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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梁聿确实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从小就这样,看上去倒是逆来顺受的,捡她扔下去的玩具,再一步一步跑上来还给她,梁初楹气不过,会在他面前把玩具又重新扔下去。 每当这时,梁聿牙齿抵住下唇,眸若死水,但那点表情快得几乎都捕捉不到,下一秒又莞尔,佯装无奈地跑下去重新捡给她,说姐姐不要再闹他玩儿了。 跟狗一样。 但只要梁庆不在旁边,他就没什么表情,最爱做的事情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梁初楹背后盯着她看,阴森森的,那眼神总让她想起民俗画里缚满红线的怨偶。 梁初楹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方方面面都惹人讨厌,还会做出一些幼稚的、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的争宠行为,以排挤梁聿。 然而,她有一点想错了。梁聿在家里似乎没什么地位,梁庆也并不是特别关注他,对梁初楹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庆第一次因为梁聿而教育她是二人上高中时,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把梁聿连人带车一起撞进池塘里了。 她上高中之后才学会骑自行车,当时被石子绊了一下,车轮一歪就朝旁边梁聿的车上撞了过去,他连人带车翻进下面的湖里,梁初楹登时慌了。 梁聿不会水,差点溺死,梁初楹立马骑回家叫人把他捞了起来,后来梁聿就高烧了将近一周,梁庆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好一阵。 梁初楹站在爸爸面前,两边的手指绞在一起,说她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梁聿微微转醒,脸因为发烧而泛红,睫毛不安地抖动,眼眶也烧成血红色,用滚烫的手牵住梁初楹,嗓音哑,断断续续地吐着热气:“……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像是很乏力,说完就又闭上眼睛,嘴唇发白,一直牵着梁初楹的手没松,热热的,但很有力气,并不像表面上病得这么厉害。 梁初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酸酸涨涨的,如同兜进来一只啄木鸟,一点一点啄弄着她的心,叫她愈发愧疚起来。 细细算来,梁聿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对自己还不错,每年梁初楹过生日他都会拿出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她送礼物,只是梁初楹没太在意过,向来是看都没看就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这次虽然不是出于她本意,但她确实差点害死梁聿,心里也挺过意不去,梁初楹抿唇,回握住梁聿的手,床上的人小臂僵了一下。 梁庆叹气扶额,说,她以后不许再跟梁聿置气,大家总得做一家人,何至于要把事情闹成这番田地。 梁初楹内心仍旧对父亲不满,不想承认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是她弟弟,但做错就是做错,她再不喜欢这个人,也不能至他于死地。 于是她十分坦然地低头道了歉。 梁聿得了道歉,没几天病就好了,梁庆叫梁初楹在他病好以后两个人好好聊聊,要冰释前嫌,于是她切了一颗苹果,给梁聿端过去。 梁初楹敲敲房门,里面声音浅淡,叫她进去。 梁聿正坐在书桌前补落下的卷子,梁初楹是艺术生,学画画的,文化课压力没有他重,但是也没学得太好,第一年高考成绩够念西安美术学院,但她自己心里有执念,没去,又复读了一年,所以梁聿今年高三,她算高四。 屋子里陈设简单,桌椅都很老旧,是从梁初楹房间里搬出来的旧木桌,边缘布有不少划痕,瘸掉的一个脚被他用草稿纸垫起来。 梁初楹把果盘放在他手边,探头看了一眼他写的作业,各种公式和图形,她看得头痛,就记住了那只握笔的手。 大病过后,苍白无力,指甲盖都不是粉红色了,因为皮肤太薄,皮肉底下蜿蜒盘绕的血管都能看得很清楚,血管上留了一排整齐的针眼。 “我爸叫我在你醒了以后再好好道一次歉。”梁初楹说。 她别别扭扭的,声音低若蚊咛,语速飞快:“对不起。” 梁聿瞥了一眼她切的水果,轻轻笑:“姐姐真是没做过家事,苹果皮也没削,核也不剃,就这么切给我?” “爱吃不吃!还挑三拣四的……” 梁初楹下意识伸手要把果盘端起来,那只布满了针眼的手蓦地又将她摁住。 体温不高,跟没有血在流动一样,他应该真的是妖精。 梁聿稍稍偏头,语气温和:“逗你玩儿的,姐姐第一次送我东西,我会吃掉的。” 这话说得好可怜,任是梁初楹,也不免皱了眉:“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吧,为什么还说不怪我?” 梁聿默然了一瞬,眼睛移到别的地方,又快速移回来,“姐姐不是说了你不是故意的吗?” “就算是故意的……”他语调变柔和,“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坏,你只是误会我。”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梁初楹手背上,微微用着力,笑容轻浮,语气平缓:“现在知道我并不像姐姐想的那样就行了。” 梁初楹顿了一下,把手抽出来,梁聿唇角滞住,视线仍旧定在原处。 她蹙一下眉,像是半信半疑,一句话也没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离开了梁聿的房间。 房门被“咔哒”一声关上,梁聿漆黑的瞳孔迁移到手边的苹果块上,果肉断面氧化出了锈色。 他面无表情地低睫,安静着用布满针孔的手叉起一块,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没舍得咽,仿若能止渴。 “…………” 隔天,梁聿可以正常上学,不过梁初楹是在复读班,俩人碰不着面。 梁初楹吃不惯学校食堂,午餐一般都是梁庆或梁聿做好了压进保温桶里叫她带着,而梁庆恰好出差一周,这周家里的饭菜都得梁聿做。 她站在学校走廊里把饭盒打开,前两层是饭菜,第三层,是削得很漂亮的兔子苹果,跟工艺品一样。 她暗暗评价,梁聿的苹果确实切得比她好。 梁初楹拿起一个塞嘴里,甜得她眯起眼睛。 脆生生的,像是精心挑选过。 虽然梁初楹不再针对他,但是梁聿的存在毕竟破坏了自己的家庭,她还是很难说服自己跟他亲近起来。 二人的关系仍旧算是不冷不热,梁庆在家的时候,俩人还能被强迫搭几句话,现在梁庆不在,平时连说话的切入口都找不到。 但当日半夜,她听见房间里有细细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梁初楹倏地从床上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觉得像老鼠啃东西,于是她立马跑了出去,在走廊里踱来踱去,脚步声把梁聿惊醒。 他穿着过大的睡衣,乌发柔顺地垂在耳侧,在视线不明朗的情况下,右眼眼皮上那颗痣仍然清晰可见,锁骨上也有,不过没眼皮上那颗惹眼。 梁聿打开门问她怎么了。 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梁初楹犹豫再三,只能向他求助:“我房间里好像有老鼠。” 梁聿思索了几秒,提议:“那你今天睡我房间?” “你认真的?”她瞪大眼。 梁聿低低笑了几秒:“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怕就跟我换房间。” 他指了指身后,梁聿的房间是原来的客房,空间没有她的大,摆了一张两米的床和一张长方形旧木桌子,连窗帘的质量都很不好,非常透光,敏感一点的人估计睡不踏实。 但梁初楹向来不会苦了自己。 她没有推拒,刚走进去没几步,脚尖踢到什么东西,梁初楹捡起来一看,动作立刻变得极为僵硬。 是三级片原碟。 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梁聿的视线也顺着她搭在肩上的头发落向她手中,他连一点羞耻的情绪都没有,神态自若:“惊讶什么,这不是姐姐之前溜进我房间,放在我枕头底下的吗?” 就是因为是自己干的,梁初楹才觉得脸热,说话也难得结巴起来:“我……你为什么不扔掉?” “我以为这是你的品味。”他不紧不慢地说,接过她手里的碟片,再抬眼,漂亮的眼睛追着她窘迫的表情不放,似乎觉得好玩,玩味地喊她,“你自己看过吗,姐姐?” “当然没有。”梁初楹鄙夷。 梁聿点点头:“我还以为是你特意挑选给我的,看来你不知道这碟里的主角是什么关系。” 他笑了,轻张唇齿,突然放慢语速念: “红线是藏在血管里的,你不要不承认。” 听见这话的瞬间,梁初楹的脸乍一下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梁聿注意到她的表情,眉眼之间显得更加深不可测,笑声从他淡红的唇缝间溢出来,连胸腔都在震动。 他摸着方形碟片盒子的边沿,解释着:“这是里面的一句台词,我印象很深。” 梁聿意有所指地看向她,那眼睛半弯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的目光如涓涓细流一样与室内微弱的光线融为一体,粘稠凝滞,又极富攻击力,如同细密的针线,要将自己缝进眼前人的眼珠里。 “所以当初姐姐把这个放进我房间,叫我很是……”梁聿讨好似地看着她,说,“心情复杂。” 第02章 变质 梁聿把碟片捡起来以后随手往书桌上扔了一下,塑料壳子撞击木桌发出细碎的声音,梁初楹有一秒心跳得飞快,听见是台词后又稍稍沉下去些许。 他捞过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和书包,面上挂着柔软笑意,向梁初楹道晚安,梁初楹拧眉瞪他,觉得自己才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开始耍花招,于是一言未发,掀了被子上床,匆匆翻了个身,面朝墙睡着,闭紧了眼睛。 屋子里的空气不流通,一点细节性的呼吸都被无限放大,梁初楹感知到他的脚步在自己床边停了一会儿,梁聿的体温似乎不需要介质就能无限扩散,像某种毒药一般麻痹人的神经。 他驻足在她床边,不知道是以怎样的眼神看她,兴许对于她爱搭不理的态度有些恼怒,但大概率不可能……因为她从未见过梁聿生气的样子,这个人虚伪到似乎没有真实的脾性。 厚底拖鞋踩踏的声音渐行渐远,门被合上,梁初楹才睁开眼睛松掉一口气。 她是第一次在梁聿房间里过夜,梁初楹从床上坐起来,表情算不上明朗,抓了一把头发,从睡衣里掏出手机,大半夜的给梁庆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梁庆也没睡。他爸经常因为工作晚睡,在家的时候,梁初楹经常能听见他凌晨起来接电话的声音,这房子建材差,不太隔音。 “下周回去,家里出什么事了?” 梁初楹眼睛乍一见光,有些模糊,她就懒得打字,直接摁语音,一字一顿抱怨:“出大事了,我房间里跑进来老鼠了,你什么时候找个家政来把家里整理一下啊。” “家里住俩男人,也没人关心我的身心健康,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才不是这样。”梁初楹碎碎念叨起来,很怀念那时候的光阴,也很爱在他爸面前提妈妈。 梁庆很久没回,梁初楹心里就越来越气,语速很快,开始旧事重提:“你那时候往家里领人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了吗?你还给他改姓,以后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反正我才是那个外人。” 良久,她爸回了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事先找梁聿给你解决。” 梁初楹恨不得直接把梁庆拉进黑名单里再也不跟他讲话,她忿忿拿脚踹了一下被子,然后又直直躺下去。 窗帘太透光,小区外面那条马路的路灯大亮,照得整个屋子都被光浸透了,梁初楹怎么都睡不着,她翻身起来,突然看见梁聿扔在书桌上的那张碟片。 ——“红线是藏在血管里的,你不要不承认。” 耳膜一痛,魔音贯耳,他掺着笑意的嗓音在梁初楹脑子里来回着循环播放,要把大脑绕宕机。 这碟子还是她当初花钱找了好几个男同学给她从外国弄来的,就是专门为了破坏梁聿在梁庆心中的形象,因为她爸一直说:你不如梁聿稳重。 这种话一听多了,逆反心理直直冲上来,梁初楹就想往梁聿身上泼点脏水。 无论是他自己烂掉也好,还是梁初楹把他抹黑了也好,她就是自私地要把这个突然闯进她家里的外来者排挤出去。 不过经由溺水事件以后,梁初楹已经收敛许多,她姑且容忍梁聿在家里的存在,可以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可以在家里出现老鼠的时候勉为其难地借他的房间躲一躲,总之,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梁初楹脑子里想了许多,心烦意乱睡不着,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青春期的时候难免好奇。 碟片的包装已经被梁聿撕毁,梁初楹依稀记得上面印的海报极为露骨,收到的时候她直接给塞书包里了,压根不敢拿出来看。 虽然房间的空间不大,但是梁聿还算擅长收拾布置,房间很整洁,颜色的搭配也叫人赏心——呃,还算看得过去。脚底下的地毯软绵绵的,梁初楹干脆脱了拖鞋,赤脚踩在地毯上,然后蹲下去把光碟摁进光盘机里。 机器将冰凉的碟片吃进去,屏幕的蓝色倏地一下跳转,梁初楹急忙把音量降低,凝神看着镜头里摇晃的灯光效果,白藕一般的人体,眉头越皱越紧,一到关键时候就止住呼吸,咬一下指甲,抬头看天花板分散注意力。 夜里气温低,本来该觉得冷的,现在愣是给梁初楹看得浑身冒火。 她心里不住贬低着,他们男人居然把这种东西当宝贝。 低级、烂俗、下流、恶心。 超廉价的情景演绎,完全是为了刺激而刺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种背德的身份条件下交欢? 扬声器的声音还是太大了,梁初楹继续往低了调,一直没有看到梁聿说的那句台词的部分,她正打算快进,这时候听见几道很轻的敲墙的声音。 梁初楹做了亏心事,难免吓一跳,盯着那堵墙没动,梁聿的声音隔着墙穿过来,像隔着树影层层的深林,吐字变得闷、模糊难辨,也听不清情绪。 “我不介意姐姐偷看我的东西。”停顿两秒,继续,“但是,声音是不是可以小一点?” 她脑袋宕机一会儿,随即飞快地把视频关掉,光碟取出来,再手忙脚乱地塞回盒子里,屁股离开凳子以后几个跨步就钻到床上去,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睁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疯了吧? 刚刚是谁在看那些恶心的东西? 反正不是她,她怎么会对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感兴趣? 睡觉睡觉,一定是困了,居然做这么离谱的梦。 ……哈哈。 梁初楹逃避似地闭上眼睛。 整栋楼再次安静下来,树枝的影子隔着薄薄的窗帘晃啊晃,只剩几道细细长长的黑线落入地板,楼下的路灯灭掉一盏,灯火减弱。 风声四起,明明要入冬了,空气却如同一锅沸水,不断冒泡、热雾升腾,沉沉地包裹住难猜的心绪。 四下里阒然寂静,梁聿倾耳听了一会儿,隔壁发出几道重重的脚步声以后就再也没出现别的声音。 他兀地喘出一口气,将攥紧的被角松开,被他握过的部分皱巴巴地团在一起。 梁聿推开被子,牙齿都磋磨着,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缓慢靠墙坐起,灼热的身体贴着冰凉的墙面。 他现在穿的睡衣还是梁庆的,对他而言大了许多,在梁初楹的被子里捂了一会儿以后,这点儿布料浸满了她身体的气息,黏在皮肤上,无孔不入地融进梁聿的呼吸里。 这味道对他来说是毒/品,绝不能触碰,否则会成瘾。 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有细小的虫在咬,骨头里也全长满了虫,要把骨髓都吃空,叫他不得不卑躬屈膝地低下头去。 梁聿讨厌自己得这样恶心的病。 ——这全都要怪梁初楹。 窗帘一下一下地翻起一个角,秋夜的风鱼贯而入,带着很淡的血腥气,稍微浇熄了一点骨头缝里漫生出的痒意,梁聿冷静了些许,双腿交叠着,阖着眼平复心绪。 梁初楹书桌上摊着的画纸被吹起,擦过桌沿,发出细小的声音,最后不偏不倚盖在垃圾桶上,遮住老鼠被美工刀穿透的尸体。 夜里空气湿冷,脏污的血味被困在垃圾桶里,不再散出去。 梁聿眼里黑雾蕴沉,他缓了几个呼吸,无言地从床上起来,穿好拖鞋去洗手间冲了澡,当晚连被子都没盖,在梁初楹床上冻了整整一夜。 他睡得很是不安,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车祸,梦见梁庆拽着他一只手将他拽进梁家,梦见他一抬头,看见的是楼上梁初楹那双水盈盈又丝毫不掩饰排斥的双眸。 他的记忆时常是混乱的,很多时候梁聿都会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梁初楹真恨他恨到能拿刀穿透他的身体,自己就不至于这般整日整夜地煎熬。 身体下贱,心也没好到哪儿去。 “…………” 第二天早上,梁初楹起床下楼,发现梁聿已经系着围裙把早饭处理好了。 他刚从冰箱里把果酱拿出来,上挑的眼睛轻眯了起来,嗓音柔和:“正打算去喊你,要先吃早饭吗?” 因为昨夜的乌龙,梁初楹精神不算太好,昏昏沉沉地点了头,咬了一口面包,心不在焉地嚼,琢磨了很久,跟梁聿说:“我昨天晚上给爸爸发过消息了,他说会请家政过来处理老鼠的事情。” 她看一眼桌上的早餐:“我的午饭以后也让家政阿姨做吧,不麻烦你了。” 梁聿的手一顿,唇线绷得僵硬,但语气还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喜欢最近菜的口味吗?” 他手指淡然划过瓷盘边沿,眼皮虚虚垂着,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然后开始旧事重提:“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什么也没有发生。”梁初楹慌了一瞬,立马截断他的话,咬着下唇眼神飘忽不定。 梁聿将抹好果酱的面包端上桌,握住梁初楹手腕,指尖漫不经心地滑下毫厘距离,叫人觉得很痒。 从脊背到指尖的连线都变得僵硬,梁初楹只能看着梁聿把她面前的面包换掉。 “吃这个吧。”梁聿淡笑,眼里依旧黑沉沉的,“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提,只是想说那只老鼠已经被我处理掉了,今晚回自己房间睡。” “在姐姐房间睡,叫人觉得很是折磨。”他敛住眼睫,心绪不明。 梁初楹不自在地将手鞭到背后擦了擦,被梁聿捉了个正着,他挺轻地“哈”了一声,玩笑般开口:“还是那么讨厌我,碰一下都嫌脏?” “不是。”她皱着眉,极力忍耐着,“有点痒。” 虽然看那部片子的时候她囫囵吞枣,没能真的记住什么东西,但是认知突然被撕开一个大洞,对于这种接触总还是觉得有些介意。 梁初楹经常感到很不妙,虽然她心里是不喜梁聿的,但是不得不说他很会照顾人,体贴到梁初楹开始恐慌…… 美洲有一种叫做“勒颈无花果”的植物,可以用修长的根系盘绕在树干上,区别于普通寄生植物,它最后能将种子种植在另一棵树里,在寄生的同时将宿主杀死。 最后是她会将种子埋进梁聿的身体里,抑或是会反过来,似乎都不算什么好结果。 梁初楹觉得自己不能当无法独立行走的寄生植物,跟梁聿这样心思重又敏感的人周旋下去又是个很费脑筋的活动,于是她强行转了话题:“我还有个作业没画好,今天就不吃早饭了,急着去画室。” 她逃似地拎起沙发上的书包,拿了自行车钥匙就出门,落地窗映出她匆匆离开的身影。 梁聿定定看着,掐了下手指,视线沉沉坠回盘子里,他散漫地把梁初楹咬剩下的面包默默吃完,剩下的都跟那只老鼠的尸体闷在同一个垃圾袋里被他丢了出去。 第03章 变质 因为没在家吃早饭,梁初楹到教室很早,站着背了一会儿书,下了早自习以后就得去画室画画,祖佳琪说她要去超市,要不要帮忙带早饭。 梁初楹扑在课桌上昏昏欲睡:“要,给我带袋儿牛奶,再加个三明治吧。” 祖佳琪把饭卡揣兜里,笑嘻嘻地打趣:“怎么,今天你贴心的弟弟没给你做饭?” 应该是做了的,只是她不想拿。 梁初楹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看上去不太高兴:“他又不是我家的仆人。” “好稀奇,我以为你一直是把你弟弟当仆人使唤的。”祖佳琪摇头叹息,“有这么好的弟弟就知足吧,多少人的弟弟只会打游戏加伸手找姐姐要钱,你弟弟不仅不找你要钱,还成天给你买东西。” 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知梁初楹听进心里去了没有,只见她又趴了回去,松软的马尾辫直直垂落,被窗外来的风吹得不住晃。 梁初楹抬抬眼睛看着窗外,慢慢把眼睛闭上。 草草吃过饭以后,她拎着笔盒去画室画素描,打开铅笔盒找了半天,没看见自己削铅笔用的小刀,最后只好伸手找祖佳琪借。 复读一年,梁初楹的画技怎么说也比半路出家的学生要好不少,画室的老师说,只要她文化分考到五百多分,能冲一冲清华美院。 其实梁初楹活得漫无目的,除了画画之外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去做的事情,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的话,大概就是希望她能有朝一日站在王依曼面前,说,我认为我选的这条路没有错。 她对父母的感情很复杂,梁庆对自己很好,供她吃供她穿,但她介意梁聿的存在;王依曼对她一直很严厉,离婚以后就毫不留情地抛掉她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连因为“爱妈妈”而“恨爸爸”都做不到,条件根本不成立。 梁初楹一边胡思乱想,手腕一边上下晃动往素描纸上排线,注意力完全分散。 细细的排线飞出了轮廓,老师拿炭笔敲一下她后脑勺,提醒:“想什么呢?看看你乱七八糟的线。” “对不起。”梁初楹抿抿嘴,拿橡皮把线擦了。 上午在画室把上周遗留的作业画完,在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回了教室写文化课的作业,梁初楹看见立体几何,下意识就当立体静物画起来,自动铅笔摩擦着粗糙的卷子纸沙沙作响,正沉浸其中的时候,祖佳琪突然拍拍她肩膀,叫她往门口看。 梁初楹的笔尖顿住,看见梁聿正站在门口。 她皱眉,出教室的时候把门也关上了。 梁聿把保温袋拎给她:“你走的时候忘带这个了。”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明摆着自己是故意不想吃他做的饭。 “我——” “都是你爱吃的菜色。”梁聿先一步开口,“实在讨厌的话,倒掉吧,别让我知道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况且自己才说过要跟他和平相处,梁初楹觉得自己的舌头像石头一样硬,在口腔里绕了几个圈才说出口:“哦……那我谢谢、弟弟?” 她想到她爸的话,犹豫了很久才无比艰难地发声。 第一次这么叫他,做了莫大的心理准备,表示已经接受他了。 但梁聿似乎并不算高兴,甚至眉毛还压低了一些,笑意虽然还挂在脸上,但眼睛像将熄的烟头摁在报纸上以后两个烧得焦黑的洞。 他的声调拉成一条平线:“第一次听你这么喊,不过以后还是别喊这个称呼了。” 梁初楹看他,梁聿说:“有点不太适应。” 他强调:“所以别叫了。” 把提手塞进她手里,梁聿的手指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确认她能拿稳,才松掉。 “对了。”他像是才想起来,“我跟爸说过了,老鼠的事情我能处理好,不用请家政,所以以后的午饭还是我来准备吧,姐姐的喜恶我最清楚,这方面没人比我做得更好吧?” 虽然他这么善解人意地说了,梁初楹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她又想到梁庆说的那句“梁聿比你稳重”,心里就总是很别扭,不太想承认自己离开了梁聿就什么都干不好。 “不用了。”梁初楹坚持,“不要再给我送饭了,我想和朋友一起去食堂吃。” “是么?”梁聿眼里的温度缓慢降下来,他偏头往教室里看了一圈,眼底明明灭灭的,语速极慢地呢喃着:“离开我也能过得好吗。” 这句话说得太过于轻,风一吹就散掉了。 梁初楹拎着饭桶要进教室:“这次我会吃掉,以后不用你再做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关门的瞬间,她似乎听见门外的人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跟林子里的鸟鸣杂糅得难分彼此,叫梁初楹疑心自己听错。 周五早放学,不上晚自习,祖佳琪喊上梁初楹一起去买东西,祖佳琪爷爷要过八十大寿,她想给老头买顶厚实的棉绒帽子。 没几个月就要过年,祖佳琪说:“我爷爷是从老家被接过来的,过来了才知道南方冬天没有暖气管,他怕冷不怕热,买顶帽子叫他出门晨练的时候免得冻脑袋。” 她挑得起劲儿,梁初楹在一旁陪着,随手翻几件衣服,祖佳琪看她挺无聊,提议着:“你也可以给你家里人挑一件啊,你爸过生日的时候送。” 梁初楹摇头:“我爸生日在六月份,已经过了,我买个礼物放一年?到时候我早忘记了。” “那你弟弟呢?你弟弟总给你买,你不回一件?他过生日的时候你不送他礼物吗?” 她愣神很久,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梁聿的生日。 他是被梁庆突然带回家的,梁初楹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梁庆从来没提过他的生日,梁聿自己也不说,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过着,谁也没想起来提。 听到祖佳琪这么问了以后她才意识到:梁聿在他们家从没过过一次生日。 “我不知道。”梁初楹泄气地回答。 这差别比素描上黑白灰的关系还鲜明,梁聿全然知晓她的喜恶,梁初楹却总是隔雾观花,对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店里的销售员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要给家里男性送礼物吗?看看这件呢,店里的最新款,线上都还没有货呢,好几家门店卖得最火的一件,我们店里也断码了,就剩这么两件。” 梁初楹稍微看了一眼,鹅绒,更松软暖和。 那店员舌灿莲花:“你就摸摸这质量,现在办个会员卡,可以直接打六折,在别的地方哪儿有这个价?” 她盯着那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看了很久,直到祖佳琪把老人生日礼物的帽子打包好来找她,她才应下:“包起来吧,包好看一点。” 算了,就当赔礼道歉了,毕竟上次切个苹果也没切好,这次总该算她诚心诚意了吧? 看吧,她其实也懂这些人情事故的,也能妥善处理好人际关系,才不像梁庆说的不稳重,她可以面面俱到地做好的,不过是之前不想做而已。梁初楹有些骄傲地想。 回家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以后,她提着半条腿那么大的纸袋子上楼,敲敲梁聿的房间,发现他不在。 梁初楹狐疑地转开门,房间里面还保持着她早晨起床的样子,连被她蹬开的被子都没叠,还凌乱着,梁聿也没在房间里,也许是跟朋友出去玩儿了。 她从没见过梁聿的朋友,因此也只是有这么个猜测。 不在正好,省得她还要当面再道一次歉,梁初楹觉得这行为会很丢脸。 她拎着纸袋子进屋,四处看了看,想着放在哪里最显眼,换了好几个位置都怕梁聿发现不了,最后还是打算放进他衣柜里。 梁初楹想写个纸条,这样就不用再找机会特地解释了,她在梁聿的书桌上连根笔都没找到,于是挨个拉开他的抽屉。 在最深最大的那个抽屉里,有个破掉的兔子娃娃,梁初楹拧着眉细细看了眼,这是自己之前的玩具,去电玩城的时候梁聿给她抓的,她当时又爱又恨,晚上既想抱着睡觉但是又觉得膈应,就一直摆在床头,后来也忘记为什么,梁聿拎着兔子耳朵,低眉顺眼地跟她道歉,说既然不喜欢他抓的玩具就毁掉吧,于是把兔子头给扯坏了。 梁初楹当时小,抱着自己的兔子娃娃哭得好伤心,问梁聿干嘛扯坏她最喜欢的娃娃。 “最喜欢吗?”梁聿黑黑的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娃娃,又故意装委屈,“可你从来不抱它。” “我晚上会偷偷抱的!要你管啊!”梁初楹把兔子扔他身上,跑进书房里趴在梁庆腿上哭,梁庆叫梁聿再给她抓一个,后来却再也没抓着。 怎么会还在这里?甚至连脑袋都给缝好了……梁初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针脚布得很密。 兔子底下还有个档案袋,梁初楹犹豫了一下,等待了三秒,确认家里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于是打开了,把里面几张纸拿出来,发现是梁聿的病历: 脑部受过撞击。 溺水发烧。 还有条稀奇的,写得很长。 “出身于不合群和僵化家庭下,过早接触性知识,有不良性幻想对象,患者在应激期间,或当愤怒、抑郁、焦虑、烦躁不安等时,更易出现——”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打开,梁聿斜靠在门口,黑发半遮住眼,幽幽地轻声唤她:“姐姐?” 梁初楹的视线下移,扫到最后几个字: ——“性成瘾行为。” 第04章 变质 “姐姐很喜欢偷看我的东西。” 他声若鬼魅,逐渐靠近,绕过呆滞的梁初楹,弯下腰来捡起从她手里掉出去的纸页。 周身没有寒意,不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甚至连衣角都是温热的。梁初楹偏头看着他的眉眼,梁聿一点儿慌张的情绪都没有,极为淡定自若,乌色的睫垂落着,仔细把东西收拾好,温凉的视线一转,对上梁初楹的眼睛,叫她心尖一震。 梁聿突然靠近一些,两人的瞳孔都被框进彼此的眼睛里,梁初楹咽了下口水,刚才那几个字还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她思绪紊乱,理不清。 “不小心被你看到了。”梁聿拽着她袖口,半讨好似地温笑,却叫人胆寒,“可以帮我保密吗?” 梁初楹咬住口腔里的软肉,感性上厌恶他,理性上被道德掣肘,觉得没必要一直针对他。 她脑子里争斗着,还未应声,梁聿歪一下头,下巴轻轻点在她肩头,温凉的呼吸寸寸钻进耳廓的毛孔,他声音极低:“知道姐姐恨我,所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你的。” 梁聿偏一下头,鼻尖蹭过她耳朵,吐气轻到几乎听不清:“好吗?” “撒娇是没有用的。”梁初楹不自在,推着他的下巴叫他后退,然后古怪地横他一眼。 梁聿愣了一瞬,眼睛突然半弯着,像是要笑,唇缝都闭不上,透出雪白的牙齿来。 他也不挣扎,就任由梁初楹掐着他下巴,甚至颇有种乐在其中的滋味,还能闲散地笑眯着眼睛发出“嗯”的鼻音,静候她的下文。 梁初楹沉下一口气,眼神偏到别的地方,没看他,于是梁聿唇角又降落,眼里情绪空洞,变得兴致缺缺。 “虽然我们关系不算好,但你这个病……有得治吗?”她思忖几番,开口问。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徐声:“如果是绝症,无药可治呢?” 梁初楹皱眉:“男女有别,平时我们还是离得远一点为好。” 梁聿将下巴撤走,后退半米距离,将病历搁在桌面上,他不悲不喜,似乎并不觉得愤怒。 “姐姐忘性大,好像不记得了,这应该是谁的手笔。” 房间采光很好,一切小动作都无处遁形,梁初楹的手蜷缩一瞬,扶着桌子站起来,紧紧抿住唇不说话,下意识逃避起来,不太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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