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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人窒息,能够把人刺伤。每次他回头无意间与之视线相交,都要好久才能够平静。 宋文之前一直静静听着,到了这里,忍不住抬起头道:“这些,也只是张老师较为严厉而已。而且,大部分的老师,都是这么做的,并不只是你们一个班为特例。她要求你们早来,意味着她自己也要早起,她给你们布置作业,自己也要去批改,归根结底,是为了提高班级成绩。” 他也上过初中高中,每个班的老师都有一些这样或者是那样的行为,面对不听话的孩子,这些约束有时候会比柔声的规劝还有用。 有句话叫做严师出高徒,题海战术,无尽的考试,写不完的作业,这些方法虽然不应提倡,却是有用的。 “不,不一样的。”钱江摇摇头继续道,“她不光是有这些表面的现象,还会体罚学生,女生被她拽着头发扇耳光,她还会用高跟鞋踹人,班里有根教鞭,被她抽断了,就再领一根,有一次,我旁边的男生因为错了一道题,被她扇耳光,从凳子的这一边扇到了另一边,有时候刚吃完午饭,就让我们排着队去跑两千米。” 钱江在遇到张冬梅以后,才第一次知道被人扇了耳光是种什么感觉,啪的一声,头被重重地击向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半天都在耳鸣,脸上会留下红红的手指印,继而肿胀起来。更难受得是一种心理的感觉,让人羞愧难当,而这只是当时张冬梅最基本的责罚。 他们看到过张冬梅的手,手掌很肉,很平,几根指纹像是断裂开来。有同学说这是断掌,这样的人一生孤苦,这样的手,打人最疼。 钱江还记得,有一次张冬梅在打班上一个很老实的女生,打得狠了,女生抬起头,一双眼睛带着恨意看向她:“我妈妈说,如果你再打了我,就把你告到教育局去。” 张冬梅狠狠踹了她一脚:“那就去告啊。” 她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那女生父母离了婚,而且两人都是平庸的劳动者,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和路子。 果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听到这里,宋文沉默了,不过,他也遇到过体罚的老师,特别是十年以前,那时候的监管还不像现在这么严,而且那是一个监控还不够普及的年代,学生们很多没有手机。 钱江继续笑着,他的笑容却是越发的酸涩:“如果只是这些,不过是小意思,熬一熬也就过来了,最煎熬的是心理战。只要站在教室里,她就是那间教室的女王,她可以随意制订规则,改变规则。我们所有人,都必须顺着她的意思。有时候,就像是向她摇着尾巴乞讨的狗。” “她会骂人,会说话侮辱人,那些难听的话语,你难以想象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师表的老师口中说出。” “她会在我们班里挑拨离间,安插奸细,她鼓励同学们告密,谁告了密,就会得到她的优待。” “她不光自己打人,还教我们打人,她告诉我们,怎么打人才会更疼,又不留痕迹,扇耳光的时候,手指要并拢,那样对方会耳鸣,头疼。掐人的时候,捏起来肉要往出拽了以后再开始拧,那样才比较疼。” “历史书和政治书那种厚厚的书本,要卷成卷去打人的后脑,即使是谭姗那样柔弱的女生,也可以把男生打哭。而且,你以为谭姗那样的乖宝宝,好学生就可以幸免遇难?她有连坐制度,谁要是没有完成作业,负责的组长也要一起罚写,班长也要一起挨罚,所以谭姗被罚得是最多的,数学课本一遍一遍的抄,每天都不能早睡。” “还有,她如果盯上了班里的谁,就让全班去孤立他,打他。那时候,班上有个同学,智商应该是有点问题,每次考试都垫底,她就让我们打她,欺负她,把她的书从楼上扔下去,往她的桌兜里灌水。在她带的食物上吐唾沫,那些都是同学们在她的指示下做的,如果你不去欺负那个女生,你就是她欺负的对象。” “孟甜甜和那个女生关系挺好的,拒绝欺负她,被她当着全班的面一脚一脚从讲台的后面踹到前面来,她说,‘我要让你们明白,什么叫做杀鸡给猴看。’直到逼着孟甜甜跟从着打了她的朋友,她才善罢甘休。就这样,我们一起把那个女生逼退了学。” 钱江继续笑着道:“在毕业之前,我们班的人数比其他班少了5人,这样的班级成绩自然好。那时候,我们就像是被劫匪绑架的人质,连挣扎都忘记了,幸好……我们会毕业。” 那些过往,钱江说得很快,陆司语开始还在记着,到了后来已经有些记不过来,看来只能依靠后期的录音来进行整理。他扳了扳酸涩的手指,抬起头来,从目光和话语中,他就可以感觉到,钱江对这位老师浓烈的恨意。他觉得钱江说的是真话,不是假话。 张冬梅无疑是一个追求成果的人,她有很强的争胜欲望,害怕一事无成,在作为老师的时候,她对学生们没有爱,她的种种行为是对学生的苛责。她也会把自己生活,人生的诸多不幸加之在学生们的身上。她通过让学生们对她的恐惧,来让他们变得听话。 那时候的张冬梅,急于升职,加薪,她不满足老师微薄的薪水,她夫妻不合,面临着家庭的压力,生活弄得她焦头烂额,只有在那些学生面前,她才是绝对的王者。 她或许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些行为,会给孩子们的一生造成怎样的心理创伤,有可能毁了孩子的一生。 张冬梅没有杀人,没有放火,但是她作为一个老师,从事教育工作二十多年,她手下的学生至少有几百人。她教过多少人,就像是把那些稚嫩的孩子都杀了一遍。 陆司语一时有点分不清,这样的罪责,究竟该是有多重。 但是他觉得,这些,并不足以是学生们杀死这位老师的理由。 第137章 现在提起这些,钱江还是感觉到一种窒息和眩晕感,仿佛大脑在和他的身体抵制,不想让他回想起这些事情,可是每一点的回忆都早已深深刻入了骨髓。 特别是今日,再见了那些多年不见的同学以后,见到了张冬梅以后,这些记忆更是变得无比鲜活。 审问的包间内,一时安静了。 宋文有些疑惑道:“我很遗憾听到这些,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我也认为张冬梅这么做是错的。可是那时候,为什么没有人阻止她?”在现在,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可能会让人觉得不敢想象。 钱江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们班成绩好,校长和家长都站在她那一边,甚至校长还会故意袒护她。孩子们被她恐吓,不敢把班级上的实际情况说出去。还有,十年前的孩子还不像是现在这么金贵吧,很多没有文化的父母,甚至觉得体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叹了一口气,“我爸爸那时候还会去找老师,给她塞钱,让她对我严加管教,却不知道我见到她都想要跳楼了……” 钱江说到这里侧了头,故作轻松地耸了一下肩膀:“初中的时候,她就是在用成人世界的规则来碾压我们,她告诉我们,发生在班级里的那些事情是正常的,是物竞天择,只有在残酷竞争之中留存下来的学生,才是优秀的,我们也真的好像提前进入了成人的世界,每天想着用各种的办法来求生。所以今天,我们对她做的事,比起当年她对我们做的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对于学生来说,他们那时候只有十几岁,反抗都是无力的,他们仰望着自己的师长,目光里满是恐惧,这个人用成年社会的一些规则和手段伤害着他们。而且她站在最高点,威严不可挑衅。漫长的三年变成了一场酷刑,应该和蔼的师长变成了他们的噩梦。 这些事情,现在大家都是作为成年人在这里讨论,大家很明确地知道,张冬梅的做法是错误的,也会想办法,应该怎么去制止,可是对于当时还是孩子的他们来说,老师的话,就是是非对错,就是圣旨,一句叫家长甚至比叫警察来抓你更为有用。 在这样的“严师”的教导下,孩子们除了努力去适应她的规则,根本无法挣扎。 宋文一时沉默了,在过去的时候,我们的教育曾经走过一段弯路,人们习惯于用班里成绩的好坏来评定老师的好坏,也习惯用学生的成绩来评定一个学生如何。这是一种既武断又粗暴的方法。 三十年的应试教育,是用一代一代的孩子为试验品,铺出来的路。 国内有数千万名老师,其中像是张冬梅这样的,或许还不是少数。 每个人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可能会遇到几十位老师,其中遇到一位像是张冬梅这样的老师,几率又有多大呢? 人们提倡尊师重道,可是又该尊哪样的师?重哪样的道呢? 听了钱江的描述,程默的脸上直接出现了震撼的表情,他的学生时代更为久远,现在他又是作为了家长。一向顺利的他,有些难以理解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 陆司语在一旁,早就又拿起了笔,面无表情地记录着,似乎无论是怎样的事,也不会让他惊讶。 “我知道,你们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但是……”宋文想了想应该怎么阐述自己的观点,他开口说出了四个字,“罪不至死。” 如果钱江所描述的是真的,那么张冬梅,真的不是一位好的老师,她用的那些手段,让人恶心,让学生害怕。 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危害到学生的生命,而且她所做的一切……该怎么评价呢,如果是放在某些家长和路人的眼里,可能会得到一个评价,为了学生好。 他明白了张冬梅的变态之处,但是觉得罪不至死。 他理解了学生们虐待老师的缘由,但是他依然不认为学生们的做法是对的。 一位坏老师,教出了一群坏学生。 张冬梅让她的学生深恶痛绝没有错,可若是这样就要付出生命为代价,又让人觉得太过分了。 钱江摊手看向他们,道:“那你要问问其他人了,被虐得最惨的,并不是我,而张冬梅做了的,不止这些……” “所以,你们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文把话题撤回了今晚,那些只是前情和因果,最关键的还是今晚。 究竟是谁杀死了张冬梅,谁有作案的动机,谁有作案的条件,谁有作案的时间。 “我们把老师叫过来聚餐,名义上是要感激她,其实,心里面有些别的想法,在关上包间以后,就发生了视频里面你们看到的那些事,我们玩了几局真心话大冒险。录下了那些侮辱她的视频。然后,几位女生陪着老师去了厕所,帮她洗漱。我在房间里,等着服务员来收账。” 钱江的描述和之前谭姗的差不多,可是联系上了视频的内容,事情的性质就变得完全不同。他继续说:“我们是录了像,但是我们并不准备发出去,只是想把那些视频自己留存。只不过,碰巧我的手机丢了。” “你们为什么要录像?”宋文心想,若不是他们发现了这几段录像,这些学生还指不定怎么说呢。 “为了报复她对我们做过的事。”钱江道,“虽然视频的内容有点过分,但是我们的本意,或者说是大部分人的本意,只是羞辱她,让她引以为戒,并没有想要她死。” “想要侮辱张冬梅,录视频的事,你们事先商量过?”宋文又问。 钱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在出发前,我们拉了一个小群,简单说了下。当然,喝了些酒,大家都有点激动,可能有些做得过火。不过视频上,已经是最激烈的几段了,我们也只是为了出口气。” “谁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 “是谭姗,她定的时间,由她邀请的张老师。具体怎么和张冬梅说的,我也不清楚。” 很明显,如果谭姗提前透露给张冬梅一些此行的情况,张冬梅就不会来了。 陆司语记到了这里,在本子上点了一下,问钱江:“你为什么选择莲花明月楼?又为什么选择了这间包间?” 如果之前的视频内容都是有预谋的话,这一点也太巧了,经常来这里吃饭的钱江,一定是知道平台那里是有安全隐患的。 钱江道:“我们大家都不太能吃辣,又要选择市中心的馆子,我经常来这里吃饭,喜欢这里做的菜,自然而然就选择这里了。至于包间,我经常在这一间,那个平台常年开放,只要来这里吃过饭的都知道。”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自然,陆司语一时无法判断,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者,他是否在和其他人的聊天中,提及过这个平台,进行诱导。 宋文继续问:“你觉得,是谁杀了张老师?” 钱江道:“我是不太愿意怀疑自己的同学的,如果非要说谁,大概是女生吧,最后,他们和老师在一起。” 一旁的陆司语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一双眼睛望向了他,他思考了片刻开口问他:“你们为什么会选择在十年以后报复张冬梅?” 钱江有些不解其意,皱眉看向他。 陆司语舔了一下嘴唇解释:“我理解你们的心里因为她的原因有一些伤痛,但是这些伤痛,不是应该在最初的时候最强烈吗?” 钱江沉默了片刻道:“但是那时候,我们还是孩子,不足以报复她。” 陆司语进一步追问:“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强烈的情绪会变得淡漠,就好像是陈年的伤疤,不会那么痛。是什么,勾起了你们的回忆,勾起了你们对她的恨意,让你们今晚到了这里,对她施行集体的报复。” 大部分的人,在和老师没有了交集以后,并不会继续当年的恩怨。时隔十年,这些学生为什么还带着那么大的恨意? 尽管张冬梅对学生们造成了诸多的伤害,但是那些学生们现在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都算得上是人上之人。 这几位嫌疑人,无论是谁,杀死张冬梅,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付出沉重的代价。 钱江所说的事,即使想起来酸涩难受,也不足以成为十年后的杀机。 张冬梅的死,究竟是学生们早就蓄谋已久的计划,还是酒精之下的冲动之举? 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尚未知道的故事? 宋文明白了陆司语的意思,他望向钱江的双眼,等待着他的回答。 钱江摇了摇头,眼神里忽然有些戒备:“我不清楚,我只是个被通知来付账的人,你们也看到了,从始至终,我都是在录像,并没有动手。案发的那段时间,我刚刚和服务员进行了付款,你们可以查看我的支付时间,那时间和张冬梅坠落的时间非常接近。我是不可能在这里刷完卡就马上出去杀人的。” 钱江已经从刚才控诉张冬梅的情绪之中平静了下来。他给自己提出了一条较为有利的证据。 然后钱江抬起那双凤目看向面前的三位警察,开口道:“我所知道的已经都说了,你们去问其他的人吧。” 宋文心里明白,钱江提出的这一条证据是可信的,那张付款条他们之前已经从楼下收了过来,上面的付款时间临近案发,他们也问了负责收款的工作人员,当时是从钱江的手里接过了信用卡,刷卡后,打印了凭条,让他亲笔签了字,一切如常。 差不多是付款后一分钟左右,张冬梅就发生了坠亡。 无论是在这里等待不知何时会到的服务员,还是进行付款,这段时间都是不可控的,相对于其他的几个人,钱江的确嫌疑较小。 他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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