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君泽背上有一道刀伤,他褪去上衣,被白色的绷带缠绕着。 现在趴在床上,两条胳膊被常大夫拿捏住。 君泽艰难道:“爷们儿也知道疼啊。” 一套操作完成后,常大夫和君泽同时舒口气。 常大夫道:“行了,我明天再来。” 君泽在床上趴着,嗓子里发出哼哼的气喘。 顾玉跟着常大夫一起出去。 常大夫猜到了她要问什么,直接道:“右手筋骨伤得很严重了,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再用右手了。” 顾玉点点头。 等她端着给君泽的药回来时,苏县令已经在里面了。 只听苏县令有点告状的意味道:“顾钦差在城里散播谣言,杀了军中喧哗的人,砍了一个要退军的百姓的手。” 君泽道:“正该如此,苏县令是文人,不懂军中哗变的危害,她这么做才是对的。” 苏县令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顾钦差打算把囚犯充当军奴,敌军攻城之日,安排在最前面。此事若传出去,怕是得遭天下人唾骂。” 君泽眨眨眼,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苏县令道:“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君泽道:“顾玉都不怕,你怕什么?还是说,苏县令打算把这事说出去?” 苏县令脸色一变,惊道:“将军!” 君泽很疲惫,像是打盹儿的老虎一样,“嗯?”了一声。 苏县令耐下心,道:“下官是希望,若她真打算这么做的时候,您能劝诫一二。” 君泽闭上眼,道:“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这招的。” 顾玉端着药碗,站在门边,汤药冒着热气,一股苦味充斥在鼻尖。 这世间,有这么一个了解她的人。 是福?还是祸? 第159章 苏县令拉开门出去,刚好看到顾玉站在外面,想到刚刚自己跟平南将军告的状,他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顾玉没有多说什么,不待他行礼,就越过他走了进去。 苏县令挺直了脊背走了。 顾玉把药碗放在小桌上,很不客气道:“喝药。” 君泽撑起身子,把药接了过来,一口饮尽,俊朗的五官皱作一团,道:“常大夫的药苦得要死。” 他把空碗递给顾玉,顾玉接过后,另一只手变出了一颗蜜三刀。 君泽道:“爷向来不吃这种女孩子家家的零嘴儿。” 顾玉不以为意地把蜜三刀放进自己嘴里。 甜味儿充斥在嘴里,让人心情愉悦。 君泽丧气地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跟顾玉客气个什么劲儿,嘴里苦得他想呕吐。 顾玉看着外面昏黑的天色,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君泽颓丧道:“不辛苦,命苦。” 顾玉却又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个蜜三刀,道:“最后一颗,吃不吃。” 君泽从她手里拿过,塞进自己嘴里,甜味冲击着苦味儿,让他打了个激灵。 顾玉幽幽道:“援军有消息了。” 君泽闭上眼睛,他知道,他在外面,比封闭在通宁县的顾玉知道的还要早几天。 那时他已然没有退路了。 可惜援军并不是往通宁县的方向支援。 而是南望县。 朝廷向来会把利益最大化。 哪怕他和顾玉在通宁县孤立无援,艰难应付,朝廷还是要先拿下有铁矿的南望县,断了叛军的兵器供应。 他们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先抢夺南望县,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怪只怪他们在通宁县。 顾玉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道:“说真的,我无意做舍生取义的圣人,在决定出城救你之前,我想过许多弃城逃跑的方案。” 君泽道:“可你还是出城救了我。” 出城,意味着顾玉彻底放弃了弃城逃跑这条路,要把他接回来,跟他一起守城。 他们的计划很顺利,大郡王死了,附近的二郡王很快就会接到消息。 到时二郡王一定会为了报仇,从南望县出来,集结兵马来通宁县。 这下子,不仅有大郡王原来带的七万军队,还有二郡王从南望县支援带来的军队。 通宁县的压力,更大了。 顾玉道:“我们只剩下守城这一条路能走了。” 顾玉的脸上浮现担忧。 君泽道:“顾玉,你相信我吗?” 顾玉看着他,忽然一笑,那一丝担忧又烟消云散了,道:“不信你的话,我就不会出城救你了。” 把生死置之度外,做一回圣人又如何? 哪怕没人会知道他们的付出与艰辛。 君泽心里再次产生了些许异样,他垂下眼眸,道:“谢谢你。” 谢谢你知道这场赌局九死一生,还肯把注压在我身上。 顾玉站起身道:“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君泽回味着蜜三刀的甜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顾玉走出去的背影。 顾玉走在浓稠的夜色里,清风半夜鸣蝉。 这样安静祥和的夜晚不多了。 与此同时,安亲王忽然满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来,安亲王妃迷迷糊糊问道:“您怎么了?梦魇了吗?” 安亲王的神色十分痛苦,道:“我梦见老大去世了。” 安亲王妃心吓一跳,这梦不祥。 安亲王翻身下床,他的伤还没养好,稍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拉开门对府上的侍卫道:“老大可有消息传来?” 侍卫道:“昨日传来消息,就快到通宁县了。” 安亲王依然放心不下,道:“传信鸽,要最新的消息。” 侍卫道:“属下遵命!” 安亲王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坐在软榻上等消息,不时咳嗽几声。 安亲王妃亦是忐忑不安地在一旁候着。 一直到天色大亮,侍卫才把消息带来,道:“禀亲王,大郡王无恙,快要抵达通宁县了,等待这两日攻城。” 安亲王与安亲王妃俱是松口气。 安亲王妃安抚他道:“放心吧,老大稳妥,不会有事的。” 安亲王这才回去补觉。 驻守在南望县的二郡王目眦尽裂,将手中的密函看了一遍又一遍,终是不敢相信。 他拎起一个侍卫的衣角,低吼道:“我不相信,这一定是君泽传来的假消息,以此来乱我军心,你马上去寻我大哥的部队,把真实情况带过来。” 虽然父王偏心兄长,可兄长仁厚,他从未有不服。 信上说,大哥在追逐君泽的时候,被一箭射死,临死前反复叮嘱,不可将此消息传到父王那里。 假的,一定是假的。 二郡王吓得满头是汗。 可是隔天,去确认消息的侍卫回来,颤抖着说:“大郡王已死,尸体还在军中,怕消息走漏不敢入葬,现在大郡王的七万兵马群龙无首,等待您去接管。” 二郡王眼前一阵阵发黑,道:“是君泽!是他杀了我大哥!” 侍卫道:“还有镇国公府的顾世子。” 二郡王道:“集合兵力,前往通宁县!” 那侍卫震惊地抬起头,道:“二郡王,那南望县怎么办?朝廷的援军就要到了。” 二郡王恨恨道:“我只带一队人马过去,大部队留在南望县。” 南望县有内盐场,固然重要,但是君泽跟顾玉这两个江南身份最高的人在通宁县,拿下他们,其他人就不足为惧。 大哥没做成的事情,他要接着去做。 杀兄之仇,他要顾玉和君泽血债血偿! ------------------------------------- 攻城是在一阵擂鼓声中发起的。 全城警戒。 有关叛军所到之处,民不聊生的传言愈演愈烈,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可是在看到君家的兵马浩浩荡荡前往城门时,大家的心又都莫名安定下来。 君泽骑在马上,接受着通宁县百姓的注目,知道这是顾玉做出的努力。 她不仅散播了谣言,还大肆宣扬君家兵马的英勇。 把他和他父亲君晋以往的功绩传得神乎其神。 仿佛只要他上了城墙,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第160章 “哈哈哈,以一挡百?天生神力?战无不胜?力能扛鼎?英勇不凡?” 君泽重复着沿途百姓对他的溢美之词。 顾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分明是夸大其词,可是君泽不仅没有被过度吹捧的羞惭,还得意洋洋,仿佛说的就是他一样。 君泽道:“没想到我在顾世子心里,居然这般高大伟岸。” 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顾玉忍不住扶额,道:“如果通宁县的城墙有你脸这么厚就好了。” 说笑归说笑,等他们上了城墙,所有人还是忍不住胆寒。 城外黑云压城,敌军气势汹汹,呼声如浪潮,排山倒海。 城墙上战鼓擂动,明明只有五千余人,气势却分毫不减。 顾玉在城下安排百姓起锅烧油,掷火架一台台搬上城墙,所有女兵在城墙下候着,接济伤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是被一支箭羽射出来的。 并没有伤到谁,而是攻城的信号。 叛军推着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城墙很高,一旦搭上,城墙上的士兵想要把云梯掀下去难上加难。 君泽早有先见之明,在前一夜召集城中农夫把外围的土锄得松软,以至于云梯架上后,不再如以前稳固。 叛军爬云梯爬到一半才发现,城墙上的君家兵没有用石头把他们往下砸,而是拿着农夫用的钉耙和锄头把他们往下怼。 就是昨夜用来松土的那些农具。 没办法,通宁县里太缺兵器了,能用的都用上,不能用的也都另辟蹊径用上。 同时君泽知道,石头固然可以把敌军砸下去,可搬运石头的过程耗时耗力,有些爬得快的,会在对方搬石头的间隙爬上来。 除此之外,砸石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砸下去的石头太多,到了后期会被叛军用来踮脚攀爬。 一个敌军爬到一半,被城墙上的士兵用锄头怼了下去,五脏六腑都摔成了烂泥。 但下一个人会立即补上,像是蚂蚁上树一般,源源不断。 摔在地上侥幸还有一口气的敌军,在拖着崩裂的内脏即将站起来时,又被自己掉落的同伴砸死。 然后是新一波叠加。 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多到叛军可以踩着同伴的尸体攀爬。 这时,一锅锅热油被顾玉安排着抬了上来,哗啦啦浇下去,烫得云梯上的敌军撕心裂肺惨叫。 热油与人肉呲出来的味道腥臭刺鼻,令人作呕。 尸体堆成小山时,他们点上一把火,城墙外瞬间成了一片火海。 阻挡了叛军再进一步。 “砰”一声。 几辆砲车同时往城墙上投掷大石,顿时有几个士兵被砸倒在地。 君泽看到城墙下蔓延的火海,让所有士兵都撤回城楼里。 等火势变小,叛军再次杀上来,他又让大家都出去,直接搬上掷火架。 用顾玉提前备好的油布把那些石头简单包裹了一下,就点上火还给了叛军。 这种情况下,只有少数叛军带着满身的伤和烈火攀爬上来,又被守城的士兵轻易打了下去。 接连几日,看似人少力薄的通宁县依然固若金汤。 每天都有一些说书人坐在茶馆酒肆,把一场场守城之战讲得绘声绘色,我军英勇无畏,叛军接连败退,叫好声不绝于耳。 城中央最繁华的地界,钦差大人请来戏班子,咿咿呀呀的戏腔不断。 戏台刚搭起时,有读书人指着戏子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可是随着一幕幕《单刀会》、《穆桂英挂帅》、《杨家将》、《挑滑车》等激动人心的武生剧目出来,所有人都被感染了。 每演罢,必有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除此之外,官兵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地播报城门的战绩,援军马上就到的消息传到城内。 还沉浸在江南繁华梦里的人们终于意识到,战争已经来了,死亡和毁灭离他们如此之近。 而大家也都意识到,通宁县之所以失去安宁,是因为安亲王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谋朝篡位。 不断有伤员从城墙上抬下来,也不断有人从街坊里巷站出去参军。 战死的士兵被蒙上白布,统一安放在城中空地。 自发来帮忙的百姓帮他们整理遗容,登记衣服上绣的姓名,以此给他们的家人发放烈士补贴。 有人从中发现了自己的亲人,痛哭几声后,又去帮别人的亲人整理遗容。 城外尸山血海,城内的烈士保下了最后的体面。 战争还未看到尽头,城墙上的厮杀声与擂鼓声犹如一个无形的罩子,铺天盖地压在通宁县上空。 戴嫂嫂蹲在巷子里不停干呕。 她是如此绝望,也是离死亡如此之近,她看到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站起来。 她缝补衣服的手,用来缝补伤员血淋淋的伤口,甚至是四肢。 顾玉走到她跟前,半蹲下帮她顺气,她抬头,看到顾玉关切的神色,刚想要行礼,就被顾玉拦住了。 顾玉道:“嫂嫂您还好吗?” 戴嫂嫂道:“还,还好。” 顾玉道:“你给那些伤兵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利落,好多妇女都在夸你,那些伤员也都在感谢你,戴嫂嫂你很勇敢。” 戴嫂嫂没想到顾玉会这么说,她算是来参军的女人中年龄最大的,许多年轻女孩儿见到这样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啼哭不止。 她作为那些女孩儿的嫂嫂,只能装作毫无畏惧的样子,安慰她们这没什么大不了。 跟我学,很简单的,针头从这里扎进去,从那里拉出来。 很简单对吧,就像是缝衣服一样。 她拿针的手很稳,可是裙子下面的一双腿却在不停发抖。 实际上她自己也怕极了。 戴嫂嫂哭道:“好多英雄都救不活。” 顾玉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泪,道:“你已经尽力了。” 戴嫂嫂依然在哭。 顾玉道:“你后悔了吗?” 戴嫂嫂满脸是泪,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顾玉夸赞道:“戴嫂嫂,你真是个勇敢的英雄。” 一句话让这个淳朴的妇人嚎啕大哭:“我不是,那些在城墙上抵抗的士兵才是英雄。” 顾玉道:“他们是,你也是。你不知道吧,城里在唱穆桂英挂帅,巾帼不让须眉,挂帅的穆桂英是英雄,像你这样帮伤兵处理伤口的妇女也是英雄。 你真的很勇敢,敢不顾世俗出来帮忙,敢处理那么多血肉模糊的伤口,敢在其他女孩儿胆怯的时候过去给她们鼓劲儿。” 戴嫂嫂泣不成声,她从未想过当英雄,也并不觉得自己是英雄。 可是顾玉这么说让她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满足。 她这一生吃过不少苦头,生活的贫苦,丈夫的打骂、公婆的磋磨,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 可现在,她觉得以往那些苦全都不值一提。 当自己强大起来时,就会觉得以前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的大山不过是个小土块儿,一脚就能踩碎, 她不再是逆来顺受的林戴氏,不再是克死丈夫的丧门星,不再是为了生计抛头露面,却被骂不检点的寡妇... 她很勇敢,她也是英雄啊。 还有许多事等着顾玉去做,她站起身道:“戴嫂嫂,我先走了,你累了就先歇歇。” 看着顾玉的背影,戴嫂嫂哭着道:“顾钦差,我不后悔。” 顾玉脚步一顿,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她也不后悔。 不后悔出去救君泽,不后悔留下守这座城池。 第161章 攻城与守城之战进行到第七天,双方依然胶着。 二郡王从没想过一个小小的通宁县这么难攻,看着己方不断增长的伤亡人数,他阴沉着脸。 他能肯定通宁县里剩下的兵不多了,可以很快拿下,但是每次强攻都会被狠狠打脸。 君泽带着不到一万的杂兵,硬是撑到现在。 大郡王已死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江南,唯独瞒着在不夜城里养伤的安亲王。 心向朝廷的县城士气大振,而己方的士气在强攻通宁县不成后,不可避免地衰落下来。 朝廷的援军已经打到了南望县。 两方都在攻城。 南望县的那群酒囊饭袋连发几封急函求他回去。 二郡王看着跳动的烛火,是继续攻城,还是回去守城,他陷入纠结。 怕就怕,通宁县没攻下,南望县又没守住。 一个斥候忽然跑进来,满脸激动道:“禀二郡王,属下夜观天象,这两日将有大雨降临,攻城有望了。” 若是在寒冬腊月,遇见大雨或者大雪,对攻城的一方绝对是个噩耗。 因为雨水会打湿厚重的衣服,妨碍进军的动作。 可现在是炎炎夏日,君泽这些日子为了守城可以说是物尽其用,其中火和油是他最大的利器。 下了雨,气温也降了下来,火烧不起来,热油也运不到城墙。 二郡王走出帐篷,天空黑压压一片,起风了。 是继续攻,还是回去守。 看来上天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 ------------------------------------- 苏县令站在院中,感受着空气里的潮湿,仰天痛哭:“天要亡我通宁县。” 君泽守在城楼里,生于北方、长于北方的他敏锐地嗅到了这股潮湿。 顾玉从他身后走出来,道:“要下雨了。” 君泽点点头,桃花眼里不再有笑意。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萦绕在二人之间。 他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奈何天公不作美。 这些日子,他们把能用的都用上了,给茶舍酒肆的说书人提供了许多笑料。 用农具充当兵器已经是最低级的骚操作了。 君泽从养蜂人那里找来无数蜂巢,包裹好向叛军砸去,小小的蜜蜂把众多叛军弄得全盘崩溃。 一筐筐的毒蛇往下一倒,给它们来了一场吃不完的饕餮盛宴。 他用兵,用百姓,用农具,用火,用油,用动物...能用上的都用上了。 他的脑回路永远清奇,永远让人猜不透下一次,他又会用什么,就像现在。 一个守城的士兵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道:“赵武,你替我一下,我去解个手。” 赵武道:“好嘞。” 君泽苦笑一声,对顾玉道:“顾玉,下雨那天,你一定不要来城墙。” 顾玉挑眉,这人清奇的脑回路又想到什么了? 便问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君泽的表情都要哭了:“别问,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也别来,你跟这招犯冲,你一来,就不灵了。” 顾玉骂道:“神经啊你。” 论犯冲,谁比得过你个扫把星。 第二天,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攻城了,也是最危险的一次。 君泽毫无保留,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城墙。 幸存的战士们已经适应了君泽的节奏,哪怕是那些刚参军的百姓,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也能被他安排得当。 下午时,雨下得大了起来。 二郡王身上的铠甲被硕大的雨滴打得噼啪作响。 “是时候了。” 他知道是他竭尽全力攻通宁县的时候了,也是朝廷的援军竭尽全力攻南望县的时候了。 大雨瓢泼中,城墙上的军鼓声音都是闷闷的。 厮杀声不减分毫,没了烈火和热油,他们很轻易就把云梯架好。 然而爬到一半时,一股恶臭从天而降,一些张着嘴的人猝不及防接住,然后吐了出来。 “金汁,是金汁,呕呕呕。” 紧接着就是哗啦啦的开水浇下来。 两相融合,那酸爽,无可比拟。 这终究只是缓兵之策,一波又一波人攀爬上来,却发现城墙的边沿出现了许多铁倒刺,只要手扒上去,就会在手上留下伤口。 城墙上的守军用钉耙、锄头、长矛一个个推下去。 后来是布满铁刺的铁球,满是棱角的石头往下砸。 每个人都被这场雨淋得湿透,狼狈至极。 守军一个个带着面罩,满脸嫌恶,可还是认命地把一桶桶金汁和热水倾倒而下。 这是所有人的一场噩梦。 直到乌云散尽,通宁县依然没有攻破。 朝廷的援军终于穿透了南望县,浩浩荡荡向通宁县驶来。 二郡王的军队没料到朝廷的军队来得这么快,一时间慌了手脚。 前面攻不进,后面已被追上。 二郡王恼怒得心肺欲裂,带着满腔恨意下了命令:“撤!” 甲光向日金鳞开的一瞬间,满城为这样灿烂的阳光欢呼。 夕阳的余晖是那么璀璨,红透了半边天。 每个幸存下来的人都忍不住落泪。 可能是感慨活着不易,可能是悲痛于自己的战友、亲人死在了这最后的守城之战。 二郡王带的军队惶惶如丧家之犬,攻城幸存下来的人大多生了病。 金汁的威力比一般人想象的大,碰上伤口,要去了不少人的性命。 疫病蔓延在二郡王的军中,但是行军的速度不会因为这些人生病就放慢下来,一路上尸体不断往外抛。 野狗流着口水跟在叛军部队后面。 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求求您,他还有气儿,救救他吧。” 一个人抱着战友重病的身体,哀求自己的队长。 那队长心有不忍,可仍然把半死不活的人抛了出去。 那个重病之人在被野狗咬断脖子前,用尽身上所有力气发问: “为什么啊!为什么太平日子不过,要打这场仗啊!” 一句仰天长问,触动了所有叛军心底的伤痛。 或许一开始,他们是为了加官进爵,为了以战争给自己谋条青云路。 可是现在,看看自己,看看战友凄惨模样,他们开始陷入了迷茫与绝望。 比疫病更可怕的是这种找不到方向的迷茫。 第162章 “滚滚滚,离我远点,呕。” 顾玉像是躲苍蝇一样躲着君泽。 君泽满身污秽,一脸菜色道:“都让你别来城墙了,你还来。” 顾玉不敢看他,道:“快去洗洗,再来找我,呕呕呕。” 君泽自尊心像是受到了伤害,撇了下嘴,拖着湿哒哒的衣服,一言不发走了。 顾玉看着他的背影,他前往的方向火烧云美得像一幅画。 如果他不是一身脏的话。 顾玉忽然笑了笑。 这座城池总算是守下来了。 朝廷的援军在夜里抵达通宁县。 白天的一场大雨冲刷了无数血腥,城外尸横遍野,为了防止疫病产生,顾玉叫来城中百姓带着面罩去清理战场。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挑拣出来守军的尸体妥善安葬后,剩下的叛军尸体就集中挖了无数大坑,焚烧掩埋。 火把在潮湿的夜里跳跃着,刺鼻的气味直冲云霄。 大坑黑压压火焰之中,不知道躺着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痛。 君泽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站到顾玉身后,顾玉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了两步。 君泽气得头皮发麻,长臂一揽,顾玉就仰倒在他胸膛。 君泽道:“你再嫌弃一个试试。” 顾玉一边挣扎着脱离他的桎梏,一边嫌弃地说道:“快放开我,你好恶心。” 君泽道:“不放,你给我好好闻,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他身上的确没有味道,若说有的话也是澡豆和衣服上的皂荚味儿。 可是顾玉想到傍晚见到他时的样子,就崩溃得不行:“啊啊啊,给我放开。” 君泽道:“不放,说,有没有味道!” 闹着闹着,顾玉连挣脱几次,都没有挣脱出来,她少有跟人这么亲密接触的时候,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君泽把她当成男人,打闹没个分寸,让她有点恼。 不自觉的声调也冷了下来,道:“放开,我生气了。” 君泽这才把她放开。 顾玉轻哼一声,整理自己的衣襟道:“下次你再这样没轻没重,别怪我翻脸。” 君泽一噎,嘟囔道:“都是男人,不知道你矫情什么。” 顾玉跟他解释不清,眼珠一转道:“你跟别的男人可不一样。” 君泽眉毛一挑,而后轻咳一声问道:“哪儿不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紧张,自己在顾玉心里原来是不一样的么。 顾玉道:“你是个断袖,所以离我远点儿,男男授受不亲。” 君泽一时恼羞成怒,道:“谁跟你说我是断袖。” 顾玉轻蔑地呵了一声,答案不言而喻。 君泽气的有些语无伦次:“就算我是断袖,也不会看上你个娘娘腔。” 顾玉道:“最好是这样。” 君泽道:“你!呵。” 君泽一甩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朝廷的援军就是这个时候迎面走来的。 迎面走来一队兵马,与普通兵马的气质完全不同,一看就是在沙场被鲜血浸润的一国兵刃,格外威武肃穆。 为首那人身量高大,铠甲在月光并不明朗的夜里依然散射着寒芒,让人不敢直视。 君泽也看到了,在顾玉身边说道:“是绍太尉带的兵。” 顾玉了然,绍太尉绍无极,当今朝堂上武将的地位最高之人,连丞相都得让他三分。 他是圣上奶娘的儿子,和圣上一同长大,圣上对其极为宠信。 这种宠信跟圣上对君泽的宠信还不一样。 圣上对君泽更偏重宠,对绍太尉则偏重信。天下一半兵权都在绍太尉手里攥着,包括她父亲镇国公早先的兵权,被圣上收回去后,也是交由此人。 绍太尉至今未成家,未有子嗣,说他是朝中太尉,不如说是圣上手里最趁手的那把刀。 他在民间的名声极差,“杀神”的名号朝野皆知,能止小儿夜哭。 只因圣上刚登基那些年,朝中多有不服的人,绍太尉便帮圣上罗织罪名,把一个个反对者灭门抄家,午门的鲜血无一日干涸。 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无人敢直视绍太尉。 因为杀的人太多,闹得太大,御史轮番死谏,请求圣上处置绍无极。可圣上也只是训斥几句,小惩小诫而已。 后来朝纲稳固,绍无极才稍稍收敛了自己的嗜杀。 绍无极的兵马逐渐走近,火把下,顾玉看到他面上一道伤疤从左眉贯穿到下颌,给他威严的脸上增添了凶狠。 他虽然名声差,但是运兵遣将的本事让人不得不服。 顾玉收回视线,当年她父亲镇国公出征西北,被马背上的西戎族围困在落日关,也是绍无极前去增援。 绍无极一到,西戎族人连连败退,逃窜入贫瘠的荒原,不敢侵犯大禹朝,至今年年朝贡。 可惜那一场战役,她父亲镇国公身受重伤,没能挺回来,死在了落日关。 而这次通宁县能守下来,得益于君泽那些层出不穷的主意,也得益于绍无极兵贵神速,及时攻破南望县,赶来支援。 这才让二郡王有所忌惮,匆匆撤兵。 君泽道:“走吧,回城。” 顾玉回过神来,看了眼君泽,他收敛了刚刚的玩笑样,唇角拉得很紧,不知在想什么,桃花眼里一派凝重。 顾玉能感觉到他并不高兴。 象棋棋盘上有王不见王的说法,虽然绍无极跟君泽年龄相差甚大,但顾玉估摸着是圣上这两个宠臣之间的较量不会少。 尤其君泽此人出身显贵,又足智多谋,不可避免地有些自负,奈何年龄阅历在那儿摆着,圣上终归多把他当“孩子”看,比不得对绍无极的信赖。 更何况绍无极无妻无子,了无牵挂。 这把刀,圣上用起来不要太顺手、太放心。 现在楚河汉界的两将同在通宁县,加之圣上对君泽的猜忌,君泽为江南付出再多,也入不得圣上的眼。 包括她的付出,也一样。 绍无极骑在马上,路过顾玉时,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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