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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谁跟你这么说的?不会的,你聪明懂事,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 少年眼眶发红,泪水从湿润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他哽咽道:“那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女人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当然。等你爸爸醒来,我去跟他谈。” 两人出院之后,女人如约前去和不渡平谈判。 女人离开时,不见寒的年纪还太小,她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十分模糊。但他依稀记得,她有着良好的教养,是优雅与从容的代名词,即使是生气至极,也从不会高声对人说话。 生平第一次,他见到女人如此凌厉地与人争执。她明艳的红唇、精致的高跟鞋化为无坚不摧的武器,婉约的长裙变作刀枪不入的战袍。她冷静有礼的措辞、铿锵有力的声调都是直刺要害的刀刃,严厉地指出不渡平的每一处过失,谴责他的一言一行,质疑他身为人父的资格。 那一刻,她英姿飒爽,简直像战无不胜的女武神。 酒醒之后的不渡平,当然对自己趁醉发疯打伤儿子的事追悔莫及。他唯唯诺诺地应承下女人所有的指责,痛哭流涕,向儿子道歉,甚至跪在少年面前祈求他原谅自己。 他说他只是爱之深责之切,一时冲动之下犯了错。以后他一定不会再犯,无论什么事都对孩子百依百顺,满足孩子的一切愿望,唯独要求儿子不要离开他。 少年对此的回答,只有冷漠的一句话。 “不渡平,”他说,“你毁了我,我恨你一辈子。我这辈子都绝不原谅你。” 监护权从父亲身上转移到母亲身上,女人带走了他。临离开之前,赵贺坤曾经来看望过他一次,他终于得知了不渡平那天突然提前回家的原因。 “那天我跟我爸去参加他同事儿子的婚宴,哪知道在酒席上见到了你爸……”赵贺坤目光闪躲,十分心虚,“我爸就跟你爸随便聊了两句,结果说到我们身上的事儿,我爸忽然问你爸,你艺术中考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拦都拦不住……” “你爸当场脸色就变了,问我艺术中考是怎么回事。当着我爸妈的面,我也不能撒谎啊?只好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 “我那时候心想坏事了,本来要打电话跟你说的,但是才想起来你没有手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没想到你爸喝了那么多……” 少年对此神色淡淡,只是说:“我知道了。” 手臂骨折的恢复,经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少年错过了艺术中考,但是堪堪赶上了六月底的中考。两个月的恢复期严重影响了他考试的发挥,但总算没有缺席。以他的成绩,考上一个普通高中,还是不成问题。 中考结束、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后,女人终于带他去办理转移监护权的手续。之前因为担心他手臂的伤势恢复,又怕影响他中考,这件事搁置了几个月,现在总算可以让尘埃落定了。 那天天气很好,女人开车带少年去签监护权的转移协议。 这段记忆看得不见寒百无聊赖,目光只能落在少年手中的书本上。 拆掉石膏之后,少年曾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画笔尝试重新作画。但骨折让他手臂的神经受到损伤,右手的控笔能力直线下滑,落在画布上的笔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女人和医生都安慰他,这是正常的,随着伤势的恢复,一切都逐渐会好起来。少年只能暂且将画画搁置,为了打发无处安放的时间和精力,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阅读上。 这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本《唐诗三百首》,任由大人们商讨争执,他自无动于衷。 他从前虽然也不太好相处,但看起来还算积极;经历骨折一事之后,性格骤然变得沉闷了许多。 他几乎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完全不与外人交流。有时候甚至能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看完好几本书。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见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但是那种微妙的怪异感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开始思考另外一个他想了无数遍、仍然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 苍行衣到底哪去了? 在这段记忆里,他都已经经历过这么多,长到十五岁了,苍行衣怎么还没有出现?他顺着这条世界线走下去,真的能遇到苍行衣吗?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是否有点滴线索,能证明苍行衣的确是认识他的。 苍行衣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跟不见寒讲过,有关他过去的事。他和不见寒提起过的,唯一一件比较详细的事情,好像也是发生在学生时期。 他说他父亲因为不希望他学画画,打断了他的…… ——等等。 不见寒猛然回神,震惊地将注意力转移回面前正在看书的少年身上。 不会吧。 绝对不可能,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在这时,女人带着签好的协议回来了。 “我和你爸爸都商量好了,协议也签完了。”女人说着,将协议放在少年面前的书页上,“亲爱的,从今天以后,你就可以跟我走了。忘记以前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开始新的生活吧。” “我听他们说,有些孩子换了个家长跟之后,就会改一个新的名字。你有考虑过这件事吗?想保留原来的名字也可以,我尊重你的意见。” 少年把书页上遮挡他视线的协议推开,淡淡道:“不重要,我都行。” “那还是改一个新的吧。”女人说道,“你想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曾经和你爸爸讨论过,如果你生出来是个男孩,就随你爸爸姓,叫不见寒;如果是个女孩,就随我姓,叫苍衔月。不过衔月这个名字有点女性化,或许不适合你……”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唐诗三百首》,在面前翻到的那一页上,随手一指。 他说:“就这个吧。” 那首诗正好是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不错的名字,很有诗意。” 在不见寒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女人拿起笔,在协议底部,自己的签名“苍择星”旁边,一笔一划,写下了少年为自己取的新名字。 苍,行,衣。 作者有话说: 垂死病中惊坐起,白月光是我·自·己。 小灰字伏笔回收√ 第598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个世界,对他变得逐渐沉重起来。 呼吸时感到阻滞,浑浊的空气无法充盈地进入肺里,每一次吸气都会感到吃力。而无法充分地呼吸,让大脑长期处于轻微缺氧的状态,眩晕,思维迟钝,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时常徘徊着悠长的嗡鸣声,像一层玻璃罩子,隔绝了他和这个世界的接触。他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也看不清别人正在做什么。置身于一片朦胧中,缤纷的色彩搅浑成驳杂的灰暗,人声的喧嚣交响成吵闹的寂静。 他身体僵硬,呼吸急促,指尖在僵硬中失控地颤抖。每一次和别人接触,就像一滴水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一点点细微的感知变化发生在他身上,都会分裂、扩散、暴涨,裂变成滔天巨浪般的负面情绪。焦虑感和窒息感将他淹没,恐慌得令他无法思考。 而乐园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我好累。 他对着面前一片澄澈的水缸,在心中自言自语。 水缸几乎占据了客厅半面墙壁的大小。苍择星对他说,里面饲养着一只她作为旅游纪念品从海洋馆带回来的水母,但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它在哪里。 或许水母早就死了。他听说水母的身体构成中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水,当水母死后,就会融化,回归水中。他大概也可以认为它的身体无处不在地与面前这缸水融合在一起了,他虽然看不它,但他看见的每一滴水都是它。 他给它取名叫“幻”。 ——我感觉很累,无论是说话,呼吸,还是思考,都变得异常辛苦。 这个世界上仿佛存在着一种巨大的阻力。它无形无声,我说不清出它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又有什么目的。但它在拼命阻挡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我好像置身于幽暗至深的海底,想逆流而上,沉重的水压便使喘息疲惫不堪。好像落入巨网中央,被成千上万缕丝线缠住躯体,封锁眼耳口鼻。好像蜷缩在幽暗荆棘从中深处,举手投足都会划破肌肤,变得鲜血淋漓。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人的视线,以及他们的大脑转动时散发出的思绪。在这些错杂思绪中,和我有关的那部分,幻化成黏腻的触手伸向我。 他们在揣测我,复杂秽浊的意识在我皮肤上爬行,企图渗透每一个关节。他们天然地认为他们能侵染我,同化掉我的其中一部分,将我原本只属于自己的意志肢解。带着浓稠期待的视线连粘在我身上,又细又长,拉扯不断,像极了傀儡身上掉落的牵丝。 将我的破碎的尸体一块又一块地扯落。 扯落。 水母没有发声器官,不会发出声音。幻通过意识的连接将它的想法直接传达到他脑海中,他感到很被体贴,也很安全,因为水母只能心对心地交流,这让他确信它不会撒谎、也不会被谎言蒙蔽。 幻的安慰很有效,他的呼吸节奏放缓了不少,感觉自己终于能喘得上气来了。 “行衣,都准备好了吗?上学要迟到了哦。” 屋门口传来苍择星温柔的催促声。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不是谁,一个名字而已。 他站起身,提起沙发上早已经收拾妥当的书包,走向门口。 那不重要。 九月的空气燥热,可他只感觉到冷。他不确信这是因为车内的空调还是因为沉默的空气,他所见到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他像一滴坠入水中的蜡油,迅速凝固,格格不入。 “行衣,你平时都像这样不喜欢说话吗?”苍择星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我记得你小时候比现在要开朗得多,还经常讲故事给我听呢。在家里倒没什么关系,但是在学校里也这么沉默,是很难交到新朋友的。” 他说:“我不喜欢。” “不喜欢说话,还是不喜欢交朋友?你有没有想过,接触更多的人,或许能让你遇到与你志同道合的伙伴呢?” “我不知道。”他看向窗外,语气带着一种浓浓的疲倦,“可能会吧,可是我太累了。” 他在过去十五年的人生经历中,已经遇到过成千上百的人。他曾经像苍择星所说的那样,对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怀抱期许和热情,向他们述说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他无比热切地期待能得到理解和回应,可每一次孜孜不倦的讲述都像石沉大海一样,渺无回音。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和坚守的信念,他视之重逾生命的一切,对身边的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一个能够完全理解、认同他理想的人真的存在吗?为了和那样一个人相逢,他还要再遇见多少人,重复多少次解说和失望? 即使最终真能遇到那个人,他又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你才十五岁,还很小。”苍择星说,她的声音平和曼妙,有着抚平一颗焦虑而疲累的心的魔力,“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以及无限的可能性。如果你真的期待一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甚至渴望到愿意为了得到它付出一切,那你就要学会忍耐。忍耐过漫长的时间和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辛苦疲惫,直到终有一天,它降临在你面前。” “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你梦想中的星星坠落在你面前时,你能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伸出手,去接住他。” 他终于转回头,看了苍择星一眼。 “好了,学校到了。”车停在路边,苍择星朝他露出一个温柔动人的微笑,“去吧,放学我再来接你。” 他礼貌地向她道谢,将书包的一边挂在肩上,下了车。 车门一合上,幻和苍择星给予他的短暂的平静便消失了。他感觉到无数目光投向他,惊疑的,质询的,轻蔑的,刺在他脊柱上,让他如芒在背。 可他一转身,那些视线又像狡猾的泥鳅一样游走了。它们环绕在他身边的空气中若离若即,总是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黏在在他身上,滑腻得令人作呕。 他再次感觉到喘不过气来,低下头,快步穿过人群,从视线们的纠缠中逃离。 他艰难地找到了课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这个班级里绝大多数都是从同一个学校里升学来的同学,大家彼此闲谈,言笑晏晏,只有他和他们的过去毫无瓜葛,因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谨慎地等待了许久,确信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摊开在桌子上安静地书写。 自从右手受伤不能流畅地绘画之后,苍择星建议他使用写作记录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和片段,用这种方法暂时地去代替绘画,记录灵感。这确实很好用,他不用担心自己因为无法及时将灵感留下来,让它们无意义地流失掉了。 他将自己早上和幻的对话复述下来,写到一半,笔下的本子忽然被人抽走。 “你在写什么,让我也看看?” 那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猜对方是他的同班同学,看起来像一个领头的带着两个跟班。领头的那个饶有兴致地 翻看着他的笔记本,不时拿给身边的人看,发出快活的大笑声。 “你也写小说吗?我读初一的时候也写过这种东西,那时候还全班传阅,大家都夸我写得好呢——怪中二的,现在看起来好尴尬啊!”领头的男生发出夸张的大笑,然后自认为十分友善地低头询问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从其他学校考过来的吗?” 无数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他想反驳这只是他用来记录零星灵感的笔迹,破碎的字词和颠倒的语序最终将被还原成瑰丽惊人的画面,让他们神魂震撼。 他想指责对方不应该未经同意拿走自己的东西,这样很没有礼貌,至少应该先询问他一声自己是否有翻阅的权利。 但是他浑身僵硬,唇舌和喉咙像被冰冻住一样,无法顺利地开启。迟钝的身体过了许久才做出反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跟你没关系。” 前来搭话的男生显然没有料到他冷硬的拒绝。 男生愣了一下,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十分轻蔑地“呿”了一声:“这么拽,以为自己是老几啊?” 男生随手将他的笔记本扔在桌上,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你看,我是对的。 看着那些少年离开的背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触目所及的人类,都是一些浮躁、自大,没有理解别人的意愿,也丝毫不懂得何谓“尊重”的东西。他们自以为是地揣度你,曲解你的一言一行传达出的所有信号,擅自给你贴上错误的标签,标下扭曲的定义。 指望在他们当中找到一个知音,简直是异想天开。 和他们多说一句话,多发生一次视线或者思想的接触,都会让我感到恶心。 第599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三 ——乐园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当他坐在画架前时,再一次这样确信。 他已经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没有认真动笔过了,因此迫切地需要重拾手中的画笔,来证明自己。他必须让自己坚信没有现世中的一切他也无所谓,他的灵魂、他价值的体现根本不在这里,他生而属于乐园。 画纸铺平,颜料盒打开。他将笔刷探入湿润多彩的颜料中,涂抹在雪白干净的画纸上。乐园绚烂如梦的画面逐一浮现在他脑海中,当他闭上双眼,它们就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的黑暗中。只要他落笔,这些画面就会在他眼前的纸张上浮现,被他带临人间,完美地呈现给每一个看见这张画作的人。 可是他的手在颤抖。 整整四个月。从他有意识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纸和笔这么久过。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将笔搁置了太久,还是因为不渡平的所作所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当他手中的笔将要落向画面时,惊雷般的怒吼响起在他耳畔,他的手臂肌肉止不住地痉挛,曾经断裂的骨骼深埋血肉之下,隐隐作痛。 ——你在逃避现实,你毫无存在的价值,你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你太令人失望了,你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 ——你终将一事无成。 纷乱错综的负面情绪像黑色的麻线团,狂蜂过境一般,顷刻蒙蔽了他的双眼瑰丽壮美的景色。他惊恐地发现他眼前发黑,目光不能聚焦。他的笔触在走形,从井然有序的刻画变成漫无目的地乱划,组织不出任何表达,只能如实反馈他无助的颤抖。 绚烂的色彩扭曲成一片昏暗的秽浊。乐园的画面明明就清晰地映在他脑海中,尖啸着、挣扎着,想冲破维度的束缚降临人世,可他的手不听使唤,与他的意志背道而驰。 他惊惶地沾取更多颜料,一层层涂抹遮盖,想将出错的地方粉饰过去。可是越涂抹,混乱的色彩越发浑浊,最终融汇在一起,沉寂成一片茫茫灰色。 他终于崩溃地扔下画笔,大声嘶嚎起来。 “怎么了,亲爱的?”痛苦崩溃的尖叫和画架翻倒的巨响声惊动了苍择星,她闻声赶来,推开画室的门,“发生什么事了?” “我画不出来……”他语无伦次,满脸都是无助,企图向苍择星描述自己的绝望,“我怎么画不出来了?画出来的东西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的手是不是出问题了?它还没有好吗,我到底要等多久?” 苍择星看见了掀倒在地面上的画板,目露诧异。 纸面上呈现出狂悖混乱的色彩,扭曲零散的笔触,根本看不出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只能让人一眼感受到作画者混乱焦虑的心境。 “不急,应该快好了。”苍择星安慰道,“我再请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吧,肯定会没事的。” “……手臂恢复得很好,按道理说只要不是特别精微的操作,都不会存在大问题。对画画应该没什么影响才对。”医生在看过片子之后,满脸疑惑,“具体症状是什么样的?” 苍择星说:“想象中的画面和最终画出来的效果完全不一样,他说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或者……”医生迟疑了一下,“带他去医院看看眼科?” 一系列漫长的检查之后,结果终于出来了。 “你自己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吗?”医生诧异地看着面前沉默寡言的少年,将一面镜子递给他。 他不明所以然地看着医生,医生示意他看镜子,问他:“能看见自己眼睛的是什么颜色吗?” 他看着镜像中自己的倒影,此时他的视线已经很难聚焦,用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汇聚到自己的脸上。但镜中人的面孔,被一片黑白色的光点遮挡晃花了。 他说:“我看不清。” 医生:“我知道……唔,你不要盯着自己的脸看,视线往旁边移,然后用余光快速地瞟一眼。” 他照做了,遮挡视线的黑白光斑也随着目光的转动移开,匆匆一瞥看见了自己在镜中苍白的脸,色彩格外灰暗。 他疑惑地回答:“棕……灰色?” 医生和苍择星同时沉默了很久。 苍择星小声问医生:“是色盲吗?” “不,色盲一般都是先天性的。如果他小时候没有这种情况,后天发生的,一般都是病理性的色弱……”医生快速地在病历上写下就诊记录,“所幸颅磁共振的检测结果没看出什么大问题,目前就症状来说,大概率是视神经炎和虹膜炎。虹膜炎会有非常小的概率导致虹膜色素改变,呈现出虹膜异色的情况。” 苍择星:“他祖父是法国人,我也继承了绿色的眼睛。有没有可能是隐性基因遗传?” “如果是遗传,在小时候就应该会显现出来……随着年龄增长的情况虹膜颜色变化的案例虽然少,也不是完全没有,现代医学对这个领域的认知和探索还很有限……” “不过这个对健康没有太大影响,不去管它,先治疗虹膜炎和视神经炎。视野缺失和色弱,主要都是由它们导致的,治愈之后有可能会逐渐恢复。” “虹膜炎和视神经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压力过大,用眼疲劳和用眼不卫生……治疗的这段时间先让他休息一下吧,视神经炎可能导致视力丧失在数天内急剧加重,色觉尤其容易受到影响,病情继续恶化有一定概率会导致失明……” 他们的小声交谈听在少年耳中,让少年面露茫然。他们语速太快,他听不见交谈中许多一闪而过的词汇,只捕捉到了两个关键的字眼。 “色弱”。 “失明”。 苍择星缴纳完诊疗费用,回来的时候他仍然坐在原位。他仰头问她:“我要瞎了吗?” “我以后还能画画吗?” “别胡说。”苍择星说,“你只是病了,治好就没事了。” “我跟不渡平说,除非我手断了,否则谁也别想阻止我画画,然后他打断了我的手。”他低声说,“我说右手断了也没有关系,我还有左手和双脚。只要我的眼睛还看得见,我的大脑还能思考,我就可以继续画画。于是现在,上天要收走我的眼睛。” “我这辈子,是命中注定不能画画吗?” “亲爱的,别这么悲观。”苍择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朝她笑起来:“没关系。贝多芬晚年失聪,不也照样坚持音乐创作,最终成为名垂史册的伟大音乐家了吗?说不定我能成为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失明画家呢?” “可是我还说过,除非我死了,我永远不会停止画画。如果我再继续坚持画画……是不是就该去死了啊?” “苍行衣!”苍择星严厉地喝止了他。 见他闭上了嘴,她才再度将声音放缓:“别想太多,你只是太累了。回去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没事了。” 他紧紧抿着双唇,不再发出声音。 她以为他听进去了,或者说她相信她的孩子应该一如她记忆中的,和他小时候一样,足够理性而坚强。他们像平时一样回家吃了晚饭,他吃完药后向她道了晚安,一切都无比寻常。 直到半夜,苍择星被画室传来的巨响声惊醒。 画架和画板掀翻在地,水桶倾倒,浑浊的污水和颜料洒得满地都是。少年茫然无措地跪坐在这片狼藉中央,怔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苍择星深呼吸,平复情绪:“我告诉过你,医生叮嘱你好好休息,这样你的眼睛才会渐渐恢复。” “我梦见不渡平了。”少年忽然说。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着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东西,眼里充满了疑惑。他甚至没办法命令自己的右手五指按照他的意愿张合,那只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似乎并不属于他。 “他砍断了我的右手,然后要挖掉我的眼睛,说这样我就再也没办法画画了。”他努力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是它抑制不住地战栗,"我一开始骂他,后来哭着求他不要那样做,他始终没有住手。" 苍择星说:“他不会的,他毕竟是你父亲——” “我也曾经以为作为父亲他不会打断儿子视逾生命的右手!”他忽然回头朝苍择星咆哮。 他眼眶发红,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苍择星停止了解释,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画面。除了乐园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所以我只能重新拿起笔。”他像沉浸在梦中,不断地喃喃自语,“可我好像被关在门外面了。我什么都看不清,而且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应该画什么,控制不了手里的笔。我没办法把乐园画成这样,妈,你能理解我吗?我宁可不动笔,也不能把它画成这样,这不是乐园应该有的样子。我无法描述它有多美丽,劣质的画技只会亵渎它……” “我这辈子还能画画吗?”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身体变得紧张,语言混乱颠倒。 “如果我画不了画,我还能做什么?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没有乐园我还能逃到哪里去?没办法执笔的我,失去乐园的我还是不见寒吗?我到底是谁,真正的不见寒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还有什么脸,作为不见寒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苍择星听不下去了。 她走到他面前,一脚踢开倒在地上的画板:“但是从来没有人,规定你只能作为‘不见寒’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从来没有人认为你必须画画生命才有意义,也没有人说过你不是‘不见寒’,就不配活着。这一切全都是你自己偏执地这样认为的,是你把自己限死了,你脖子上的绳索,是你自己系上去的。”苍择星半蹲在他面前,从肩侧垂下的长发尾梢落在地上,“‘不见寒’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是‘苍行衣’。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活成‘不见寒’的样子?你应该成为的,是‘你自己’。” “你想想自己的终极目的,不是将乐园传达给别人,让别人理解你所看到和所思考的一切吗?画画只是其中一种用来表达的途径不是吗?就算你不能画画了,你还可以写作,可以演奏音乐,可以讲述故事,用其他的方法继续你想做的事情。” “可我还是想画画,”他呐呐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如果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就听我的吧。” 苍择星握起他的右手,双手合拢,将他的右手拢在自己掌心里。 “行衣,和妈妈做个约定好吗?”她温柔地问他。 他问道:“什么约定?” “从现在开始,你只是‘苍行衣’,而不是‘不见寒’。”苍择星说,“我知道你一直很骄傲,有自己的坚持,可是那样太辛苦了,我不希望看到你一直逼迫自己,让自己累垮。所以从今天起,忘记和‘不见寒’有关的一切,只作为‘苍行衣’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要再用以身为‘不见寒’的标准去要求自己。你应该去尝试,允许自己去做从前‘不见寒’绝不会去做的一切事情,包括让自己不去思考与画画相关的事情,允许自己放松,允许自己退缩,也允许自己有做不到的事。” “当然,我并不是让你放弃你自己的一切原则,只是在作为‘苍行衣’这期间,你可以休息一下。因为‘苍行衣’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不见寒’不可以,对吗?” “直到你觉得你休息好了,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重新面对你所要追求的一切时,再重拾和‘不见寒’有关的一切。我相信到那时候,你依然能做得很好,甚至比过去做得更好——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迟钝地望着她,似乎在思考,沉默了很久。 “听到妈妈的话了吗,行衣?” 苍择星朝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试图将温暖传递到他身上。她感觉到少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从混乱中平复自己的思绪。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她的衣角。 “好,”苍行衣轻声回答道,“从今天开始……” “我就是‘苍行衣’了。” 第500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四 从那天以后,苍行衣再也没有用过右手执笔。 在骨折恢复期间,他一直是用左手写字,坚持锻炼过一段时间,终于勉强能够像使用右手一样灵活了。没有再用右手执笔,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身份的提醒:他现在是苍行衣,而不是不见寒。 暂时地,他可以不以对不见寒的严苛标准,去残酷地要求自己。但是当下一次,他重新用右手拿起笔时,他就必须拾回所有属于不见寒的骄傲。 为了治疗眼睛,他又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虹膜炎治疗起来倒不麻烦,坚持用药大约半个月就痊愈了。麻烦的是视神经炎,不仅严重影响视力和色觉,病情还有可能会反复发作。直到他回归校园,视力也没有完全痊愈,只是勉强达到不影响他日常生活的程度而已。 当他再次归位时,班级中的情形变得对他愈发严峻了。几乎所有同学都已经在这一个月中建立起了新的友谊,只有他因为长时间的缺席,成为了唯一的特殊个体,被同学完全孤立。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走进课室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窥探的,轻蔑的,讥讽的,让他烦厌不已。 这些人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时间,拿来刺探无关之人的信息? 但每当他转头,去寻溯那些目光来自哪里,那些人就开始躲避他,如同躲避瘟疫。他们的眼神中酝酿着异常的厌恶和鄙夷,仿佛他身上满是肮脏的病毒,即便只是目光接触,也会沿着视线传播向他们。 在他病假期间,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 但是他不关心,也不想好奇他们在想什么。跟他们说话和发生接触,都让他感觉恶心而窒息。 他和他们,彼此之间维持着微妙的规避与距离,渡过了短暂沉默的和平时光。 这种脆弱的平静,最终被击碎在那个下午的自习课上。 课室中没有老师看守,几个不想作业的男生在后排互相传纸条。他们将悄悄话写在纸条上,然后揉成一团,砸向自己想要传话的对象。 最后一排的男生朝前传纸条的时候,没有扔准,恰好砸在了苍行衣头上。苍行衣看都没看,将掉在桌上的纸团捡起来,反身扔向后座。 他动作极快,准头极好,后面的男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纸条砸中了鼻梁。男生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拍桌起身,巨响惊动了全班同学。 “我操你个婊子养的小逼鸭子,干嘛呢你?!” 全班死寂。 苍行衣怔住,从未想过能在一个中学生口中听见这么粗鄙的污言秽语,简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娘的就是个被婊子包养的鸭子!”男生继续朝他吼道,“你以为全班还有谁不知道吗?一个出来卖的贱逼,你狂什么狂?” 全班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这句话像一根燃烧的引信,骤然引爆了整个班级中的空气。所有人都哄笑起来,为他说出了大家不敢在公开场合说出的话喝彩,起立鼓掌。兴奋的大叫声和窃窃私语此起彼伏,组合成一只激昂的交响乐。 “听说他根本没有参加中考,是交钱进来读书的……” “我开学那天就看见他是坐一辆豪车来的,开车的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女人……” “开学一个月都没来上课,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游艇铁钉钢丝球……” “竟然还戴美瞳来上课,老师都不管他的吗?那种颜色不可能是天生的,他开学来报道的时候明明还不是……” “难怪他从来不跟我们说话。我就说感觉他这个人不对劲的,原来是……” “猜猜看他多少钱一个晚上?” “别离他太近,说不定他身上有那种病……哎呀,光是想想都觉得好脏。他居然还有脸回来学校上课。” 苍行衣攥紧了拳头,霍然起身,对身后的男生阴沉说道:“道歉。” “怎么,生气了?你敢做,就不敢听别人说?”男生笑得更加猖獗,“我偏要说,你他妈就是个出来卖的鸭子,我不仅要说,还要让全校的人都知道。” “你和包养你的那个婊子,都是一路下贱玩意——” 苍行衣快步朝后走过去。 “吵什么吵?都在干什么呢?诶——” 巡堂老师的声音从身后门口传来,他已经听不见了。 沉重的椅子被抄起,重重砸在年轻的皮肉。他的身体看起来不像他的嘴那么硬实,才两下就开了花,蜷缩起来求饶。 尖叫声和怒骂嘶吼声像海涛,在他身侧滚滚而过。他忽然浑身轻松,觉得苍择星说的是对的,画不了画,他还有别的道路可走。至少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很有音乐天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指挥家,手中指挥棒落下去,就能激起千层回音的浪潮。 有人咆哮着冲破人海,将他拉到一旁,他坠落在混乱的旋涡中,茫然不知所措。他被推搡着去到一个僻静之处,周围的狂风巨浪变成了微弱而密集的涟漪。老师们在办公室中隔着工位的挡板窃窃私语,不时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周围一片模糊,只能看见身侧清澈的水缸中,游过一条橘红色的金鱼。 他把手指放在鱼缸外侧,鱼大概以为他准备喂它了,欢快地游过来,隔着玻璃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有人在远处哭喊咆哮。 他们大吼着,说他们家唯一的宝贝独苗没有在学校得到应有的教育和保护,要让学校赔得倾家荡产,让敢伤害他们儿子的混账血债血偿。老师和校领导们来去匆匆,焦头烂额地哄劝,受伤学生的父亲几度几乎冲到罪魁祸首面前,被他们大叫着、抱着胳膊和腿拦下。 推搡之间,鱼缸坠落在地上,水流了一地,离了水的金鱼在濒死之际挣扎了两下,被步履匆匆的皮鞋一脚踩扁,暗红色的腮和灰白色的肠子全都爆出来。 鱼真可怜,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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