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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他还没笑完,一铜酒盏遽尔被他砸在了案上:“他娘的吵个屁!你们吵得出什么鬼东西?净知道给一群小的看笑话。” 一席话堵了十余人的嘴,可那一向无所顾惮的沈氏家主沈望延见状却是眉开眼笑。他回首将怀中狸奴在儿子沈吟离身侧放下,随即整衣起身。 鹰隼似的眼蓦地扫过四处,开口时却是凝眸盯住了满脸鄙夷的严长蔺:“既然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不如咱们先聊聊要紧事。诸位皆知,纵步氏兵败,然苍巡一路怪事尚未讨得一个说法,当务之急必然是抓住林矜煙,至于如何抓捕、各族派多少兵力皆需仔细从长计议,毕竟那畜生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先前不是说此事夜里再细谈么……”廉氏家主廉洺沉默半晌才答,“现下该先弄清各族要如何安排赈灾之事。两载间,廉氏地灾厄接连,先有旱魃为虐,后有烽烟不绝,而今桃风疫尚未休止,百姓苦海飘摇,也不知何日是个头……” “今年渭于四族确实都不好过……”话说至此,严长蔺瞥了眼无人赴会的陆氏位子,问道,“陆氏怎无人来?陆家主病了便罢,陆长公子又是怎么了?” “哦,你没听说么?那陆氏的病到底是血脉里就带着的疾,近来连陆公子都因那恶疾病倒了,年纪轻轻的怎就犯了病,他们家也就那么个独苗了……”挨着沈氏坐的白烠撞了撞沈望延,“你快些派人去给他们瞧瞧病吧……” 沈望延睨他一眼,目光晦朔:“早去瞧过了,都说了那本就是陆氏族人天生就带着的病,无药可救的……无论如何,赈灾的同时,也还请诸位想法子除干净外头那些魑魅魍魉。娘的……我非把那些做推翻十五族大梦的渣滓都杀了不可……” “只怕是碎尸万段还不够。”白烠一哂。 堂中为发闷的冷笑所充斥,恍若盖了木板的黑陶缸,那些个坐在家主身后的公子们觉着闷得喉咙发痒,恨不能吼上一嗓子。 恰这时,眉心紧蹙的顾於眠舒开眉宇郁色,陡然起身:“诸位可否听我几句?” 平日里总含笑言语的玉面郎君,这会却侃然正色。他本是个藏晖守拙之辈,因而这会毕露锋芒更引得众人侧目,既有狐疑者困惑相望,又有鄙夷者暗中讥嘲,可他了无惧色,从容开口—— “诸位言外之意可是仅需向外索敌,而不查十五族内人么?”那少年人目中寒意森然,平素的谦恭貌被他尽数褪下——他铁了心寸步不让。 恰逢长风穿廊,他在瞋目的众人面前又扬唇轻笑,可那神貌比起明朗公子,更似犹幽幽索命来的白无常。他又向前一步,毫不犹豫踩烂了被怒不可遏的十五族人扔向另一头的梅花酥。 “下塞上聋,要十五族如何维续?只杀些流贼,诸位便要击掌高呼了?步氏方造反那会我便说得很清楚,防不胜防的是自家人,各族需得自查奸细,怎都置若罔闻?” 他一震袍袖,露出掌心的一道扭曲长疤以及旁侧几条深褐色的疮痂。在愤愤不平声闹起来前,他先不紧不慢将涌上喉口的血腥咽了回去,而后才又开口道—— “林矜煙绝不是背后掌局者,诸位若想化凶为吉,便先将我所言听仔细了。” 第119章 长卷 “好生稀奇,严公子这是为美色所…… 满座寂然, 阒若无人。 那些个为顾於眠一席狂妄言所震慑的家主多以横眉怒目相掩饰,或绞尽脑汁以求辩驳,或冥思苦想徒然叫面热耳烫, 却到底没能从口中蹦出句完整的话。 堂中忽而有人因无可奈何笑出声来,奈何神貌轻蔑,显然并不将顾於眠所言放在心上——欲踩着先辈的脑袋登天的黄口孺子, 分明不自量力! 德高望重者尚未发话, 谋略胆识皆高于他者没开口, 连同辈的安晏二将也不动唇, 他怎敢颐指气使, 浑然一副高高在上模样? 可那颜容出挑、气质绝俗者并不压下两道剑眉, 任万目睚眦, 举止依旧从容。 他身披一袭月白袍,被凉风掀开的袍角流出几许药香,所有人都看得出他那颀长身薄,大抵仅剩一具瘦骨强撑起皮肉, 面上虽还瞧着俊美,可那内中早已是饱经摧残。其毫无血色的皮肤透着病态,手掌心几道刀疤更似难愈的毒疮,叫人看去心惊肉跳。 然顾於眠孤立堂中,不让寸步, 只犹一轮皎寒月,神态冷清。 他其实早有预料,一口咬定十五族内藏叛贼乃天大的罪过,同那群满心太平安逸的老爷相较,反倒是他自有瓜李之嫌。 恰是这时,身侧有清风徐来。 银竹丝绣随手上动作缓缓下垂展开, 严卿序于众目睽睽之下起身。 “苍巡、安晏多一路同行,愿诸位家主能听於眠一言。当初四地乱事频发,人人自危,是受了苍巡者相帮,而今横加指责恐怕有失偏颇。扬汤止沸,难得善终,还望能以一举釜底抽薪,还这天下太平。” 语声铿锵,又是个迎难而上的硬骨头。 可为自家孩儿操碎心的顾严二氏家主却并不好受,顾枫如坐针毡,严胤亦神不守舍。偏巧顾严二氏挨着坐,两家躁念叫邻近的氏族都不由捏了把汗。 “好生稀奇,严公子这是为美色所惑了?” 堂中忽地传来一人嗤笑,严卿序缘声看去,才意识到原是那桀骜不驯的白氏太子。白裴趋一只手抵着下颏,神色颇玩味地盯住一唱一和的两人。 见自家儿子破了那阒静场面,白氏家主白烠将脑袋摇了摇后,随即发话:“我知顾小侄心系苍生,可而今十五族到底还算同心戮力,你怎能贸然说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言?遑论,彻查十五族岂是动动嘴皮子便能实现的?你应也清楚多少事是不可诉诸旁人的吧?” “白家主所言有理。”魏氏家主魏熻挥去魏长停摁在他肩头的手,笑面可掬,“好容易结束了鏖战,你要我们如何信一切不过局中局?恐怕还是顾小侄太过多疑了吧?” 顾於眠听出来了,他们比起猜想这十五族中有叛贼留存,更宁愿相信一切皆是林矜煙一人所为。 美其名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群蠢货。 “顾小侄,都说要秋后算账,咱们可是看在你苍巡苦功的面上才没细究。”沈望延蓦地起身,斜睨他时犹一条老花蛇,“你可知你一句能叫四地局势乱作何样?既顾公子不留情面,我便也说句难听的,说到底,各族派出去查探其他氏族的探子多如牛毛,如若真的是十五族人犯事的话,怎可能至今无人发觉?”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当年墨氏乱可曾有一族发觉?秋后算账算的又是什么账?诸位往四地散播苍巡者谣言以遮去自家管治不力之怨言时,可有片刻想过我们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众口嚣嚣,皆是杀人无形刀。本不该我等遭受的苦头我们默默咽下去了,可是叫诸位得意了?” 本非值得笑的时机,顾於眠却勾起嘴角莞尔一笑,那笑中隐约闪着剑影刀光,一时叫沈望延有些错愕。满堂大族老爷皆清楚眼前咄咄逼人者前年尚枕卧病榻,神志不清,而今他究竟有几分清醒,竟说不上来! 眼见众人被他疯魔样唬住了,顾於眠不慌不忙以未出鞘的朝云剑撑地,支住有些疲乏无力的身子。他现下力不从心,已有摇摇欲坠之势,偏偏不欲要人看出羸弱,面上神色平静如一潭无风死水,开口时语气亦平稳如常。 “苍巡一路以来,多数惨案是墨门兵符在作怪,可步氏已说得很清楚,墨门兵符不为他们所有,诸位一口咬定林矜煙一人能抵十五族,又意欲何为?他一人之力要如何布此大局,竟能耍得十五族团团转?” “当下,除却林矜煙以外的步氏主犯皆已处决,可白地檐下血雨未止,渭于的桃风疫亦不得解,又作何解释?” 正是堂中两方僵持之时,率先开口解围者不是顾家主,而是那平素少言的纪氏家主纪清衡。 “既人有妙计,好生听着便是,一个个皆不知宗族地为何闹鬼患,气焰怎敢如此嚣张?苍巡以前,那些个怪事你们是自个平复了么?既才不比人,愚而不自知便罢,何人给你们熊心豹子胆于此腆着老脸咄咄逼人?是对是错、是黑是白听后自有评判。倘诸位不爱听该走就走,别嘁嘁喳喳,聒噪。” 纪清衡言罢将手中琉璃杯倒扣红木案上,腰间白玉司南佩恰擦过置于身侧的一柄长剑,碰出铛啷一响。 堂中有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可纪清衡始终安若磐石,只待杂音消退,方抬眼看向顾於眠,道:“你说吧。” “适才言辞过激,冲撞诸位家主,先道声对不住,晚辈接下来所言恐怕仍旧逆耳,还请诸位多担待。”顾於眠既不屈腰也不拱手,凌厉神貌肃然若一高坐堂上的生死判官,他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寻無十六年暮春,苍巡始,期间走过十五族十二地,所到之处无一例外皆留有墨门兵符亦或者步氏的痕迹,其中多案甚而出现了陨懔阁的身影。” “诸位皆知,陨懔阁行事一向乖张狂放,在经由数次围剿后,被迫分作两组,可人尽皆知,即便金银万两尚不足请动一组。然而萧氏地猎滕山顶,前来偷袭苍巡之人的却包含陨组、懔组四人。那一夜,我们的行踪甚而伤情、人数皆惟有萧氏知,如何能叫他们了如指掌?” 顾於眠侧首,目中火烧得萧榆坐立难安。见状,坐于萧榆身后的萧暮然面不改色将掌心平推于萧榆脊背上,撑住了自家叔父有些摇晃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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