀垂落下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眼风杀人?” 裴獗轻轻将她抱在身前,握住她的手,就着刀一招一式地比划。磄 “刀法要诀,步法宜疾宜沉宜稳,眼视刀尖,力在腕寸……” 他教得认真,冯蕴半个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跟着他的动作舞刀,双眼却没有注意刀尖,而是侧过去,落在那张冷峻的面容。 树影清寒,树下的大将军格外俊朗。 “好了。”裴獗突然收手,还刀入鞘,从旁边捡起一截枯枝,三两下捎圆了,递给她。 “照我刚才教的,练。” “……” 冯蕴握着树枝,一脸茫然。磄 他方才教的什么? 只顾着看人,根本就没有记住…… “大将军。”左仲匆匆而来,救了冯蕴的急。 “裴老将军和台主夫妇来了。” 第298章 闭门商议 雪化后,劲风如刀。信州城里气氛紧张,都在等这一场风波落幕,看事情如何收场,然而,焦点所在的春酲馆里,却一派松弛景象,喜气洋洋。賣 庭院里堆着一个高大的雪人,手上握着钢刀,腰上是大红的丝带,窗户上贴着窗花,地灶烧出来的暖气,在窗上结成水滴,一片寒冷的天地,这里独有一种温柔和希望。 敖夫人道:“进了春酲馆,我方才想起,快要过年了。” 过年是团圆的日子。 这个年还不知道要在哪里过,怎么过。 敖政瞥她一眼,心里沉甸甸的。 说着话,裴獗牵着冯蕴的手,从门洞里走出来,阿左和阿右两个小的看到他们,率先欢呼起来。 “阿舅,舅母!”賣 小孩子清脆的嗓音,天然带着破冰的喜悦。 裴獗和冯蕴还没有开口,就被孩子扑了个满怀。 “舅母,可算是见着你了。” 阿左热情得像一个小太阳,唤声阿舅,马上扭过身跟妹妹抢舅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右梳着双髻,又戴了顶风雪帽,小脸藏在帽子下,乖巧甜美,要不是场合不对,冯蕴得将她抱起来狠狠捏上几把。 敖夫人轻咳,“你们两个别歪缠,让舅母笑话。” 阿左回头朝她吐舌头,“舅母才不会笑话我们呢。”賣 阿右也跟着说:“舅母可好了,舅母家里有很多很多很多好吃的。” 阿左叫:“阿母,我们今日就要住在舅母家,不回去了。” 孩子一脸稚气地说话,敖夫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热呢,你们就想霸占地盘了。边上玩去。” 又对冯蕴道:“小儿顽劣,他父亲又疏于教导,很是无礼。弟妹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冯蕴听她语气还算和气,但那双眼睛落在身上,却是从头到脚的审视,不由一笑。 “阿姐客气了。我跟他们是玩得相熟的,说话也不讲这些规矩。”賣 她容色温和,轻声细语,又摸摸阿左的头,笑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到你们嫌弃为止。” 两个小孩子欢呼起来。 “才不会嫌弃呢,我们要去找鳌崽。” 敖七一听就沉下脸来,“鳌崽要冬眠,不要去招惹。” 阿左和阿右才不会信他,知道兄长宝贝鳌崽,淘气地直吐舌头。 看敖七拉下脸来,两个仆妇这才笑着上前,牵住小郎君和小女郎。 一群人客客气气,但注视的目光,都在冯蕴身上。賣 新媳妇见公公,她逐一行礼,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端正矜贵,一看就有教养,挑不出错处,全然不是外面所说的“红颜祸水”“狐狸精”那种妖里妖气的女子。 敖夫人细细打量她片刻,心头一阵怅然。 她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会被迷成那样,这清傲气度,极致美貌,哪个男子见了不犯迷糊啊? 敖夫人看了敖政一眼。 “外面冷,都回屋里去坐吧。” 敖政赶紧给她一个笑脸,殷勤地上前,扶着裴冲的轮椅。“是是是,里面说话,里面说话,外头怪冷的。” 敖七深深看了冯蕴一眼,恰好冯蕴看见,友好地露出一个微笑。賣 他的脸陡然红了一片,耳根都烫了,三两步跟在父母身后,心里慌得很。 敖夫人察觉到儿子脚步加快,回头看他气息浮动,心慌意乱的样子,隐隐咬一下牙关,心里直冒寒气。 裴獗一声不吭,在转身回屋时,却自然地为冯蕴拎了一下裙摆。 敖夫人看到这个小动作,再看敖政,心里的气就更不顺了。 铁石心肠的弟弟都知道疼媳妇,墨水里泡出来的御史台主,竟不懂怜香惜玉?想怜惜的人,不是她罢了。 一家子进了屋,仆女上茶、端果点,冯蕴安排得井井有条。 裴冲皱眉看了片刻,示意裴獗屏退下人。賣 敖夫人道:“阿左和阿右也出去玩。” 大人们要说话,不让小孩子参与,阿左和阿右有心反对,无力抗拒,只好扯着冯蕴。 “舅母陪我们去玩。” 冯蕴微微一笑:“好。” 她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们一家子要关起门来说话,她这个“外人”自然不方便在这里。 “走吧。”她牵着阿右的手,朝裴冲恭敬地行个礼,正要转身,手腕就被裴獗握住。 “你们自己去玩,舅母有事要做。”賣 他薄唇微抿,默默揽过冯蕴的肩膀,眼里透出一丝锐利的光。 冯蕴微微一怔。 她没有想到裴獗会将她留下来。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此时无声,胜似有声。 他们要商议什么,大家都知道的。 这是关乎裴家命运的谈话,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自己人,最好是不要知道。賣 裴獗一个小小的举动,直截了当的告诉裴家人,这是他生死相随的妻子,是要跟他患难与共的女人。 屋子里有短暂的凝滞,小孩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再吭声,乖乖地被仆妇带了下去。 裴獗使个眼色,左仲和纪佑带着一群侍卫将花厅隔离起来。 裴家是将门之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再次入座,裴冲直截了当地道: “九锡之礼,不可受。” 裴獗没有表情,敖政微微点头。 敖夫人却很是不满,“为何不受?阿弟什么礼担不起,要不是有我们裴家,龙椅上坐的是谁还不知道呢……”賣 敖政看岳父表情不太好,冲她使个眼神。 敖夫人当即扫回去,“你瞪我做什么?” 她是将门虎女,性子素来刚烈,敖政却是世家出身,言行更为柔韧一些,闻声扭过头去,拱手对裴獗道: “老泰山所言极是。九锡之命,可谓是瓜田李下,阿獗正该避嫌才是。” 敖夫人道:“他们不就是赌阿獗不敢受吗?欺人太甚。朝廷给了,那我们就要,怕什么?” 敖政:“妇人之见。” 敖夫人不满,“这里可不止一个妇人,你骂谁?”賣 敖政让她噎住,又是新一轮的面红耳赤。 敖七看着父母,眉头皱了起来。 “阿父阿母,听阿舅怎么说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裴獗身上,裴冲也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李宗训这是要把你架到火上,我儿不要上当。” 裴獗问:“父亲认为,儿受不起?” 裴冲:“你受得起,但受不得。要是顺势而为,那就正合他意。”賣 敖政也跟着开口,叹息着规劝:“李宗训这老狐狸是在逼你,一旦受九锡之礼,往后他们就有话可讲了。而你呢?一个不慎,就会受人诟病,有夺权篡位之嫌……” 除非当真要做乱臣贼子,否则对权臣来说,“加九锡”就是试金石。 “该避的嫌,一定要避啊。” 裴冲看裴獗一眼,目光在冯蕴的脸上停留片刻,一声长叹。 “这些年你在军中,无论做什么决定,为父从不干涉,你可知是为什么?” 裴獗不开口。 敖政扯了扯唇角,笑着道:“阿獗做事有分寸,从来不用人操心。”賣 说罢瞪了敖七一眼。 “反倒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火上浇油,大事上,尽会添乱。” 敖七眼皮微微一跳,没有吭声。 敖夫人道:“哪里就添乱了?小七就算冲动了一些,那也是为了救人,何错之有?丢人现眼的明明就是李桑若那疯妇!除非世人都眼瞎,不然谁该被诟病,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允许他们泼脏水,不许我们吐唾沫,什么道理?” “糊涂!”敖政听她的话,吓得心惊肉跳。 他这个夫人,比裴獗的反心还重。 要是让她见天在裴獗面前吹风,那还了得。賣 “台面上的事情,谁不知情?真相如何不紧要。除非裴家当真要将百年清誉都抛之脑后,否则,这一耳光,就得生生挨着……” “宵小伎俩。”裴獗冷声,“他敢给,我受又何妨?” 几个人脸上都是愕然一片。 不论是裴冲还是敖政,敖夫人甚至敖七,私心里都不认为裴獗要铁了心跟朝廷作对的。 他们都很了解他,跟濮阳九的想法也差不多。 裴獗性子冷,但心热,为大晋江山鞠躬尽瘁,从无懈怠,可以说忠诚无两,怎会为这点小事,就真的起兵造反? 造反这个词,在裴家人心里,甚至没有存在过。賣 裴獗平静的话,令人大为意外。 这次,就连敖夫人都垮下了脸来。 “阿弟,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条路,九死一生,风光到头的没有几个。 她见裴獗冷脸不语,着急地伸手拉他一把。 “给他们一点下马威就行了,有了这次教训,想来那疯妇以后也不敢再胡作非为。那什么九锡,要也无用,不如咱们听阿父的话……”賣 “阿姐,我没有退路了。” 裴獗压着声音,低低道:“李宗训心胸狭隘好猜忌,一旦起了忌惮之心,断不会消除。宿怨已成,非我所愿。” 说罢,他轻掸袍角,眼底黑亮深沉。 “九锡之命。他给,我就受。” 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显然是他思虑许久才下的决定。 权臣的巅峰便是受九锡之礼。 其后,除了天子禅让,还有什么可许?賣 第299章 其乐融融 当日晌午,裴家几口留下来用了午食。翉 温行溯前来作陪,一家人饮酒说话,其乐融融。 在席上,裴家人轮流敬温行溯这个大舅哥的酒,商议跟亲家见面的时间,诚意满满。 温行溯君子端方,礼数周全,很是替冯蕴长脸。 在阿左和阿右的吹捧下,冯蕴也是开心地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弄了好些酒菜。香酥焖肉,醪糟排骨,清炒冬笋,还有一个驴打滚,满足大人的口味,又做了一些小孩子喜欢的零嘴点心,什么麻团乳糕豆儿饼,哄得两只小的合不拢嘴,舅母长、舅母短,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 饭后裴獗、敖政去书房里同裴冲说话,敖七抱了鳌崽来找冯蕴。 “上次在花溪村吃过的炙肉,味道极好。以前从不曾吃过那样的,我还跟阿公吹嘘过,舅母炙肉一绝,要是再能吃上,怕是要美死了……” 冯蕴正在思考晚上吃点什么,冷不丁听到敖七的话,打开了思路,回头便是一笑。翉 “好,晚上做炙肉来吃。” 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如撞在敖七心里。 心窝突突乱跳几下,他红着耳根,咽一下唾沫,快走几步,巴巴凑到她的跟前。 “舅母……” 冯蕴嗯声,坦然相望,“怎么了?” 敖七盯着她的眼睛,“鳌崽会冷吗?” 冯蕴嘴角微微一抽,看那么大一只鳌崽被他抱起来,笑着摇了摇头。翉 “不冷吧。它皮实。不怕寒冷。” 说着便收回目光,叫来厨娘吩咐备菜。 她长得纤柔娇软,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敖七看着她忙碌,好像忘了自己似的,目光有些失神。他知道自己不是阿左和阿右,不能像小孩子似的缠着她,会遭人闲话,也知道自己该离开,不能再目不转睛地看。 可爱慕一个人,藏不住。 没有看到她的时候,思念是煎熬,看到她在面前,却什么也不能做,更是身子虚软,心慌得无以复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不曾因为时间的推移和身份的改变而变淡,反而愈加浓烈,恨不得倾心相许。 他嘴唇紧紧抿着,手绷得僵硬,鳌崽有些不舒服,从怀里一跃而下。 冯蕴这才察觉到他在旁边看,回头怔了一下。翉 “你……还想吃什么吗?” 敖七喉头一动,脊背上就似有毛毛虫在爬,浑身瘙痒得很。 他想像鳌崽一样跑开,可那两条长腿就是迈不开。 “没有……有,就是……” 敖七涨红了脸,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那个炙肉,可不可以多……多放点盐。” 冯蕴狐疑地眯了下眼,“上次没盐吗?”翉 “有的。”敖七下意识紧张,明明没做什么,却像干坏事被人抓到短处似的,面红耳赤,“我喜欢吃咸口,味重些更好。” 他本是个开朗的性子,可因为对舅母有那样背德的想法,又是难堪又是难受,不自觉地便红了眼睛。 “其实,只要是舅母做的,我都喜欢。” 一句话像小石头投在湖里,不轻不重,恰起涟漪。 冯蕴想听不懂都难…… “阿右,你长兄幼不幼稚?”她低头摸阿右的脑袋,转移话题,然后把两只小的交到敖七手上。 “你带他们去玩吧,我得忙一会子。”翉 阿左和阿右不肯,嘟起嘴便埋怨。 “阿兄讨厌,跟我们抢舅母……” 他们觉得自己玩得好好的,阿兄来了,舅母就不带他们了,这才嘟囔嘴巴。 本是无心的话,可敖七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看向冯蕴。 幸好,冯蕴没有留心似的,只轻笑一声。 “不是想吃八宝雪片糕?你们在这里,我怎么做?快去。” 敖七可算是把两只小的弄走了。翉 冯蕴朝三兄妹的背影看了一眼,摇摇头。 等她安排好夜食,回去更衣,仆女努了努嘴,告诉她。 “敖夫人过来了,在等夫人。” 冯蕴颇有些无奈,“上些茶水果点去。” “喏。” 花厅里,敖夫人还在打量。 冯蕴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温行溯对她又格外大方,什么好的都往她屋里搬,春酲馆的住所里,精雕描金,巧匠打造的物什,一应俱全,便是中京最豪奢的人家也不过如此。翉 “夫人找我有事?” 冯蕴亲手奉茶,礼数周全。 敖夫人客气一番,沉吟道:“阿獗是我看着长大的,阿母去世得早,说一句长姐如母,弟妹不会觉得我僭越吧?” 冯蕴笑道:“我知情的,阿姐十分照顾夫君。” 敖夫人摇头苦笑,目光里添了几分慈祥。 “可惜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我想再照顾,也有心无力了。” 相处半日,她对冯蕴的看法改变了很多,但心底的恐慌,却没有减少。翉 如果冯蕴当真是一个不学无术只会勾引男人的妖女,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即使一时迷惑,也早晚会清醒过来。 可冯蕴并非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她太出挑了。 这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可堪匹敌的人。 崔稚在她面前,只怕三个回合不到,都得落荒而逃…… 有珠玉在前,小七的心,如何才收得回来? 唉!敖夫人搓了搓隐隐作痛的额头。翉 “你跟阿獗成了婚,是正经夫妻了,有些话,我便不藏着掖着,开诚布公地给你谈……” 冯蕴点头,“阿姐直说无妨。” “方才我都看见了,小七很喜欢你这个舅母。” 冯蕴略略踌躇一下,抿唇不语。 “天底下当娘的心,都一样。无非盼着子女安康美满……”敖夫人说到这里,又是一声无奈地笑,“我说这些,你可能不太理解。等你将来做娘了,就明白为母之心了……” 冯蕴温声说:“阿姐是想说,小七和崔四娘子的婚事吗?” 敖夫人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坦然,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翉 “我管不了自己的儿子,想让你替我拿个主意。” 冯蕴眼皮微垂,“我能拿什么主意呢?” 敖夫人瞄冯蕴一眼,“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是极惯孩子的娘。要是他心里头的人,不是不该肖想的人,随便瞎的,瘸的,丑的,还是什么,我都不阻挡,只要他高兴……” 冯蕴笑一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敖夫人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满脸失意,“我来找你说这个,其实是没脸没皮,不会做人。可属实是无奈了,还望弟妹不要怪罪……” 冯蕴微笑,“我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敖夫人目光复杂,自说自话,“无论如何,我也不想他们甥舅间闹出什么不愉快。阿獗嘴上不说,可心里头清楚得很。他给我留了体面,我这个当姐的,不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翉 冯蕴神色不改,“阿姐希望我怎么做?” 敖夫人盯着她道:“劝一劝小七。让他死心,娶崔稚。” “抱歉。”冯蕴思虑一下,“我做不出这种事,也说不出这种话。” 抿着唇,她好一会儿才出声。 “他应当自己决定,要跟哪个女子共度一生。” 敖夫人怔了怔,正要说什么,敖七过来了,快步走到敖夫人面前,脸色沉沉地对二人行了个礼。 “阿母,我有话同你说。”翉 敖夫人一时有点尴尬。 她来找冯蕴,其实是没有恶意的,可这小狼崽子眼睛里愤愤的,全是不满,就好像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似的。 冯蕴忙不迭起身,笑道:“我去看看灶上,你们说话。” 敖夫人客气地回礼,待冯蕴离去,当即垮下脸,看着敖七。 “你要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么不知好歹,小心你阿舅收拾你。” “我怕什么?”敖七盯着她,“阿舅才不像你,成天想着给我塞个女子,好了却心事,从来不管我愿不愿意。” “你……”敖夫人的头更痛了,压着声音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你好,你是想阿舅生起气来,剥你的皮吗?”翉 敖七望着她。 望着望着,突然失笑。 “要真是那样,也好。儿子便不用再挣扎了。” 少年俊美,黑眸点漆,朝母亲揖一礼,大步离开。 敖夫人望着那挺拔的背影和桀骜的姿态,又气又急,找到敖政便劈头盖脸地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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