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只能忍气吞声背下这口黑锅。 等着瞧吧,王曼云。 我们秋後算账。 陈坞听了曼云的话,点了点头。 昏君!小王将军想——昏君配佞臣,国将不国,祝福你们。 大王将军若无其事在平板上追加了订单,又看看他们喝的酒,一个红色一个黄色:“噢哟,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那我点近藤勇①吧?”手一顿:“怎么没有近藤勇?!算了不喝了。”又故意把他们的酒杯摆在一起,啧啧说道:“岁三和总司,也太暧昧了吧?” “你说的那是同人文吧?岁三和总司现实中并不是那样,他们只是同事关系!”王子舟抢回酒杯辩驳道。 “怎样,岁三还给总司看病配药呢,这么关心总司,就是很可疑!” “你好奇怪!”王子舟说。 劝架昏君上场了,昏君说:“快吃吧。” 王子舟夹了一筷子炸鸡块,塞进嘴里,气鼓鼓地咀嚼着。 曼云差点笑昏过去。 曼云说:“你看她好像仓鼠。” 陈坞接道:“我是刺蝟,她是仓鼠,那你是什么?” 曼云单手支了下巴:“我嘛,《疯狂动物城》里那个狐狸尼克·王尔德。” 王子舟心道,是挺像的,坑蒙拐骗,样样在行。 但她不服:“为什么你是主角?” 曼云厚脸皮地说:“因为我有魅力啊——”又瞥陈坞道:“你问他,他那个《小游园》里最受欢迎的角色,原型是谁?” 王子舟立刻想到《小游园》里一个名叫“顼天竺”的鬼。 经她查证,“顼天竺”见载于唐人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四《诺皋记上》②。在段成式的笔记中,顼天竺仅一笔带过,至于长得什么样,拥有什么样的个性,一字未提。在《小游园》里,顼天竺则是一个帅气潇洒、放荡不羁的厕鬼。 王子舟读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个角色简直不受作者控制——像是自己从土里冒出来、从树上掉下来的,完全自发生长,充满了生命力,这大概也是顼天竺受读者欢迎的原因吧? 王子舟看有些书评里讲顼天竺,说他是这个故事中难得聪明、且有丰沛活气的生动角色,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越了男主角。那时候王子舟就很好奇,陈坞为什么会写出这么一个角色来?文献里的妖怪,一般都没有说明性格,他是依照什么去设计、给这些妖怪匹配上个性的呢? 竟然有原型。 原型就坐在她面前。 “你就是那个厕鬼?”王子舟问曼云。 曼云说:“算你聪明。” 王子舟很震撼。 完蛋了,她以後只要翻译到顼天竺相关的剧情,脑子里都要浮现出曼云的脸了——是的,书里的妖魔鬼怪们平时并不以真身活动,它们有人形。 王子舟喝了口酒压惊。 等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顼天竺是《小游园-I》中就登场的角色,而《小游园-I》是在她大三那年出版的作品,写成时间应该更早,那陈坞至少在大二的时候就认识远在北京的曼云了? 也就是说,在陈坞申请入住东竹寮、曼云去挑申请人资料表之前,他们就已经是熟人了。 因为如果在不熟悉不了解的情况下,拿对方当原型来写,最终呈现结果很可能是四不像的一团糟,生动不起来的。 王子舟问:“所以,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陈坞没吭声。 曼云挑眉:“比你想象得更早。” “更早是?” 曼云嘴角忽然弯起一个不可言明的弧度,似乎包含了非常复杂的情绪。他用手肘拱了拱陈坞:“你来说。” “我高二。”陈坞答道,“他大一。” “因为谈睿鸣认识的吗?” 曼云瞪大了眼,陈坞也有些惊讶。 王子舟後悔了一刹那,不过转念一想,也没必要瞒着陈坞这件事,乾脆坦白道:“不好意思,我那天在宿舍听见这个名字之後有点好奇,就打听了一下。刚好我有个好朋友和谈睿鸣一个高中,她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是蒋剑照吗?”陈坞问。 王子舟一惊:“你认识她吗?” “有一点印象。”他说。 曼云微微後仰,略眯眼道:“她怎么说的谈睿鸣?” 王子舟回道:“说成绩很好,但存在感不强……可能是因为不爱出风头?” “半对半错吧。”曼云从略微紧绷的状态调整到一个放松的坐姿,“他确实不爱出风头,但你知道,有些人的存在感,是想掩也掩不了的吧?” “嗯。” “谈睿鸣就是小说家最爱的那种角色。”曼云余光扫了一下陈坞,又转向王子舟,“《小游园》里有一个——你上哪个图书馆都查不到出处的妖怪。” “我可以说吗?”他停顿了一下,问陈坞。 陈坞没出声。 “我不说,她也肯定会问的。”曼云重新看向王子舟,“是吧?小本家。” 王子舟知道那个妖怪。 她也确实很想问问陈坞,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该怎么翻译? 她问:“是那个叫作‘夷魍’的妖怪吗?” 曼云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真不愧是我的小本家,工作就是认真负责,书读得真细!” 王子舟对陈坞说:“我确实没有查到那个妖怪,我们的那个线上文件里,你也没有新增有关那个妖怪的任何说明。” “夷魍”是《小游园》里最弱气又最强大的妖怪。 所有角色就属它没有人形,甚至可以说,它没有形,就像一团看不到的空气——它很弱,弱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到来,无法控制自己的消散,但却因此制造出了一种强烈的恐怖感,让人惴惴不安。有时众角色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忽然安静下来,就是因为——夷魍到了。 谁也看不见它,但大家都能感觉到它来了。 被它笼罩、包裹。 “完了,夷魍来了。”——这是《小游园》中最常出现的一句台词,它会让故事气氛急转直下,掉进泥潭死水之中。 王子舟在阅读过程中,一方面很害怕这个夷魍出来,另一方面又觉得它很可怜——在陈坞的描述中,与其自带的那种强烈的存在感截然相反的,是夷魍根本没有一点自主决定的权力,到来也好,消散也好,夷魍都做不了主。 王子舟常常觉得,那个被大家害怕、厌恶的夷魍,总是在无声地哭泣,因为它无形,它的悲伤与无助甚至不能用眼泪来解决。 如果它有形,应该是一个爱哭、脆弱的小孩子。 也许在历史文献中有过相似的妖怪记载,不过“夷魍”这个名字,王子舟一直没能查到。 “是我自造的。”陈坞说。 “造词的依据是?”王子舟问。 陈坞想了想,说道:“夷魍的设定是无形、是看不见的。《道德经》里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幽冥录》里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字即取自于此。至于‘魍’,把这个字的鬼偏旁去掉就是‘罔’,即‘象罔’之罔,《庄子》里提到的象罔,也包括无形之意。” 停顿了一会,他说:“大概是这样。你可以参照你的语料库来翻译,这取决于你。” “好。”王子舟应道。 但这个问题明显没有得到最终解答——曼云说谈睿鸣是小说家最爱的那种角色,紧接着就说起《小游园》里这个唯一的自造妖怪,他们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络。 曼云在一旁徒劳地转动茶杯。 王子舟小心留意着气氛,问道:“所以……这个夷魍,也是有原型的吗?或许……也和谈睿鸣有关?” “是。”陈坞犹豫了片刻,说道。 他应声的时候,甚至没有抬头。 曼云也一反常态,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 王子舟忽然觉得压力好大,其实好像不该问了。 不该问了。 但曼云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又觉得可以问一问。 “谈睿鸣知道自己是夷魍的原型吗?” “他就是夷魍,他当然知道。”曼云答。 他就是夷魍。 存在感巨大、却随时要消散。 陈坞没说话。 曼云也不再吭声了。 席间气氛忽然掉进冰窟。 完了,夷魍来了。 ①近藤勇:新选组局长。 ②“厕鬼名顼天竺。”见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四《诺皋记上》。 第08章 「变质」 外面隔间笑声不断,唯此处死气沉沉。 还好追加的茶泡饭和烤串送来了,店员掀开隔间布帘的刹那,曼云率先从夷魍织就的铺天大网中逃脱出来。 他接过茶泡饭,说了一声:“饿死了。” 王子舟问他:“你是刚从墓地打工回来吗?” 曼云说:“是啊,我进来的时候你没闻见一股新鲜的青草香气吗?” 别人说起墓地,重点肯定不会是青草的香气。 真是神奇的男子。 《小游园》里的厕鬼顼天竺,总给王子舟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但那种无视一切、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潇洒背後,分明隐藏着一些沉甸甸的、意味不明的东西,使得这个角色拥有谜一样复杂的底色——作者写到第三部 ,仍然没有对其进行揭露,这让王子舟十分好奇。 这种好奇投射到原型身上,使得虚构越过那道藩篱,闯入了现实的境界。 王子舟的直觉很敏锐,她打量着对面的作者与角色原型,嗅到了不寻常的故事气息——他们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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