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汤圆要今晚包的。 现在先炸年糕,葛爱娣往铁锅里又加两大块白生生的猪油,慢慢化开,往年糕上裹鸡蛋『液』,见油冒泡,便一片片慢慢滑去,很快便传来浓香,葛爱娣又乘机把城里买回家的炸鸡腿复炸,炸鸡腿他们按人头买的,一人一个,对农家来说实在奢侈的开销,不过年只怕轻易不会样舍财。 到底买活军的油好,那年糕没裹鸡蛋『液』,炸出来也透亮焦黄,卖相就不知胜过多少,滋味如何就不晓得——农民绝不会买炸豆干炸年糕的,些东西哪怕在家己炸,成本也只售价的分之一,他们去炸鸡店目标很明确,只会买最划算的炸鸡架。但到底店里的就要胜过家里的,原本能吃上样的年夜饭,葛爱娣应该非常满足才对,但现在她便不时惦记起炸鸡店那一串串形状分明的炸物,还有那琳琅满目的调味料……她心中对于将来有更多的憧憬:总有一日,若能实现炸鸡店由就好…… 年糕很快便炸好,盛在箕里,和炸鸡腿一起端上桌,一片片深褐『色』黏在一起,那鸡蛋『液』在油里发生的反应,桌上摆一碗白糖,葛爱娣端起来将白糖均匀洒在年糕上——买活军的白糖实在便宜!两个叔子在门外放鞭炮,也今年新买的,往日里大家多数砍些竹子回家,用火烧取个热闹的意思。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院子里传得很远,两个孩子笑掩住耳朵,兴奋得跑来跑去,过不久,远远的村东头也传来鞭炮声,新村的家里——徐家的新族,随才各家随意燃放。 孩子们睛只看炸鸡腿,但按规矩,大家第一先吃的年糕,牙齿陷入绵软的糕体里,甜滋滋的油分流淌到舌尖,从前一年也难得尝到的好味道,徐公公赞道,“甜呀!” “日子越来越甜!” “年糕年糕,明年还比今年高!” 老年人吃得慢,孩子们早一吞大半块,现在双手捧炸鸡腿大快朵颐,两个叔子也吃得满嘴流油,葛爱娣几个大人吃一块年糕也就吃起炸物来,可今天年夜饭的重头戏,一边也竖耳朵听别人的鞭炮声,彼此会意交换:燃放鞭炮的顺序也有讲究的,从今年的顺序来看,因为葛爱娣城做吏目的关系,徐大发家的位似乎隐已在村中居首,明年在村里做什事会更便利。 朝中有人好做官,哪怕只有一点点权力,在村子里会发酵成位上的显着差异,对底层的压迫也将更加严重,农忙时争水,争脱粒机的使用顺序,些会酿成冲突,葛爱娣在心中记一笔,哪怕明年城,也要约束家人不能在村里横行霸道给她惹事,免得扣『操』行分。时举筷子道,“爹娘快吃,乘汤味清,先喝一碗鸡汤。” 吃过城里的食堂饭,乡下饭菜的滋味就很有限,她吃得并不太多,哪怕两老一再叫,也还没多吃,只照顾老的的,就连徐大发,在城里住几日似乎食量也,一家人停下筷子时,桌上竟盘盘有剩,不复从前那般景象,二老不由相视一笑,徐婆婆道,“才真正年年有余!” 临城县附近有鱼的,只豪村里捕鱼不便,也就今年大家城去买,否则往年徐家也要用木鱼来代替,今年一头大鲤鱼摆在那里,周围装饰绿叶,分抢,徐公公看过去,不由得连声道,“六姐好,六姐好。” 一屋子人再没说六姐不好的,虚虚拱手遥拜,“六姐命百岁,六姐洪福齐天。” 葛爱娣也跟虚拜,心里却浮起又一个模糊的念头:“六姐一统天下……六姐能一统天下的话,岂不再好不过?到那时,我也能做个大吏目罢,哪怕就把许县拿下……” 她们多少收到风声,知道要正式考入买活军的体系做事,必须摆脱‘新占之’的称号,临城县从上到下,已涌动起一股暗流,葛爱娣在想,“六姐若出兵许县,我愿献上军粮……献多少呢……” 在她思忖些将来的事情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各家各户点灯笼,村里比往常要明亮得多,孩子们在大路上跑来跑去,窜门讨糖讨瓜子吃,葛爱娣她们忙洗涮碗筷时,远远听到临县方向传来的歌声,那歌声被风吹得破碎,只听到隐隐约约的调子,葛爱娣叉腰听一会。 “买活军的军歌!”她不无艳羡说,“今晚买活军内部有‘联欢晚会’,他们开始唱歌!” 第37章 联欢晚会临城县.众人 常威,你还说 买活军今晚要联欢晚会, 这众所周知事,就在城北新建军营校场里,甚至还邀了一些宾客参加, 便连城里百姓,也可以进军营看看热闹, 众人也都觉得很新奇, 反正年夜饭吃得都早,而且今年比往年要好得多,市场上各种鲜货尽有, 不像往年,为了一条鲜鱼,一块好肉, 当主『妇』绞尽脑汁要四处筹措安排。今年直到除夕早上都还有早市,买活军那里运了许多新鲜物事来卖, 各手里多多少少也都攒着些筹子, 越发乘着年节都花干净, 只留年后饭钱。 爆米花这些年来少见零嘴, 因为己在锅中做, 费油, 而且非得铁锅不可。但今年县里运来了一种爆米花机, 沉甸甸黑铁葫芦,头炉子慢慢地烧着,人手摇着, 估『摸』着差不多了, 便在外头套上布袋子接着。一斤米能爆一大袋——今年稻谷丰收了,糖也有得,买活军糖好便宜, 那米花做出来真惹人喜爱,南方这里还要把糖熬化了,和米花浇在一起做米花糖吃。 今年各主『妇』多少都买了三五斤米花糖,还有远方运来西瓜子——本地不产籽瓜,还有用麦芽糖、面粉压成龙须糖,糯米磨粉蒸海棠糕,金华来酥饼,这些糕点都要大量用糖用油,一般人也就过年能买几块,长辈晚辈都甜甜嘴,今年买量已算大了。一手里筹子比从多,货也比从便宜,都怕来年赶不上这样好日子,要尽享享福,另一便原本储蓄观念,因为对买活军未来有些疑虑,也因为田地不出售了,没有大宗资产可买,所以依旧正在减弱中。 三四岁孩子们吃着爆米花,手里拿着彩纸糊小老虎小兔子,换上新衣里外追逐着,主『妇』们在厨房里擦汗忙碌,老少爷们忙着洗涮里大物件——有些东西如八仙桌,只有男人有体力拆洗。半大孩子便为里人跑腿,小吃店今日也还有些着——终究还有人外地在临城县过年,炸鸡铺也从早到中午都排着队,今天专卖炸鸡架炸鸡腿鸡翅膀,一早上卖了一千多只鸡,油都换了两桶,炸得太多来不及澄清,只能先换了再说。 炸物浓香味一直到午两三点慢慢消散,今年年夜饭餐桌上几乎都有一盘炸鸡腿,霜打过白菜用猪油渣炒了,海带水煮鸡汤、卤味,蒸云县咸鱼,农做了来卖雪里蕻炒冬笋,红烧肉里一鸡蛋,炸年糕、鸡汤煮大米粿,打麻糍沾白糖碗……这样菜『色』,以临城县也只有不到四分之一人能置办得起,今年却户户都尽力办了‘十十美’,桌上十道菜有,城里人日子终究比乡人好过一些。 今年剩菜也普遍比往年要多,人们肚量逐渐变得小了,往常这些菜,哪单独上桌不一扫而空,连红烧肉油汤都要留着泡饭米粉,今年却盘盘都有得剩,就连孩子们也吃不多少,啃了炸鸡腿,吃了年糕、红烧肉里深褐『色』鸡蛋,还被母亲塞了两块鸡肉在嘴里,便都抹着嘴说吃不了,在外头疯跑了一会,回来一身汗,吃了一小碗大米粿,里人也就散了席。女人们商议着收拾餐桌,如何把剩菜避过鼠蚁好生收藏起来,如何从大年初一始逐渐把它们吃掉,男人们带着孩子澡堂洗澡,忙忙地洗过了回来换女人们。 临城县年夜饭吃得早,饶有这么多琐事,天还没黑,也便有不少人聚在了军营外头,探头探脑往里头张望,大门一,便都犹犹豫豫地溜了进来,不过这军营实在没什么好看,不扎帐篷布阵,军营也一排排水泥平房,远处有大校场,拿土堆垒了高高观望台,上头再堆砖砌座位,水泥抹面,一排一排都阶梯一般,这军营兴建时不少农夫还做工,建好两三月,不少工人便指指点点地和人炫耀己修造了哪一处。不过有许多设计就连他们都不明白,只道‘肯定六姐神仙见识’。 这话对也不对,这里有些东西大能明白,有些则莫名其妙,校场——这大明白,要『操』练士兵然得要这玩意儿,若一座县城连校场都没有,那便若基本放弃了己武装力量,遇到事只能往州城、省城求援,就连临城县以都有小校场,正这军营身。如今这校场被扩大了数倍规模,四周起了些水泥阶梯,这倒可以猜想,方便休息时坐卧,如今临城县百姓便在上头陆续坐了来,一始人还不多,都间隔着坐,后来人多了,上头人脚缩在后头,头照旧可以坐人,这样看坐两三千人也宽宽绰绰。 这些都可以理解,但环绕着校场长杆,就有些令人『迷』『惑』了,要环着校场竖起旗帜吗?可……哪有那么多旗帜可树啊?好旗帜也很费钱呢,而且按有见识人说,一般都将军能竖旗,谢六姐己都没有称王,未必就册封了这么多将军? 人多了,挤在一起便不很冷,大嗡嗡地谈论着,不时有孩子在阶梯上追逐玩耍,惹来呵斥,天『色』将晚时候,来了十几兵士,背上都背着奇形怪状包裹,多平时见过买活军,他们灵巧地踩着长杆上踏脚,往上爬,很快便爬到了顶端,靠脚力稳稳当当地缠在那里,把背上东西解来,绑在旗杆顶部,伸手拨弄了一。 “哗——” 人群一和海浪似爆出惊叫,甚至有些人本能地回身护眼,惊得浑身发抖,很多孩子吓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含着手指往那小太阳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另一处长杆‘小太阳’也亮了起来,一阵惊呼,还买活军那里传来了呵斥声,有些人走到『主席』台上,手里一样拿着一喇叭,喊道,“慌什么,没见过灯么!” 夜灯哪里这样子! 在座观众虽然以本地人为主,但却也不乏王举人、雷郎中这样多少见过世面读书人,时却也都和旁人一般瑟瑟发抖,雷郎中甚至揪住组长连翘衣袖,每亮一盏灯便战栗一,待十余盏灯都亮了,校场中央被照得宛如白日,那些兵士滑旗杆,这颤声问道,“这……这灯烧什么火?我没看见蜡烛,难、难道烧六姐仙力?” 他不算问得非常没有见识,也不没见过夜晚亮如白昼样子,在泉州城里,那些豪商年节晚宴时,也重灯叠火大放光明,在这年代,照明也极宝贵资源,没有足够底不起夜宴。每一次足够光亮夜宴,背后都寻常百姓很难想象照明花销,蜡烛一笔钱,灯笼一笔钱,还要有充足人手在各处随时剪烛花、换灯油盏,以免引起火灾。 但即便如,哪怕千灯之宴,都难以比拟处孤灯光华,一盏灯便可照亮方圆二三十米(米也新学度量),十余盏灯叠加,这偌大校场宛如白昼,便解答了另一疑『惑』:大阅兵也好,大宴请也罢,都没有晚上,便因为没有什么光亮能照耀这么大校场,大部分人都笼罩在黑暗中根本无法成事,除非…… 除非像买活军这样拥有仙术,拥有这样神灯! 如果能有一盏小神灯,夜里不就能抽出时间来学习了?初时惊讶之后,第二念头便顺理成章地冒了上来,只雷郎中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怎好口?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连翘,忽发觉己揪着她衣袖,脸上一红,便慢慢放了。 连翘似乎看穿了他心里想法,摇头道,“这不仙术,太阳能转化成电力……一次只能亮三四小时,小也不没有,但只有立了大功能承蒙赏赐,连我都没有,更何况你们。若你成功种出了牛痘,或许还有指望。” 雷郎中还没说话,他身旁不远处已有人激动地说道,“能将阳光储存来,待到晚上放出,还说不仙术?!” 这王举人声音,他一子刻都沐浴在光辉里,一旁瞠目结舌于县令一人,不远处坐着金县尉——虽说大随便『乱』坐,但阶级意识依然根深蒂固,从官老爷身边然围着一些觉能和他们坐在一起人。他们表现也和远处平民不同,虽然惊异但还能持,时阶梯看台上,最初惊愕过以后,许多人已始发跪地膜拜,口中颂扬六姐神威。 “这不……哎!和你们说不清!”连翘嘴翘起来了,但面上却还做出无奈样子,矜持地道,“待你们将课本继续学就晓得了,这便仙术,也人人都可以掌握和复现仙术。” 看来彬山人对六姐神力已经很熟悉了!甚至还有这样大逆不道认识,这般仙术如何能够复现?雷郎中几乎想握住连翘嘴,让她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但还没出手便被连翘瞪了一眼,他身边王举人倒越发激动了,差点没合身扑过来,双眼灼灼地看着连翘,“可以掌握,如何掌握?如何掌握?!” “好生为六姑做活,待买活军占更大地盘,有了更多人手,可以营造印刷厂了,便会把更多课本刊发出来,到时你们便可从课本上学到这些。” 连翘回答……平实得让人意外,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王举人还要细问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有几人影走到校场尊位高台之,其中一人明显便谢六姐,她们陆续登上高台,走到灯光底,谢六姐手里还举着喇叭状东西,举起来拍了拍,喊道,“喂喂喂?能听见吗?” 铁皮喇叭众人都见熟了,但这喇叭却和铁皮喇叭不同,后头带了什么,能将声音扩得如之大,在校场中嗡嗡回『荡』,众人不免一阵『骚』动,谢双瑶也不解释,将手一挥,喊道,“买活军临城县驻军新年检阅,现在始!” 当便听得脚步震天,从校场入口处走进了一支队伍,看得人瞠目结舌,王举人这一次真坐不住,听到买活军喊口号,脚一软,当真从阶梯上滑落了。 第38章 震慑临城县.刘老大 不战而屈人之兵 买活军——虽然叫做买活军, 但这只是这支新兴政治势力的统称,像是王举人这样的外来人,大多数时候接触到的还是买活军中的行政人员, 真正的军队,他们来说依然还是陌生的, 当然, 买活军也看守城门,轮换着执勤,夜里也巡逻, 每天早上还晨练,下午在校场『操』练……临城县大概有三百名专职军人,王举人是有概念的, 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交叉。在王举人的象中,买活军集结在一起, 应当是要比他见过的那些兵痞军户要更加严整一些, 但因为他的预期值实在是太低, 此时此刻见到的景象几乎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要不是雷郎中一把抓住他, 王举人真的要掉到下台阶去了。 有见识的诸暨举人都是如此了, 更遑论其余草民?他们军队的全部认识就是十余年前那些衣衫褴褛、手执利器、浑身恶臭、杀人放火的恶鬼, 还有平时在城门外破衣烂衫懒洋洋站着的兵丁。买活军的兵——平日里当然是常接触的,自然也是和所有士兵都不同,他们壮实高硕, 衣衫严整洁净——甚至比老百姓还要更干净, 谢六姐一开始兴建澡堂就是为了给买活军服务,现在兵营里也有买活军专用的澡堂。他们谈吐文雅,能说会算, 不像是平日里走投无路低人一等的军户,反而处处都要比老百姓优越太多,在接触间展现的那种待人接物、处断诸事的能耐……百姓们早知买活军的兵和别处不同,但却是此刻才知他们到底有多不同。 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人数虽然不多,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但步数却是如此严整,那整齐的脚步声仿佛跺在了心尖上,足音重叠着被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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