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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 扭曲满是疤痕的手,覆盖在那执笔作画的、修长完整的手上,安王似乎看得饶有兴致。 沈鸢强忍着,没有将手抽出来。 待安王满意了,才笑说:“沈解元不必怕,这哀乐是为别人奏的。” 沈鸢喉结一上一下,只见安王取出一样东西来,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沈鸢不知为何,竟然有些不敢看。 只是迫着自己低下头去看,竟是一枚染了血的荷包。 银蓝色的底子,掺着金丝绣的鹰。 他太熟悉了,是卫瓒带在身上的。 他之所以记得,还是因着这本是侯夫人做给他的,按着他名字里的鸢字做得,倒让卫瓒抢去了。 那时小侯爷将这荷包缠在食指上一晃一晃,冲他几分得色,逗猫似的喊他来抢。 他恼恨着夺了两回。 到底是敌不过卫瓒,眼睁睁看着卫瓒把荷包收进里衣,越发无赖似的笑:“你要能从这里头摸出来,我也就还你了。” 他恨得咬牙,却也没卫瓒那样的厚脸皮,没再理他了。 如今再出现在他手里,已是染了大半血渍,仿佛整个儿都在血水里头泡出来似的。 沈鸢竟手抖了一抖,半晌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安王缓缓道:“我还以为沈解元会欣喜。” 沈鸢一怔:“欣喜什么?” 安王近乎恶意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说:“卫瓒死了。” 刹那,哀乐声仿佛停了。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沈鸢仿佛耳边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那嗡鸣声中,有人质问他: “沈解元从前不是最恨卫瓒,如何不喜呢?” “我从前只觉着你颇为有趣,后来听了沈家人说你旧事,才晓得,沈解元竟是本王的知己。” …… “难不成一点小恩小惠,你便对他言听计从了?” 那极其短暂的嗡鸣声中,沈鸢目光一寸一寸涣散。 又一寸一寸凝结。 不能相信。 半晌攥紧了手中的荷包,面色苍白,纤长的睫毛下,只有唇抿出的一抹艳色。 喉头不知怎的,涌起一股腥甜来,又强行咽了下去。 他用自己的唇角固定出一个笑意来,说:“……若是如此,沈折春倒真要多谢殿下了。” “只是如今尸首在何处,可否让折春见一见。” 他说出这话时,便知道自己冒失了。 果真见安王目光冰冷将他从头瞧到了脚。 终究笑了一声:“卫瓒,你怕是还见不着。” “但有一人,你或许见着正好。” 安王轻轻拍了拍手。 有人撤去了那屏风。 沈鸢瞳孔一缩。 只见那些歌女散去,那屏风后唯一剩下的身影,赫然是血肉模糊的卫锦程。 沈鸢的拳握得紧紧的,片刻后又松开。 安王盯着他的面孔,似乎在细细品味他神色的变化,半晌轻轻笑了一声,道:“那日在山中,他侥幸中了数刀未死,人蠢,运气倒是很好,看押在牢中似乎也无用。” “本王本想着给卫小侯爷做见面礼。” “如今想来,这份礼不妨赠与沈解元。” 安王的手,轻轻按在沈鸢的肩上。 迫使他重新坐回位置上。 安王笑的时候并不爽朗,只有微微的气声。 也像极了蛇吐信子的声音。 那蛇在他的耳侧喃喃说:“折春。” “你可曾观赏过凌迟之刑。” 说话间。 一片血肉落在了地上。 如屠戮牛羊,近在咫尺。 他听见安王含笑与他道。 “沈折春,你以为卫瓒死了,侯府还容得下你吗?” +++++ 沈鸢回到马车时,面色煞白,摇摇欲坠,他原本就生得修长,此刻却仿佛要被风吹折了一般。 照霜问了三两声,皆摇头不应,只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待到掀起帘,上马车,见知雪急忙忙说:“怎的进去了这般久,天都要黑了,咱们后头还要……” 只见沈鸢张口欲呕,却吐出了一口血来。 这血只一口,沈鸢倒干呕了许久,仿佛要将自己心肺肠胃都吐出来,好半晌不停。 知雪大惊失色,攥着他的手腕要摸脉,让沈鸢摆了摆手,挥开了。 沈鸢只急喘了几声,将手中攥的东西翻开来看,却是那枚染血的荷包,借着烛火,手捻过那血迹,竟是一直在发颤。 熏香是对的,针脚也是对的,这就是卫瓒的。 知雪见了那血越发心惊,喊了一声:“公子,怎么了?” 沈鸢胸膛起伏,急促地喘息着,手也抖得厉害,好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额角、发丝、背后衣裳已让冷汗给浸透了,一把抓住知雪的手腕,喃喃说:“回枕戈院,问一问小侯爷出门时带了什么配饰,荷包戴的是哪一只。” 知雪见他面色不好,便点了点头,又要给他摸脉。 沈鸢忽得又道:“不、不对,照霜,现在就去金雀卫府衙。” 这会儿梁侍卫还在。 他必须去问一问梁侍卫。 沈鸢只是将那荷包攥得紧了。 仿佛那上头绣的一只鸢鸟都皱成了一团了起来。 一闭眼。 却是满目的血红。 被一刀一刀剜骨削肉的卫锦程。 与卫瓒的眉目,竟浑浑噩噩重叠。 …… 沈鸢没想到的是,他往金雀卫府衙走,恰好逢着梁侍卫正在往靖安侯府的路上走,见了他的马车,便跳了上来。 梁侍卫嗅得车内的血腥味、又见沈鸢面如金纸,一侧知雪正挽起他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施针。 便知道情形不好,喊了一声:“沈公子,我本就是来寻你的。” 沈鸢这一刻,已是清醒了许多,只是心虚气弱,轻声喃喃说:“你说。” 梁侍卫见他这样子,也不兜圈子,半晌道:“卫小侯爷可能出事了。” 沈鸢饶是已猜到他要说什么,身子一颤,却是知雪轻轻“呀”了一声,便将嘴唇抿得苍白,咬着牙说:“继续说。” 梁侍卫看了他半晌,似乎在犹豫判定他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好一阵子才说:“小侯爷是去寻大夫去的。” 沈鸢说:“什么大夫?” 他忽得想起来了,那位望乡城的林大夫,有一位兄弟的林大夫。 刹那便是愣在原处。 梁侍卫只将卫瓒出去寻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如何嘱托,又如何叫他瞒他。 不知怎的。 沈鸢那嗡鸣眩晕的感觉,似乎来得更厉害了,面上血色一寸一寸褪去,甚至比在安王那里、被强迫着看完了一场凌迟的痛苦感更甚。方才见过的那场凌迟,刀子仿佛是割在了他的身上。 ——卫瓒是为他求医去的。 “此事并非公事,而是我的过错,小侯爷叫我瞒着你,我便替他遮着。” “谁知道头两天小侯爷传了信来,道是情况不对,说有人在埋伏着林大夫,我问他是否要向侯府说明情况,他叫我按兵不动,说是情势复杂,不宜打草惊蛇。” “之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消息,我心里头定不住,便遣人去找。” “却见那大夫住处有动过手的痕迹,一路往山下逃,留下了许多尸体。” “小侯爷的枪……也留着了。” 习武之人,武器向来不离身,若是连枪都落了,那只怕是被逼进了绝境,凶多吉少。 沈鸢合了合眼睛。 竟是一阵一阵的虚软,血气翻涌之间,只强撑着,一动不动坐在那。 喉头又是一阵一阵腥甜,半晌忍下去了,开口声音嘶哑:“此事圣上知道么?” 梁侍卫道:“刚刚已报了回来,圣上震怒,已着人去搜查了。” 沈鸢闭上眼睛,半晌苍白着面孔,将手中荷包给梁侍卫看。 梁侍卫面色一变,道:“这是从何而来的。” 沈鸢说:“安王。” 梁侍卫越发面色一顿:“安王如今正在府中软禁,怎么可能……” 沈鸢说:“的确,你若同圣上说,也只会得这样一个结果。” “更有甚者,”沈鸢说,“害死卫瓒的人就成了我。” 卫瓒是为他寻医访药去的。 他与卫瓒的矛盾,坊间总有人听说过。 安王今日给他的就是这样一个威胁。 若是他真昏了头脑,不知死活宣扬卫瓒为安王所害,那么届时安王反将一军,将事情都诬到他的头上。 凶手是安王的人,他长期往来的博士如今却为安王掌握。 他如何自证清白? 届时靖安侯府只剩得一个靖安侯,如今正往北疆的路上,安王未见得会立时动手,毕竟在路上谋杀,总要被追查到头上,但若是两军交战,靖安侯陨落,那便是兵家常事。 还需得给靖安侯写信。 沈鸢整理思路时,指尖一阵一阵发抖,半晌说:“多谢梁侍卫告知。” 梁侍卫拱了拱手。 半晌,见那车中坐着的少年,仿佛几日未见,便被逼到了悬崖边儿上,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半晌说了一句:“沈公子此刻……最好还是做得越少越好。” 沈鸢明白。 他越是在卫瓒的事情上用心动作,越是容易被安王捉住把柄。 可这之外的事情。 才是真正叫他没法儿面对的。 沈鸢一送走梁侍卫,在马车里就铺开了纸笔。 一字一字给靖安侯写信,却写到一半,就笔尖颤抖不能书。 只得叫来知雪,有气无力说:“知雪,你帮我写。” 知雪接过笔,听沈鸢一字一字念。 “沈鸢带累侯府至此,罪该万死。” “万望姨父闻讯保重,警惕军中。待凯旋之日,若世子性命有失,沈鸢愿以命相抵。” 知雪写着写着,眼圈儿就红了。 咬着牙,一字一字写完了,正好行到侯府门口。 封上了,便遣人快马加鞭去送。 沈鸢忽得攥住知雪的手。 低着头,将那方私印取出,放到知雪手里,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待一会儿到了家中……吩咐下去,此事先不同姨母说。” 知雪小声说:“公子,瞒不住的。” “圣上都已知晓的消息,侯夫人那边儿哪瞒得住。” 连知雪都知道的道理。 沈鸢低着头,几乎狼狈地喃喃:“瞒一天是一天。” 他现在怎么受得住侯夫人的目光和责难。 …… 沈鸢将一应事务安排下去以后,又亲自送了家将出门去搜救。 而后独自去了枕戈院。 他不知卫瓒是否留下了只言片语,或是另有安排,只抱着侥幸的、隐晦的希望,去了卫瓒房里,翻箱倒柜的找寻。 被褥、字画、兵器。 一切都乱成了一团。 沈鸢最终连自己都没了力气。 他翻开最深处的、紧锁的箱子时,发现了卫瓒的一张画。 以简单的墨线勾勒描摹,裸背,红痣,层层叠叠的锦衣华服,堆叠在腰间。 沈鸢几乎一瞬间就发现了这画上的是谁,继而闪过了一个可怖的念头。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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