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徐霜林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枚指环上被罗枫华下了死咒,他诅咒后一个戴上指环的人,只要照到丝毫月光,就会肌肤皲裂,生不如死……夜夜如此。” “什么?!” “还不止。”徐霜林的手抚过戒指的翡翠,阖眸感受那里头汹涌的灵流,“在十五月圆时,哪怕你足不出户,四壁封实,半点夜色都不透进来,依旧会感受到千刀万剐之苦痛,逃无可逃……” 他睁开眼睛,看了缩在地上以惨无人样的南宫柳一眼,轻声道。 “至死方休。” 浓稠腥臭的血污下,南宫柳的瞳孔猝然收拢,那样子浑然像是惊惶失措的硕鼠,又像是黑黪洞穴里探首的毒蛇。 他滑稽地抽搐一下,喃喃道:“至死方休?” “嗯。” “破,破不了?” “破不了。”徐霜林说,“至少我此刻想不出任何可以破解的法子……只能以后……” 他话还没有说话,南宫柳就挣开他的手,惨叫狂笑着爬下台阶,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拖出一道歪七扭八的血印子,他一边哀叫,一边大笑,声音嘶哑扭曲到了极致,尖利得像针,连幻象外的许多人都忍受不了,堵住了耳朵。 “哈哈哈——咒我?你咒我?” “罗枫华!你夺了我南宫家的掌门之席,我把你赶下台来,留你全尸,已是……已是天经地义!你居然咒我?你怎么忍心——你怎么有脸!!” “我念你……授业之恩……把你葬在……葬在英雄冢……哈!英雄冢!你却要让我夜夜苦痛,皮开肉绽——至死方休!!!”他咆哮起来,一寸一寸挪到大殿门口,蛰伏在大殿红铜重门投下的浓黑阴影里,指爪狰狞抽搐,猛地拍起,忍不住重击着地面。 “至死方休!你怎么能狠心!你如何能狠心——畜生!畜生!你毁我一辈子!” “掌门……”左右于心不忍,过去想把他搀回来,但是南宫柳怒吼着,大喝着,状若疯癫痴狂。 这一团血肉模糊的脸上,从来都是懦弱无能大过其他任何色彩,可今日却不一样,他脸上有着刻骨的仇恨,野火般跳跃在瞳孔里,烧的理智枯焦,寸草不生。 南宫柳歇斯底里地嘶吼道:“传我……第一道……掌门令……” 随侍跪地听令。 “前代掌门罗枫华,罪大……恶极……无可饶恕!命人将他遗骸……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徐霜林静静地立在旁边,垂眸听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时候新的一轮撕裂袭来,南宫柳承受不住,蓦地崩溃,复又大哭了起来,但他一边哭,一边仍旧是将他登上儒风门宝座的第一道命令说完,一字一句,都从后槽牙里挤出:“沉尸……血池……” 你诅咒我血肉模糊至死方休。 我沉你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在这段幻象的最后,南宫柳睁着空洞茫然的双目,嗓音像是破陋的陶埙,极其嘶哑,他喃喃着说:“罗枫华,畜生……你这个畜生……” 记忆碎片又开始雪片般崩塌重组了,这寸寸揭开的儒风门腥臊秘闻,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入了神,有的人,比如叶忘昔和南宫驷,那是因为切身之事,不得不看,而更多的人却都被激起了一种窥伺他人隐疾的快意。 嫉妒是这世上最丑陋的情感之一,这些受邀来参加南宫驷大婚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拜服儒风门的?有多少经过那宏伟壮观的三出阙,经过寸土寸金的灵气石,看到天潢贵胄的七十二城,心中只有佩服,没有半点眼红? 越是高耸入云的阁楼,坍塌起来,就越能引来众人围观,瓜子皮儿磕的满地是,唾沫星子一溅三尺远。 他人的痛苦,永远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墨燃有些不愿意再看下去了,但是此事疑点重重,事关重大。虽然徐霜林的回忆瞧上去毫无问题,能把金成池、桃花源之变都解释过去,但他隐约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总觉得这段回忆里,有些东西格外不对劲。 ……是什么呢? 他蹙起眉,沉闷地思量着。 但忽然间余光一瞥,瞧见远处似有异光闪动。但由于这里正在展开一段又一段的幻象,没有人会往林子外头看,所以竟然没有发觉—— 墨燃愣了一下,而后脸色骤变,高喊道:“劫火!”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劫火?哪里有劫火?” “那边——在那边!” “不对!这边也有!” 谁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看徐霜林往事回忆的时候,儒风门的四面八方,七十二城,竟都燃起了熊熊的猩红色烈火,那火光此时还渺远,他们所处的密林又深,因此不留心看的话,根本瞧不清楚。 劫火属厉火之一,除非天降大雨,以甘露止熄,否则不把周遭烧的寸草不生灰飞烟灭,就根本不会停下来。 浓烟滚滚而生,火光犹如泼在绢面上的水,很快向四周晕染开,遥遥可见七十二城有一颗颗璀璨流星向四野飞逝而去,但仔细一看,哪里是流星?分明是一个个从火海里逃出来,御剑飞出的儒风门弟子。 林中众人见状,有不少陡然失色,大叫道:“怎么回事?” 更有人立即反身往诗乐殿跑,口中连声呼着同伴的名字。薛正雍也是面目豹变,因为王夫人还在那边,她根本不会御剑之术…… “阿燃!玉衡!蒙儿就交给你们了,我去瞧瞧夫人——” 墨燃也很心焦,点头道:“伯父快去,带伯母先离开,这里有我们,我绝不会让薛蒙有事。” 薛正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往火光冲起的诗乐殿掠起而去。 看到骤然惊起的这一团乱,徐霜林静静地立在原处,忽地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脸,他笑着说:“好一派树倒猢狲散的景象。” 墨燃蓦地回首,见徐霜林打了个响指,让那流光溢彩的记忆残片犹如千万雪花,涌聚到他掌心里。 周围又恢复了一片火海汪洋,天空中无间地狱的天裂依然没有闭合,还是不断地涌出金红色熔流,以极缓慢地速度向林间扩散。 墨燃盯着徐霜林看,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人,眼睛里的神韵不对劲,这种眼神墨燃太熟悉了…… 前世他在死生之巅,他在空荡荡的巫山殿,他在楚晚宁身死之后,每每揽镜自照,看到的都是这样一双可怖的眼。 弥漫着疯狂与血腥,自暴自弃,想要让所有人为自己殉葬的眼睛。 “你想毁了儒风门?” 听到墨燃这么问,徐霜林的反应,只是两枚脚趾头交织着互相搓了搓。 然后微笑道。 “是又如何呢?我毁我自己家,轮得到你来管?” “你自己家……” 徐霜林踩着滚滚熔流,走到南宫柳身边,一把抓起他的后领根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抬起眼皮说道:“对,我自己家。” 他强迫南宫柳面对他的脸,然后抬起手,当着被凌迟果吊着一口气,生不如死的南宫柳的面,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从脖颈底下开始,慢慢撕扯,一点一点…… 嘶啦。 到最后只是轻轻的一声响,一张百年蛇妖画皮做成的精致人皮面具被揭下来,露出后头,一张芳华不再的脸。 南宫柳先是浑身一震,继而急剧地颤抖瑟缩,他气若游丝,却仍是艰难地从喉咙里扯出星星点点的嗓音。 “你……是你……?!你……没有……死?你竟然……你竟然……” “我没有死,你还活着,我怎么能比你先一步死呢。”徐霜林笑眯眯地说,“我可是处处都要强过你太多,包括寿数,你烂成泥了,我都会好好活着。怎么?你我久别重逢,高兴的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吗?” 他生出一簇火,将那人皮面具随意烧掉,火焰一直蔓延,烧到了他的手指尖,他浑不在意,也不觉得疼,甩了甩手,将沾染着焦黑的指尖按压在南宫柳的唇边,歪头笑着说。 “掌门仙君,好久不见……或者说,我应该喊你一声……哥?” 第169章 师尊,第一禁术 “南宫絮!” 未走的人群中,有年岁稍长的人,猛地反应过来,惊呼道:“是他?” “是南宫絮……” “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罗枫华当年亲手把他杀死的……他怎么……他怎么还会活着?” 叶忘昔更是惊呆了,一张俊俏的脸惨白惨白,嘴唇嗫嚅,半晌含着泪,摇头退后:“义父……” 徐霜林乜了叶忘昔一眼,朝她微笑道:“小叶子,来义父身边,义父不伤你。” “你休想再碰她!!”蓦地有人暴喝一声,叶忘昔的手腕被一把抓住,她回过头,南宫驷眸子里弥漫着无尽苦痛,淋漓鲜血,“叶忘昔,你到我身后去。” 徐霜林笑了:“我的好侄儿,你这脾气怎么跟你爹半点都不像,只像你娘?” “你闭嘴!你不配提我阿娘!” “我怎么不配了?”徐霜林慢条斯理地说,“你知不知道,你阿娘曾经最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爹,而是我?” “!” 看到青年面庞上扭曲盘绕的震怒与恶心,眼中迸溅出的痴狂和苦痛,徐霜林却反而觉得享受,他像是被这样刻骨的仇恨给滋养浇灌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爹毁我声名,夺我一切,但是那又怎样。儒风门……儒风门——还是在他手里,走到这末日黄昏了。恨我啊,驷儿,恨我啊——大哥!哈哈哈哈——你们以为,当年那个可怜巴巴的南宫絮就这么死了?以为我会乖乖躺在坟墓里面,看你们在这阳世间逍遥痛快?” 笑容猛的拧紧,他啐道。 “做梦!” 他说着,绕到气息奄奄,却不得断绝的南宫柳身前,一把搙起自己大哥的衣襟,就像搙起一滩烂泥。 “煌煌儒风门,落到这样的废物手里,能有什么用?掌门……呵,可笑!身为掌门,不照样这么多年被我耍的团团转。我说要什么,就跟狗一样撅着屁股乖乖给我找什么?”他笑嘻嘻地拍着南宫柳鲜血淋漓的脸颊,笑得亲昵,眼神里却闪着阴森的光,“大哥,你可真是个脓包孬种,废物点心。” 一旁的孤月夜掌门姜曦说:“阁下所图,竟只是为了毁儒风门百年基业于一旦吗?” 徐霜林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百年基业?那算什么,基业毁了,可以重头再来,七十二城烧完了,也可以拔地再建。唯有人心死了,便成散灰,风一吹就散了,那才痛快。”他顿了顿,竟是灿然笑道: “我要毁了你们所有人的心。” 这句话说的不阴不阳,配上他春光满面的脸,端的令人不寒而栗。其他人尚未做出反应,南宫驷却再也捺不住了。 他眼神烧着无尽的业火,充斥着绝望的焦烟,那双眼睛里只有仇恨与疯狂,没有半点生欲,玉笛声响,一头三人高的妖狼斩风破浪自林间长啸而出,腾跃至南宫驷跟前。南宫驷翻身上背,人未坐稳,影已疾掠。 “曼陀,召来!”随着他的嘶喝,一把闪着灼灼光华的神武弓出现在了他的掌中,南宫驷夹紧了妖狼,骑在狼背上,半身挺直,臂开玉弓曼陀,他脸上闪跃着疯狂的仇恨,顷刻间已是三箭连发,直刺徐霜林的要害。 徐霜林笑道:“驷儿,你很淘气。” 他躲过两箭,眼见着第三箭闪不过去了,却也不急,而是一把揪过自己兄长软绵绵的半死之身,挡下了这一箭。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对方再是薄情,对于南宫驷而言,血脉之情却仍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他忍不住浑身一紧,太阳穴突突直跳,犬牙早已咬破了嘴唇,满唇齿的血…… “还要不要和伯父玩?”徐霜林却是很亲热,笑着说,“伯父陪你。” “南宫絮!!我杀了你!!” “小孩子家家的,喊打喊杀做什么?”言语轻松,徐霜林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缓,与自己的侄儿拆起招来。 才不过几招,他凌厉的身手令周围几乎所有的修士都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人忍不住想——难怪当年南宫柳接任掌门,当弟弟的心态要扭曲——这兄弟二人的法术灵力,根本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异,当哥的给弟弟提鞋都不够看的。 “好厉害。” “南宫絮当年不是偷学他哥的法术吗?他怎么会有如此本事。” “简直和第一宗师不相上下……” 有几个原本想要帮着南宫驷上去围攻他的人,此时纷纷收敛了阵势,更有机敏之徒,心道儒风门此次灾劫看来已无法可解,竟趁着乱,转身遁跑。这种心态一个传一个是极快的,短短瞬间,那些没走的修士也都跑的跑,散的散,甚至顾不得那些先前被做成了棋子,还没有恢复神智的同门师兄弟。 转眼间狩猎林里已不剩几个人了,墨燃转头一看,只有自己,楚晚宁、叶忘昔还不曾离开—— 不对,还有姜曦。 这倒是没有料到。姜曦是天下第一富豪,霖铃屿的掌门,世上最会做生意的商人,也是除了儒风门外,修真界最大门派的首领。 没想到他竟愿意管这吃力不讨好的摊子。 “姜掌门……” 一声微带颤抖的嗓门,让墨燃更是吃了一惊,他回头看去,刚才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橘子树后头还缩着一个人,虽然脸色灰败,嘴唇颤抖,但却仍强撑着没有走。 李无心?! 作为上修界垫底门派的掌门,李无心咽了咽口水,稻谷壳般油黄的脸上泛着细汗,不甚确定地望着剩下的几个人:“一起上吗?” 姜曦没有立刻答话,目光迅速自剩余的所有人身上掠过,而后杀伐决断道:“李庄主,你与我过来,我去将那些沉睡的棋子都救下来,你负责御剑将他们尽数带去周全之地。” “好,好好好。” “至于楚宗师和墨宗师……” 楚晚宁道:“墨燃,你去襄助南宫驷,我将天裂补上,即刻便来帮你。” 这道天裂与彩蝶镇的并不一样,没有成千上百的厉鬼汹涌,有的只剩下了金红色的地狱熔流,因此并不危险,只是撕裂的口子巨大,确实还是由楚晚宁来修补会比较合适。 墨燃撤了见鬼万人棺,那二十余个被充作棋子的青年修士尽数绵软地倒在了地上,姜曦青色衣袖一拂,顷刻洒下万点药粉,平稳这些人虚弱的状态,而后侧头对李无心道:“劳烦你。” 李无心点了点头,一柄闪着碧绿光华的重剑随召而出,他默念咒诀,原本只能承载两三人的重剑忽然一扩数十尺,半悬在空中。姜曦将那些人一一抱上剑柄,最后一个轮到薛蒙,但李无心的武器却怎么也支持不住了。 李无心道:“带不动了,人太多,等我这趟走了回来再说。” 姜曦看了一眼不远处,强者交锋花火四溅,灵流愈发彪悍可怖,周围的橘树纷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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