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的,他们之间的,甚至、我和他们的。 翻译了那么多的作品,她头一次产生这样新鲜的感觉。 她问:“谈睿鸣现在在美国吗?” “这个点吗?”陈坞抬手看了一眼表,很精确地告诉她,“不在了。” 正埋头吃茶泡饭的曼云扑哧笑出来。 王子舟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笑声。 曼云乜陈坞:“有必要吗?人家的意思是问谈睿鸣是不是在美国上学,不是问人这会在不在美国。” 陈坞说:“是吗?” 王子舟忽然反应过来:“谈睿鸣现在是不是在飞机上?!” 陈坞说:“是。” 王子舟问:“是放假回国,还是……” 曼云说:“飞关西。” 王子舟一愣:“诶?!谈睿鸣也要来京都吗?” 曼云抬头:“为什么用‘也’啊?” 王子舟说:“我有个朋友过几天也要来京都。”接着又补了一句:“哦,就是刚才说的那个蒋剑照。” “又来一个江阴人。”曼云喝了口茶,挑眉说,“怎么回事啊,江阴人要在京都成立什么组织吗?” 王子舟警告他:“你小心讲话!” “挺好。”曼云说,“两个江阴人联合起来我怕应付不了,但是三个江阴人凑到一起,肯定要内讧,到时候我们这些外地人坐收渔利就好了。” 明明是玩笑话,王子舟竟然真的能想象到五个人坐到一起的场景——尽管她压根没见过谈睿鸣,也不知道谈睿鸣长什么模样。 会见到的吧? 王子舟相信那种直觉。 虽然话题没有完全摆脱掉谈睿鸣,但王子舟可以确定,夷魍已经暂时离开了这里。旁边隔间的热闹气氛也顺利传递过来,曼云填饱了肚子,恢复了一贯轻松、不羁的姿态,开始说一些东竹寮的怪人怪事—— 什么“留级到大七,别人问他没关系吗?他说当然有关系,然後继续若无其事喝酒”的寮生,还有“放着好好的宿舍不住,非要一个人躲到楼梯下面狭小储物间里,好多天也不出来”的寮生,以及“把便衣警察抓起来并软禁”的寮生……简直丰富多彩。 因为话多,曼云确实很容易成为席间主角,但他也会适当拱一拱陈坞,说一些“是不是”“你知道那个吧”“哦你那时候还没来东竹寮”之类的话。陈坞会顺着他应上几声,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 王子舟一边听曼云说话,一边留意着陈坞。同时,她也意识到陈坞一直在观察曼云和自己,以及帘子外面走过的客人和店员。 上次在东竹寮的宿舍里,王子舟就有所觉察——陈坞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日常,但好像又在日常之外,他身处其中,却像一个旁观者。 甚至旁观自己。 王子舟隐约觉得他身上存在着一种自发的监察意识。 这个发觉让王子舟有点吃惊。 但她来不及细想,曼云就说:“小本家,你听我说话,为什么总在瞟他?” “我没有。”小王将军矢口否认。 “明明就有。”大王将军咄咄逼人,还拱拱旁边的昏君,迫使他发话,“她是不是瞟你了?” 昏君偏不说话。 小王将军如遇大赦。 曼云计谋未能得逞,拿起杯子“哼”了一声,继续说墓地打工的事。 话匣一旦开启,就像冰川消融,溪水一路流淌,汇至河川,奔流入海,简直无法停下。 不知不觉,就到那个点了。 王子舟是作息规律的人,到点回家,到点洗澡,到点睡觉,就连智慧手表都在弹窗提醒她,到您设定的入寝时间了。 但对面的人明显不是,至少曼云不是,他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他停下来喝水的间隙,陈坞忽然说:“该结账了吧?” 曼云说:“哦,你结吧。” 王子舟开始算钱,曼云瞟她:“你这是要当场结清吗?” 王子舟抬眼:“不然呢?” 曼云懒散地搭着陈坞的肩膀说:“可以月结啊,在陈会计这开个月结账户,一个月打一次钱就好了,还不用装钱包在身上,岂不方便?” “记账也很麻烦吧?” “用脑子记啊,有什么麻烦的。” 王子舟叹服。 “用脑子记会记错的。” “没有吧陈会计?”曼云扭头看陈坞,“我可没赖过一分钱。” 陈会计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王子舟觉得曼云肯定赖过账。 她把算好的钱放在桌上:“你们太熟了怎样都无所谓,我就算了吧。” 曼云不可思议地看她:“你跟我们不熟吗?” 王子舟小声地“嗯”了一声,结果曼云起身说:“行,那就去第二摊。” “啊?”王子舟扭头看他离开了隔间。 陈坞跟她说:“你有负担的话,可以不去。” 曼云探头进来:“你在说什么?你们两个洗了头洗了澡出来,居然还惦记着早点回去睡觉?大好青春,怎么能用来睡觉?” 王子舟彷佛看到厕鬼顼天竺从《小游园》里爬了出来。 这是在说什么奇怪的醉话。 她扭头说道:“我记得你没有喝酒吧……” 曼云回:“所以才要去喝啊。” 所谓第二摊,所谓喝酒,竟然是到便利店去买啤酒。 从池田屋出来,凌晨的街道温暖又寂寞——零零散散的行人,飞驰而过的汽车,亮着车灯摇摇晃晃的自行车,行走其中,宛若梦游。到了亮白玻璃盒子似的便利店前,曼云推推陈会计:“快去买。” 陈会计问王子舟:“你想喝什么?” 王子舟:“都行。” 等陈坞进去,曼云说:“陈会计就从来不会过问我的意见。” 王子舟回说:“因为你们太熟了吧。” 曼云打了个哈欠。 “笨蛋。”他说。 “你不要老这样说我!”王子舟反驳道,“我智商很正常!” “对不起。” “你都打哈欠了,为什么还要去第二摊啊?” 他又说:“孺子不可教也。” 行吧,王子舟想,曼云的高考总分一定比自己高不少,姑且算他比自己聪明一点好了,真是可恶的考分阶级。 等陈坞出来,曼云扫了一眼袋子里面:“真够花哨的。” “我们去哪?”王子舟问。 “还能去哪?当然是——”曼云指指东边,“不要钱的鸭川啊。” 王子舟心想,去鸭川还不如回家喝。 不过她也不可能邀请这两个人去自己家,于是真的来到了鸭川边上。王子舟天天在阳台看鸭川,却从未在这个时间接近过它。夜风潮湿,携卷了一点瘮人的凉意,道路的照明过于有限,整个视野都很黯淡,就连水面映照出的建筑与灯光也显出一种意尽的凄然。 她还没坐下来,就看到曼云在脱鞋。 “你在干什么?”她惊道。 “你洗脚不脱鞋吗?”曼云反问她。 “这样不好吧?!”王子舟很惶恐。 “日本人也洗!”曼云伸手一指百米开外,那里坐了个男子,居然真的在洗脚,“你看吧,那绝对是个日本人。” “小声点!” “怕什么?实在不行假装是大阪人就好了嘛。” “你日语那么差,一定会露馅!” 王子舟听到了陈坞的笑声。 黯光里,看不清彼此面目,但王子舟只是听见那很轻的笑声,居然就能想象他笑起来的表情。 我好奇怪。 王子舟这样反思着,就看到陈坞也坐下来脱掉了鞋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陈坞就像班级里那种最乖顺的模范生——但显然他不可能是——如果最听话的模范生干出格的事,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可以去干那件事。 王子舟也脱了鞋,把袜子团起来塞在鞋子里。 水漫过脚背,漫过脚踝,漫过小腿肚—— 冰冰凉凉,让人打哆嗦。 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那一瞬间,作为“我”这个躯体的存在感被激发了。 王子舟小心翼翼地感受着。 惊醒的触角被生活的实体仔细地抚摸。 没有人说话。 只有河水无声流淌。 忽然响起易拉环启开的声音,然後是曼云的叹息:“哎。” 那是什么样的叹息呢? 王子舟不得而知。 他们陆续开启易拉罐,喝着口味奇怪的啤酒,有一句没一句地从去年夏天那场淹了关西机场的超强台风“飞燕”,一路聊到高中朋友的葬礼。 王子舟说:“刚上大一的时候吧,听说她突然生病,很快就走了,刚好是寒假,去了好多同学,她的遗照挂在那里,看起来好奇怪——是大学入学的证件照吧,刚照没多久。” 同龄人像年迈长辈那样在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掉,在刚迈入成人世界的那个冬天,居然看起来那么荒谬和难以接受。 原来年轻人也会死的。 它并不是在遥远尽处等候,而是伺伏于道旁。 随时来袭。 通过观照他人之死得出这样结论的瞬间,还会被附赠更多的恐惧,以及没着没落的虚无——我的存在竟然如此脆弱,道旁那头名为“死亡”的野兽随时要扑向我,眼下我的一切努力居然会在那个刹那化为乌有,那我这一刻到底在做什么? 继续吃饭,继续喝酒。 任由河水从我的脚背上淌过。 陈坞没有接话,曼云也没有接话。 在凌晨三点的鸭川边上,他们度过了沉默的十五分钟。 曼云忽然起身:“不行,我早上还得赶去机场接谈睿鸣,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们继续待着吧!”他弯腰一套袜子,趿上帆布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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