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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也为冯家那个小娇娘捏一把汗。 大将军将她当女俘看押,明显没有笑纳美色的欲望,再加上她父亲冯敬廷的所作所为,只怕处境堪忧了。 唉大将军真是暴殄天物!不,尤物。 第4章 热盛伤身 看押女俘的地方,在大营最北面。宋 大雨过后,地面很是潮湿。冯蕴用油布垫在帐里唯一的草席上,神情平静地跪坐听风,恣态优雅闲静,不见慌乱。 裴大将军是什么样人,她很清楚。 任她美成天仙,他也不会动心…… 当然,如果她不做这些小把戏,又是暴雨示警又是自带米粮入营,那在裴大将军眼里,可能和前世一样,无非把她看做一个泄欲的花瓶,当金丝雀养起来罢了。 现在裴獗会更为谨慎。 为免半夜被枕边人抹脖子,不会轻易要她。 这一番冷遇,冯蕴很是满意,但一众美人却恨极了。宋 要不是冯十二娘多事惹恼了大将军,她们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之前冯蕴是郡太守家的女郎,高人一等,众姬对她有所敬畏,如今大家都是女俘,她们突然清醒过来。 在这狼烟四起的乱世里,女俘的命,是贱命。 她们眼下能依靠的,只有中军帐里那个男人的恩宠和怜爱。 低迷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人盯着冯蕴,出声讽刺。 “慧娘,还不快离冯家贵女远些?小心一会子惊雷劈下,平白受那无妄之灾!” 二十美姬都是冯敬廷千挑万选出来的。宋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选美貌,不看出身。 说话的林娥是安渡城有名的舞姬,自忖色艺双绝,艳盖群芳,早就对冯十二娘那“许州八郡、姝色无双”的名头不屑一顾了,找到机会,自然要刺她。 被点名的文慧是个歌姬。她身世悲苦,刚被城中富绅赎身不到半月,就被献了出来。 闻声,文慧下意识叹气。 “阿娥,别惹事。” 林娥斜一眼冯蕴,阴阳怪气地笑。 “贵女自带米粮入营,怕惹事吗?贵女吃鸡蛋有分你一个吗?哦,现下贵女惹恼了大将军,害姐妹们连坐受苦,你怕惹事?”宋 几个美姬受她挑唆,蠢蠢欲动起来。 林娥看冯蕴稳坐如山,一副世家女子的矜贵模样,哼一声,扭着腰走到她面前。 “听说贵女幼时得过疯病,差点被人当邪祟烧死,是也不是?” 冯蕴一动不动。 “你的阿母是你害死的么?你说什么害死她的?你说你怎么就这样下贱呢?说啊,说来我们听听!” 冯蕴半阖眼皮,像是没有听见。 林娥按捺不住了,那种出自世族人家的贵气是她这样的舞姬天然厌恶的,变了脸色,伸手便用力抓扯。宋 “贱人也配坐草席?起身,滚一边缩着去!” 有人带头动手,气氛登时变得兴奋起来。几个美姬紧跟着林娥围上来,明显要仗着人多欺负冯蕴一个。 冯蕴偏了偏头,看向手足无措阻止她们的文慧,“你倒是个好的。” 又低头整理一下弄乱的衣袖,“可以打了!” “喏。”两个女郎从人群里挤过来,扯过林娥的身子便是大巴掌招呼。 两个巴掌打得结结实实。 众姬猝不及防,吓呆了。宋 冯蕴看一眼,摇头,“这个菜太素了。给林姬来一点荤腥才好。肉捶得烂一点,好上色,也好入味。” 啪!一个,再一个! 一个接一个,巴掌声啪啪作响。 林娥白净光滑的脸蛋,红肿充血得好像涨大一圈,她大声呼救,但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美人们吓得怔怔退后,花容失色。 冯蕴环视一周,目光平静而温和。 “抱歉,让诸位误解了……” “我确实有病,却是那种不肯受欺负的怪病。”宋 冯敬廷再是不济,也是她的亲爹,是太守公,是家里养着部曲的世家嫡出。二十美姬里面,又怎会不给她安排两个得用的人手? 打人的大满和小满,是太守府管事的女儿,许州冯氏的家生仆奴,自小跟着她们的哥哥练武,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歌舞姬,绰绰有余。 “想骑到我们女郎头上,你当自己是根钗呀?” 林娥被小满恶狠狠踢跪在冯蕴面前,哭声格外悲惨。 “……都是大将军的姬妾……十二娘凭什么……凭什么打人……大将军不会饶过你的……救命……将军快来救妾啊……” 弱者就喜欢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欺负不了就开始哭,尽数可怜。 冯蕴惋惜地抬起林娥红肿的脸。宋 “丹凤眼生得不错……” 又半眯眼问,“不知吃起来可美味?” “你要做什么?”林娥吓坏了,惊恐得破了音。 冯蕴淡淡的,“鳌崽最喜欢吃漂亮的眼睛。你说我要是把你的眼睛剜下来,外面的守卫会不会来救你?” 营帐外静悄悄的。 守卫仿佛没有听见。 弱肉强食是裴獗喜欢的规则,整个北雍军在他治下见血疯狂,看到女俘自相残杀,他们说不定偷着乐呢?宋 林娥顾不得哭,整个身子吓得瑟瑟发抖。周遭安静一片,无人说话。许久,只有文慧弱弱地为她求情。 “十二娘饶了阿娥罢,都是可怜人。” 冯蕴嘴角扯扯,“我坐这张草席,诸位有异议吗?” “没有。” “不敢。” “贵女正该上座。” 帐里的气氛莫名和暖下来。宋 她们笑得讨好,冯蕴却不觉得快活。人家出手便是逐鹿天下,而她重生的第一仗居然是为了抢一张破草席。 “诸位抓紧时间休息吧,到了夜间,只怕没你们可歇的了……” 夜间? 难不成将军要她们侍寝? 众姬惶惶不安。 — 敖七被裴獗抓去陪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宋 他快练得瘫下了,裴獗才冷着脸回房,让他去请医官。 濮阳九是太医令的儿子,这次南征出任军中医官。 他是为数不多敢在裴獗面前畅所欲言的人,也算是裴獗的半个朋友。一看敖七求救的眼神,他就知道裴獗多半又犯病了。 安渡一战没有打起来,大将军血液里的暴戾无处发泄,想来是又难受了。 长年得不到满足的身体,除了靠药物控制,厮杀和打斗是一个发泄精力的好法子。 但…… “何苦?”宋 濮阳九切完脉便是一叹。 “阳气鼓荡,血脉偾张,精力远超于常人。大将军生来天赋异禀,顺势而为便可,何故为难自己?” “闭嘴吧!”裴獗身量极高,刚洗了个冷水澡,眉宇水渍渍的,五官神韵更显凌厉,整个营帐充斥着冰冷的气息。 克制多年,于他成了习惯,濮阳九却替他难受。 都说裴大将军残忍嗜杀,可这样极致的压抑,能不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吗?也只有战场上的厮杀和肆无忌惮,才能压制那入骨入心的叫嚣了…… 原以为他收下安渡二十美姬是想开了。 谁知,全给关押起来了?宋 濮阳九说得苦口婆心,“长久压抑,一遇反噬便会承受更大的痛苦。妄之啊(裴獗字妄之),热盛伤身,堵不如疏啊……” 裴獗仍是冷冷的,“开药。” 那张清心寡欲的脸,看得濮阳九很是想揍人。 其实裴獗这病只是某些方面超于常人,阳火过旺,阳锋过壮,算不得什么要命的大事,对身居高位的男子而言更是不算什么,姬妾要多少有多少,又无须克制,更不该受此困扰…… 换言之,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濮阳九又劝他:“敌国女俘罢了,你收都收了,找几个可心的纳入帐中,谁敢说你大将军的不是?” 见他不吭声,濮阳九再接再厉。宋 “我看那冯家娇娘就不错,一眼便知软媚得紧……” 裴獗转过脸,冷眸森森。 两人相识多年,濮阳九不像旁人那么怕他。 “看不上冯氏女?那物色几个别的姬妾也可,总有会侍候人的,别憋着自己,更别当这是什么天大的毛病。二十来岁的年纪,合该龙精虎猛……” “濮阳九!” 裴獗声音一冷,濮阳九便恍然大悟。 “妄之莫非在为人守身……”宋 铮!裴獗猛地拔出辟雍剑。 “罢罢罢了。”濮阳九看着那锋利的四尺剑芒,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地看着他。 “我不说便是。开药,开药。” 第5章 赠送仆女 晌午刚过,营里便有命令下来。莄 大军即将拔营,离开燕子崖,但冯蕴并二十美姬要随辎重队伍,第一批出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辎重队的车马一眼望不到头,滚滚潮水般往前流动。 小驴车夹在中间,仍由阿楼驾着,鳌崽也美滋滋地躺在上面酣睡。 冯蕴坐上驴车,众姬步行陪同。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林娥很是愤愤不平。但她昨日挨了打,脸上还伤着,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凑过去转弯抹角地求看押的敖七,能不能也给她弄一辆代步的车。 敖七看不到美人们的委屈,恶声恶气地回应: “你们能跟冯家女郎一样吗?大将军对她另有青眼,对你们可没有。老实点,好好走路,别逼我用铁链拴了你们……”莄 阿楼低低嘁声,“那叫什么青眼?那叫瞎眼。” 他家十二娘那般神仙姿容,大将军愣是看不见,还把她当囚犯,跟那些歌舞姬看押一起,阿楼很不高兴。 敖七狠狠瞪他一眼,内心也有疑惑。 舅舅少言寡语,不善多谈,但昨夜详细询问了水患示警的事情,接着便格外开恩,允许冯家女郎使用她的小驴车,还特地派他来看守…… 此事很有古怪。 — 辎重队伍走得慢,夜里也不休息,众姬个个娇美也个个娇气,吃尽苦头才回过味来,想起冯蕴说的那些话……莄 “冯十二怎知,夜里就没法歇息了?” “我偷偷告诉你们哦,我好像听人说过,十二娘幼时开过天眼,聪慧绝顶,连太傅都称她为女神童,后来因为泄露了什么天机,害死生母,这才被老天收回了神识,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的,没了灵气……” “开什么天眼?人家说那是疯病犯了!” “嘘!小心让她听见。你看她像疯傻的样子吗?” “呜呜我才要疯了,有人可怜可怜我吗?脚磨破了,走不动了……” 众姬走得哭天哀地,冯蕴在颠簸的小驴车里晃晃荡荡,睡得也不是很安稳,一路做着颠三倒四的梦…… 梦里有绝情无义的萧三郎,也有她和裴獗纠缠的三年。莄 三年里,裴獗没给过她名分,她也没有存过希望…… 当她像个物件似的,被父亲送给裴獗的时候,还不知道生父和后母的好计,不知道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冯莹会嫁给她的未婚夫萧呈,不知道人家早起了心思,还当自己献身敌将是多么伟大的牺牲,成天盼着阿父和萧郎会打过淮水,夺回安渡郡失地,救她回家…… 说来可笑,上辈子自从阿母过世,她整个人就糊涂了,昏昏度日,噩噩不醒。一直到惨死在齐宫,惨死在冯莹得逞的笑声里,一直到被所有人抛弃,这才彻底清醒…… — 天亮时分,辎重队伍停下来休整,在原地生火做饭。 冯蕴再一次变戏法似地从她的小驴车里拿出炊具和食材。半袋干菌泡发好,煮出一大锅菌汤,再放上一点盐。 菌汤香透了整个辎重营。莄 现下的处境和前世截然不同,冯蕴有了真切的重生感,心情也好了许多。她给敖七盛了一碗菌汤,直美得他“滋溜”不停,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汤里煮的是何物,怎会如此美味?” 他从未吃过菌子,不由问东问西。 冯蕴也说不清楚她怎会知晓哪些菌子可以食用,哪些菌子有毒。 好像这些本事,是她打娘胎里便会的。只是后来生母过世,她饱受刺激后意识渐渐退化,再次重生,这些本领又突然间回来了。 “咳!某也来尝尝……” 覃大金背着双手,厚着脸皮挤过来要了一碗。莄 鲜汤入嘴,他神色猛地一变,大为吃惊。 “鲜美!瑶池玉食也不过如此吧?” 这人昨日挨了三十军棍,屁股差点打开了花,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但不妨碍他的嘴巴叭叭不停。 “营里食物紧缺,将士们成天糗糒麦团,胡饼就水,没油没盐没滋味,嘴里很是寡淡,要是可以采些菌子回来煮汤就饼,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他眼下青黑一片,为粮草忧虑不安。 就冯蕴所知,北雍军将要面临的粮草问题,远比覃大金所说的要严重许多…… 冯蕴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莄 “我可以带人上山采菌,为贵军寻找食物。” 覃大金吓白了脸,一口否决。 “不可不可,大将军怪罪下来,某可担待不起。” 不论冯十二娘以前什么身份,未来什么身份,眼下她都是北雍军的女俘,大将军没有发话,谁敢让她离营? 冯蕴笑了下,“不如禀明大将军知晓,看大将军如何说?” 路面积雨,匆忙赶路的辎重队伍,很是疲劳。冯蕴一直没有见到裴獗,也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一直到队伍到达界丘山扎营地的时候,覃大金才带来好消息。 “大将军有令,女郎可从二十美姬中挑选四人为仆,并领伙头兵上山采菌。”莄 这个结果令人意外。 众姬更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同是女俘,大将军单独赏给冯十二娘四个仆婢,意味着什么?将军嘴上没说收她做姬妾,却当她是自己的姬妾在看待。 将军令到的那一刻,冯蕴明显感觉到周围押送的士兵对她态度有了变化,之前热辣辣的目光收敛了,有些不敢再多看她。 冯蕴没什么表情,美眸黑漆漆的,目光散落在众姬的脸上,淡淡开口。 “谁人愿意随我上山?” 乱世女子,身若浮萍。莄 冯十二娘自身难保,跟着她会有什么好前程?但跟着将军,从此就有了依靠…… 做姬妾,还是做仆役,对美丽的女子不是难题…… 最初只有大满和小满走到冯蕴的身边,他们是冯家的奴仆,奉命而为。 至于其他人…… 好半晌过去,才有两个人应声。 “妾愿随十二娘左右。” “还有我……”莄 一个是歌姬文慧,正是对负心汉死心的时候。 还有一个名叫应容,她是个绣娘,当初从万宁郡逃难到安渡郡来,投奔嫡亲舅舅和青梅竹马的表哥。 这次献美,亲舅舅用她从冯敬廷手里换了秋绢两匹,粟米二十石。 冯蕴点点头,从小驴车里取出弯刀挂在腰间,再把鳌崽丢入背篓。 “走。” — 几天的雨下来,山里菌子很多。莄 冯蕴看到可以食用的菌类,会停下来仔细教伙头兵辨认,再讲解食用菌与毒菌的不同。 一群人震惊不已。 时人会采摘桑、槐、榆、柳等树上长出来的木耳食用,但这些不明之物,营里是一概不碰的。 冯家女为什么懂得这些? 可不像世家大族娇生惯养出来的女郎…… 伙头兵们很是兴奋,采菌菇、挖野菜、打猎物,忙得不亦乐乎。 敖七和一个叫左仲的侍卫跟着冯蕴。莄 乍一看,他们像是冯蕴的侍从,而不是看守。 小满性子比大满活泼,大声说笑。 “大将军爱重十二娘。” “往后十二娘会有大福分。” “我等跟随女郎,也会有福享。” 小满很乐观。 大满对小满的乐观却悲观。莄 世上的儿郎大多薄幸,十二娘再是貌美,总会有迟暮的那一天。在这样的乱世,容貌好坏无非卖妻卖女时的价码不同…… 冯蕴一言不发,好像听不见小满的话。 她用弯刀将挡在身前的荆棘砍断,踩着湿漉漉的草丛速度极快地往大山深处走。 鳌崽不知何时从背篓里一跃上树。 小野兽似的,不过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片刻,它又从树的另一端窜出脑袋。 嘴里叼着一只小山鸡。莄 扑!血淋淋的小鸡跌落下来,在地上扑腾。 小满吓得花容失色,“啊——” 冯蕴嘘一声,“蹲下!有大货。” 双满立马紧张起来,靠在她身边。 冯蕴握紧弯刀,美眸坚定。 一片茂盛的大叶植物长在满是杂草的林间,就像是农人耕种过又废弃的田地,一头野猪原本在土里拱食,发现有人过来,撒丫子就跑…… 嗖!鳌崽从林中跃起便是一爪。莄 兵士们兴奋地握紧武器,围上去…… 有猪肉吃了! 嚎叫声和欢呼声响彻了山林。 可是冯蕴的目光并没有在受伤的野猪身上,而是望向杂草林里的那一片大叶植物。 “这是何物?”敖七好奇问。 冯蕴脸上已恢复正常,“芋子。” “芋子?”敖七眼神发亮,“它可以食用?”莄 冯蕴没有回答,放下背篓走过去,将野猪拱出来的芋子捡起观察。 是红芋,很大一片红芋。 敖七看她若有所思,很是着急。 “女郎快说,可不可食?” 从北晋来的敖七没有吃过芋子,但齐国南方早有人将它当成果腹的食物栽种。 冯蕴道:“可食,又不可食。” 敖七问:“这从何说起?”莄 冯蕴道:“若得其法,便可食用。反之,毒性极大。等我面见大将军再说。” 她将捡来的芋子丢入背篓,唤一声鳌崽。 鳌崽从树上精准无误地掉入她的背篓,两只爪子乖顺地攀上冯蕴的肩膀,不知吃到什么美味,满足地舔嘴。 冯蕴温柔地抚摸它的脑袋,“今日你可算是得意了……” 敖七看着,莫名有点嫉妒那只丑猫。 一行人抬着野猪,背着一篓篓野菌满载而归。 刚回营就听说大将军来了,有士兵在私下里打赌,猜将军会给冯氏女郎一个什么名分。莄 不料冯蕴放下背篓便主动求见裴獗。 人在帐外先行礼,开口便惊人。 “冯氏女愿为大将军谋士,替大将军筹措粮草,以备军需。” 不做帐中姬妾,要做帐前幕僚? 冯家女郎怕不是疯了? 自古哪有女子做谋士的? 第6章 以色侍人 营帐里寒气逼人。沣 除了上首的裴獗,有几个参将在列。 没人想到冯氏女如此胆大包天,参将们看着大将军脸上寒芒,都有些愕然。 他们正在商讨军务。 这半个月来,局势风起云涌。 北雍军连破数城,与南齐国信州一水之隔,他们兵强马壮,过江只在早晚,但眼前的难题在于粮草不足,支撑不了长久的战线…… 而齐国号称集结了五十万大军,齐帝起用竟陵王萧呈领兵,以宁远将军温行溯为先锋,准备打过淮水反攻安渡,与北雍军决一死战。 大战迫在眉睫……沣 当下时,大将军怎会任由一个女郎胡闹? “令她近前。” 裴獗声音不高,但凉薄,积威很重。 众将对视,身子登时绷紧。 敖七撩开帐帘,冯蕴却久久没有迈开脚步。 “腰腰,近前来……” “近前来,容我细看……”沣 记忆里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的魔咒,封锁了冯蕴的脚步。 她听不得这句话。 曾几何时,低低的轻唤后,接踵而至的便是那些凌乱而深刻的,几乎要将她带入濒临死亡绝望的窒息和极乐…… 隔着一段距离,冯蕴看不清裴獗的表情。 大帐里的气息格外的冷,空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陈设,就和裴獗这个人一样,简洁而单调,一看就无情。 她稳了稳心神,尽可能平静地走进去。 “冯氏女见过大将军。”沣 没有听到裴獗的回应,冯蕴径直抬头,落落大方的一拜,一身素衣难掩娇容,没有华衣金钗,姿容明艳温和,让人移不开眼。 裴獗黑眸深深,自上而下打量她。 “你如何筹粮?靠山上红芋?”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冯蕴会心一笑。 “红芋只是偶然所得,算不得什么本事。但小女子不仅懂得治粟司农之道,还有许多旁人没有的才干。大将军一路横扫诸城,上马要管兵,下马要管民,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为你效力。” 这个时代,八公九卿都有辟吏权,自主用人是一桩雅事,公卿门下少不得“入幕之宾”。沣 战乱的地方更是如此,以军管民,裴獗需要更多的属吏来做行军打仗以外的差事,办理日常庶务。 连下五城,到裴獗帐前自荐的人不在少数。 但像冯蕴这般自大的人,头一个。 裴獗道:“本将不缺能人异士。” 冯蕴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大将军缺我。” 裴獗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帐中几名参将已然感觉到了山雨欲来,冯蕴反而比入营时更为平静。 她说:“眼下北雍军缺粮不是秘密,而齐国城池接连失守,势必调动大军,举全国之力与大晋在淮水决一死战。大晋粮草补给到阵前还需时日,大将军若贸然与齐军决战,恐有风险。可战机稍纵即失,等齐军缓过来,优势还在不在大晋这边,犹未可知……”沣 几个参将不停地交换眼神。 冯十二娘立在帐前,袅袅艳姿如芝兰吐蕊含苞待放。 分明是个娇娇女,却分毫不差地说出眼前局势。 冯蕴见裴獗盯住自己,淡淡开口。 “竟陵王萧呈出身名门,有经世之才,誉满寰中,因此让齐朝皇帝颇为忌惮,这才导致多年来不受重用。但眼下事态,齐帝萧珏只怕压不住满朝王公和世家大族的声音,不得不起用竟陵王了。还有我继兄,宁远将军温行溯,骁勇善战,文武全才,若他二人联手,借淮水天险,大可与将军一战……” 帐里不停有人抽气。 冯十二娘好敢说。沣 当真不怕大将军杀头吗? 冯蕴好似不察,犹自开口,“我了解萧子偁,了解温行溯,了解齐军。可与将军为谋。”(萧三郎名呈字子偁 chēng,一声) 裴獗许久没有说话,视线冷漠逼人。 待冯蕴看过去,只看到一抹刺入肌骨的寒意。 “萧呈的妻?很好。今夜到本将帐中侍候。” 冯蕴:…… 逃不掉的宿命吗?兜兜转转又回到当初。沣 在男子眼里,美貌的女子就如同围猎场上的猎物,最美的那个,就是最勇者的丰厚奖赏。越是人中龙凤,越想拔得头筹,将敌人的猎物占为己有,兴许便是他们最大的快乐…… 她是萧子偁的未婚妻室,是温行溯的继妹,这是不是裴獗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想要她的原因? “我是萧三不肯娶的,将军莫非不知情?还是说,将军就好这一口?” 冯蕴嘲弄地挑一下眉头,这小动作被裴獗捕捉到眼里。 他轻摆茶盏,冷淡漠视。 冯蕴轻笑一声,尽量用恭敬和从容的语调说话:“美色易得,谋士难求。没有冯氏女,将军尚有一片花海。有了冯氏女,将军却能省去后顾之忧,我劝将军三思……” 裴獗冷冷抬眼,死亡凝视。沣 冯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安渡郡献上的美姬,全是精心挑选,各有各的好。邵雪晴身姿婀娜,凝脂似玉。林娥杨柳细腰,莲步飞燕。文慧樱唇贝齿,歌韵绕梁。苑娇丰腴绰约,最是温柔……” 这个皮肤好,体态娇。 那个眼睛大,肩膀俏。 这个樱桃嘴,精通音律。 那个细腰软,舞艺超群…… 冯蕴说得像个老鸨,十分真诚地为裴獗安排侍寝的姬妾……只因她知道裴大将军在那方面确有很强的需要,若不令他满足,只怕脱不了魔爪。 几个参将听得眼都直了。沣 冯十二娘是没有照过镜子吗? 她所说的美姬,谁人及得上她? 冯蕴问:“大将军可要考虑考虑?” 裴獗素无情绪的眼,在这一刻格外幽深,“不肯侍奉我,是因萧三?” 冯蕴莞尔,“不。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冯氏女早就发过毒誓,要以毕生才干事人。” 上辈子,裴獗对她可谓宠爱有加,在他长达三年的南征生涯里,陪伴在侧的只有她一人,令多少女子艳羡—— 可最终不也惨淡收场?沣 谁能想到,只因那个年轻貌美的临朝太后一句软话,裴獗便可将宠姬逐出中京…… 想到这,冯蕴心都冷了。 不过抛去男女之事,裴獗为人大方、义气,是干大事最好的合伙人。 冯蕴笑了笑,“将军何不让我试一试?” 裴獗坐在上首看她,身姿岿然不动,好似一个字都懒得跟她多说,摆了摆手,敖七便气咻咻过来横刀撵人。 “下去!” 冯蕴抬眼看过去。沣 大将军脸色冰冷,坐得十分端正,整个人高大而寡淡,如同一根无情的木头,但他幽深的黑眸里,翻涌的情绪却让冯蕴无比熟悉,下意识地,双腿便有些发软…… 那是来自身体的强烈记忆。 冯蕴避开视线,行个礼,匆忙退下。 敖七跟出来,语气含讥带讽:“女郎好运。今日若换了别人,只怕要身首异处。” 冯蕴失笑,“你们大将军这么可怕吗?” 敖七抬高下巴,俊朗的脸上满是傲气。 “那不叫可怕,那叫……大英雄!”沣 冯蕴:“大英雄不会乱杀人。” 敖七皱了下眉,“你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冯蕴:“你看你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敖七拉下脸来。 他不喜欢冯蕴这么说舅舅,又疑惑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也不怪大将军不信你,你说你一个齐国女子,为何想做晋国的谋士?你帮北雍军筹粮,那便是与齐国为敌……” 冯蕴一笑。沣 几十上百年的战乱下来,让原本的大一统国家四分五裂。如今的晋、齐、云川诸国同宗同祖,在战乱年间,百姓四处迁徙,混杂而居,早已分不出你我。而世族权力对皇权的掣肘,导致百姓的观念“家”在前,国在后。 尤其是她,经了上辈子的苦难,今生最想要的结果,无非是南北一统,百姓从此安居乐业,而不是无休无止的战乱下去。 她答得云淡风轻。 “晋国如何,齐国又如何?于我,都一样。” 敖七轻噫一声,眉飞色舞起来,“女郎选大晋而弃南齐,甚有眼光,我们大将军必会纵横天下,大杀四方的。” 冯蕴轻轻一笑。 大杀四方是真的,至于纵横天下……沣 裴獗有那么大的野心吗? 前世相处三年,但冯蕴并不完全了解裴獗的心思,他不是一个善谈的人,那三年除了榻上的交流,几乎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如果他真的有那样的野心,结束当今天下这一片混乱和分裂的局面,那再好不过了。 第7章 孝敬美味 裴獗回营不久,覃大金就出籴去了。釨 但兵荒马乱的世道,能逃的早就逃走了,庄稼变成荒草,粮仓饿死老鼠。十室九空,找粮草比找钱财更为不易。 裴獗不肯让冯蕴做幕宾,那她就换个思路。 她让敖七带人上山,将山上的红芋连同芋杆和埋在地里的芋子芋头一并挖回来。 满山的芋子,一群人挖了好几天。 伙房不知如何食用,冯蕴就手把手地教。 芋杆煮熟焯水,腌制做菜,吃不完的切段晒干备用,脆口又美味。芋子和芋头将表皮刮尽,再上锅蒸煮,吃起来香软粉糯,又好吃,又有饱腹感。 芋子和野猪,无法彻底解决粮草问题,但解了冯蕴的燃眉之急——裴獗没有再让冯蕴过去侍寝。釨 他那天说的话,好像过眼云烟。 这个小功劳,让冯蕴再次拥有了自己的小营帐,敖七允许她带着四个仆女同住。 躲过一劫,冯蕴喜气洋洋地教伙头兵做食物,践行“以才能事人”的承诺。 伙房将野猪宰杀了,一部分按冯蕴说的腌制起来,该存的存,该煮的煮,炖汤的炖汤,烧炙的烧炙,平常伙房里做的吃食都是囫囵了事,只图填饱肚子,不在乎什么味道,经了冯蕴的指点,他们发现同样的食物,味道大不一样。 一时间,香飘大营。 冯蕴以真本事获得了士兵的瞩目。 “冯氏女郎长得好,手也巧,真是奇人。”釨 “冯氏是齐人,会不会包藏祸心?” “怕什么,大将军都吃了,还会毒死你不成?” “嘿!打完仗,我也讨一个齐国新妇回去……” “听人说,冯氏许的是兰陵萧家的三郎,封号竟陵王的……要不是咱们大将军打过来,只怕她已是人妇了……” “嘻嘻,等大将军不要了,我等就将人要过来,那就是睡了萧三郎的妻室了……” 南齐萧氏,独绝三郎。那萧呈才学踔绝,名声在外,便是这些营中糙汉也有听过,百年世家的嫡子,天生的贵人。 几个兵士蹲着吃饭,越说越得劲,只图一个嘴快。釨 冷不丁背后飞来一脚。 嘭!碗落地滚个不停,那人也摔了个狗爬地。 “哪个杀才——” 吼声卡在喉头。 那人对上敖七愤然的眼睛,恹恹去捡碗。 “说说罢了。敖侍卫成天跟前跟后,就没动过心思?这样维护冯氏女,还不如让大将军赏了你?” 敖七呼吸一滞,脸热得猴屁股似的,气得咬牙拔刀。釨 “大将军的人,你们也敢瞎咧咧?不要命了!” 几个士兵吓出一身冷汗。 — 敖七拎着从伙房捡来的几根猪骨头,丢到鳌崽的竹兜里。 “便宜你了。” 鳌崽闻了两下,嫌弃地别开脸,舔爪子。 “它不是狗,不啃骨头。”冯蕴将猪骨捡起来,用盐腌起来,照常放到她的小驴车里。釨 敖七伸长脖子往里看,想知道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宝贝。 冯蕴拉下帘子,冷不丁塞一块东西给他。 敖七低头一看。 好乖乖,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牛肉。 辛香辛香的,馋得他直啜舌头。 “我拿去孝敬大将军!” 冯蕴:……釨 没出息的东西,真是一点没变,仍把裴獗当神来敬重。 看着敖七喜滋滋地走远,邵雪晴、林娥和苑娇几个女郎才敢出营帐来找冯蕴打听。 “十二娘在大将军帐前引荐妾等,大将军是如何应的?” 邵雪晴声音娇软羞涩,但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冯蕴面无表情,“大将军没应。” 众姬交换一下眼神,语气更为热络。 “十二娘,我们同是齐女。”釨 “我们同为将军姬妾,理应彼此照顾。” “姐妹们同心合力,得大将军怜惜,那才是出路……” “大将军乃是人中丈夫,我若得他怜爱,来日必定会照拂姐妹……” “我也是。” “我亦如此……” 听着众姬争先恐后地表明心迹,冯蕴目光有些复杂。 什么人中丈夫?私下里就是一头不知节制的蛮牛,恨不得把人弄死才甘心的。她们要是知道这个,只怕就说不出这些话了……釨 “十二娘,下次拜见将军,可否带妾一起?” 大着胆子要求的,是邵雪晴。 二十美姬中,她身份最高,是安渡郡丞家的四娘子,虽是庶出,但她自问除了冯家女,就数她最有资格侍奉大将军。 只是大将军没有召见她们,其他将领也不敢开口去要人,她们在营中身份尴尬,又做不到冯蕴那么从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中度过…… 等待尘埃落定的日子,比在尘埃中更为煎熬。 “十二娘,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冯蕴突然弯腰,从小驴车里拖出一只血淋淋的小山鸡。釨 “谁会扒毛?” 众姬惊诧,好半晌无人回应。 处理死鸡扒鸡毛,那不是仆妇干的事吗?她们是艳容玉色的美娇娘,哪里会做粗活? “没有人会吗?”冯蕴又问。 “……” 众姬盯住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冯蕴将山鸡交给小满。釨 “处理干净,炖好让你姐给大将军端去。” 众姬:…… 冯蕴不看众姬表情,让大满把锅子烧旺,切点姜片,等鸡洗净剁好,文火慢炖,差不多了再将山里寻来的几朵鸡枞丢进去,煮得汤汁金贵,极尽鲜美,这才捞起来,盛到自家带来的白釉莲子罐里…… 小满只有十四岁,大满十六。 姐妹俩生得像,性子却差很多。 小满天真直率,大满却有自己的小心思。 上辈子她对裴獗是真心倾慕的,甚至为了裴獗不惜背叛她,将她给萧子偁写信的事报告裴獗,导致她的书信被截,让裴獗狠狠收拾了好几次……釨 主仆一场,那就成全她一番心意吧。 至少大满心甘情愿地侍奉裴獗,她也不算妄做恶人。 当然,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大满眉宇间与她有几分相似。等裴大将军心满意足,就是最好说话的时候…… “各位请回吧。” 看众女眼巴巴盯着自己,冯蕴扯扯嘴角。 “给了机会,是你们不要的。” 众姬又是气恨又是后悔。釨 如果知道冯十二娘存的是那样的心思,别说扒鸡毛,便是硬着头皮啃活鸡她们也愿意呀…… “十二娘。” “好姐姐……” 林娥讨好地凑上来,要拉冯蕴。 冯蕴刚一皱眉,鳌崽便利索地跃起,吼一声就朝她扑了过去,一条土黄的小影子,杀气腾腾。 撕啦一声,林娥的衣角破了。 尖叫声没有落下,几个人便吓得跑回营帐。釨 冯蕴笑着拎回鳌崽,抱在怀里美美亲了一口。 “别怕!姐姐定会护你周全,但你切记不可随便伤人,知道吗?” 鳌崽小脑袋贴着她,轻轻地磨蹭,乖巧得很。 就好像方才大耍威风的凶凶怪不是它一样。 · 晚上大满送鸡汤去中军帐,一直没有回来。 小满坐立不安,慌得直掉眼泪。釨 谁不知裴大将军嗜血好杀的恶名,狠起来那是要吃人的,她不知道姐姐是留下来侍奉将军了,还是被打杀了…… 营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小满哭红了眼睛。 “怎么办?十二娘,我阿姐会不会被大将军吃掉了……” 冯蕴说:“吃了才好呢,就怕他不吃。” 小满惊恐地看着她。 阿楼也愕然抬头。 气氛无比古怪。釨 他们在府里就听人说过…… 十二娘打小就不正常,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不会又发病了吧? “十二娘……” 阿楼想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林娥就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跪伏在地。 “救救妾,救救妾啊……” 冯蕴不应声,林娥抽泣着说清原委。釨 方才她和苑娇勾引并买通守卫,偷摸着过去,想给大将军自荐枕席,惹怒了大将军。 “将军斩杀了四个守军……要把我等姬妾全数充入大营,犒赏六军……” 第8章 英雄气粗 冯蕴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誖 从安渡城出来进入敌营那个时候,她们就应当对自己的命运有准备的了。 但在冯蕴的记忆里,前世裴獗收了她以后,就将林娥等姬妾都赏给了有军功的将领,大多数人的下场还是好的,有的很得宠爱,有的生下孩子,衣食无忧…… 看来是林娥弄巧成拙,改了这世的命数。 她太傻了,把裴獗当成玉堂春里那些纨绔公子,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靠近。裴獗多谨慎的人,要是个美姬他都收,早不知被宿敌杀死多少回了。至少上辈子,她跟着裴獗那几年,裴獗身边就只有她一个…… “十二娘,你我都是齐人,当守望相助……” 林娥慌得脸都白了,趴伏在地上肩膀颤个不停,“是妾不好,妾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贵女,妾,妾掌嘴,十二娘大人大量,不要与妾计较……” 她说着便抽打起了自己的脸。誖 冯蕴失笑,“我又不是草船,不用往我身上放箭。卿方才正该在将军面前多哭几声,多打几下,得将军怜爱……” 她表情平静又温和,不见半分恶意,可说的话比刀尖还利。 小满看林娥痛哭流涕,也跟着慌得掉泪,“女郎,我阿姐会不会,会不会也出事了?” 冯蕴看了看火光照耀下的营地,想了想,唤来阿楼,“去中军帐前问问,大将军赏我的仆女大满,为何还没回来?” 阿楼拱手道:“喏。” 他匆匆消失在冯蕴的视野里,不一会儿工夫,就被敖七拎着胳膊带回来了。 “大将军有令——”誖 敖七丢下阿楼,沉着脸朝冯蕴抱拳道:“安渡郡太守献美,拳拳真心,当物尽其用。除冯氏阿蕴寻粮有功,免去劳役,其余姬妾一律充入营房,犒赏将士,以抚军心。” 说罢,他看着小满和林娥,头一摆,“都带走。” 一群兵士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拿刀的拿刀,拿镣铐的拿镣铐,不仅要将小满和林娥等人带走,跟同营地里的其他姬妾一个也不放过。 几乎瞬间,营房里哭喊声震天。 小满吓得花容失色,在两个兵士的拉扯下尖叫不止,林娥更是瘫坐在地上…… “十二娘,救救仆女……” “女郎救命啊!”誖 恸哭声悲凉又心酸,在这个世道,女俘的命不比牲口贵重。 冯蕴轻抚鳌崽的背毛,不让它躁动不安,双眼则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众姬被兵士拉出来,拖着,拉着、拽着,听她们哀求,呐喊,迟疑许久才出口。 “敖侍卫,带我去见大将军吧。” 她轻言软语,好像并没有受到惊吓。 敖七略带轻蔑地哼了一声:“女郎还是不要去得好,大将军饶过你,你就偷着乐。再凑上去为他人求情,就不识时务了……” 周遭全是嚎天喊地的哭喊,敖七有点不耐烦,可他吃过冯蕴的东西,嘴短,也不舍得这个如花似玉的女郎香消玉殒。 “女郎便是去了,大将军也不会见你,死了这条心吧。”誖 “他会。”冯蕴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将军等着我去求他呢。” — 裴字旗在夜风里招展。 中军帐里,裴獗身着轻甲,手提辟雍剑,正准备离营。 侍卫叶闯进来禀报,说冯蕴求见。 裴獗停顿一下,没有出声。叶闯以为将军会勃然大怒,连忙拱手告罪,不料,裴獗将头盔取下放在桌案上,抬手示意他一下,又端坐回去。 叶闯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属下领命。”誖 界丘山大营多雾,夜里周遭灰蒙蒙的,唯有中军帐的光线最亮。 冯蕴走入大帐,不长的距离,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上辈子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入裴獗大帐里的,那时的心跳得比现在更快,恐惧比现在更多…… “冯氏女,见过大将军。” 忽略那一束冷漠的目光,冯蕴略略低头行礼。 没有得到回应。 裴獗一如既往少言寡语,唯有冷眼杀人。 冯蕴主动道明来意,“将军,我来接我的仆女大满,她来中军帐送鸡汤,没有回去。这是将军赏我的人,将军一言九鼎,不会不算数吧?”誖 她低着头。 裴獗只看得见一截雪白的玉颈。 “近前来。” 熟悉的声线,比以前更冷,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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