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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还在一旁赶驴的老头没听着,见自个的犟驴赖在原地就是不肯向前,急得骂起来:“呔!挨千刀的玩意,别磨叽了,再晚些雨更大,你更迈不动腿!” 道人心底有点发虚,却还是不屑地撇撇嘴,摆出个无所畏惧模样。他远远瞧见昏暝中有一黑点随风晃荡,再近些猜出约莫是个乌漆麻黑的玩意挂在树梢上垂落下来。 耳畔瘦翁仍在呶呶不休地骂驴,那道人却不知怎地有些心慌,掌心已生了汗。 再近些…… “嗬!鬼……鬼!” 那道人一口气顺不上来,皆堵在喉口,噎得他差些撅过去。瘦翁后知后觉地仰头去看—— 一条红绳挂树梢,一颗头颅迎风飘。 树上赫然挂着个长发女鬼,女鬼没了身子,单用乌发缠在枝上,瘆人白面在二人面前直晃。她的眼里噙着血泪,往外淌出的却是黑糊糊一团浊液。只见那鬼魅唇一勾,嘻嘻笑着落在了地面上。 瞧见这副情景,那老驴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用早有些瘸的后腿猛一蹬地,挣脱瘦翁的束缚便怪叫着跑进雾中。 俩个老头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可不知怎地脚上使不上力,一低头才发现是那鬼魅的长发延伸过来已然缠住双足。 二人被那长发猛一向前拽,双双倒地,却还是咬紧牙拼命用手扒土奋力往后退,谁知退着退着脊背突然抵上了什么硬东西,没了去路。 已是心胆俱裂的道人发着颤回头,竟是一具森森白骨! 眼见那女鬼长出躯身,像条大虫似的爬来,俩人耳鸣如雷,不可动弹,遽然间只能阖目祈祷,从喉咙底下挤出微弱的呼救声——“来人啊!救命啊!” 又听得长靴踩在泥地中的声响,一阵疾风携清淡药草香至。 二人闻声睁目时,一白衣郎君已挡在了他们身前。那人手里执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长剑尚未出鞘便有光绕在手侧,如是寒江雪。他的长靴踩上那些不断延长的黑发,霎时间那东西便吃痛似的松开老头的腿脚,缩了回去。 那郎君笑盈盈地站至他们身侧,微俯身,将手探过去,稍一使劲,俩人身后的白骨便碎作了粉末。 那道士不认识来人,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才敢细细打量。 他会观面相,虽也单略知皮毛,平日里却全靠这本事摆摊给人算命过活。 他方见来人长身玉立,一袭月白长袍隐有仙风道骨,一支錾刻云纹白玉簪绾发,先盖棺定论——必是富家公子。只是这会再细细去瞧,那公子虽窄面皓白,剑眉星眸,轩然霞举超尘拔俗,可也并不似修道之人,该是俗世中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俊逸脱俗的男子,那对眸子尤为明澈,笑起来更是漂亮,可惜几许愁色凝聚眉目之间,以至于笑不像笑,瞧上去委实有些瘆人。其实也是他真怕了,到头来不过得出个绝非善类的结论。 不过眨眼间,那公子已站至了女鬼身前,他瞧上去气定神闲,面上挂着个不以为然的淡笑。 但那道士唯恐时间长了生变数,不自禁叫了声——“恩人快些把那怪物给杀了罢!” “急什么?”那公子悠悠说了声,不紧不慢蹲下身去。 “铃——铃——” 又闻铜铃响,那女鬼登时发了疯般朝他扑咬过来,谁知那鬼魅却被他轻松掐住脖颈抬了起来,只见他手上青筋凸起,“咔哒咔哒”骨头断裂之声听得俩老头寒毛卓竖。 “不过鲜规之兽,谁给你的胆子在此撒野!?” 白衣郎君手边浮光皆绕至那女鬼身侧,不过刹那间,怪物碎作了几半,又一点点化作尘烟散入瓢泼大雨中。 瘦翁仰面,这才发觉,虽是下着雨,那公子身上却没有半点湿,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偏偏这时,那公子回过头来,对着俩人推手作揖:“没事了,我扶二位起来吧?” 他语音刚落,一声惊雷轰地在身后炸开,二人倏忽间竟出了一身冷汗,倒仿若眼前这仙人才是恶鬼。 青袍道人瞠目结舌,张着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却见那人又弯弯眼睛送来个极烂漫的笑。 “二位可是禮间人?这林中近来夜里总不干净,怕是惊到二位了。” 还是那瘦翁先摆手,赔笑道:“多谢恩人相助,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顷刻间,天雷落地作森森鬼火在那白衣公子身侧绕了个圈,这么个场面更是将惊魂未定的二人吓得毛发皆竖、抱成一团。可那公子仍旧不惊怪,他口中嘟囔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后面不改色将长靴踩上了鬼火,那火霎时熄了个干净。 那公子见俩个老头还是窝在地上不肯起,叹了口气,也不容他二人拒绝,便伸手将他们拉了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二位怎看我像在看吃人的怪物?” “公子可是十五族人?”那道人挣开公子的拉扯,左思右想,眼前人非修道者,又有如此本事的,可不就是十五族的么? 只是,他一想起自个方才口出狂言,便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因而这会低声下气,就差给他跪下了:“公子……可是听见了小人方才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小人一般计较!人老了总犯疯病,贱!” 那公子听闻他所言,神色淡了淡:“听见了,但无妨,我非十五族人,不必如此心焦。” 一语罢,俩人眼见的转忧为喜,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活了过来,面色都红润不少。 那道人乐乐呵呵,将沾满污泥的手在青袍上随意乱擦一通,大咧咧问道:“敢问恩人如何称呼?方才……那是个什么东西?” “方才那也只是寻常冤鬼罢了,莫要太过害怕,顾氏最迟明日午时前应会派人来查看的。”他似乎没打算告诉二人自个的名姓,只抱着剑耸了耸肩,“天道忌盈,许是十五族享了太多福罢。二位出远门还是多加小心,最近不比以往,太乱了。” 听来他口中也在骂十五族,那道人如是寻到知音般笑逐颜开:“恩人说的极是!” “哦差些忘了,你们那小驴往那头去了,方才我路过,顺手给它贴了个纸符,应是不难找。” 那公子言罢抬起右手,曲了尾端二指,留了三指朝天,念了声——“寻”。 “那驴老嘞!” 半天没说话的瘦翁无可奈何道。 金光乍现,只见脚下浮起片熠熠发亮的叶。 “喏,待它寻到那小驴,你们跟着走便是,这林中诡异,二位牵了驴便沿着这条小道向北去,莫再回头,也莫要走偏了。” 那白衣郎君言罢摆摆手而去,谁料疾风吹开他宽绰的月白袍,腰间一东西碰着佩剑的玉柄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道人眯了眯眼,在看不见郎君的影子后,脚底一软竟跪下了。 他怎会认不出来,那人腰间挂着的是蟠虺青白玉佩,那蟠虺底雕云雾,是顾氏先祖逾北冥召的卿云! “漱雪澄明,”老道人神神叨叨地念,“那是当年被卷入虚妄山诡案的顾於眠……” “禮间顾氏家主顾枫的独子……” 第2章 故人 “同我去探探这林间鬼店?” 雨雾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来路的哭喊,吵吵嚷嚷,像有无数小鬼趴在耳边讲话似的。 趟着泥水向前之人并不驻足,他在其间穿行无阻,本是没有打伞的,走着走着发觉不对劲,于是敛去术法,顺手撑开把绘着山水的玉骨伞,云蒸霞蔚,尤为雅致。 顾於眠方才不过偶然遇上二翁,听得他俩口中骂自己骂得起劲,觉得好笑也怕俩弱老头在孤魂野鬼手中丢了命,便跟了一阵。谁曾想正好撞见尸鬼抓人,也就顺带救人一命,算是尽点顾地主人家的心意。 他这会右手撑伞,左手悠然转着把沾了黑血的短刀,打眼瞧去悠哉游哉,心绪却有些乱。这林子实在古怪,方才尚且能辨得东西南北,这会不仅雾更浓,脚下的小径还不停变换模样,路是愈走愈窄,没一会身侧草木已挨至肩头。 沧海横流,八方风雨齐至,这世间大乱不过这几月的事。四地之上,诡事并发,如是过往,他只道人各有命,生死皆过客,到时候了,他自个便也去了,哪有闲功夫掺和他人事? 他根本不在乎欲壑难填的“圣贤”十五族都在打什么算盘,更不管这天下谁人生谁人死,十五族就是斗个你死我活都与他无关。只可惜他那仁慈的至交并不如此想,那人满心满眼都是河清海晏、万世太平。 可这干他何事?! 与他何关呢…… 昏暝穹顶又飞来道惊雷打在他身旁的树梢上,一刹闪过的银光映着他满面愁容,胜雪白肤像是死了人般难看。 杀人了!!! 顾於眠惊抬起头,他像是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须臾间,他好似窥见了那怯懦地躲在佛像后乞求庇佑的少年郎面上的惶惶惧色。他习惯性地将发颤的手攥紧,缩入宽大的袖中。 “阿眠……阿眠!!!” 声声泣血,分明就那般有气无力地叫了三年了,可他却仍旧很受用。顾於眠停下了手中动作,觉得这幻听来得不是时候,于是晃了晃脑袋。 可那声音还是在他耳畔绕,在自大雾间瞧见那淌着血泪的少年的模样时,他垂下头去。如今的他,说来可笑,活得像个披着人皮的鬼。在这十五族中,本就是愚拙者命长,他不争不抢,不论世事,这苦头怎还能落到他身上? 正沉思着,倏忽之间,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足音踏风而来,那不知是人是鬼的脚步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不等剑影先至,顾於眠的长指握住剑柄一抽,那雪白长剑遽然被握在了手中。他并不闪躲,单从容迎着响声传来的方向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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