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np57kg47ee3b7 第1章 发现丈夫结婚五年来一直私藏着初恋的照片后,孟寻竹做了三个决定。 一,流产。 二,离婚。 三,接受医院的安排去北京,到医药生物研究所进行为期五年的秘密工作。 1988年,青山第一医院。 “孟医生,你要做流产手术?这个孩子可是你和顾营长做了八次试管才成功怀上的啊!” 面对同事的诘问,孟寻竹久久沉默。 在这个试管技术还在实验的年代,身为妇产科医生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有多么得来之不易。 可孩子应该是爱的结晶,但顾弈尘已经不爱她了。 她点点头,态度坚定:“嗯,我已经决定好了,帮我预约流产手术吧。” 同事看出她情绪不对,但也不好多问人家的家事,只好照做。 “那孟医生你下午记得去诊室检查。” 孟寻竹应了声好,就拿着单子起身离开。 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穿好白大褂坐回位置上,门就被敲响。 她说了句:“请进。” 不料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女人走进了诊室。 男人眉眼深邃,一身深绿军装衬得身姿挺拔,正是青山军区第一营营长、她的丈夫顾弈尘。 而被他视若珍宝般扶着的大肚子女人叫杨梦菱。 孟寻竹知道她。 几年前,顾弈尘在出任务时被山体滑坡困在了黄土村,杨梦菱就是当时下乡在黄土村的知青。 两人曾有过短暂的一段恋爱,最后因杨梦菱出国另嫁他人而分手。 结婚五年,孟寻竹以为顾弈尘早就忘了杨梦菱。 直到半年前,她才在顾弈尘的日记本中看到。 他和自己求婚的那天,正是他得知杨梦菱在国外和别人领证的那天。 三天前,她更是在顾弈尘的钱夹中见到了杨梦菱的照片。 小小的一张寸照用薄膜封好,但寸照的尖角已经被摸得泛白。 可见是常常拿出来怀念摩挲,又小心翼翼地想保存好。 通过薄膜的反光,孟寻竹看见自己惨白如纸的脸倒映在顾弈尘与杨梦菱的合照里,像一个窥视别人幸福的小偷,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中间。 心绪起伏间,顾弈尘和杨梦菱走到了面前。。 四目相对,顾弈尘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孟寻竹。 他薄唇微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难得显出紧张的神情。 而孟寻竹攥紧颤抖的手,不肯暴露她的痛苦和震惊。 还没等说话,杨梦菱将挂号单递给孟寻竹,好似完全不知道她和顾弈尘是夫妻,语气撒娇地询问:“医生,检查会痛吗?我有点怕,可不可以轻点?” 孟寻竹忍不住去想,这个孩子是谁的? 她用力咽下喉咙涌上来的苦涩:“常规的孕期检查不会痛” 话没说完,被顾弈尘打断:“梦菱从小体弱怕痛,还对青霉素过敏,麻烦你注意点。” 一瞬间,孟寻竹如同被鱼刺卡在喉间,一咽就痛到心尖。 她索性闭了嘴,暂时搁置了自己的检查,沉默着给杨梦菱做检查。 仪器一扫,杨梦菱已经怀孕九个月,就快要生了 孟寻竹拿着检查仪的手一紧,心像是被人掐住,让她窒息得差点呼吸不过来。 “孩子很健康,回去好好休息,等着预产期就可以。” 一直到检查结束,她都没有开口追问过顾弈尘。 顾弈尘像是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就带着杨梦菱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孟寻竹心脏不断发酸。 让自己缓和了很久后,她才收敛思绪,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上次您推荐我到北京生物研究所进行五年的秘密工作的事情我想好了,我愿意去。” 原本她因为舍不得离开顾弈尘,打算放弃这个机会。 可现在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院长很欣慰,但又有些担心:“一旦去了北京可就真不能和外界联系了,你和你丈夫意见能统一吗?” 孟寻竹点点头:“能,他支持我所有的决定。” 因为很快,他们就会离婚了。 “好,大概半个月后,官方就会派专人来接你们,你好好跟家里道别吧。” “明白了。”说完,孟寻竹坐下开始填表。 等填完表,孟寻竹便直接提前去了诊室检查,她要开始提前为自己离开做准备了。 弄完一切后,她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到了下班时间,她背着包刚走出医院。 不想顾弈尘竟然在医院门口等着,就像往常来接她下班一样。 一看到她,他就迫不及待走来解释:“小竹,刚才去检查的只是我一个朋友,路上碰巧遇见,看她一个人怀着孕不方便我就顺路送她了。” “我和她没关系,孩子也跟我没关系,你别误会。” 孟寻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毕竟杨梦菱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在隐瞒她、欺骗她。 她只能点点头。 上了吉普车后,她却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背对顾弈尘展开,里面是娟秀的一行字 第2章 这个“也”让孟寻竹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张纸条是杨梦菱写的。 她心头一震,整颗心如坠入极寒之地。 一个月前? 想起那次试管,孟寻竹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 她是不易孕体质,结婚五年都没能怀上孩子。 顾弈尘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孩子也可以,但他每次看向邻居家小孩的目光都温柔至极。 所以当医院推出试管实验的时候,她第一个报了名。 后来为了保持卵子的活性,给顾弈尘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她每一次都拒绝全麻,生生地硬挺过去。 然而一次没怀上,两次、三次 第八次做试管的时候,手术室的大门被猩红着眼的顾弈尘蛮力破开。 他推开围绕在病床前的医生护士,打横抱起孟寻竹便要往外走:“小竹,我们不做了!我不要孩子!” 孟寻竹紧攥住床栏不肯走,反过来安慰他:“奕尘,我不疼的,再试最后一次好不好?” 其实她很怕疼,可因为知道顾弈尘太爱她了,她愿意忍受这份痛苦。 终于,她怀上了。 可还没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弈尘,她就看到了顾弈尘钱夹里的照片。 原来那天顾弈尘出现在医院,是因为在陪杨梦菱产检吗? 孟寻竹用力攥紧手,纸条在掌心里被碾碎。 而顾弈尘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回到军属大院。 车停下后,顾弈尘先走下车,然后过来给她开车门:“小竹,明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孟寻竹曾经一度贪恋顾弈尘的温柔,可如今再听,心里却没有一丝悸动。 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哄杨梦菱的? 或者,他对杨梦菱比对自己还要更有耐心一些。 孟寻竹淡淡别开头:“我什么也不缺,还是别花那份钱了。” 顾弈尘顿了下:“那好吧,等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再告诉我。” 回到家,顾弈尘打开电视调到她喜欢的节目,在她唇边啄了啄:“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虾,等下多吃点。” 说完,他就挽起袖子向厨房去了。 孟寻竹一个人坐在客厅,触目之处皆是她和顾弈尘的回忆。 当初她满怀欣喜布置的婚房,如今居然成为囚禁她的牢笼。 四面的墙壁好像会动一样朝她挤压来,她感觉就要喘不上气,起身就往外走。 不过还好,只剩下半个月,她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见她推门,顾弈尘连忙关掉水龙头走出来关切地问:“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孟寻竹穿好鞋子:“就在院子里,屋里有点闷。” 说完不再等顾弈尘开口,她就走了出去。 推门而出,外面的空气冷冽,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但这五年来与顾弈尘的种种如电影片段还是在孟寻竹眼前掠过。 她喜欢吃甜的,而顾弈尘从小就无辣不欢。 跟她结婚后,家里却连一根辣椒都没有出现过,他每次出任务回来,也都会给她买糕点,城里的那家面包房里的品类她都吃了个遍。 她很懒,不爱做家务。 顾弈尘就包揽了一切家务,偶尔他出差了,她会故意把家弄乱,等他回来收拾。 他从不舍得骂她,每次都是无奈一笑,然后把她的头发揉乱说:“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吧,给你买了水果。” 她感冒发烧,顾弈尘都会和军区里请假,全心照顾她,寸步不离。 全军区都知道,她孟寻竹是被顾营长宠坏的小媳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心里竟然还为另一个女人留着三寸地。 孟寻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有两颗心吗? 气温有些冷了,孟寻竹裹紧衣服正要回屋。 这时“吱呀”一声,隔壁的门突然打开。 孟寻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下午刚见过面的女人朝她笑了笑:“孟医生,好巧,我今天刚搬过来,没想到我们是邻居呢。” 孟寻竹呼吸一滞,不敢相信,顾弈尘竟把杨梦菱安置在家旁边! 第3章 孟寻竹捏紧了手,感觉杨梦菱写的那张纸条并没被丢掉,还硌在她的手心里。 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插在心脏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拔不出来。 杨梦菱表情却悠然:“听说孟医生一直在做试管,这次又没怀上吧?” 孟寻竹强撑镇定:“你怎么知道我没怀上?” “要是怀上,你早兴高采烈地告诉奕尘了。”杨梦菱笑笑。 然后她拿出一件小孩的衣服递到了孟寻竹面前:“民间有个土方子,说是拿一件孕妇做的小孩衣服放在枕头底下,用不了多久就能怀上了。” “孟医生要不要试试?” 闻言,孟寻竹面色一沉:“我不需要。” 毕竟她连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都决心不要,又怎么会需要靠土方子再怀孕。 杨梦菱被拒绝并不恼,反而还笑意更深:“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可是抓不住男人的。” 无形的字凝聚成一把锋利的剑,捅向孟寻竹心底最深处。 刺得她脑袋一片空白,情绪翻涌却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杨梦菱撑着孕肚得意洋洋离开,孟寻竹才堪堪回神,麻木地转身回家。 进门时,顾弈尘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正坐在桌前给她剥着最爱的蒸虾。 见她回来,他眼中浮现点点笑意。 “回来的这么刚好,闻到香味了?小狗鼻子。” 以前面对这样的揶揄,孟寻竹会扑到他身上撒娇地轻轻打他:“你才小狗鼻子呢!我要是小狗,你是什么?” 顾弈尘会接话:“我是保护你的另一只小狗。” 但现在,刚见过杨梦菱的孟寻竹,连一个虚伪的笑都扯不出来。 哪怕自己即将要走了,她还是想要得到一些答案。 她看着顾弈尘,张了张嘴:“奕尘你爱我吗?” 顾弈尘愣了下,随后笑起来:“当然。” 他说“当然”,却没有说“当然爱”。 只是一个字,他也要藏起来吗? 孟寻竹别开头,不想让顾弈尘看见自己被泪意冲红的眼眶:“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说完就往卧室走。 顾弈尘忙擦干净手追上来:“你怎么了?怎么心情突然不好了?这么冷淡。” 冷淡?这种程度的冷淡,还比不过顾弈尘对她的十分之一。 “可能最近太累了吧。”孟寻竹疲惫地挣开他,“我睡一觉就好了。” 顾弈尘没有再拦她,还在她躺下后帮她盖好了杯子:“那你好好休息,等你有胃口,我把饭菜给你热热。” 孟寻竹没有应声,躺下后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浑身又冷又热,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是感冒了。 一开口,嗓子干涩地像被撕裂:“奕尘” 屋子里却安安静静,没有人回应她。 她也没有力气起身,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顾弈尘将她唤醒。 他冰冷干燥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小竹,你发烧了,先起来吃个药。” 温柔又深情的声音让孟寻竹恍惚一瞬,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了?” 哪怕已经头晕到这个地步,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顾弈尘身体僵硬了一瞬。 语气也很不自然:“我哪儿也没去,一直在家里啊先别说话,喝点水。” 顾弈尘给她喂了口水,然后找出退烧药递到她的唇边:“乖,把药吃了。” 孟寻竹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将药推开:“不” 她怀着孕,不能随便吃药。 她这样想着,不料下一秒顾弈尘竟问:“孕妇是不是不能随便吃感冒药?那吃点什么能缓解感冒发烧?” 第4章 孟寻竹心头一跳,以为顾弈尘发现了自己怀孕,瞬间就清醒了一半。 “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弈尘却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嗫喏了半天才道:“我想着将来你要是怀孕了,我了解这些常识,才能好好照顾你。” 孟寻竹和他结婚五年,虽然没有看透过他的心,却很了解他。 结合他刚才的僵硬和不自然,她猜,在自己发烧昏迷的时候,顾弈尘去陪杨梦菱了。 看来杨梦菱也感冒发烧了。 孟寻竹扯了扯唇角,失望地转头合上眼。 “熬点鸡汤,控制体温,冰敷额头,用热水熏口鼻都可以缓解孕妇的发烧症状。” 顾弈尘回答得很快:“我记住了。你真的不吃药吗?” 孟寻竹摇摇头,彻底背对他:“我还想再睡会儿,你去客厅睡吧,别传染你。” “不,我要陪你。”顾弈尘说着,就在她身边躺下。 他从后抱住她,身上的体温一点点温暖孟寻竹的身体。 可她的心却冷透了,再也热不起来。 孟寻竹抿了抿唇:“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顾弈尘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他却莫名有一种抓不住她的感觉。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我们是结了婚的夫妻,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到白发苍苍、到生死同穴。” 这样的情话,以前会让孟寻竹感动不已。 但现在她再也不会相信了。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很久之后,顾弈尘轻手轻脚地起身,轻声喊了声:“小竹?” 孟寻竹没有睡着,也没有回答。 果然紧接着,她就听见顾弈尘走出房间,走出大门。 几秒后,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孟寻竹的眼泪无声流下,沾湿了枕头。 半晌,她强撑着起身下地,在墙上的日历上,用笔把半个月后的那一天用力圈起。 还有14天,她就可以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孟寻竹的烧还没退,但症状已经有所缓解。 顾弈尘是半夜回来的,又很早出了门。 出门前他一如往常给孟寻竹做好了早饭。 但她看也没看,穿好衣服就去了医院。 以前她来医院,都是为了救死扶伤。 但这次,她是来结束自己医生职业生涯 到了医院,她上次做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 同事看过报告,对她劝道:“孟医生,胎儿很健康,你的身体也适合做流产手术不过你真的决定好流产了吗?” “而且,这件事顾营长同意吗?” 孟寻竹摇摇头:“他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他。” 她不想在离开之前,再节外生枝。 同事是真的不理解,孟寻竹当初用生命冒险才怀上这个孩子,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同事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后悔。” “放心吧。”孟寻竹力不从心地笑了笑,“我不会后悔的。” 让这个孩子诞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她才会后悔。 同事不好再说什么,为她安排好了流产手术的日子:“明天上午八点。” 孟寻竹点点头,道了声谢。 从医院离开后,孟寻竹去军区向顾弈尘的上级申请了一张离婚报告。 离开时遇上顾弈尘的副营长,他和她打招呼:“嫂子,你来找顾营长啊?他今天请假没来啊。” 没来?那顾弈尘一大早就出去了,是去哪儿了? 孟寻竹没有露出异样,淡淡笑了笑:“我不是来找他的先走了,再见。” 怀着疑问,孟寻竹揣着离婚申请书和流产同意书往家走。 半路她因为孕吐扶着树干,干呕了两声,忽然就很想吃橘子。 于是改路走去水果店。 不想水果店前,顾弈尘正陪着杨梦菱在挑选。 他的语气温柔又无奈:“不行,甜瓜是凉性水果,你怀孕了不能吃。再忍一个月,等你生完之后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他声音清冷,语气却是温柔宠溺的。 杨梦菱乖乖地把甜瓜放下,笑得一脸甜蜜:“奕尘,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第5章 闻言,孟寻竹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当初她就想着,如果她和顾弈尘有了孩子,顾弈尘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他会给孩子做一日三餐,带孩子锻炼身体,耐心地给孩子辅导功课。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他当爸爸的样子了。 这时杨梦菱看见了孟寻竹,抬手挥了挥:“孟医生,好巧。上次在医院见面,都怪奕尘没说清楚,我都不知道你是他妻子。” “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和奕尘,我们就是朋友。” 孟寻竹静静看着她演。 顾弈尘不在,杨梦菱就对她挑衅。 顾弈尘在,就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她淡淡点头:“我没误会,你们无愧于心就行。” 此刻她已经没了吃橘子的心思,便直接转身离开。 顾弈尘脸色变了变,喊了她一声:“小竹你等等!” 杨梦菱忽然喊痛:“奕尘,我肚子突然好疼” 顾弈尘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语气也带了几分慌张:“别害怕,我带你去医院!” 孟寻竹脚步一顿,回头去看。 只见顾弈尘急匆匆将杨梦菱打横抱进车里,忙不迭走了。 两人挑的那只甜瓜孤零零地摆在角落,就和她一样,被忽视地丢在原地。 她在心底自嘲一笑,收回视线离开。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顾弈尘很细心,观察又敏锐,所以她这几天都没敢收拾行李。 现在她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 除了必要的证件,她整理了几件到时候要穿的衣服放进包里。 结果不小心翻到了这些年来和顾弈尘所有的照片。 相册太重,她一下没拿稳,相册摔在地上,里面的照片撒了一地。 孟寻竹蹲身去捡,一边捡一边回忆。 这张是他们第一次约会,顾弈尘请东山公园里的照相师拍的。 摁下快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抬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这张是他们婚礼时朋友给拍的,她穿着白色的婚纱,他穿着绿色的军装,他们一起抬手遮挡落向头顶的礼花。 他们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那样相似。 越看,孟寻竹心中的委屈越压不住。 “顾弈尘,你为什么要骗我” 汹涌的泪意堵住了她的喉咙,眼泪如珠砸在照片上的顾弈尘的脸上。 孟寻竹手指蜷缩捏皱了他的脸,下一秒,她将狠狠一用力将照片撕了。 “所有属于我们的回忆我都不会留给你的,顾弈尘,我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到你!” 她撑起身,在日历上又划掉一个数字。 还有13天了顾弈尘,13天后,我们再也不见。 等孟寻竹将一切收拾干净,又独自下了面吃完后,顾弈尘才回来。 看见她那一碗清汤寡水的汤面,他露出心疼的眼神:“怪我不好,没能及时回来给你做饭,我现在去给你做点吧,蛋炒饭好不好?” 孟寻竹发泄过情绪,此刻已经恢复冷静。 她摇摇头,把空碗放进水槽:“你不是在陪杨梦菱同志吗?” 顾弈尘顿了下,强调道:“我只是送她过去,不是陪。” 送还是陪很重要吗?在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这天,他从早上就去陪杨梦菱直到现在。 孟寻竹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晚上11点48分,还有十二分钟。 顾弈尘注意到她的动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对不起小竹,我忙得忘记我们的纪念日了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孟寻竹再次摇头,就要回卧室。 顾弈尘从后拉住她,这一扯,两张被折叠的纸就从孟寻竹的兜里掉了出来。 “流产同意书”几个大字,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第6章 顾弈尘低头看过去,因为其他字太小看不清,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但在看清楚写的什么内容之前,孟寻竹就蹲下身捡起重新揣回了兜里。 他顿了顿,心头划过一抹怪异,夹带着一丝没来由的慌乱:“谁要流产?” 孟寻竹保持着镇定:“病人的,下班时不小心带出来了。你知道我们要对病人信息保密的,所以别问了。” 顾弈尘没再问,但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垂眸沉思了片刻。 紧接着,他恍然大悟,慌忙拉住孟寻竹:“小竹,你上次试管是不是过去一个月了?你有没有去检查?” 孟寻竹沉默地看着他。 以前拿报告的时间,都是他提醒自己,可这一次她报告都拿了一周多了,他却才想起来。 也是他可以把杨梦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就没必要寄希望于自己这个没用的肚子了。 孟寻竹心底倏然升起一股对自己的可悲。 顾弈尘却把她的沉默当作了答案,并为这一段时间她的冷淡找到了原因:“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不高兴没关系的小竹,没怀上也没关系。” 他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我说过的,我有你就够了。” “至于孩子,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孟寻竹脸色冷淡:“领养杨梦菱的孩子吗?” 顾弈尘动作一顿,握住她双肩与她分开:“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还是觉得我和杨梦菱同志有关系是不是?” “我没这么觉得,你不需要这么激动。”孟寻竹淡淡道,“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如果要领养,孩子的年纪越小越好,这样才能参与孩子更多的人生。” “你觉得呢?” 顾弈尘露出犹豫的神色:“小竹,你真的愿意领养梦菱的孩子?” 孟寻竹点了点头。 这样,当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因为他只顾着杨梦菱的孩子而失去的,才会更痛苦。 她经历过的剜心挫骨的痛,他也应该好好感受一下。 顾弈尘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我明天就去和梦菱商量一下。” 他忍不住笑着抱住她:“太好了小竹,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孟寻竹望着投在地上的清冷月光,讥讽地轻轻扯了下嘴角。 明天就是她做流产手术的日子。 此时此刻,是顾弈尘离他的孩子最近的一刻了。 她摸了摸小腹,在心里对顾弈尘说:这个拥抱,就当做你和孩子的告别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孟寻竹准时来到医院。 八点半,她去办理了离职手续。 九点,她和同事们交接了工作。 十点,产科的同事们都知道她就要去北京了,纷纷来找她聊天。 恭喜的同时也非常不舍:“小竹,你会回来看我们的吧?” 孟寻竹有些愧疚地没说话,因为工作的保密性,她连联系外面的人都做不到。 而且,她也没打算再回来 另一个同事帮着打圆场:“哎呀,小竹去北京是去干大事的。” “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小竹” “要说最舍不得的,肯定是小竹的老公陆营长,是不是小竹?” 孟寻竹淡淡笑笑:“没什么舍不得的,以后大家都还会相见的。” 大家纷纷附和,又说晚上请孟寻竹吃散伙饭。 孟寻竹摇摇头:“今晚不行,等过几天,我请大家吃吧。” “好啊,那我们吃火锅。” 众人又聊了两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而孟寻竹转身走进一间病房,换好病号服,没一会儿,和她关系最好的那个同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要流产的同事走了进来。 “小竹,你准备好了吗?” 孟寻竹点了点头。 十点半,孟寻竹被推进了手术室。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注射了局部麻药。 十一点,她看着同事用开宫器撑开入口,用仪器把孩子搅碎后吸出。 明明她打了麻药没有痛感,可心却像是有刀在搅。 周围也明明只有金属碰撞瓷盘的声音,孟寻竹却隐约听到一道稚嫩的幼声,不舍眷恋地喊她:“妈妈,妈妈” 孟寻竹再压抑不住,闭上眼任由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 最后一步刮宫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似在一瞬被刮空。 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和顾弈尘之间最后的羁绊消失了。 他们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第7章 手术后,孟寻竹被推回了病房。 她一时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下地都不能。 便托唯一知道实情的同事给顾弈尘打了电话,谎称她烧得很严重,必须留在医院吊水,晚上不能回家了。 挂断电话没一个小时,顾弈尘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小竹,你怎么样?怎么好好的又发烧了?” 孟寻竹脸上和嘴唇都没有血色:“大概是试管做了太多次,免疫力下降了我没事。” 顾弈尘满是愧疚:“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去做的小竹,我们以后再不做了!我们好好休息养身体,一切都会过去的!” 闻言,孟寻竹扯了扯嘴角,很轻声道:“嗯,一切都结束了。” 还有十二天,她就会离开他,离开这里。 顾弈尘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孟寻竹却摇摇头,翻过身再没说话。 顾弈尘看着她这样,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莫名好像有种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这种恐慌让他当晚就跟军区请了假,暂时将一切事物都交给副营长代处理。 他想,可能是因为试管失败才让孟寻竹心情不好,所以对她的照顾越来越细致入微。 孟寻竹没想到顾弈尘会因为自己请了假。 她做完手术要在医院坐小月子,休养几天。 原本想着这几天晚上就和顾弈尘说医院很忙自己回不去,敷衍过去。 现在他寸步不离,她又不能立刻回家,只好又拜托同事对顾弈尘撒谎,说她免疫力下降得厉害,要在医院里多住几天观察。 好在顾弈尘相信里,并且因此更愧疚。 之后的日子里,孟寻竹除了洗脸,他都不让她碰水。 一日三餐是做好了送到医院来的,温水是随时随地递到唇边的,上厕所是直接背着去的。 倒计时十一天,她一句想吃橘子,顾弈尘半夜去买,买不到就去敲开副营长家的门借了一兜子,亲手剥好喂到她嘴边。 倒计时十天,他买了风筝在医院楼下跑了好几圈,满头大汗只为看她笑一笑。 倒计时九天,他特意给她远在他乡的母亲打了远途电话,请教了孟寻竹最喜欢吃的莲藕炖鸭的做法,在家里做了给她送来。 孟寻竹睡着前他在床边,醒来时他还在,似乎他再也没去见过杨梦菱。 可孟寻竹知道,他见了。 因为他的身上总沾着一股家里没有的雪花膏香味。 倒计时八天,顾弈尘带着饭到医院后,没有先打开保温桶,而是兴致冲冲道:“小竹,我和梦菱商量过了,她也愿意把孩子让我们收养。” “等她生下来,过两个月,我们就把孩子接到身边养。” 孟寻竹点点头:“好。”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从倒计时八天,到了倒计时三天。 孟寻竹身体恢复得很好,给她打掩护的同事这才松口说她没事,让顾弈尘办了出院手续,带她回了家。 回到家后,顾弈尘还是一如既往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倒计时三天,孟寻竹趁着顾弈尘下午去买菜的时候,将最后一点行李收拾好。 倒计时两天,她约了医院同事晚上请他们吃饭,然后对顾弈尘谎称同事们一起吃饭,没有带他。 倒计时一天,孟寻竹想着好好和顾弈尘吃顿饭,就当做是最后的告别。 不想,杨梦菱却来了。 顾弈尘扶着大肚子的杨梦菱在桌前坐下,确定她坐稳了,才和孟寻竹解释:“小竹,梦菱这几天就是预产期了,明天就要到医院住院。” “她想今天和我们一起吃个饭,感谢我们愿意收养她的孩子。” “是啊,要不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这顿饭该我亲自来做的。”杨梦菱对孟寻竹笑笑,看着很真诚似的,“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国,什么也没有,你们就是我的恩人。” “你们放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以后一定会感谢你们的。” 孟寻竹看着她一只手熟练地搭在顾弈尘的手臂上,而顾弈尘没有避开。 就知道,这样的动作大概发生了很多遍。 她收回视线,淡淡扯了下嘴角:“该我感谢你才是,怀胎十月的孩子愿意给我们养,弥补了奕尘没有孩子的遗憾。” “奕尘,你去买酒来,我们夫妻俩一起敬梦菱一杯。” 这样和谐的场面让顾弈尘心里很是高兴,应了一声就起身去了。 而一等他离开,杨梦菱就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朝孟寻竹笑了笑:“孟医生,事到如今你还能忍耐啊?” 第8章 话音落下,屋里安静了片刻。 杨梦菱继续道:“我要是你,看着自己老公那么爱别的女人,我就主动离开,至少能给自己留一份体面,你说是不是?” 孟寻竹点点头:“顾弈尘的确是个好男人,有责任心,有担当。” “不过你能得到他,只会是因为我不要了。” 杨梦菱脸色变了变。 但片刻,她就又得意地扬起眉梢:“昨天我让奕尘帮孩子起名了,你知道他给孩子起名叫什么吗?” “顾锦佑他说,名字的寓意是希望这个孩子承天之佑,锦衣玉食!” 孟寻竹一瞬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嘴唇嗫喏,很轻很轻地念了一遍:“锦佑。” 天佑善德,前程似锦这个名字,是她和顾弈尘原本为自己孩子取的名字。 顾弈尘却给了杨梦菱的孩子。 孟寻竹用力掐紧手,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心死如灰后,心也还是会疼。 而再疼,她也不能显露出情绪:“不过是一个名字,他也给路边的流浪狗起过名。” 这下,杨梦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攥紧手:“你该不会觉得这段婚姻还能挽救吧?” 孟寻竹没说话,她早就放弃顾弈尘,放弃这段婚姻了,哪还需要挽救。 所以杨梦菱的所有挑衅,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但杨梦菱却被激怒了,她扔下一句“走着瞧”,就扶着肚子起身离开。 没一会儿,顾弈尘回来了。 他愣了下,奇怪问道:“梦菱呢?” 孟寻竹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问:“奕尘,假如我们有一个儿子,你希望他未来娶他爱的人,还是爱他的人?” 顾弈尘动作一顿,认真想了想:“他爱的吧。” 孟寻竹抿了下唇:“那如果是女儿呢?” 这次顾弈尘毫不犹豫:“那我当然是希望她嫁给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疼她包容她的人。并且心里只能有她一个人,只能爱她一个人。做到这些才够资格娶我女儿。”6 孟寻竹扯了扯嘴角:“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要离婚,所以她要走了。 等她走后,也希望他不要后悔。 看着孟寻竹的模样,顾弈尘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还不等问,孟寻竹就掏出两张纸放在桌上:“这是上次试管实验的报告单,需要夫妻双方签字,你签一下吧。” 顾弈尘顿了下,正要拿起来查看。 却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声痛呼:“啊我的肚子奕尘!我要生了!” 顾弈尘脸色一变,再来不及看,拿过笔在最底下签了个字。 然后就夺门而出,冲到了隔壁。 孟寻竹看向敞开的门外,只见顾弈尘着急地将杨梦菱抱起下楼。 军属大院外面停着平时接送他的吉普车,是他特意申请来为杨梦菱准备的,就是怕她提前生产。 车很快扬长而去,消失在大院门外。 孟寻竹也静静收回视线,低头拿起刚才放下的两张纸。 上面这张,是离婚申请书。 下面那张,是一个月前确认她怀孕的产检报告。 她给他机会了,是他从始至终没有看到。 “顾弈尘我不欠你了。” 轻声呢喃完,孟寻竹将离婚报告和产检报告都留在桌上。 然后将桌上的碗盘洗好沥净,将地扫干净,把自己用不上、带不走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 最后,她把行李放在门口。 做完这一切,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12点。 是新的一天了。 也是她要离开的这天了。 孟寻竹回到卧室划掉日历上的最后一个数字,而后躺到床上,最后一次在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家睡觉。 难得的,一夜好眠。 清晨六点,她悠悠转醒,起身一看,顾弈尘果然没有回来。 孟寻竹认真确认了一番,她扫视过屋子里的每一寸角落,确定这里再没有属于她的一丝痕迹,她才提起包推开了门。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孟寻竹径直地走出了房门。 “砰”的一声。 将过去五年的所有爱,所有恨,所有不甘,都随着这道门的落锁丢在了身后。 走下楼,军属大院外停下一辆庄严的黑车。 车上走下来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他们径直朝孟寻竹走来,齐齐地朝她行了一个军礼。 “孟寻竹医生是吗?我们是研究所专门派来接您的。” “我们代表研究所,郑重欢迎您的到来!” 孟寻竹怔了怔,随即抬手朝两位军人也行了个军礼:“为国效力,不负使命!” 对方走到车边亲自给她打开了门。 又一声“砰”,车门关上。 这次孟寻竹抬头,看见的是她光明灿烂的未来。 “我们出发了。” 孟寻竹点点头:“好。” 车子应声启动,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只是刚驶出一个路口,孟寻竹看见一辆熟悉的吉普车迎面开来。 两辆车交错而过的瞬间,孟寻竹透过玻璃看见了顾弈尘俊逸的侧脸。 顾弈尘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妻子就坐在这辆不起眼的黑车里,正悄无声息地与他擦身诀别。 “再见,顾弈尘。” 孟寻竹在心里轻声告别。 我会说到做到,从今以后与你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第9章 从昨晚离开家去医院的路上,顾弈尘就被一股强烈的心慌包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 于是时间变得更加难捱,他从天黑等到天亮,终于等到杨梦菱母子从手术室平安出来,又等到杨梦菱悠悠转醒,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想要见到孟寻竹的心情也格外强烈。 终于,他抵达军属院门口。 他下了车就往楼道走,可没走几步,身后又一辆车停下。 “顾营长!火车站有人斗殴,司令让您过去看看!” 顾弈尘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属于自己家的那扇窗,到底还是压下心里的不安,转身离开。 二十分钟后,火车站。 顾弈尘帮争执的两个人做了简单的调解,便让火车同行了。 “呜”绿皮火车缓缓启动,喷着白烟驶离火车站。 顾弈尘默默看着,不知道怎么,更迫不及待想见到孟寻竹。 念头刚起,他正准备离开,却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火车车厢里。 他蓦地停下了脚步,几乎有一瞬间的恍惚,再想仔细看时,火车早就驶远了。 一旁的副营长林楠汕见他突然停下,有些不明所以:“顾营长,看见熟人了?” “没有,看错人了。”顾弈尘收回视线,却莫名感到有些心慌。 不可能是她。 孟寻竹还在家呢,怎么可能出现在火车上?7 林楠汕调侃道:“顾营长该不会是想嫂子了吧?” 顾弈尘扫他一眼,笑了一下:“想了又怎么样?我下班就能回去抱媳妇了。” “真是过分啊!”林楠汕摇摇头:“早知道我也早点结婚了。” 顾弈尘拍了拍他:“行了,走,去巡逻吧。” 很快一上午过去。 林楠汕喊他:“营长,一起去食堂啊?” 顾弈尘摆摆手:“不了,我有事。” 离开军区,他独自开车去了城里一家珠宝店。 “顾先生,您定的钻戒到了。” 顾弈尘长睫微垂,从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映亮了他此刻略带笑意的眼眸。 这枚戒指是他两个月前过来定的,是他准备送给孟寻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本来时间算的好好的,结果出了点意外,没能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到。 他只能说自己没准备礼物。 当初结婚匆促,他没能给孟寻竹一个盛大的婚礼,就连结婚戒指也并不合手。 这次的礼物,她应该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顾弈尘笑着付了钱,然后将戒指郑重揣进兜里,开车回到军区。 结果刚到军区,就又有士兵来通传:“顾营长,医院来电,说是杨梦菱同志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吵着要见你。” 顾弈尘剑眉微蹙,到底还是去了医院。 一进病房,杨梦菱娇软可怜的声音就响起:“奕尘,你是不是不想再见我了?” “就算你要和孟寻竹好好在一起,我们至少还能做朋友不是吗?” 听着女人带着哭腔的控诉,顾弈尘眼底却不再有丝毫波澜。 他声音平静,薄唇开口:“梦菱,今天早上我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以后没必要再联系。” “你让我帮的忙我都已经帮了,梦菱,我们两清了。” “不行!奕尘,你不能这样对我” 杨梦菱话音未落,顾弈尘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走廊上,顾弈尘靠着窗台,望着外面骑着二八大杠的人们,思绪逐渐飘远。 早上杨梦菱生产完,他去帮忙办理了手续。 杨梦菱醒来后看着孩子,笑着抬眼看他:“是个小男孩儿,奕尘,就叫锦佑吧。” 顾弈尘垂眸看着这小小一个的婴儿,想的却是孟寻竹。 他已经说好领养这个孩子,所以将孟寻竹取得名字给了这个孩子。 不是亲生的也没关系,只要是他们一起抚养的,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而且,他相信自己能在做一个好丈夫的同时,做一个好爸爸。 毕竟他已经学习过了,甚至连孩子的学校都看好了。 他一定可以把孟寻竹和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第10章 顾弈尘这样想着,唇角微微上扬,脱口而出道:“嗯。” 至于小名,到时就看孟寻竹想怎么取。 杨梦菱看着他,笑意更深:“真好听,宝宝肯定喜欢,那以后我们就叫他小佑吧。” 顾弈尘反应过来,皱了皱眉:“你误会了。” “那是给我和孟寻竹的孩子取的名字。” 杨梦菱一时愣住:“奕尘,你难道真打算和她生孩子吗?” 顾弈尘的沉默让她顿时慌了神。 她拉住顾弈尘的手,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爱她,和她结婚也只是为了气我。” “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奕尘,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了,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想不必了。” 顾弈尘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平静地抽出手:“你回来的时候,我也迷茫过,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顾弈尘垂眸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带着疏离:“与其说是对你,不如说是对过去的遗憾和不甘。” “我现在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也打算和她好好过一辈子,我们之间,已经是过去了。” “护工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帮你订好了。” “你好好休息,能帮的我都已经帮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将一切说清楚,顾弈尘走出医院大门的一刻,才终于感到了轻松。 而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到孟寻竹,将她抱在怀里。3 他抬步大步走出医院,用了最快的速度,一刻也没停地往家赶。 打开门,家里仍是离开前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动。 可没有变动,却彻底放大了顾弈尘心中的不安。 孟寻竹呢? 他脚步急切地走进卧室,第一反应打开了衣柜。 只剩下他的衣服。 他那天早上的衣服,是孟寻竹像往常一样熨好直接摆在床尾凳上的,所以他才没发现。 他转过身,环视了一圈。 不止。 孟寻竹带走的不止衣服。 家里所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几乎都被带走得一干二净。 仿佛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只有他送给孟寻竹那些大大小小的礼物,她一样也没带走。 顾弈尘这才意识到什么,原本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凝结,脸色乍白地坐在床边,却忽然瞥见桌上放着的一份文件。 他还记得,那是孟寻竹说的,需要夫妻双方签字的试管实验报告。 他伸手拿起,翻开的那一瞬,瞳眸紧缩。 那根本不是什么实验报告,而是离婚协议,更讽刺的是,右下角还写着他的名字,是他亲手签下的! 顾弈尘不可置信地翻了几页,里面夹杂的一张薄纸飘然落下,掉在脚边。 那赫然是一张孕检单! 一瞬间,顾弈尘浑身血液都凉了下去。 孟寻竹她,怀孕了? 孕检单的检查日期显示是一个月前那不就是他陪杨梦菱去医院产检的时候?!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对于她怀孕的事情,他竟毫不知情! 不,他并不是毫不知情。 这三个月以来,孟寻竹待他的态度都不似从前。 偶尔的几次,孟寻竹干呕得厉害。 最近开始,她总喜欢穿宽松的衣裙。 不仅如此,她还忽然让他提前学会怎样做一个奶爸 可他此前因为杨梦菱的突然回国而心神不宁,对此从没有在意过。 眼前的一切都昭示着孟寻竹对他的失望,在他反应过来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可是他才看清自己的心,决定以后和她好好生活,好好经营这个家。 一切都晚了 第11章 顾弈尘紧攥着这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仿佛都交织成网,割裂着他的心。 人也总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 顾弈尘停了工作,疯了一般只顾着四处寻找孟寻竹。 可兜兜转转,在顾弈尘找遍了孟寻竹可能会去的地方,几乎将整个市内翻了个遍的时候,他恍然想起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身影。 那真的是他看错了吗? 顾弈尘不敢细想。 可一种直觉驱使着他,立刻去查了那天火车的乘客名单。 在看到孟寻竹三个字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他头上,几乎忘了呼吸。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打算好在送这份礼物时让她说明自己的心意了。 他说过,要她等他回来的 顾弈尘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去找,去联系孟寻竹。 但这个世界太大了,孟寻竹想要躲着他,几乎有的是办法。 可他还是要找到她,找到孟寻竹! 六年后,法国巴黎。0 孟寻竹坐在公园广场的长椅上,手中握着一把面包碎屑,投喂着和平鸽。 微风拂动,她垂着眸,唇角带着安静恬淡的笑意。 灿黄的树叶飘然而落,她将最后一点面包碎屑撒在地上,随即便有不少灰白鸽子聚拢了过来。 一年前,她完成在研究所的工作,便辞了职出来旅游。 而后这一年,她尝试了很多以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情。 比如跳伞,比如攀岩,比如潜水 她第一次直观且深切感受到,自由原来离她这么近。 也是她离开顾弈尘后,过得最轻松自在的时候。 投喂完鸽子,孟寻竹又吹了会儿风,才起身离开。 她买了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 毕竟她的生活重心到底还在国内,况且,在巴黎生活的这三个月,她还是更喜欢国内的景色。 第二天,孟寻竹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她旁边的位置坐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容貌优越的男人,眉眼深邃冷峻,气质矜贵斐然。 仅仅是坐在那,就足够引人注目。 孟寻竹正看着,机舱的卫生间方向忽然响起一道高声呼救。 “飞机上有没有医护人员?这里有个孕妇早产,胎儿快不行了!” 几乎没有犹豫,孟寻竹立刻站起身,从头等舱匆匆赶了过去。 “我是妇产医生,我可以抢救!” 赶到机舱卫生间的时候,那名孕妇已经分娩。 那孕妇神情紧张,见到孟寻竹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颤抖。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孟寻竹低头看去,产妇此刻正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手掌大小的胎膜,胎膜里包裹着胎盘和新生儿。 她蹙了蹙眉,冷静下来问:“你孕周期是多久?” “只有26周。” 孟寻竹顿时精神紧绷起来,此时,飞机上另外两名医生也闻讯赶了过来。 可他们并不是妇产科医生,于是只能配合孟寻竹进行抢救。 万米高空上医疗条件有限,孟寻竹只能戴上手套,撕开胎膜。 可新生儿的全身苍白,四肢冰凉,情况并不乐观。 “请拿热水袋和毯子来,快!”孟寻竹一边进行急救措施,一边急声高喊。 第12章 机舱内,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皆投向了孟寻竹。 直到新生儿的心律逐渐恢复,所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陆礼砚看了不远处正抬手擦去额尖薄汗的孟寻竹一眼。 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飞机紧急迫降在最近的机场。 三名医生轮流为新生儿做胸外按压,孟寻竹也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飞机迫降后,孟寻竹随救护车送新生儿一同前往医院。 从万米高空到医院,她持续按压了近一个多小时。 等新生儿送进抢救室后,孟寻竹才松下心弦,垂在身侧的手都已经因为麻木而颤抖。 直到新生儿和产妇情况都稳定后,孟寻竹这才放心离开。 她重新赶往机场,乘坐航司安排的另一趟航班。 飞机顺利抵达时,孟寻竹回到自己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洗完澡后,她想起在飞机上的经历。 还是觉得,她放不下作为医生的使命和梦想。 第二天一早,孟寻竹到北京最大的医院去应聘。2 经过一个大道红绿灯时,车辆刚起步,一个带着孩子的家长低头看着手机,没注意在变向红灯时走上人行横道。 孩子嬉笑着在人行横道上跑起来,眼看就要撞上。 孟寻竹瞳孔一缩,连忙跑过去保住小孩:“小心!” 她带着孩子摔在马路边,好在车及时停了下来。 家长后怕地和小孩抱在一起,这时,那辆车的车门打开。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文雅男人,看向带着孩子闯了红灯的家长,低声责问:“你怎么看的孩子?” “这有多危险不知道吗?” 那家长脸都吓白了,抱着哭闹的孩子连声道歉,说以后一定注意。 男人还要说些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一半,孟寻竹抬头,眼底闪过一瞬诧异。 透过半截车窗的缝隙,她看到一个男人深邃冷厉的眉眼和绯色的薄唇。 竟是昨天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 男人薄唇微启,声音清冷低沉:“南泽。” 被唤的男人回过身,躬身靠近车窗:“陆总。” 坐在后排的人开口:“快迟到了。” 南泽会意地颔了下首,看向那位家长:“没事了,还带着孩子,以后注意点。” 孟寻竹知道,这都是后座那个男人的意思。 那家长顿时如蒙大赦,道了几句谢,连忙带着孩子走了。 南泽随后便也上了车,孟寻竹回过神,也准备赶忙去医院。 不想没走出两步,南泽又回来叫住她:“女同志,我们老板问你,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 他指了下她身上的伤。 孟寻竹愣了愣,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半截车窗。 随后她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就是医生,这点小伤没关系。” “而且,我就是要去医院的。” 闻言,南泽没再说什么,跑回车里去回话了。 孟寻竹没再多留,转身离开,去公交车站坐公交车了。 没想到今天一个早上就经历了如此多的大起大落,孟寻竹望着车窗外倒流的景色,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冷风呼呼往半降的车窗里灌,孟寻竹心里却感到一丝莫名的温暖。 可没想到的是,命运总是太捉弄人。 孟寻竹刚一下车,就正撞上刚从医院门口走出的顾弈尘。 第13章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顾弈尘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阔步朝孟寻竹走去,眼底是无法克制地思念,几乎是极力压抑着,才没有当场失态。 “我还以为,你要躲着我一辈子。” 孟寻竹除了刚开始的诧异,望着他的目光却渐渐只有平静:“我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要躲着你的理由。” “我只是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一字一句,一瞬间像是抽走了顾弈尘全部的力气,眼尾泛着红。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郁色匆匆,基本都没有心思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只是偶尔仍会投来一两个眼神。 顾弈尘紧紧将孟寻竹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低头搭在她颈窝,声音发闷:“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和杨梦菱彻底断了联系,原谅我好不好?” 离开孟寻竹的这几年,没有人会再给他提前做好便当,到点提醒他要按时吃饭。 他忙到现在犯胃病进了医院,也没有人会再贴心地照顾着他的饮食。 更没有人会提前给他熨烫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精心搭配。 更没有人会在家里还一盏灯,等他回家。3 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那些为孟寻竹和未来宝宝买的东西,简直快要疯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你,孟寻竹,我很想你。” “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怀孕了,但我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为我们的孩子准备的。” 孟寻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没有回应。 她从没见过顾弈尘如此放低姿态的一面。 看着曾经被她放在心尖上遥不可及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低声祈求她的原谅。 孟寻竹却只有如死水般的平静。 她曾经有多奢望顾弈尘能够对她温柔上心,现在听到这些话就觉得有多讽刺。 即便过去再爱,如今,她也已经是真的放下他了。 半晌,她从顾弈尘怀抱里挣脱,平静地缓缓开口:“不用费心了,顾弈尘,我们已经到此为止了。” 顾弈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唇角紧抿,声音带着微不可察地颤抖:“不我好不容易才认清自己的心,孟寻竹,我爱的人是你,想要以后共度余生的也只有” 孟寻竹蹙眉冷声打断他:“顾弈尘,我爱了你五年,你现在才认清,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 “你当初跟我结婚,只是为了刺激杨梦菱,带我常吃的那家餐厅,其实也是杨梦菱最爱的餐厅,杨梦菱一回国,你满心满眼就全放在了她身上,甚至魂不守舍。” 顾弈尘一愣。 没想到孟寻竹一直以来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孟寻竹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更何况,我们婚姻,就算没有杨梦菱,也迟早会走到尽头的。” “我已经不想再辛苦维持这一段单向付出的婚姻了。” 她眼底毫无波澜地平静,如刀似刃般深深刺痛了顾弈尘的心。 顾弈尘眸光微震:“我知道当初我们结婚匆促,什么都没准备好,是我对不起你。” “但至少再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可以吗?” “好啊。”孟寻竹看着他,轻轻一笑:“我只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第14章 顾弈尘眼眸亮了亮。 “只要我做得到,你尽管提。” 孟寻竹也知道,他向来舍得为她花钱。 可她要的不是这些。 “我只需要你从现在开始,彻底从我眼前消失,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我。” 顾弈尘的脸色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愈加苍白:“不行。” “只有这个不行。” 他声音沙哑,最后两个字似乎还带着一些颤抖。 孟寻竹不说话了。 顾弈尘下颌紧绷,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此刻他眼下泛着乌青,双眼血丝密布,显得十分憔悴。 胃部又隐隐抽痛起来,他深蹙着眉,薄唇紧抿。 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望着孟寻竹时,眼中仿佛流淌着霞光。 顾弈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里面放着一枚成色顶级的粉钻戒指,开口绕过这个话题。 “这是我想要补偿给你的纪念日礼物,也是我当初想要送你的那份惊喜。” 孟寻竹没有接,眼底闪过一瞬错愕,不仅没有丝毫欣喜之情,反而有些讽刺。 “你当初要告诉我的消息,难道不是正式决定和杨梦菱在一起了吗?”6 顾弈尘一怔,长眉紧蹙:“当然不是!” “我早就已经决定和她结束一切了,怎么可能会答应和她在一起?” 孟寻竹顿时恍然,那天杨梦菱的话只是说给她听的而已。 可是如今明白了误会又能怎样呢? 顾弈尘以后和谁在一起,她都不在意了。 半晌,她轻笑了一声:“礼物贵重,顾营长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还要工作,就不奉陪了。” 说完,孟寻竹绕过他就要径直离开。 擦身而过之际,顾弈尘却紧紧握住她手腕,声音很轻地问:“那我们的孩子还在吗?” 问出这话时,他其实就已经不抱希望。 孟寻竹对他决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他还是不甘心。 孟寻竹直接抽出了手,平静地看着他。 顾弈尘的心也在这一片静默中一点点沉坠下去。 他知道答案了。 怔然的片刻,孟寻竹转身走进了医院,再没回头看他一眼。 胃痛似乎更严重了。 痛到顾弈尘站在原地,弯下了腰,紧咬着的唇几乎尝到了腥甜,那股汹涌地痛意也依旧没有半点停歇。 直到天色渐暗。 顾弈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麻木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门前站着一道身影,像是等他很久了,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不足满月的孩子。 可顾弈尘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径直略过。 杨梦菱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 “你现在连对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吗?” “明明只要你点头,我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不好吗?” “她已经不爱你了!” 顾弈尘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莹白的月光倾泻而下,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朦胧之中显得十足俊美清冷,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奕尘。”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嘶声道:“孟寻竹她就是在故意耍你,折磨你,你还不明白吗?!” 顾弈尘终于缓缓回过头,在杨梦菱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开口。 “我明白,我心甘情愿。” 第15章 寂静的夜晚,安静得仿佛能听得到呼吸声。 “可是奕尘,你爱的人一直是我不是吗?!”杨梦菱低声质问着。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潮涨潮退的海浪,疯狂叫嚣着不甘。 “你和她结婚明明就不是出于爱,现在离了对你来说不是解脱吗?” 顾弈尘静静看着她,挣脱杨梦菱扯住他的那只手,薄唇微启。 “杨梦菱,有件事,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声音比寒夜沉凉,理性到冰冷。 杨梦菱看着眼前的顾弈尘,明明应该是很熟悉的人,却在此刻感觉异常的陌生。 “我是绝不会离婚的。” 杨梦菱愣了很久,机械般地摇摇头:“可是可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奕尘,你为什么要赔上一辈子,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 “杨梦菱,这已经不是爱或不爱的问题。”顾弈尘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透着股死气。 “我跟她在一起是在经营着一个家,不再是谈恋爱你情我愿那么简单的关系。” 顾弈尘眼尾微红,寒凉的晚风吹着他干涩的眼角,涌上一股酸涩。 他本来,本来可以和孟寻竹有一个好好的生活。 如果他没有在孟寻竹怀孕期间去照顾杨梦菱,如果他能早点认清楚自己的心,对她好一点,如果他可以一早就和孟寻竹坦诚说清楚和杨梦菱的一切 那么他现在应该回到家,就能见到躺在沙发上慵慵懒懒等待着他的孟寻竹,桌上还有刚做好的冒着热气的饭菜。 等孩子出生,他就可以给宝宝冲奶粉,做辅食,陪着孩子做游戏,而孟寻竹就坐在沙发上,笑着给他们记录下视频。 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顾弈尘,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经营一个家,我们也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宝宝,我保证会比那个人做得更好,我也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杨梦菱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脸上流着泪,连声音都拔高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有你了啊” 她单薄的身影站在阴影里,杨梦菱说出这些话,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相当于站在了悬崖边上。 她放上了自己的全部筹码,只为了能让顾弈尘重新成为自己的依靠,不惜丢掉一切。 杨梦菱以为,她为了顾弈尘牺牲如此,他一定会动容的。 毕竟他们曾经也相爱过。 可是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她的思绪。 孩子被她拔高的声调彻底吵醒了,开始哭个不停。 顾弈尘长睫低垂,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听到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提醒了她一句:“孩子哭了。” 顾弈尘抬腿就要走,杨梦菱这才如梦初醒,可她顾不上哄孩子,急忙追上顾弈尘,抓住他的胳膊,眼眸沾染上了委屈的泪水。 “我知道了,奕尘,你不想离婚的,我理解你。” “我不该出现在孟寻竹面前,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就当你身后一个不争不抢的恋人,不会再破坏你和孟寻竹的感情,这样都不可以吗?” 顾弈尘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波澜,睨向她时,第一次浮现出厌烦。 第16章 “跟你真是说不通。”顾弈尘眉心紧蹙,声音淡淡:“跟我这种人,何必呢?” 他站在原地,往日种种浮现在脑海。 想起结婚五年来孟寻竹为他做过的一切,可该关心她的时候他没有关心。 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尝不算是咎由自取。 他心里明明很清楚,可那股强烈的不甘却始终犹如一把烈火烧灼着他的心。 顾弈尘像是兀自发了会愣,自嘲似的摇摇头。 再次垂眸看向杨梦菱时,眼底又换回了一片残忍地平静无波。 “我已经做错太多事了,但无论如何,我们之间早就是不可能的了。” 他看了眼哭闹不止的孩子,或许是想起了曾经自己也和孟寻竹有过一个孩子,最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哄哄孩子,起码做个负责的母亲吧。” 杨梦菱仿佛这才想起,她还有个亲生的孩子,正在哭闹着揪住她胸前的衣物,依赖着她。 她蹲下身,哽咽地哄着孩子,眼泪却先夺眶而出。 孟寻竹曾经讽刺她,贪心不足,容易遭天谴。 她自以为抓住了顾弈尘的心,一向有恃无恐,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是错得彻底了。 顾弈尘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边放着的原本为孩子准备的长命锁和银手镯。 家里的一切关于孩子的东西,都是他亲手一点点添置的。 可此刻,原本该有的属于家的温馨,只有冰冷的空荡。 顾弈尘抬起手覆着脸,房子里太安静了,以至于一声轻微地呜咽,都显得那么清晰。 一周后。 夜色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孟寻竹成功σσψ进入医院,她还用存款买了个小灵通。 下班后刚走出医院,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按下接听。 “喂,妈。” “你什么时候休假啊?” “后天吧,怎么了?”孟寻竹有些疑惑,温母一向很少过问她的工作。 电话那头顿了顿,笑着说:“怎么了,当然是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啊,你难不成还要为了那个小子终身不嫁了?” “不是。”孟寻竹一噎,她当然不可能为了顾弈尘孤独终老,可不带代表她现在就能立马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她尝试委婉道:“妈,我还没想那么快” “你不想也晚了,妈都已经给你看好了。”温母叹了口气打断她,语气也强硬了几分:“你放心,妈的眼光准没错的,对方家世好长相好,是妈妈好友的儿子,知根知底,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后天下午你就去见一面,就这么定了,可别放人家鸽子。” 温母撂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孟寻竹甚至连一个“不”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没有办法,孟寻竹再不想接受这个安排,至少也不能放人家鸽子,也正好当面和对方说清楚。 可孟寻竹没想到的是,温母为她安排的相亲对象,竟然就是那天坐在车后座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望向她,眼中也有微微的诧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孟寻竹讪笑两声。 犹豫之际,反而是男人率先开了口,眼眸深邃如潭,朝孟寻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陆礼砚。” 第17章 孟寻竹犹豫了一瞬,回握住他的手:“孟寻竹。” “我记得你。”陆礼砚眼眸忽而弯了弯,两人交握的手一触即分。 声音清冷低沉,如同击玉碎珠落在孟寻竹耳边。 收回手时男人温热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掌心,孟寻竹的心跳都莫名快了两拍。 “是吗?”孟寻竹干笑两声,没想到他也还记得自己那天早上的糗事。 她握着桌上的一杯温开水斟酌着开口道歉:“那天早上” “不是这件。”陆礼砚笑了笑,显然对豪车损坏的事丝毫没放在心上:“是那天在飞机上,你抢救了一个早产儿的事。” 孟寻竹一愣。 她当时只顾着救人,根本没注意到过别的。 陆礼砚其实也没想到,那天在飞机上随意一瞥的身影,竟然会让他记到现在。 更没想到他和孟寻竹之间,能有这么多巧合的不期而遇。 “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陆礼砚朝孟寻竹递去菜单,“点你喜欢的就好,不用客气。”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莫名带着让人心静的感觉。 孟寻竹本想一坐下来就和对方说明来意,然后潇洒利落地离开。 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看起了菜单。 考虑到陆礼砚,孟寻竹还是多点了一些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菜。 一顿饭吃下来,孟寻竹却发现陆礼砚动筷的次数很少,抬头问他:“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陆礼砚一愣:“没有。” “来之前刚结束应酬,吃过了。” 他说着,将其中一道菜往孟寻竹面前推近了些,话锋一转:“看起来你应该比较爱吃这个。” 孟寻竹夹菜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些许诧异,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这点能力都没有,我估计早就已经破产了。”陆礼砚轻笑着,眼底蕴着几分笑意。 问完她自己也觉得问得有些傻,明明只要看她对哪道菜下筷最频繁就好了。 听着陆礼砚玩笑似的话语,孟寻竹心头却莫名有些发酸。 连第一次与她吃饭的人都能猜出她爱吃什么菜,可顾弈尘却从不曾放在心上,也从不曾留意过半分。 她本就对物欲不高,比起事后所谓的补偿,她更在乎当下的情绪价值。 还好她已经彻底结束了这段无谓付出的感情。 吃完饭,孟寻竹打算去附近逛逛,本来并不打算麻烦陆礼砚,但他却说太早回去,不好对陆母交代。 和陆礼砚相处的半天时间,他总能很好的照顾到她的感受,孟寻竹也开始觉得,陆礼砚似乎也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冰冷到拒人千里之外,难以接近。 晚上回到家时,陆礼砚开车送她到家楼下,孟寻竹下了车,和陆礼砚道别。 不想转身准备回家时,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弈尘。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孟寻竹,最后落在门口停下的那辆宾利上,眸光沉沉:“孟寻竹,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顾弈尘,我和谁在一起,与你无关吧?” 孟寻竹眼中的冷淡彻底刺痛了顾弈尘,嫉妒心似火烧。 在孟寻竹无视他准备绕过之时,顾弈尘伸手紧紧握住她手腕,声音发哑:“别走。” “放手。”孟寻竹冷声开口,挣扎着抽出手。 顾弈尘眼底闪过一瞬内疚,他正欲上前,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却直直挡在孟寻竹身前,声音冷沉讽刺。 “她不想见到你,看不出来吗?” 第18章 陆礼砚高大的身躯挡在孟寻竹身前,幽黑的双眸冷冷从顾弈尘脸上扫过。 气氛霎时凝固。 孟寻竹错愕地抬头看向陆礼砚,没想到他竟然还没有离开。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挺拔宽厚的肩背,冷厉的侧脸和那张淡淡的薄唇。 “你是谁?”顾弈尘声音冷冽如冰,双眸满是愠怒的赤红:“这是我和我妻子之间的事。” 妻子?喊得倒是挺顺口。 陆礼砚皱起了眉,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片刻之后,陆礼砚低头望了孟寻竹一眼,视线最后落在顾弈尘身上。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眸弯了弯,笑意不达眼底:“我想你应该早点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孟寻竹的,前夫。” ‘前夫’两个字像是彻底戳在了顾弈尘的痛处。 刻薄讽刺的话语如针扎在顾弈尘心上,可偏偏他又无法反驳,以至于有一瞬的哑然。 顾弈尘眸子微微收紧,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骨用力到泛白。 “你再说一遍。” 孟寻竹从没见过顾弈尘生气的样子,又或许,她果然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顾弈尘,有话好好说。” 顾弈尘身形一顿,心中怒火却更盛,望着孟寻竹的目光还夹杂着几分委屈。 “你为他说话?” 陆礼砚偏头看了眼孟寻竹,他被顾弈尘攥住衣领,却丝毫没有狼狈的感觉,反而气定神闲地睥睨着顾弈尘,冷嗤一声。 “既然你这么在意她,又怎么会变成前夫?” “住口!”顾弈尘心弦猝然崩断,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破心脏,又像烈火灼心。“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管小竹的事情?” 陆礼砚整理了一下衣领:“我是她母亲介绍的相亲对象。虽然没什么资格,但是路见不平总可以吧?你说呢,小竹?” 孟寻竹心一紧,她和陆礼砚才第一次正式见面,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她也真的没法见人,也没法跟温母交代了。 何况这样的场面,实在不好看。 她连忙上前扯住顾弈尘的手臂,焦急开口:“顾弈尘,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顾弈尘声音嘶哑,低头看着孟寻竹,双眸赤红:“我从没有想过要和你离婚!” “那又怎样!”孟寻竹生气又无奈,冷冷看着他:“无论你想不想,我和你都已经离婚了。” “顾弈尘,我们已经没有瓜葛了,我不希望你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孟寻竹胸口因为气急而起伏,一字一句剜割着顾弈尘的心。 顾弈尘紧攥着手,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孟寻竹,你就算现在不愿意和我重新在一起,也不该这样随便接受另一个男人。” “你说什么?” 顾弈尘下颌紧绷,心中怒意蒸腾催化着不甘,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说你不该这样随便接受另一个男” “啪”!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空旷的走廊中,响彻着回声。 第19章 孟寻竹右手微微颤抖,掌心发麻。 她气得狠了,这一巴掌也发了狠,顾弈尘被打得偏过脸,白皙的脸颊上顷刻浮起红痕。 顾弈尘眸光颤抖着,良久才缓过神来,眼中逐渐清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过分。 他唇瓣颤了颤,喃喃出声:“对不起” “滚。”孟寻竹语气无波无澜,冷声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顾弈尘眼中泛着水雾,心中恐慌蔓延至深,却说不出一个字。 陆礼砚看着孟寻竹垂在身侧的右手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隐秘的心疼。 孟寻竹看着顾弈尘,眼中只剩失望:“以后你和谁在一起,都和我没有关系,同样的,我和谁在一起,也与你无关。” “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一切。”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顾弈尘抬眸看着她,眼中甚至带着几分哀求。 “你不走?”孟寻竹轻笑一声:“好,那我走。” 孟寻竹说完,毫不犹豫地绕过他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别,我走。”顾弈尘猛地拉住她手腕,却又在孟寻竹蹙眉的那一刻怅然松开:“我走” 顾弈尘害怕,怕孟寻竹一走,他又会再一次到处都找不到她。 那样的感受,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顾弈尘眸光渐黯,颓然地挪动沉重的脚步离开。 “还好吗?”陆礼砚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孟寻竹。 孟寻竹黛眉微蹙:“手有点痛。” 陆礼砚轻笑一声:“心不痛就好。” “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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