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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还有吃到一半的咕咚锅。最后,前任人界帝君的挑剔目光落到了破破烂烂的街边木椅和明显十分逼仄的油腻饭桌上。 ——那些对墨宗师而言是人间烟火的东西。 对他而言…… “小二!给本座滚过来!” “墨燃你坐下!” 这样一闹,忽地惊动了周围的食客,众人纷纷回头,忽有人道:“啊!……那是不是楚宗师?” “咦?墨、墨仙君好像也在?他不是死了吗?……谁来揉一揉我的眼睛,我该不会是瞎了吧……” “你没瞎,我也看见了。” 有小姑娘尖叫起来:“啊!真的是墨仙君!!” 过大的动静惹来了路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目光朝他们投过来,甚至有人已经完全认出了他们,楚晚宁黑着脸,一把拽过还在嚷着“桌子这么破,怎么能吃饭?你有没有搞错!”的踏仙帝君,趁着还没有更多人涌过来,就一片鸡飞狗跳中召出御剑,仓皇逃离。 升入高空中时,楚晚宁才总算松了口气。 月色清朗,劫后余生。 一切都很好——如果不是踏仙君还在他身后暴躁乖戾地哼唧着,不满地说:“墨仙君有什么好的?” “……” “一群刁民!为什么他们都只记得墨仙君?” “……” “修补玄武结界的是本座!” “……” “救他们一条狗命的也是本座!” “……” “挡下滔天洪水的还是本座!” 楚晚宁侧眸,看着那咬牙切齿又气的没办法的男人,忽然觉得这家伙也真是小心眼,连自己的醋都吃。 “看什么?!”忽然瞥见楚晚宁含着笑的目光,踏仙君先是一怔,随即眯起眼睛又是恼怒又是故作不在意地磨着牙根道,“就连你。你也是本座的!” 一巴掌搙过来,楚晚宁猝不及防,怒道:“你别乱动!”果然脚下御剑微微打晃,但很快又被踏仙君随手一指就用魔息稳住了。 踏仙君将他裹进自己的黑金斗篷里,蛮不高兴地哼道:“你怕什么。有本座在,还能摔死你不成?” 说着催动御剑,高天月色中,剑影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往南屏山方向飞去…… 夜深了,犹如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眷侣。 他们回家。 后来,人们偶尔会在江湖上见到墨宗师与楚宗师的身影,但他们来去无踪迹,像是惊鸿照影。 再后来,修真界多了另一个传闻。传说中有个盲眼的医者,自江南漠北游历走过,他永远戴着斗笠,落着面纱,谁都不曾瞧过他真正的相貌。唯独知道这个盲者医术卓绝,他遍走穷山恶水,扶治万人而分文不取。 关于这个医者,最有名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无常镇曾有一群少年,幼时被修士拐卖,烫去皮肉,制成人熊,至今仍难治愈。那医者行医来到此地,听闻了这件事,竟以自己腕上肌肤为药引,割肉以换那些少年重得康健。镇民诸多感激,问之称呼。 那医者却说,他不过是个罪人而已。 再过了很多很多年,久到当年的大战都成了泛黄的书卷旧闻,久到曾经的稚子都已抽条,曾经的青年大多成家,曾经的英杰许多已鬓生白发。 又一年冬去春来。 死生之巅的掌门薛子明收了一名垂髫小儿为亲传弟子,视如己出。这小家伙自来熟,在赫赫威名的薛尊主面前也浑然不怕。整天缠着薛蒙问东问西。有一天,小家伙好奇地跑过来问过他:“师尊,我听大家说过许多关于师祖与师叔的往事,他们……如今都还与师尊有来往吗?” 那时候,一代圣尊薛子明立在轩窗边,望着窗外开的正灿的桃花,平和道:“偶尔。” 小家伙颇有些热切:“那为何不请他们回来?” “……” “红莲水榭和师叔的弟子房都空着呢,从来都没再住进过别人。”小弟子拉着薛子明的宽袖袖口,“师尊师尊,叫他们回来吧,评书我都听了好几段啦,都说师祖和师叔是举世难得的大英雄……” 薛蒙转过浅褐色的眼珠,春日阳光里,似笑非笑地望向那个小家伙:“你以后也想当英雄?” “肯定呀!”小弟子鼓着腮帮,一副志气满满的模样,“师尊座下,怎会有没出息的徒弟?我要干一番大事业的!” “有出息未必就是要成就大事业。”薛蒙道,“你若能一生端正,于弱者不欺,于强者不屈,于顺境中不骄,于逆境中不馁……还有,能谨慎而有所保留地评判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并常怀怜悯之心。等到了耄耋之年,能说一句无愧本心,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 “怎么了?” 小家伙毕竟年纪小,薛蒙再扭头,发现他已经在打哈欠了。 一见师父盯着自己,他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眼角两点困倦的泪光,却还努力绷直背脊,仿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要强的样子还真像年轻时的凤凰之雏。 薛蒙忍着笑,故作严肃地问:“记住了?” 忙道:“记住了。” 薛蒙又问:“听懂了?” “听……”语气一萎,“没听懂……” 又过一会儿,委屈巴巴地:“师尊,您说的太绕了……” 薛蒙倒没有责备,想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算了。确实是太多了。” “嘿嘿。” “要做英雄的话,先谨记一条吧。” 小弟子忙不迭地直着腰杆,专注地听着。他大概以为薛蒙要跟他讲什么特别厉害的招式或者要义,黑白分明的眼睛都睁得滚圆。 阳光流淌在薛蒙脸庞,花影流动间,薛蒙笑了。 —— “莫对他人妄行揣测,是人能给予自己的最高尊严。” 他说完,俯身将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抱起来,带他走出屋里,走到花园的尽头。从这里看过去,“啊啊啊”山峰巍峨耸矗,红莲水榭隐于云雾之中。透过满地浮云,可遥遥瞧见山下的繁华城镇,玉带江流。 风一吹,小弟子的困倦就全散了,也不打哈欠了。 毕竟还那么年幼稚气,一花一鸟都能博得他的青睐有加。 薛蒙和他站在雕栏边,与他一同望了会儿蜀中景致,问:“看到了什么?” 小家伙不明所以:“山……房子……水……还有雾……” 薛蒙微笑着聆听,他的性子如今已越来越沉和,轻易动怒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与弟子站在雕栏边,看着同样的红尘,小孩子瞧见的是房子,他瞧见的是山下无常镇的兴衰,从曾经破陋不堪的小镇,到如今车水马龙,俨然胜过了昔日上修界属地的热闹模样。 小孩子瞧见的是水,他瞧见的是滚滚忘川东流去,有时候还觉得有个和尚立在河边,手中提着一盏引魂灯,眉目庄肃地和他说:“薛施主,此去地府……” 小孩子瞧见的是雾,他瞧见的是生命中那些聚散离合的亡魂,终年不散地在死生之巅飘绕。 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后来他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舞剑坪,在后花园,在孟婆堂,在奈何桥,哪怕闭上眼睛他都看得见。其实人除了三魂七魄,大概还有一种灵魂,那种灵魂只生在挚爱至亲之人的心里——当你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薛蒙抱着自己的小徒弟,目光遥遥投向山中的霜天殿,他的许多亲人朋友都曾停棺于此。 说起来,去年戒律长老年纪大了,于早春的一场大雪里辞世。璇玑长老也在前两年就走了,人们都说他是好事做的太多,阎罗早些点名,他可尸解成仙。这些长辈的离世薛蒙一个接一个地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来的平和——或者说无奈。 能从容打点璇玑长老丧葬的时候,薛蒙也会怀念从前的自己,不过也仅仅只是怀念而已,他并不会再沉溺于过去无法抽身了。 他是一派之主,也是玉衡座下的弟子,他总要往前看的。 “师尊?”眼前一只粉嫩的小手在摇动,把薛蒙的意识唤回来,“师尊在想什么?” 薛蒙笑了笑,说道:“在想一些往事。” 提到往事,小家伙就有些兴奋,又试图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师祖和师叔……” “其实他们每年除夕都会回来。”薛蒙道,“今年你就可以瞧见他们。” 小家伙撇撇嘴,有些不满足:“可是为什么只有除夕?为什么他们不留下呢?听说师叔特别厉害,他一刀下去——” 薛蒙抬手戳他脑袋:“你的头就掉了。”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但并不怕。 薛蒙似乎很严肃:“真的。你师叔有点……怎么说……分裂。” “咦?分裂?” 薛蒙点了点头:“今年除夕带你见他。不过,你只能待到子时之前,子时一过,你就必须离开。” “为什么?”小孩子听得有紧张又刺激,好奇地睁圆了眸子。 薛蒙道:“……除非你想叫他陛下。” “啊……”听得更迷茫了,这个刚入门的亲传小弟子直眨眼睛,他待要再问,薛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地往事似的,干脆把他都放下来,空出手好去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头疼得要死的样子。 自打入门起就没见过师尊这般苦恼,小家伙不禁对那个传说中有些“分裂”的师叔更有兴趣了,追着薛蒙直问: “师尊师尊,师叔他——” “别问了。” “那师祖他……” “不许问。” “那师祖和师叔……” “回去抄书!” “呜,师尊你好凶………” 晴空万里的蜀中,纯澈阳光透过枝梢落在这师徒二人身上,风吹着,吹过薛蒙的衣摆,吹过小徒弟稚嫩的脸颊,吹过恢宏壮丽的死生之巅,吹过英雄冢坟前幽碧的青草。 风吹过,一朝一夕行遍万里河山,它拂过悬壶济世的盲者,拂过雪原上赏梅的兄弟,拂过蛟山龙魂池边饮酒的女郎,拂过南屏幽谷归隐的眷侣。所过之处,江山依旧,海晏河清。 相逢相离,相知相遇,无数人的命运相互交织,虽不能停于某一场把酒相欢的夜宴,好梦永远不醒,但一个人身上,总会有亲人、挚友、爱人留下的碎影,无论生死与否,无论那些人有没有离去,而这些碎片会一直如影随形,与尔同归。 清风覆面,通天塔前的海棠树开得正是灿烂,和昨日并无不同。长夜过去了,天涯各处,各有归宿,如今一切都很安宁。 薛蒙仰头望了一样巍峨浮屠,宝塔庄严。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了笑,拉着小徒弟的手,往天下第一大派的丹心殿走去。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多年前自己即位时,那对师徒在通天塔上悠然吟响的曲声,那曲声穿过岁月的漫漫长河,在如今的薛掌门身后如雪吹散—— 我访故人明月下,灯花人面相映红。一朝凤雏啼春晓,万顷河山清平中。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 …… 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全文完—— 第312章 番外《归园田居》 ——该故事线发生于结局战的两年后—— 小屋里弥漫米粥的清香。 一个耳朵尖尖,头上顶着南瓜叶子的小孩凑在炉膛前,往火堆里添新柴。他旁边还坐了个红色头发的女孩,一边吃蜜糖一边观望着火候。 “我觉得火可以再大一点。” “我觉得不可以,再大就糊掉了。” “我觉得糊不了。” “呸,你知道些什么,你只会吃糖。” 楚晚宁带着猎来的野兔推扉而入,身后跟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草团精,小花妖,甚至还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小青苔妖精。 坐在火炉旁的那对树精兄妹立刻起身,手忙脚乱地朝他行了一礼:“神木仙君。” 神木仙君是这些木灵对楚晚宁的称呼。 其实很多事情回头去看,都是早有端倪的。他前世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天生自带一把九歌神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对草木有这样强大的掌控力,甚至之前他还不明白金鼓塔内跑出的酒色葫芦为何会对他毕恭毕敬。 如今都懂了。 他是炎帝神木,而炎帝神木是世间所有植被的源泉。 生死门一战后,楚晚宁与墨燃归隐南屏幽谷,那些凶狠暴虐的法术暂且是用不到了,但日子过的有些平淡无奇,楚晚宁便琢磨出了木灵召唤术,把山谷里的小妖怪们全都聚在麾下。 “看起来很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墨燃笑着评价道,“就差个虎皮毯子铺地上了。” 但占山为王的楚仙君这些天很焦躁,因为前些日子薛蒙给他们传了音,别扭地表示了今年的中秋想来南屏山,与他们聚一聚。 时隔两年,师徒三人的关系总算被时光冲刷地不再那么尴尬,楚晚宁自然很愿意重新见到昔日爱徒。所以在中秋前一个月,他就开始认真琢磨该准备些什么菜肴来招待薛子明。 “师尊在写什么?” 夜晚灯烛摇曳,墨燃凑过去,从背后抱着楚晚宁,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墨黑的眼睛看向桌上摊着的笔墨纸砚。 他原本只是随意一问,主要目的哄恩公哥哥早些上床。对于楚晚宁在写的东西他其实没太大兴趣。 这家伙还能在做什么?无非又是在琢磨些诸如夜游神之类的机甲,然后将图纸寄给桃苞山庄的马庄主,让人家依样造出来然后廉价售卖,末了还要诚恳地写上“盈余不必予我,皆归死生之巅”。 结果就是造价远高于卖价,马庄主回回亏本,拿着账单追着薛子明要钱。 “嗯?今天没有在画图纸?” 楚晚宁心不在焉地答道:“哪里会天天有灵感。” 墨燃蹭了蹭他的脸颊,在他耳垂亲了一下:“师尊……” “怎么了?” “……” 墨燃不由地直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不禁开始怀疑这归隐的日子是不是让楚晚宁腻味了,不然怎么这般亲昵的厮磨只换来一句刚硬如铁的“怎么了”,还没有任何音调起伏。 真活见了鬼。 直到这时候墨燃才终于开始仔细看楚晚宁摊在桌上写的东西,不看倒还好,这一看,却把他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在写什么?!” 刚刚是疑问,这次却是饱含惊恐的感叹了。 楚晚宁为他的语气感到不悦,终于搁了湖笔,缓然抬起一双极具侵略性的凤目,微微眯缝着,即使两帘长睫毛柔软如絮,也遮不住他眼神的锋利。 不过,再凶巴巴的眼神,也敌不过楚晚宁此刻说的话可怕。 “中秋菜谱啊。” 墨燃:“…………” 没错,为了大战之后第一次团圆宴,北斗仙尊打算亲力亲为,为自己感到颇为对不住的徒弟洗手作羹汤。 墨燃瞪着烛台灯影里楚晚宁那张严肃而固执的脸,不由地心中战栗。 他不是认真的吧……??? 但很可惜,楚仙君是个正经人,从来不开没必要的玩笑。 接下来几天他都在对着那张菜单子皱眉仔细研究,时不时删去几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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