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数不清的宣传材料正在以冬狼堡为中心向周围所有的城镇和商路蔓延。 在这个过程中,提丰帝国的军队已经进行了数次反攻——从一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到后来数个地方军团的大规模行动,他们的反攻力度正在不断升级。 提丰人正在尝试重新夺回他们的领土,这些军事行动让双方互有死伤,但很显然,本身战斗力就有所下降,此刻还失去了重要堡垒的提丰人情况要更糟糕。 塞西尔人已经牢牢地在边境上站稳脚跟。 但这一切跟此刻的安德莎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在身体情况稍有好转,可以承受长途旅行带来的颠簸损耗之后,这位伤痕累累的狼将军便被从冬狼堡中转移了出去,她首先被带到长风要塞,一番严格的交接之后便被秘密送上了一辆前往塞西尔境内的魔能列车,此时此刻,她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口。 安德莎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上塞西尔的土地。 魔能列车在轨道上飞驰,车窗外是冬日萧瑟的旷野景色,枯叶落尽的树木和已经进入枯水期的河流点缀在灰褐色的大地上,随着列车的前进而不断向后退去,远方又可以看到城市和乡村的剪影——大片大片的人造建筑物,高耸的塔楼,和提丰不一样的风景。 安德莎倚靠在一张近似软塌的“座椅”上,有些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身子下面的软垫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这座椅是专为她准备的,可以最大限度缓解旅途带来的疲劳,也能防止牵连到刚开始好转的伤口,显然,塞西尔人在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这个特殊战俘安然存活下来——自己对他们而言有很大用处。 安德莎扯了扯嘴角,她倒是有些感谢塞西尔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即便没有这些照顾,她自己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安德莎的思路:“窗外的景色如何?” 安德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玛丽安修女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普通座椅上,正带着温和的微笑看着自己。这位修女小姐在车上仍然穿着她那身近乎战袍的“神官裙袍”,那根战斗法杖(或者说战锤?)则靠在随时可以取用的地方,她的膝盖上摊开了一本厚厚的大书,显然,在开口跟自己打招呼之前,她一直沉浸在阅读之中。 “冬天的风景在哪里都差不多,”安德莎随口说道,“本身这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季节。” “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现在的想法,这样等我们到了目的地之后你才会更加大吃一惊的,”玛丽安修女露出了一丝笑容,“这里可是塞西尔,你所知的常识在这里可不大管用。” 玛丽安修女是一个对自己的祖国有着十足自豪和自信的人,在几日的相处中安德莎已经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对方多做纠缠,而是带着一丝真诚的谢意说道:“玛丽安修女,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这是我的职责,无需感谢,”玛丽安笑了笑,“而且我可不只要照顾你这些天——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陪在你旁边的,直到你的身体基本康复。” 由熟悉的人来看护,这显然也是塞西尔方面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安德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我还有机会回到冬狼堡么?”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修女,”玛丽安摇了摇头,“不过你倒是还可以保持着一些期待,毕竟‘期待’本身是免费的。” 一边说着,这位战争修女一边重新低下了头,注意力又放到了她那本仿佛总也看不完的厚重大书中。 那或许是一本神圣的圣光教义。 据说在塞西尔,原本的圣光教会已经被完全改组,连教义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修女一直在看的……就是新教义么? 安德莎心中如此想着,忍不住冒出了一丝好奇,她的一只眼睛透过额前碎发看向玛丽安修女膝盖上的书本,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说道:“你一直在看这本书……它是你们那个‘新圣光教派’的教义?” “教义?当然不是,”玛丽安修女却摇了摇头,随手扬起了手中的大书,“这是《皇帝圣言录》,对我而言……倒是和教义差不多同样重要的东西。” “皇帝……皇帝圣言录?”安德莎有些费力地咀嚼着这个古怪的词组,她可从未听过这样一本书,“是讲什么的?” “记录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一些富有启发性的言论,它一直在更新和增补,我手中是上个月最新的一版——你要看看么?” 记录高文·塞西尔的言论?还不断更新增补? 安德莎脸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样的事物,她本想说自己对这本书没多大兴趣,但热情的玛丽安修女却已经把那本厚重的大书递到了她的眼前:“看一下吧,还是很有意思的,也很有启发——你可以从中看到陛下充满智慧和幽默感的另一面。我可要提醒你,这本书可是不会公开发行的,要特殊渠道才能搞到……” 还不是公开发行的? 安德莎顿时觉得这本书更加可疑起来,但她同时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即便没多大兴趣,她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过了玛丽安递过来的书,随手翻开一页之后,上面的话便映入了她眼中: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你的想象力同样会欺骗你,但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实在不会的话我建议你考虑考虑音乐或者体育方面的特长……” 安德莎:“???” 所以这位战争修女这么多天来废寝忘食沉迷其中潜心研究的就是这东西? 安德莎表情错愕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玛丽安:“这……这真的是那位高文·塞西尔说出来的话?” 玛丽安修女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也觉得不像,但这些话又确实带着某些道理,你不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么?” 安德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看了一眼书上的话,这一次却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突然间,年轻的狼将军竟觉得这本书似乎还有那么点价值,起码其中一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她笑了笑,把那本大书还给修女,同时又随口问了一句:“我们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最适合你疗养和康复的地方,塞西尔的生命奇迹之地,”玛丽安接过书,脸上带着微笑和自豪随口说道,“我们去索林堡。” 第0991章 奇迹 “索林堡?”安德莎有些困惑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她并不很清楚塞西尔的这些地名,但这个名字她却依稀有些印象,片刻的回忆之后,她终于从某些情报和文书记忆中找到了这个索林堡对应的资料,“啊,我听过这个名字……它好像是在圣灵平原……” “严格来讲,在圣灵平原和东境的分界线上——当然从行政划分来看它是圣灵平原的一部分,”玛丽安修女微笑着说道,“那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 “奇迹……我记得圣灵平原在安苏的内战中已经化为一片废土,而索林堡是破坏最严重的区域,它……”安德莎忍不住轻声说道,然而她的话很快便被车窗外出现的新风景所打断,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外面的旷野上。 她看到一座巨大的高塔出现在远方,那高塔用金属与人造石打造,比冬狼堡的传讯塔还要宏伟,有魔法的光辉在高塔表面游走,塔顶又有巨大的水晶装置在某种机械结构的托举下缓缓旋转,高塔周围则可以看到一系列的附属设施,宛若一座小型的堡垒。 她又看到更远的地方出现了仿佛村镇的建筑群,大量崭新的房屋排列成行,它们的屋顶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平整过的土地如一张褐色的巨毯般铺在村镇周围,田地间还可以看到整齐宽阔的道路,以及在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的路灯。 列车在这冬日的旷野上疾驰,冬日的旷野却以一派重获新生的姿态欢迎着来到这里的访客。 安德莎瞪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她惊愕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而这些景色和她从情报中看到的、脑海中勾勒过的情况显然有很大区别。 “我们真的在向着索林堡前进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当初被神灾污染过的战区?” 玛丽安修女微笑着:“是的,毫无疑问——事实上我们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卡,现在你看到的已经是圣灵平原的土地了,索林堡就在前面,下一道山口的尽头你就会看到它——到时候你会感到更大的惊讶的。” “……我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看到更多的废墟和残骸,”安德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们重建了这里——玛格丽塔将军与她带领的建设兵团,还有农业部长带领的联合重建团,再加上从各地返回圣灵平原的重建志愿者们,数十万人共同重建了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且还新建了许多别的东西,比如刚才我们经过的那座塔以及它周边的建筑物,那是索林二级节点,圣灵平原魔网的一部分,它有一个大功率的收发装置,可以直接与索林总枢纽建立连接,”玛丽安修女带着自豪说道,“另外,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铁路也是去年建设工程的一部分。 “当然,你说的那种废墟也还有——毕竟圣灵平原这么大,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也不可能把一切都重建起来。在巨石城和丰饶林地一带还有大片地区等待复兴,最高政务厅每个月都在向那些地区派去更多工程队伍以及更多的资源,现在那些地区有大约二分之一已经恢复了生产。不过那里离这里很远,我们这趟旅途肯定是看不到了。” 安德莎惊讶地听着这一切,脑海中勾勒着她不曾想象过的诸多景象,她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突然从前方传来的一阵汽笛声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 列车鸣响了尖锐高昂的笛声,这响亮的声音在丘陵和平原之间回荡着,安德莎感觉自己身子底下摇晃了几下,列车便驶出了一道较为平缓的山口——这小小的、遮挡视线的山体迅速被甩在后面,广阔的平原景色便铺面映入安德莎的眼帘。 一片在冬日里本不该出现的绿色迅速抓住了她的目光,占据了她的视线。 那是遮天蔽日的一片树冠,一个仿佛漂浮在平原上空的绿意城池,一株植物,一个……挑战凡人想象力的奇迹。 “那是什么东西?!”安德莎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上半身的伤痛,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指着外面,满脸都是惊愕。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玛丽安修女说道,“索林堡——你看到的那个是‘索林巨树’,它覆盖着整个索林地区,而原本的城堡如今就在她的树冠下面,只占了东边的一小片地方。我们这趟列车将直接驶入树冠的外缘覆盖区,老城堡旁边就是新修的车站。” “索林巨树……”安德莎惊愕地喃喃自语,随后她头脑中翻涌的思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记忆中的某些资料也随之浮现出来,“我听过这个名字,在一些文件里……还有你们塞西尔人的报纸和杂志上。我知道有这么一棵‘树’从地里钻出来,庞大的像是一座城堡……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那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她从半年前就比任何一座城堡都巨大了,”玛丽安修女摇摇头,“不过现在她的生长已经缓慢到趋于停滞,理论上再怎么长也不会继续扩大下去,否则我们真要担心整个平原都被她的树冠笼罩起来……虽然在我看来那也挺气派的,但农业部的人可不这么想。” 安德莎带着一种目睹奇迹的心态看着车窗外不断靠近的景色,听着修女小姐的讲述,她突然注意到了对方词汇中的一个细节:“‘她’?你说那棵树……” “哦,你看到的情报中没有把索林巨树称作‘她’么?”玛丽安修女扬了扬眉毛,“好吧,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贝尔提拉女士的情况……包括那些围绕索林巨树写了洋洋洒洒无数篇稿件的记者和小说家们。” 安德莎仍然一头雾水:“……?” 塞西尔这地方……让人搞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巨树之巅,一团生机勃勃的花藤从枝叶中生长出来,在繁花与藤蔓的簇拥中,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渐渐凝聚成型。 贝尔提拉控制着自己的人形拟态来到了树冠平坦区的边缘,在这个圣灵平原最高的远眺平台上,她极目远望,看向了群山和平原分界的方向。 实际上她的眺望并无意义:自从成为一株植物以来,她的感知便早已不属于人类,她通过庞大的根须系统和向着天空蔓延的枝丫感知这个世界,而她为自己拟态出的人类形体其实根本没有视觉,但在很多时候,贝尔提拉仍然习惯于做这种“眺望”——这会给她一种“充实”的感觉。 深藏在树冠密室中的人造大脑正在有力地运转着,模拟出的神经信号维持着贝尔提拉的人格稳定,她用拟态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树冠蓬勃的光合作用让她心情愉快起来。 她“看”到一列魔能列车从东方驶来,已经进入了树冠覆盖的边缘区域,设置在车站附近的藤蔓接收到了信号,正在将那里的画面传输过来。 有脚步声从拟态身体的后方靠近,鞋子踩在硬质的叶片表面发出如脚踏水泥地面般的叩响,贝尔提拉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谁站在自己身后。 “她到了,”贝尔提拉那实质上由木质结构组成的身体里传来了略显沙哑的声音,“不去看看么?” 站在贝尔提拉身后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两秒钟,才带着复杂的情绪打破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总要去面对的,”贝尔提拉慢慢说道,“她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而你不能永远逃避这一切。” 巴德扯了扯嘴角:“……又是谁造成我如今这般境遇的呢?” “……我们说好不提这个。” 巴德无声地笑了笑,轻轻摇着头:“不管怎么说,前线的将军和政务厅的大执政官们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我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甚至直到现在还有一种仿佛在做梦的感觉。” “我可以想象——你监听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有人把你叫出去,告诉你你的女儿成了第一批战俘,几天内就会送到索林堡来,想象一下我就知道你那时候的混乱心情,”贝尔提拉略显僵硬死板的语气中竟稍微带上了一点揶揄,“不担心么?听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巴德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她是军人,有些事情是她的天职。” “她是军人,但你是父亲,她的天职和你的担心并不冲突,”贝尔提拉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着巴德·温德尔,“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还是去看看吧,总要面对的。我相信有这么几天的时间做准备,你应该也考虑过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了。” “……这可真不像你,”巴德看了眼前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教长”一眼,“在我认识你的十几年里,‘贝尔提拉女士’可始终是刻薄狡诈与危险的化身。” 贝尔提拉没有做出回应,而巴德对此也没有在意,他只是摇了摇头,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来找你是想报告一个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监听小组留下的记录,”巴德将手中的一摞资料递了过去,“我们仍然没有追踪到那个信号,但我们发现了一些别的痕迹,这或许有些价值。” 贝尔提拉其实并不需要用“眼睛”去阅读巴德拿来的资料,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些纸张,很认真地把它们放到了眼前——生活毕竟需要一些仪式感,一株植物也不例外——她的“目光”扫过那上面的表格和记述,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她其实并不是魔网通信、信号学和密码学方面的专家,但自从上次成功从神秘信号中破解出几何图形之后,她在这方面的价值得到了上层的重视,如今监听小组如果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除向上级研究部门提交之外也一定会给她一份。 “这些随机出现的微弱噪波并不是魔网中的正常波动……是这个意思么?”贝尔提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看向巴德。 “正是如此——我们已经比对了所有的波形,那些噪波确实不应该出现在魔网中。” “这些噪波很微弱,而且混乱不堪,完全无法破译——包括我之前发现的‘点迹解法’也不管用,”贝尔提拉捏着自己的下巴,“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现在怀疑那个信号其实一直在不间断地播送,每分每秒都在覆盖着我们的收发装置,这些噪波就是它留下的痕迹——但由于某种原因,这个信号在大部分时间都被严重干扰、削弱着,所以我们完全无法破译它的内容,甚至在我们提高收发装置的灵敏度之前压根就未曾注意到它的存在,”巴德慢慢说着自己和同事们的想法,“从这个思路出发,我们之前几次突然收到信号,其实并不是信号突然‘出现’,而是某种产生干扰、屏蔽效果的东西出现了短暂的漏洞……” 贝尔提拉的面孔无法做出过于生动的表情,但她细微的面容变化中仍然浮现出了一丝严肃:“这听上去……可有点让人不安。资料已经提交给帝都了么?” “已经发送过去了,卡迈尔大师亲自回复将认真对待此事,同时他也会协调十林城、凛冬堡以及卢安各地监听站的工作组,尝试在各地寻找这些噪波存在的证据,”巴德点点头,“如果各地都发现了这种噪波,那我们的猜测就能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 贝尔提拉一时间没有说话,在十几秒的思索之后,她才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巴德对贝尔提拉说道,“监听工作站那边还等着我去回复。” 贝尔提拉嗯了一声,巴德便转身向不远处的升降机走去,但后者刚走出去几步,贝尔提拉突然又把他叫住了:“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么?” “安德莎·温德尔已经被转移到老城堡的西楼,”贝尔提拉看着巴德的背影说道,“那里会是她专属的‘疗养区’,如果你要去看望的话,我和玛格丽塔都能帮忙安排。” 巴德背对着贝尔提拉,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他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升降机的方向走去。 第0992章 重逢 现在,那株被称作“索林巨树”的植物已经在安德莎的眼前了。 她躺在一个专门为自己准备出的疗养房间内,这房间位于旧索林堡的西侧,曾经是当地领主的产业,昔日考究的装饰如今有大半还保留着,只是在那些华丽的家居事物之间又增加了一些现代化的陈设,她的侧面则有一扇很高的水晶窗户,透过窗户,她能看到一望无边的绿色。 那是索林巨树的树冠,严格来讲是树冠边缘的底部,难以想象的大规模枝丫和叶片在那里层层叠叠地蔓延着,仿佛一片倒悬在天空的绿色海洋般充斥着安德莎的视线,它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阳光完全被树冠遮蔽了起来,越往索林巨树的中心区,阳光就越是稀疏,树冠正下方的整片区域因而被笼罩在长久的夜幕中——原本该是如此的。 实际上有大量光源驱散了树冠下面的阴影。 在地表的小径和几处村镇,塞西尔人设置了大量人造的灯火,如不夜城般照亮了人类聚居的区域,而在上方的树冠里以及从树冠中延伸、垂坠下来的木质支柱上,则缠绕着许多发光的藤蔓和荧光菌类,让索林巨树树冠下的旷野区域也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夜。 一边是人造的灯火,一边是发光的自然植物,二者以某种奇妙的共生方式融合在这片曾被战火摧毁的土地上,共同被巨树庇护着。 这是安德莎在任何地方都不曾见过的景色。 在安顿下来之后,她便用很长时间定定地望着窗外,望着这片奇景中的每一处细节。 她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甚至直到自己痊愈之后仍然会在这座老城堡里“疗养”下去,在这间舒适的房间外面,每条走廊和每扇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城堡内外到处都是昼夜运行的魔法机关,她是这里的贵客,也是这里的囚犯,对这一点,年轻的狼将军是很清楚的。 但倘若做“囚犯”的日子里有这样奇妙的景色作伴……似乎也还不错。 年轻的狼将军轻轻叹了口气,些许疲惫又涌了上来——高阶强者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让她从那可怕的空袭中活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伤痛以及高速修复躯体之后导致的损耗却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她现在十分容易感到疲劳,以至于仰头看一会窗外的景色都会很累。 她躺了下来,准备小憩片刻,等待前去述职的玛丽安修女回来。 但一阵从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安德莎微微偏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推门走入房间。 那似乎是塞西尔帝国的技术人员常穿的制式服装——安德莎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她却没看到那男人的面孔。对方在长袍之下套着一件有高领的厚外套,领子拉起之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屋之后又立刻开始整理附近架子上的一些杂物和医疗用品,忙忙碌碌,似乎并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意思。 但安德莎仍然决定主动和对方打个招呼:“你好,先生。” 那个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招呼声给吓到了,随后他才开始继续忙活手中的工作,同时保持着侧身的姿态轻轻点了点头,高领子后面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嗯,你好……小姐。” 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很快眉头便舒展开,她看着对方在那里忙忙碌碌,心中刚泛起的古怪念头很快便消散干净——这好像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这样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是由塞西尔军方指派的,甚至可能本身就是个“技术军人”,这样的人估计不会和自己这个“特殊囚犯”多做交谈。 安德莎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的动作——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她总得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她看到那男人把架子上的东西挨个拿起,很快地检查上面的标签,然后又熟练地放回,她看不出这样的检查有什么意义,但从对方娴熟的动作判断,他显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 “先生,你是这里的……技术人员么?”安德莎有些无聊,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人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仿佛带着一丝犹豫说道:“我……我在德鲁伊部门……算是医疗人员。” “你负责照料我?”安德莎有些好奇,她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医生”,而对方沙哑低沉的嗓音又含糊不清,她便忍不住继续询问,“玛丽安修女呢?” “主要还是她负责照顾你,”男人嗓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从别的部门来帮忙。” “哦,我明白了,”安德莎随口说道,接着翘了翘嘴角,“你们塞西尔人在对人员进行管理这方面总是很有效率。” 男人又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沉默,就好像回答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思考半天似的。随后他又把自己的领子拉高了一些,来到了安德莎的床铺附近,开始检查旁边小书桌上交接手册里记录的内容。 安德莎刚来到这里,因此手册上几乎没多少东西可看,他却认真看了好半天。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突然问了一句。 “如果你是说和刚受伤的时候比……那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安德莎语气轻松地说道,“但如果你是和健康人比……如你所见,离复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的眼睛……”男人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还好,我有一只眼睛是完好无损的,据说这十份幸运,”安德莎这次略微迟疑了半秒,原本轻松的语气也有些失落下来,“据说不可能治好了——但玛丽安修女仍然劝我保持乐观,她说一个叫血肉再生技术的东西说不定对我还有效……说实话,我也没怎么相信。” 不知为什么,她说的话比自己想象的要多许多——她不应该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东西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自从来到塞西尔的土地,自从成为一名战俘,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和陌生人进行这种普通日常的交谈了:她只和相对熟悉的玛丽安修女聊天,而且也仅限于那一位。 安德莎感觉有些奇怪,她搞不清楚,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总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心感。她皱起了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在陌生的环境中失去了警惕,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又开口了。 “血肉再生术可以让残缺的肢体再生,甚至包括断掉十年的舌头,但眼睛是个很难以对付的器官,它和大脑之间的联系精妙又复杂,本身也很脆弱……血肉再生术暂时还拿它没有办法,”他低声说道,“但我想玛丽安修女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她只是不了解这个领域——医疗并非修女的专长。” 安德莎不知自己心中是否泛起了失落,她怀疑自己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同时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修女不擅长医疗?塞西尔的神官不学习治疗还训练什么?” “综合格斗,射击,炮术,体能训练以及战地生存,”那男人很认真地说道,“玛丽安那样的战争修女还会接受基础的指挥官培训。” 安德莎:“??” 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到安德莎脸上瞬间呆滞的表情,他只是继续把脸藏在领子的阴影中,片刻的思索之后突然说道:“血肉再生术还会发展的……现在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可以用来治好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带着一点斩钉截铁的意味,就如同在对眼前的陌生人许下郑重的诺言一般。 安德莎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尝试从对方沙哑的声音、露出的一点点面容中观察出一些东西,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些十分陈旧、泛黄的记忆好像在跳动,那几乎是她孩童时期留下的模糊印象,它们是那样久远,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确认它们的细节了。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观察,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床铺去做别的事情。 他在主动回避自己? 安德莎立刻察觉了这一点,在疑惑和猜测中她忍不住微微撑起了上半身:“先生,请问……” “你该休息了,”对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安修女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可以。”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似乎就要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房门,安德莎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快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再次叫住对方:“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 男人身影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下一刻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而就是在这一侧头之间,安德莎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她仍然没有想起,但她看到对方已经要走到门口了。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再一次失去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物了——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在转动把手之前,他用大拇指在把手上轻轻按了两下,这个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作让安德莎脑海中轰然冒出了一些泛黄的、久远的画面—— 这是父亲习惯的小动作。 “先生!请等一下!!”安德莎大声叫了起来,她还未痊愈的肺开始隐隐作痛,“请等一下!”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的念头简直荒谬,感觉自己此刻的期待像个不切实际的笑话,但她终于决定用感性和冲动来取代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性和逻辑,她向前伸出了手,而那个人仍然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在过往记忆中的雕塑般没有丝毫移动,他们之间相距只有几米,同时却又相距了十几年。 下一刻,安德莎失去了平衡——她狼狈不堪地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那个男人如狂风般冲了过来。 几米的距离和十几年的时间都瞬间被缩成一点。 男人来到安德莎身旁,一只膝盖撑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她的脖子,似乎想把她搀扶起来,而在这个距离和角度下,安德莎几乎可以看清对方隐藏在衣领阴影中的整个面孔了。 那面孔和记忆中比起来实在差了太多,不仅仅是年龄带来的衰老沧桑,还有很多她此刻看不明白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她还是认识的。 “这是一场梦么?”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在现实中,我的孩子,”巴德低垂着眼睛,“我是你的父亲——我就在这儿。” “……为什么?”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一名研究员。” “我问的不是这个,”安德莎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为什么……”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面?问对方为何在为塞西尔效忠?问对方为何从一个无比强大的骑士领主变成这副模样?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避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答案。 巴德沉默着,随后他慢慢用力,将安德莎从地上扶起,将她搀到床上。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 门外的走廊上,金发的年轻修女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处窗台上,大威力的圣光冲击炮被她放在身旁,她手中则是又翻看了一遍的厚重大书。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嘴角翘了一下,又低头回到了有趣的阅读中。 一阵沙沙声从旁边传来,有沿墙生长的植物藤蔓和繁盛的花朵爬上了窗台,贝尔提拉的身影在花藤簇拥中凝聚成型,她穿过敞开的窗户,来到玛丽安修女身旁,后者这才不得不放下书,换了个相对郑重的姿势向索林巨树的化身点头致意:“日安,贝尔提拉女士。” “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情况,”贝尔提拉随口说道,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还好……终于踏出这一步了。” “我直到昨天才接到情报,才知道索林地区的一名研究员竟然是提丰的前任狼将军,是那位‘大小姐’失散多年的父亲,”玛丽安修女说道,“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一直在担心他们的重逢会出什么状况——我甚至担心他们会打起来,”贝尔提拉摇摇头,“这件事连帝都那边都有人在关注,我可不想出现意外。幸好,现在看来一切还算顺利。” “当然会很顺利,至少您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他们会大打出手,”玛丽安修女露出一丝温和恬淡的微笑,如任何一个合格的神职者那样,她的笑容是令人感到温暖和安心的,“一个和女儿重逢的父亲必然是不可能对女儿动手的,而重伤未愈的‘大小姐’更不可能有力气和自己的父亲闹矛盾——更何况我还在她的上一剂炼金药水中增加了一倍剂量的月光合剂……” 贝尔提拉:“??” 第0993章 双重舞台 安德莎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的父亲正坐在一旁。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甚至刚才拉扯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无法让安德莎确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感觉自己的头又晕起来了,那种令人虚弱且失衡的眩晕感一波波袭来,这是即将从梦境中苏醒的征兆么?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面孔,一次次确认着所有的细节,仿佛要把对方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彻彻底底刻进脑子里,然后拿来和十几年前记忆中的模样做认真比对,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父亲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安德莎几乎没有从对方的面容中找到多少与记忆相符的细节……这仅仅是因为十几年的时光导致自己遗忘了童年的细节?还是因为这些年的生活经历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忍不住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很高的额头……还有比现在更宽的鼻梁……” 巴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啊,这张脸应该确实变了很多,那是用时光流逝都很难解释的改变——拥抱黑暗与堕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接触过多少禁忌危险的力量,记不清自己为了那些力量付出过多少东西……血肉改造,神孽因子测试,突变,毒素,这张脸一次次在人类和非人之间转变,被重塑了一次又一次,尽管自己一直在尽可能地维持原本的人类容貌,但这张脸终究还是变得面目全非了吧。 这个世界上还能认出自己的人恐怕不多了。 “这是活到今天的代价,”巴德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说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安德莎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一直就在塞西尔……安苏?你根本没死,你只是被安苏抓住了,然后成了他们的人?” 她的话语中带着质问的语气,却多少又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个选择了投降的战俘,似乎并没多大的资格来质问自己的父亲。 可她明显还是有些生气,甚至近乎于恼怒——那是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人生观受到冲击所产生的情绪,她盯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不仅仅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是希望对方能有一套完整的、可以说服自己的说辞,好让这场“背叛”不至于如此可耻。 巴德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等着自己,他也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到之后,他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积攒起开口的勇气:“安德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过去这些年,我做了一些……比你想象的更加可怕的事情。” …… 玛格丽塔来到了索林堡西墙的一处塔楼上,尽管“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寒冷冬日,从这座塔楼上空吹过的风却仍然如春季般温暖适宜,她拨开了额前被风吹动的一缕碎发,抬头眺望着巨树树干的方向,轻轻呼了口气。 这里是整个索林堡最高的地方,但即便是在这里,索林巨树宏伟的树冠距离玛格丽塔仍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她仰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绿色“穹顶”,在穹顶间点缀的无数发光藤蔓和仿佛轻纱般垂下的菌丝如夜幕星空般泛着迷人的光芒——如果不是知晓这背后的秘密,谁又能想到这样梦幻般的奇景其实是扎根在一个黑暗教团的血肉深渊之上? 附近传来了沙沙的细响,一些原本攀附在塔楼外的花藤蠕动着来到了玛格丽塔身后,贝尔提拉从花藤簇拥中缓步走出:“日安,玛格丽塔将军。” 玛格丽塔没有回头:“那位‘大小姐’和她父亲的重逢还顺利么?” “气氛还算不错……虽然现在稍微恶劣了一点,但我觉得他们最终会顺利的,”贝尔提拉说道,随后她顿了一下,“其实我并不认为巴德现在就把自己过去十几年在万物终亡会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女儿是个好选择——尤其在后者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们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或许巴德先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话题,而且在我看来,那位安德莎·温德尔小姐也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冲动失控的人。” “或许吧,”贝尔提拉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我已经太长时间不曾有过亲人和朋友,已经不太明白这方面的事情……几百年前的经验和记忆,放在如今这代人身上大概也并不适用吧。” 玛格丽塔深深地看了这位早已不能算是人类的古代德鲁伊一眼,貌似随意地说道:“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索林区域将派出一支包含作战、建设和医疗人员在内的混合支援部队前往冬狼堡前线,去应对那里提丰人越来越强力的反扑。” “啊,当然收到了,毕竟我承担着这里的很多工作,”贝尔提拉很淡然,“这很正常,索林地区的生产建设兵团有相当一部分人员是去年从东境征召来的,他们了解长风—冬狼对峙区的情况。” “……你本人没什么感想么?”玛格丽塔忍不住问道。 贝尔提拉却反问了她一句:“你想说什么?” “你曾经是个提丰人,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玛格丽塔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严格来讲……你甚至是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祖先之一,是提丰皇室。如今提丰正在遭遇一场神灾,而塞西尔正和他们处于战争状态,我以为你会对此有额外的关注。” “你也说了,那是很久以前,”贝尔提拉突然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有些僵硬死板,“我离开提丰的时间远比巴德和他女儿分离的时间更加久远,久远到我已经忘记奥古斯都家族的那些面孔是什么模样了。现在那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没有我认识的城市和街道,甚至连我记忆中的奥兰戴尔都已经在两百年前沉入了大地深处……现在那对我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感慨的。” 玛格丽塔怔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点笑容:“倒也是。” 一阵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索林巨树的树冠在风中泛起大面积的、长时间的沙沙声响,这些以公里计的枝丫舒展着,贝尔提拉的一线目光在枝丫间延伸,望向了遥远的东方——然而在巨树感知区域之外,她作为一株植物所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 雾,无边无际的雾,笼罩了整个奥尔德南的雾。 每年的这个月份,长久不散的雾气总会笼罩这座伫立在平原上的城市,奥尔德南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浓雾笼罩的季节,并习惯于在长达数月之久的、混混沌沌的天色下生活,在富有诗意的人看来,那些在建筑物之间漂浮的雾以及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屋顶和塔楼甚至是一种令人迷醉的美景——关于雾中帝都的诗篇,在长达两个世纪的时光中随处可见,随时可见。 然而在塞西尔2年(提丰739年)的雾月,奥尔德南的市民们从这熟悉的雾中感受到的最多的却是紧张不安。 一种恐慌的气氛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谣言在城市中蔓延着,那些不断传出怪响、据说已经被恶灵占据的战神教堂,那些频繁调动的军队,那些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无一不在挑动着提丰人紧张的神经,而在雾月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又有一件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和之前那些模糊不清、令人焦虑的流言蜚语比起来,至少这件事明确无误:在帝国议会所有议员全票通过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临时关闭了议会。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或者这个国家——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但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底层的平民而言,他们还没有达到可以担忧这种“大事”的级别。工厂仍然在运转,交易所、车站和码头上仍然需要大量的雇员,甚至由于这场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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