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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敖政就接受不了。 中京十几岁的少年,像敖七这么大的,早已懂得风月,敖七却一心习武,要跟舅舅一样征战沙场做大英雄。 这孩子有大志向,前途不可限量,怎可闹出抢舅舅姬妾的笑话?垘 敖政观察着裴獗的脸色,斟酌片刻,捋着那一把美须,叹口气道: “小七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只等战事结束,家里就给他们操办。可这浑小子,打死不肯松口,你当舅舅的,有机会帮我们劝劝。” 裴獗不看他,垂眸饮茶。 好片刻,敖政都憋不住想滑跪替儿子认错了,却见他面不改色地抬眼。 “台主尝尝这茶。” 敖政一颗心七上八下,深深吸口气,也低头饮一口。 “以荷入茶,冯氏女心灵手巧,是个能掌家的。”垘 裴獗状似未觉,唇角微抿,“是吗?” 敖政心里话,你不就想让我夸一下吗?我都厚着脸皮夸了,你又来装着不知。 可惜,这位御史中丞可以骂遍满朝文武,就是怕他这个小舅子。 敖政长叹一声,“若冯氏是个寻常女子,也不会让宫里心生忌惮,不惜搬出朝官,御史台,如此大动干戈……” 裴獗道:“不过是李宗训借机找事。” 敖政见他心下明朗,老怀欣慰,“妄之明白就好。但这把刀子是你亲自递到李宗训手上的,能怪人家往死里捅吗?” 裴獗面无表情,眼风扫过冯蕴和敖七远去的背影,眉心皱了一下。垘 敖政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轻咳嗽,“李宗训那个老东西,野心不小呢。方才你也听到了,韦铮才上任多久,就敢在本官跟前叫板,谁给他的能耐?” 裴獗抬眼:“哦?” 敖政放下茶盏,身体往前倾,看定他的眼睛,压低声音,“朝中近日有风声传出来,太后要扩大候人数量,成立‘大内缇骑司’,欲与曹魏的校事府比肩。有人给我透底,说太后在李宗训跟前举荐了韦铮……” 候人便是斥候,候官是斥候首领,做的是刺探情报的事,如今已有数百人之多。 但比起曹魏的校事府少了一些特务的职能,不可以羁拿下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如果再行扩大…… 分明是要效仿校事府,以特务机构来监视百官,从而掌控百官,势必会造出一片腥风血雨……垘 第58章 掏心窝子 “李老狗这是要捏住百官命脉,为其所用啊。”浹 敖政一句一句地把朝中大事揉碎了,再拆开来分析。 可裴獗不言不语,好似一个旁观冷眼人。 他见状,又忍不住提点道:“李家眼下最忌惮的,无非妄之也。昔日之恩,今日之仇。恩有多重,仇就有多大,妄之不可不防。” 当初是裴獗一力托举小皇帝登基,也是因为有他手上重兵,才能镇得住那些皇族宗亲的势力,使得北晋这些年来没有如同南齐一般,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保持了相对的稳定和发展。 可平静能保持多久呢? 李宗训当日倚仗的,变成了今日惧怕的。 从龙之功,终会成为功高盖主……浹 敖政道:“依我说,妄之实在不必为一个姬妾自揭其短,将把柄递到李老狗的手上。一旦落个通敌的罪名,即使今日无事,来日必翻旧账……” 裴獗:“欲加之罪。” 看他油盐不进,敖政重重一叹。 “欲加之罪,那也要有个由头啊,不会凭空生出说法来。妄之此举很不明智,若你信我,不如让老夫将冯氏女带回中京。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可保她一命。” 裴獗冷眼看他:“若有一日,朝廷要问罪长姊,逼你交出人来。台主如何选择?” 敖政一怔。 这些年,裴獗很少和他提及他的长姊。浹 因为当年娶了正妻后,他又纳了两房姬妾,裴獗就此疏远了他。 敖政感慨着,“冯十二娘只是一个姬妾,说难听点,与家奴无异,怎可同你长姊相提并论?” “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裴獗似乎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留下这句话,一眼都不看敖政僵硬的表情。 “你若真把长姊放在心上,便不会纳妾。”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只留敖政一个人在凉亭下吹热风,脑子都蒙了。 “妄之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浹 男人么,年轻的时候才会钟情,到一定岁数就知道了,哪有什么从一而终? 水灵灵的花骨朵在眼前含苞吐萼,圣人也忍不住呀。 — 邢丙找的大夫是从本村叫过来的,姓姚,单名一个儒字,前两天才入籍花溪村,就在冯蕴家庄子的西头,一家七口人住着三间简陋的茅草屋。 乱世当下,人跟人交往很简单——不问过去。 入住的那天早上,姚大夫的新妇汪氏壮着胆子来长门庄,借两斤白面,说孩子馋大白馒头,哄不住。 阿楼让灶房给了她,汪氏千恩万谢地回去,夜里便还来十斤粟米。浹 她来时,恰好碰上邢丙家的二郎流鼻涕,当即领到姚家看了诊,拿出为数不多的药材,帮他熬成汤药喝下,才送回来。 药材在时下可是稀罕金贵的,姚家不藏私,长门庄也不能太小气。而且,有个大夫住在近邻,那是天大的好事。 冯蕴让邢丙的新妇徐氏带了一刀肉,二十来斤大米去姚家,千恩万谢送上诊金,一来二去,两家关系便亲厚了些。 阿楼挨了一顿打,方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痛得直叫唤。 冯蕴进去的时候,姚大夫正坐在床前,为他处理伤口…… “小郎,忍一忍便好。” 阿楼刚要出声惨叫,看到冯蕴的身影,猛地闭上嘴,一张脸硬生生挤出一条条皱褶,像个揉碎的包子。浹 冯蕴问他的伤情,听姚大夫说没有内伤,这才放下心来,调侃阿楼。 “痛就叫出声来,男子汉大丈夫,不叫白不叫。” 阿楼撇着嘴,眼圈都红了。 “女郎……小人不痛。” “伤成这样,怎么能不痛?”冯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你放心,我给你报仇。姓韦的,饿他一天再说。” 干活还不给吃饭吗? 阿楼想了想,也觉得很解气。浹 可内心里,隐隐又很难过,憋屈。 阿楼是知晓将军在女郎房里的。 可他没有想到,将军和女郎听见他被那姓韦的痛打,哭天喊地地惨叫,居然都没有出来为他撑腰。 直到晕过去那一刻,阿楼内心其实都很悲凉…… 仆从命贱。 没有爹,没有娘。 便是被人打死又如何?浹 然而,等他醒来听说姓韦的和那些耀武扬威的禁军都被拉去开荒地了,气又消了…… 就像那次让他带伤去讹诈王典一样,总归是为了长门院所有人,为了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吃上饱饭。 只要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他阿楼受点伤,算得了什么? 小屋里静寂着。 等姚大夫上好药,告辞离去,冯蕴才开口。 “在想什么?” 阿楼脸上忽悲忽喜,摇了摇头,“小人什么也没想。”浹 冯蕴哼笑一声,“楼总管劳苦功高,想要什么赏赐?” 阿楼微微一愕。 他看着女郎的眼睛。 为什么?女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阿楼有点羞愧,为那点自私的想法。 不等冯蕴再开口,他已低下了头,“小人不要赏赐……小人只是挨了一顿打,什么也没有做好,小人不配领功劳。” “胡说!”冯蕴正色看着他,“今日的首功就是你。若没有你那一顿打,将军和我如何治得住那姓韦的?如何反戈一击?”浹 阿楼本来有点自轻,听冯蕴这么说,又觉得自己确实了不起。 以前的他,遇上韦铮这样的权贵,肯定早就跪下求饶了。 可他今天应对贵人很是得体,并没有丢女郎的脸,除了被人踩在脚下痛打的时候叫得太狼狈,别的很有总管的模样了呢。 阿楼翻身就想起来…… 奈何牵到伤口,又是一声痛呼。 然后哎哟哎哟地望着冯蕴,龇着牙笑。 “值得。太值得了。下次还有这样的差事,女郎也让小人来做……小人嘶……小人得心应手……”浹 “没有下次了。”冯蕴温和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今日,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我。” 阿楼惊愕,嘴巴张大合不拢。 “女,女郎……这是什么话?” 冯蕴微微垂眸,“你们跟着我,我却没有能力很好的保护你们……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是我弱而无能……阿楼,若有下次,我希望我们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回去,而不是挨打以委曲求全……” 阿楼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其实是有委屈的,但这一刻,释怀了。 女郎只有十七岁,比他还小一些,可女郎一个人挑那么重的担子,还想着如何保护他们,还向他道歉……浹 阿楼所有的自尊都被熨平了。 他呜呜的,哭得睁不开眼睛,又不敢去揉眼睛…… 眼泪淌在伤口上,更痛了,哭得就更狠了。 冯蕴一看不好,赶紧拿了姚大夫留下的干净纱布,亲手为他拭泪。 “不哭,不哭了,再哭伤口要坏了……” 阿楼吸着鼻子,撇着嘴巴,总算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冯蕴也跟着他笑,眼睛红红的,“这伤要养一阵了。”浹 “没事,小人不怕痛。” “还逞强呢?你也是,以后没事跟邢丙他们学几招防身,不说打人,挨打总要会闪避一些……” 主仆二人掏心窝子地说着话。 门外,敖七也红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裴獗。 “阿舅所想,同女郎一样吗?” 别人不知道裴獗在冯蕴的房里,敖七却是亲眼看见的。 这几个晚上,舅舅都三更半夜才偷偷摸摸地来,每次舅舅一进屋,女郎房里的灯就灭了……浹 敖七一个人辗转反侧的时候,脑子里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想,他们二人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催心催肝的,如同在炼狱里煎熬…… 今天阿楼挨打的时候,他最初没有出手,就是想到有裴獗。 舅舅出面,没有人再敢放肆的。 可惜,他没有等到裴獗出来,最后才提了环首刀要砍人…… “之前我很是不懂,阿舅为何深夜入庄,现在才明白有这般深意……” 说到这里,敖七谨慎拱手,朝裴獗行了个礼。 “外甥对阿舅有所误会,这厢赔礼了。”浹 不待他揖下去,头顶便传来裴獗冰冷的声音。 “你没有误会。” 敖七慢慢抬头,对上那双波澜不兴的黑眸。 裴獗一如既往的冷漠,“我和冯氏,一样没有心。” 敖七:“阿舅?” “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他人。” 一板一眼地说完,裴獗手负在身后,扭头自去了。浹 敖七有刹那的恍惚,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承认自己是个狠心的人呢? 不对,舅舅一贯狠心,可女郎不是呀。 她那么温柔,那样真诚的跟阿楼道歉了…… 第59章 舅父舅父 敖七去荷塘木亭的时候,敖政刚好喝完那一壶茶,准备去找茅房方便。隈 不料,敖七走上来就将人堵住。 “阿父,我有事要谈。” 敖政捋着胡须看他,“正好。阿父也有事问你。” 敖七怔了下,“阿父先问。” 敖政轻咳一声,极目远眺,问得耐人寻味。 “你阿舅他,莫非对冯氏女动了真情?” 敖七身子僵了僵,冷着脸看他父亲,“阿父问这个做什么?”隈 “你以为我想问啊?”敖政不满地瞪儿子,“若非你阿母再三叮嘱,我才懒得管你们甥舅俩的事!” 敖七抿了抿唇,“阿母还好吗?” 哼!敖政脸色好看了一些,“算你狗肚子里装了点良心,还知道问你阿母。” 顿了下,又语重心长,“你要不犟,早些把婚事定下,阿母也就不为你操心了。” 敖七不爱听这个,俊脸又拉了下来。 “阿父何时启程离开安渡?儿子送您。” 敖政皱眉看着这个讨债的儿,压低声音:“狗东西,你就如此不待见你父?饭没吃一口,就赶人?”隈 敖七扬了扬眉,目光凉凉地问:“阿父不走,难道还存了将冯氏女郎带回中京复命的想法?” 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啊。 敖政一声叹息,“不知那冯氏女给你阿舅灌的什么迷魂汤,为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反倒说我不是。” “阿父。”敖七道:“儿子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敖政看着眉目严肃的儿子,突然觉得这个儿子长大了,“说来听听。” 敖七道:“儿子将冯氏女要过来,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敖政老脸一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隈 “狗东西,你有种再说一遍?” “儿子有种,你的种。”敖七直梗着脖子,与盛怒的父亲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突然将头一低,直挺挺跪了下去。 “阿父,儿想将冯氏女占为己有,求阿父成全。” 敖政快要吓死了。 他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孽障,可又打不过—— 太阳好大,好晒。 一定是听错了,他抬头,呼吸,用力呼吸,克制愤怒。隈 “阿父!”敖七磕了个响头,“求阿父成全!” 敖政扶着额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 “孽子!你可知,她是你阿舅的姬妾?舅父舅父,舅舅如父啊!” 敖七脸颊浮出一抹燥热,“怪只怪儿子下手太晚。” 敖政咬牙切齿,骂声都快涌出喉咙了,又怕让人听见。 一把揪住敖七的脸,弯下腰来,低声训他,“你个孽障,马上、即刻,收回你这荒唐的想法。这次回中京,为父立马为你下聘……” “阿父!”敖七抬头,勇敢地直视着父亲,“据儿所知,冯氏女对舅舅并无情分。而舅舅待她……更是无意。”隈 他不清楚冯蕴在舅舅心里的地位,但可以想见,即便有几分兴趣,也无非见色起意,与他真心相许是完全不同的。 敖七讷讷地说着,连自己也不太敢相信的话,“阿舅府里有十几个姬妾,不缺冯氏一个。只要阿父开口,阿舅必定同意。” 要死了要死了!敖政一口老血在胸膛涌动,恨不得马上昏过去算了。 “小孽障啊,你叫为父说你什么好?” 又吸一口气,确保没有人注意到父子俩,又继续黑着脸训人。 “收回你的小贼心思,听到没有?万万不可在你阿舅面前提及。” 敖政露出一丝警告,语气严肃,“你阿舅并非重欲之人,今日会为一个冯氏女与丞相、太后,乃至满朝文臣作对,岂会轻易转送给你?你这脑子怎么长的?”隈 “阿父!”敖七眼圈都红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你……异想天开!” “阿父,我想要她,很想,很想。” 敖七磕头,一个接一个地磕下去,“儿子求你。只这一次!儿子从没有求过你什么,只要阿父肯为儿将冯氏女要过来,儿子从今往后必听阿父的话……阿父说东,儿不说西……” “我呸!”敖政使劲捏他的脸,恨不得把他捏醒,“你要当真得到冯氏女,你还会听你阿父的话?就你那狗德性,都恨不得凑到人家跟前摇尾去了,眼里哪还有父母?” 敖七:…… “孽障孽障啊!”敖政好似气极了,老脸通红,“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敖家便没有你这样的逆子!”隈 敖七盯住他,一动不动地盯住,双眼闪着狼一样的冷光。 “好。”他突然冷笑一声,扭头一跃便纵步下了台基,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期!” “……” 敖政叹息一声。 — 黄昏时,田庄里生了火,炊烟袅袅。隈 冯蕴带上两个梅令郎,下荷塘里去挖雪藕。 她没有下水,看别人挖藕也很开心,那是一种不可替代的收获感。 小满见女郎有兴致,撑一把纸伞在她的头顶,大满在旁边用蒲扇不停地为她扇风,几个人脸颊都红扑扑的。 敖政负着手走近,观察片刻,才轻咳一声。 “女郎采它何用?” 夕阳余晖下,冯蕴笑得眯起眼,“一会台主尝尝便知美味。” 敖政很是诧异:“吃的?”隈 冯蕴微笑点点头,看着篮子里白嫩嫩的雪藕,示意梅令郎起来,“差不多够了。” 敖政从来没有想过,淤泥里挖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吃入嘴里。 “女郎真是家学渊源。” 冯蕴微微一笑,不想别人把功劳归到冯家,耐心地解释道:“是从家母留下的一本《农事要术》上知晓的,算不得什么本事。” 敖政轻抚长须,“那也是了不得的,好学便是一桩要紧的本事。” 冯蕴道:“台主谬赞了。正因年少时太过笨拙,无人肯陪我玩耍,这才翻书来看,用了很长时间,方才有所领悟。” 她已经懂得了藏拙和闭嘴,说得没有破绽。隈 敖政没作他想,“原来如此。” 带着儿子给的“心病”,敖政整天都在冯蕴的庄子周围溜达,试图做点什么。 可惜,最后只是厚着脸皮用了两餐美味的饭食,到天都黑尽,什么也没有做成。 第60章 暗夜问香 这次韦铮带来的侍从和禁军,统共有百十来号人,存心要将长门庄里的人全部押回中京治罪的,如今成了田地里的农夫,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寣 人留下来了,吃住便是问题。 裴獗也绝,直接让人按北雍军建制处理。 荒田旱地是吧?原地扎营,原地生火做饭,不和花溪村里的人搅和。 有裴獗做主,有禁军耕地,冯蕴乐得轻松。 可一到天黑,她就怵了。 原以为处理掉韦铮,裴獗夜里就不会再来。 不承想,他不仅来了,还来得比往常更早,几乎是天刚擦黑,庄子里的人都没有入睡,他就过来了。寣 “女郎!”小满看到裴獗朝主屋走,颠颠就跑到房里欢天喜地叫冯蕴,“……将军,将军又来了。” 冯蕴几个晚上没睡好,人都瘦了。加上中毒对身子的亏损,近来很显憔悴,夜食时才被韩阿婆强灌了一碗汤,胃都快撑得顶起来了,听到这话,便是一声“嗝”。 小满赶紧帮她顺气,“女郎不喜欢将军来吗?” 冯蕴垂眸,“你们都下去吧。” 小满应一声,和两个仆女正要出去,裴獗就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 “可有留饭?” 平常他来就是在地板上睡一觉,不提任何要求,这突然要吃饭,冯蕴是没有料到的。寣 她愣了一下,才给小满使了个眼神。 “有我吃剩的雪藕炖猪骨。” 裴獗没有说话,坐下来,静静地等待。 饭菜都温在灶上,其实不是吃剩的,而是冯蕴特地留的。 本想着姚大夫帮了忙,要送到他家去的,可方才大满去送,姚家一家子都进城去了,还没有回来,于是便温在那里。 小满将饭菜盖到桌案,头不敢抬,“将军慢用。” 裴獗正襟危坐,汤盖揭开,室内便有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寣 冯蕴看他面不改色,喝汤也喝得那么优雅,有点不适应。 南齐的世家大族,很是崇尚男子文弱斯文,安渡城里,好多郎君也以白净雅致为美,但裴獗不是这样的人。 一个常年在军中打滚的将军,能斯文到哪里去? 要平常都这样吃饭,敌军打上门了,可能还没有吃完…… 但眼前的裴獗就是斯文有礼的…… 就像做给她看的一样。 那小小的白瓷碗落在宽大的虎掌里,本该一口就饮尽,愣是一勺一勺慢慢地用,他不难受吗?寣 冯蕴看得眼睛痛,“将军没有胃口吗?” 裴獗看他一眼。 冯蕴抿嘴,“天不早了,可以用得快些。” 她是看不得他慢吞吞的用饭,就感觉在看老虎狮子拿筷子用餐一样,抓心挠肝,可话一出口,就悔了。 他不会误以为,是想他快点来睡觉吧? 不对!两人各睡各的,睡觉又如何? 冯蕴心里像在打擂,食案前的裴将军仍是面无表情,将一碗雪藕,吃出一种让冯蕴牙痛的速度,愣是半点声音都不发。寣 室里寂静得……冯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等待,十分漫长…… 好不容易等他吃完,冯蕴打个哈欠,随口客气一下。 “将军饱了吗?可还要用一些。” 裴獗看着她,“好。” 冯蕴愕然,表情一言难尽。 人家跟你客气一下,你怎么可以当真?寣 “罢了。”裴獗放下碗筷,“收了吧。” 冯蕴如释重负一般,叫小满和大满进来。 她俩收拾桌案的时候,裴獗出去了。 好一会儿,才湿着头发回来,看样子是洗漱过了,一张本就俊朗的脸,更显精神,肌肤有了水色,眉眼便透出一种凛厉而灼人的光来,摄人魂魄…… 大满有些移不开眼。 退下去关门时,没忍住贪婪地多看了一眼。 下一瞬,就被小满拽出去。寣 冯蕴都看在眼里,“大满。” 姐妹两个停下,看着女郎。 冯蕴道:“大满留下,为将军更衣。” 她是很热心的,愿意为将军张罗, “出去。”裴獗声音轻倦,没有喜怒。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不听话要挨收拾了。 冯蕴朝两个仆女摆了摆手,“下去吧。”寣 门轻轻合上, 屋子里没有风,冯蕴觉得不透气,热得心里发慌,明明不久前才沐浴过,脊背却好似在淌汗似的,身子无端端黏腻起来。 裴獗帮她这么多,要讨报酬了吗? 冯蕴揣测着他的心思,心跳得有点快。 “这次的事情,全仗将军周全。将军救了我和大兄的性命,冯蕴感激不尽。只不知,将军希望我如何报答?” 她坐在榻前。 一袭薄软的寝衣,掩不住娇躯的玲珑。莹润白嫩的肌肤。如散发着梅香的脂玉,乌黑长发松松盘了个髻,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下来,更衬她柔媚慵懒,好似横在男子眼前的一朵冰雪幽莲,不堪采撷……寣 裴獗沉默了很久。 再出口,声音带点淡淡沉哑,好似沾上了夜风。 “不必。各取所需。” 冯蕴无法忽视他眼里的灼热,也记得那日裴獗说“我要你”时的表情,轻抚一下发鬓,笑问:“那将军所需是什么?” 裴獗盯住她看了片刻,拉上帘子,“睡吧。” 冯蕴呼吸骤停。 听着他拿蒲席铺地的声音,脸颊火辣辣的,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寣 她以为别人是禽兽,不料禽兽是自己。 冯蕴没有吭声,安静的躺下,望着帐顶,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今天晚上,他没有关灯…… 这是做什么? 冯蕴翻身看过去。 裴獗翻书的影子投在帘子上…… 原来在看书吗?寣 僵硬着身子等睡着,十分难熬。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熟悉的原因,裴獗一动不动,没有闹出声响,她却好似听得到男人的呼吸…… 以及,那“雪上梅妆”的香气。 冯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终是按捺不住。 “将军。” 裴獗“嗯”了一声。 冯蕴的情绪被雪上梅妆的香气,挑得很难受。 “这几夜将军睡得好吗?”寣 裴獗:“尚可。” “有将军在侧,我睡得不大好。”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冯蕴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可那股子幽香实在讨厌,已经吵得她几夜不得安眠了,再回想以前李桑若说“雪上梅妆,世间唯有我和将军得用”的得意样子,就更是不舒服。 “阵前战事紧张,将军来回奔波,也着实辛苦……” 裴獗再一次沉默。 好半晌,他放下书。寣 “姊夫在庄子上留宿,我才来的。” 做戏也要做全套,如果他今夜不来,怕敖政会生出他想? 是这个意思吗? 冯蕴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可心眼里一个字都不信。 敖政哪里管得住他呀? 冯蕴侧过来,用手枕着腮帮,“那将军困了吗?” 裴獗:“不困。”寣 “那我们闲谈几句,可好?” 顿一下,冯蕴问出久藏心里的话,“将军很喜欢用香?” 这些话不该说,也不必说。 可她止不住别扭,明知不对,仍是问出了口。 “不喜欢。”裴獗声音平淡。 不喜欢身上用的是什么,当她傻啊。 冯蕴哦一声,觉得谈不下去了,决定克制自己的嘴巴,“那将军早点歇了吧。”寣 她闭眼装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子那头再次传来裴獗的声音,“行伍之人从不讲究。但你是极爱洁净的人。” 冯蕴呼吸一窒。 裴獗是想说,他怕自己身上的味道有营里汉子们的汗臭,会她不喜欢,这才用熏香遮掩一下? 要不是知道这香的由来,知道它叫雪上梅妆,冯蕴只怕就相信了,说不得还会感动呢。 毕竟裴獗难得解释一次。 可真的能信吗?寣 她将住处和庄子都取名“长门”,便是要提醒自己时刻谨记,永不要忘了上辈子一次又一次被男人抛弃的弃妇之辱。 死过一次还信男人的话,那她就真该死了。 冯蕴微笑,“多谢将军怜惜。” 裴獗没有再回答。 难耐的寂静从两人中间穿过…… 冯蕴假寐,怎么都睡不着。 大概是她辗转的声音惊动到他,帘子那边的身影定住,灯火也熄灭了。寣 屋子沉入黑暗,冯蕴明明很困了,明明紧张了一天,身体疲劳很好入睡才对的,偏偏脑子越来越清楚。 胸口气闷难当,压在身上的薄被是蚕丝做的,她最喜欢的一条,这时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她想掀开,自由的、舒服的在榻上翻来滚去,但有外人在,哪怕中间隔着一道帘帷,她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盖被子睡得安心…… 夜色深浓,她陷在一个人的煎熬里。 裴獗没有动静,仿佛睡过去了。 天亮时,冯蕴迷迷糊糊被人叫醒,看到小满喜滋滋的脸。 “女郎女郎,敖公要离开安渡了。”寣 这小娘子只要吃饱便不见愁烦,一张小脸笑得花儿似的,极是快活。 冯蕴打着哈欠起来洗漱,出去时,见裴獗和敖政在堂屋里对坐饮茶。 她愣了一下,原来裴獗没去营里吗? 第61章 大内缇骑 冯蕴不知他昨夜几时睡的,但精神看上去比她好多了。怦 “台主今日便要返京,不多留两日吗?” 敖政起身还礼,说些“回京复命,多谢款待”等客气的话。 然后,他将离京时夫人捎带给儿子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其中一些送给了冯蕴。 儿子在军营里,别的用不上,主要是吃的用的,全是京中贵人用的精贵好物,冯蕴谢过,在敖政走的时候,往他车上塞了一些洗干净的雪藕…… 敖七看到这样的画面,脑子里生出许多旖旎画面来。 要是一家人,这该多好。 他不停朝敖政挤眼,敖政只当没有看见,瞪儿子一眼,又笑着向裴獗揖礼,并低声恳求。怦 “小七少不更事,要是他闹出什么败坏门风的荒唐,妄之尽可责罚,但务请给我和他阿母……留一口活气。” 这是怕他走后,敖七犯傻得罪裴獗。 别人听来是玩笑,敖七却气紧地偏开头去,不看他。 裴獗不置可否,抱拳还礼,“台主慢行。不远送了。” “不送不送。此去中京,万事有我周旋,妄之不必为此担心。” 敖政客客气气虚礼,再看儿子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脑仁隐隐作痛,一声重叹,钻入了马车。 —怦 送走敖政,裴獗带着侍从离开了长门庄。 冯蕴长松一口气,回房先歇到晌午,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才起来吃饭。 立秋后,天气仍未转凉,燥热得很。 冯蕴无事,想去“关心”一下韦铮那些禁军。 敖政回京复命去了,只要朝廷没有新的命令下来,这帮人就得在花溪村干活。 冯蕴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些劳动力用到极致,为花溪村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冯蕴走出庄子,便有人朝她打招呼。怦 那是姚大夫的新妇汪氏,看上去三十五六,为人很是热情大方。 冯蕴见她在家门外的地里给新种的菜地浇水,饶有兴趣地走过去。 “种下了?” “种下了。”汪氏心情很好,一手拿水瓢,一手指着那几垄地,“这是撒的蔓菁,这边是葵菜,她们说这两种菜出苗快,我寻思种上几垄,看着喜气,日子有奔头,家里也好有个青蔬嚼头。” 冯蕴看她刨得歪歪扭扭的几行菜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汪氏的皮肤比大多数农人都要白皙细腻,他们一家子都不像是农户,尤其姚大夫那一手医术,不是走街串巷的郎中可比。 汪氏的公婆二人平常少有出门,一家子穿的是粗衣布衫,但看着像书香门第出来的人。怦 但这其实并不稀奇。 世道如此,一场战役一场灾祸,就可以让普通人转瞬赤贫,流落他乡,只要不是顶级的世家权贵,都是蝼蚁。 冯蕴笑道:“汪嫂子有什么缺的短的,就来长门说一声。” “好嘞。”汪氏很高兴,碰上这样好说话的邻居。 两人说话时,不时有田地里劳作的农人投来观望。 农人大多勒着裤腰带过日子,长得瘦弱,胆子也小,他们会好奇地打量冯蕴,待冯蕴看过去,又露出紧张或惊惧的眼神,快速避开。 花溪村里,都知道挂着“长门”匾额的地方,是世家的田庄,里面住的贵女是大将军的姬妾。怦 他们平常不会太靠近长门,有什么请求,也只会找阿楼、找邢丙的妻子徐氏,不会和冯蕴打交道。 汪氏道:“村子里,大多都缺农具。这家没锄头,那家没镰刀的,这两日,好多人上门来借,我家也只有一样一件,实在不凑手。眼看就要种冬麦了,真怕大家伙儿耽误了。” 农具不丰不仅是花溪村的问题,也是冯蕴头痛的事情。 可安渡郡百废待兴,几个个农具铺子,里面的存货都在战乱时被抢了,剩下的冯蕴用粮食换来,也不够用。其他人农户就更是缺胳膊少腿,要什么没有什么…… 眼下花溪村每天都有新增人口注籍入户,很多人是逃难来的,开垦荒地,连住处都没有,只能临时搭建茅草房遮阳挡雨,哪里来的农具? 而且,丢荒太久的地,土质退化,收成是不会太好的。 看着农人在贫土上用双手耕种,冯蕴若有所思。怦 “我来想办法。” “女郎——” 一个部曲从庄子那边快步走来。 人未到,声先至。 梅令部曲每天都会派人,在村子四处巡逻。 冯蕴朝汪氏点头示意一下,往回走去,“出什么事了?” 那个部曲叫吕大山,最近常跟在邢丙的身边,很得邢丙重用,今日是他带队巡逻。怦 他走近便道:“那个姓韦的,在地头放火。” “放火?”冯蕴扬眉。 韦铮那群人开垦的荒地,离界丘山很近,土质比较硬,她以为姓韦的气极了在烧山。 不料,吕大山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大喘气似的,接着说:“荒土长满野草,他们嫌拔草太麻烦,姓韦的下令,说是要一把火烧掉。可大多荒草没有干枯,不好引燃,他们便去抱赵家和孙家的柴火,铺在地里引火……” 岂有此理。 农人打把柴多不容易? 冯蕴冷笑:“他们真会想法子。”怦 吕大山也气得狠了,说话都好似在吐火。 “赵家只有两个老人在家,吃了亏也不敢吭声,孙家娃子这两天常来庄子里跟邢老大家的二郎玩耍,胆子大些,便上去呵斥,结果被这群匪兵推到沟里,摔得鼻青脸肿,胳膊肘儿都折了……” 吕大山语速很快。 冯蕴很快就了解了来龙去脉。 这事她多少得负点责任,因为姓韦的,是她留下来的。 “汪大嫂。”冯蕴扭头问汪氏,“姚大夫在家吗?” 汪氏方才看她变了脸色,就猜到出事,正频频打量,闻声唉一下,“在的在的,我去叫他。”怦 她甚至都没有问冯蕴,是什么事。 冯蕴感激地一笑,让吕大山带姚大夫去孙小郎家里,替他看伤,自己回庄子叫上邢丙和一群部曲,准备去会一会姓韦的。 可走到半道,她突然停下。 “不行。” 邢丙问:“女郎想到什么?” 冯蕴道:“姓韦的人多势众,本就在气头上,这时去招惹他恐会吃亏。” 太后跟前的红人,心思早就膨胀得不知姓什么了,眼下被她勒令在庄子里种田,韦铮怕要憋坏了,她现在找上去不是送上门给人出气吗?怦 邢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郎的意思,俺不是很懂。” 冯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人多势众,姓韦的又喜欢耍勇斗狠,真发起疯来,我们打不过,还是先不要以卵击石了。” 邢丙有点糊涂,“那眼下,俺们怎么办?” 冯蕴:“敌强我弱,不如以利诱之,使敌深入,再曝其短,分而化之……” 邢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女郎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清了。怦 可凑在一起,就是一团迷雾。 冯蕴沉着脸,掉头就往庄子里走,心下已有了计较。 这个韦铮其实是个大狠人。 别看他当下年轻气盛,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其实后来的他,做事十分缜密周全,很有一套整人的手段。再成长一些,便是个大祸害。 在不久之后,北晋会成立了一个叫“大内缇骑司”的机构,独立于御史台、尚书省等职权部门,专事侦察、缉拿、暗查百官,罗织罪状,只向皇帝负责。 那韦铮便是大内缇骑司的司主,为人阴损毒辣,是太后和丞相李宗训的头等爪牙。 李氏父女也靠着大内缇骑司监督和控制百官,短短两年便势倾朝野,令百官闻风丧胆……怦 冯蕴记得,上辈子她随裴獗回到中京后,并没有亲眼见过韦铮,但那个时候,韦铮已名声在外,大内缇骑也成了臭名昭著,人人惧怕的鹰犬,朝中大臣都怕被他们抓住把柄,便是裴獗在府里也会万分谨慎,不与正面交锋…… 这种人…… 打一顿有什么用? 与其等他成长坐大,不如早点把根拔了。 即使将来仍会有李铮、谢铮、王铮,那也不会是这个韦铮了。 第62章 狗娘养的 敖七刚送完敖政去安渡回来,听到地头的事情,就看到冯蕴。? 见她一张脸红扑扑的,以为是受了气。 “你等着。” 少年郎最是性急冲动,提着环首刀便要往韦铮驻营那边走。 “敖侍卫!”冯蕴喊住他,很是无奈。 “事情已经解决了。” 敖七一愣,“这么快,女郎怎样解决的?” 冯蕴垂下眼皮,“韦将军是太后跟前的人,还能如何?我让姚大夫去孙家瞧伤了,诊治的费用,由我长门庄来出,旁的事情,能忍,便忍吧。”? 她其实不怎么委屈,装装样子而已。 敖七却气坏了。 韦铮这王八蛋,他怎么敢欺负女郎? 他恨不得把韦铮大卸八块,可冯蕴是什么性子他很明白,没得她的允许,私下去帮忙得不到好处不说,说不定就要被她厌弃。 “真不要我帮?”敖七挑着眉头问。 冯蕴看着他,阳光下,少年脸颊有汗,问得严肃又认真,那握刀的手背上都是隆起的青筋,但凡她点个头,敖七都很有可能去跟韦铮拼命。 “不用。”冯蕴朝他行个礼,往回走。? 敖七跟在后头,觉得脊背热辣辣的。 这狗娘养的韦铮! “女郎怕我打不过他吗?” 冯蕴哭笑不得,“当然不是。姓韦的不配跟你比。” 敖七的心思近来敏感得很,得了夸奖,那额头的汗更密了,双腿轻飘飘的,阳光晒在头顶,有点眩晕的感觉…… — 刚过晌午不久,天气炎热。? 冯蕴回去的时候,几个姬妾忙完手头的活,聚在凉棚下打着扇,歇凉,说话。 自从林娥和苑娇故去,冯蕴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拘束她们了。 有时她们把事情交自家仆女来干,冯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是美人,看着养眼,能善待的,她也乐意善待。 众姬日子舒坦了,又有前车之鉴,不管对冯蕴是畏惧也好,诚心依附也罢,总之表面上都乖顺了。 眼下,文慧、应容在安渡城的玉堂春张罗铺子,柴缨和南葵在将军府里守家,负责日常的派粥。因此,长门庄里的姬妾,目前还有十二个。 这些人里,就数邵雪晴、骆月和顾珠三人,以前和林娥走得最近,这些日子尤其小心翼翼。? 冯蕴在檐下观察了片刻,很快回到主屋。 “小满。” 小满正抱着两支新鲜荷花过来,想要插瓶,扭头看到女郎脸色不大对,吓一跳。 “女郎,你唤仆女?” 冯蕴嗯一声,突然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满将荷花放在桌案,乖乖走近,双手放在身前,低着头,紧张兮兮。 “女郎,是不是仆女做错了事?”? 冯蕴摇摇头,“我有个问题要考考你。” 小满眼睛睁大,“女郎快说。” 冯蕴道:“若你遇到一个难题,要从凉棚里那群姬妾中间,挑一个人为你办事,你会挑谁?” 小满不明白女郎这是什么问题。 可女郎问了,就是信任自己,可堪大用。 于是她扳着指头分析,“涂蓝姐最温柔,声音好听。田怡姐嘴最甜,会哄人。江茹姐性子直,说话快,没什么心眼子,姜吟姐……” 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冯蕴。? “除了女郎,我觉得姜吟姐最好看。她手脚也麻利,我常看她们做事,就数姜吟姐老实,从头到尾,不会抱怨,也不爱多言多语……” 冯蕴问:“那你最讨厌谁?” 小满的脸猛地垮下来了。 “最讨厌邵雪晴。” 冯蕴问:“为什么?” 小满哼声,“她最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说自己的阿父是安渡郡丞,以前家里如何富有,她又如何尊贵,还瞧不起仆女。哼,小满听到许多次,她故意和林姬说女郎的坏话,就是个小人……” “以前怎么不说?”? 小满撅一下嘴巴,“邵雪晴不像苑娇那样嚼舌根,她就是拐着弯的说话,乍听没什么要紧,就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可楼总管都说挑不出她有什么错处,小满也说不来……” 有些时候,女子比男子心细、敏感。 阿楼一个十七八岁的儿郎,哪能看出那么多门道。 但挑不出错处的人,肯定比满嘴胡说八道的,更为精明。 冯蕴笑了笑,“还有什么?” 小满想了想,又道:“小满是听骆月说的,她和邵雪晴好。骆月说,邵雪晴那颗心,比簸箕还要大,就盼将军哪天收了她,或是把她赏赐给旁的哪个将军才好。” 冯蕴皱眉,“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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