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鬼祟祟的,像个小偷。” 这?个小朋友的话?,果然是越来?越多了。 祝晴合理怀疑,是因?为今天?出门?办案没有带上他,小朋友怀恨在?心,借机泼凉水。 最终,祝晴还是摘下了口罩,只保留了眼镜和帽子,驱车前往中环。 医疗中心的互助会比想象中要?正规许多。 活动室里,十几位单亲妈妈围坐成一圈。祝晴发现,这?些女性并不愁云惨淡,虽然她们的眉宇间都带着疲倦,但不少人的眼神依旧明亮有神。 “换个角度想,孩子爸爸跑了反而是好事。”一位短发妈妈笑着说,“和一个没担当、不懂心疼人的男人过一辈子,那才?叫绝望。” 儿童诊疗室里,几个孩子安静地待着。 年纪大些的已经上学,自觉地做功课,小一些的,则乖巧地玩着玩具。祝晴这?才?意识到,对于许多单亲妈妈来?说,能有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置孩子,让她们可以喘口气、说说话?,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与慰藉。 “你还年轻,人生还长着呢。”一位年长些的妈妈握住祝晴的手,“等孩子长大些就好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其实?不必把帽檐压得这?么低,单身或离异,都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已经离婚三年,现在?反倒活得比以前痛快。” “如果不开?心的话?,随时来?这?里找我们。上周三我们刚帮英红找到一份在?家做的手工活,昨天?小琪搬家,大家一起去帮忙的。” 阴差阳错,盛放小朋友给祝晴安了一个容易趋向苦情的单亲妈妈人设。 然而来?到这?里,她竟看见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 活动接近尾声时,接待员提醒她可以去见值班的心理医生了。 祝晴不想让自己编的故事占用医生时间,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 “请等一下。”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位妈妈及时按住了开?门?键。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参加完活动的妈妈和孩子们,他们聊着明天?的早餐、今天?的作业,平凡而温馨的对话?在?电梯里回荡。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这?些相互依偎的背影,渐渐融于夜幕。 一点也不苦情。 至于许明远医生的线索,依然毫无?头绪。 也许,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 转眼间,盛放小朋友已经上学两周了。 那个曾经和外甥女讨价还价、百般不愿去于幼稚园的小少爷,如今竟成了全园最积极的学生之一。 每天?清晨,他都会从被窝里蹦出来?,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只为了赶上最早那班校车。 他要?第一个到教?室,亲手打开?教?室里的灯! 祝晴并不理解—— 这?么做的意义是? 也许很多事情,不需要?追问意义,小朋友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晴晴,今天?不急着去警署吧?”萍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熬了两个小时的鸡汤粉丝煲,火候正好。” 天?还没亮,萍姨就已经在?厨房忙碌了。 案板上整齐码着现擀的包子皮,铁锅里翻滚着刚包的馄饨,砂锅飘出诱人的香味。为了不吵醒这?对舅甥,她总是提前一晚备好制作时会发出“哐当哐当”大动静的食材,再到天?刚蒙蒙亮时,她放轻动作,起床准备早餐。 当砂锅里的香气渐渐浓郁,就到了祝晴和放放该起床的时候。 “萍姨,不用这?么辛苦。”祝晴接过碗,“随便吃点就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萍姨笑着摇头,“怎么能随便?” 萍姨在?这?份工作中找到了真正的归属感。其实?尽自己所能,照顾好这?对舅甥,并不完全是为了那份丰厚的薪水—— 她并没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萍姨是真正感激祝晴和放放。 有时候她甚至会恍惚,觉得是他们给了她一个家。 安安稳稳的家。 “对了,晴晴。”萍姨压低声音,“少爷仔在?学校好像和同学闹了点小矛盾。” 祝晴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放放经常提起的两个好朋友,金宝和椰丝。 “是个叫阿卷的小朋友打了小报告。”萍姨解释道,“少爷仔午休室偷偷换了位置,想挨着金宝睡,结果那个孩子举手告诉老师。” 在?大人眼里,这?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小朋友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祝晴突然想起昨晚放放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他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因?为外甥女太忙,错过了倾诉的机会。 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祝晴走过去,看见放放背对着门?,小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愣了一下。 这?小孩的耳朵灵得像顺风耳,该不会是听见萍姨的话?,觉得委屈了吧? 祝晴走过去,手搭在?他的小肩膀上,弯下腰轻声问:“你怎么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洗手台上的牙膏。 宝宝的儿童牙膏快用完了,萍姨忘记补货。此时他正用两只小手使劲按压着牙膏管,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这?是——”祝晴探头看去。 “心肺复苏。”放放宝宝一本正经地回答,两只手交叠着往下压,表情格外认真。 祝晴帮他把牙膏挤出来?。 小不点刷牙时,听见外甥女问起幼稚园的事。 “你说阿卷吗?”少爷仔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随即挥了挥手,“就是个无?聊的小孩而已。” …… 幼稚园里的阿卷,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小古板。 他总是板着一张小脸,双手背在?身后,像模像样地在?教?室里巡视,活脱脱一个迷你版纪律委员。 盛放、椰丝和金宝的三小团体平时与这?位小古板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偶尔在?他打小报告的时候,小少爷会中招,可是对他而言,被纪老师念叨几句根本无?关痛痒。 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小朋友们围在?儿童游乐区。 像是滑滑梯这?样的活动,盛放不屑一顾。曾经半山的盛家别墅小花园,爹地找人给他建了豪华版超长滑梯,少爷仔嫌弃那个需要?爬很久才?能登顶的玩具,几乎没有上去玩过。于是后来?,超长滑梯被闲置,虽然每天?有人细心擦拭,保持得光洁如新,却是小花园里最寂寞的存在?。 至于幼稚园里这?个简陋的滑梯—— 金属支架已经掉漆,滑道短得可怜。小朋友们排很久的队,终于爬上去,还没坐稳,“咻”一下就下来?了。 “幼稚。”放放撇撇嘴,却在?金宝的怂恿下,不情不愿地加入了排队队伍。 滑下来?的瞬间,放放小朋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彻底沉沦。 原来?大家抢着玩的时候,这?么有意思! “哒哒哒”爬上阶梯,“咻”地滑下来?,这?样的动作,他重复十几次,乐此不疲。 放放坐在?滑梯上,朝下面的小女孩招手:“椰丝来?玩啊!” 小椰丝站在?底下,鼓着脸蛋摇头。 又是“咻”一下,盛放滑了下来?,跑到朋友身边。 听椰丝宝宝说完,他才?知道,原来?她穿了小裙子。 她今天?穿着粉色的蓬蓬裙,不能玩滑滑梯。 “换裤子就好咯!” “这?样就不漂亮啦!” 盛放歪头:“穿这?样怎么拿枪呢?” “我又不拿枪。” “你难道不想当警察吗?”盛放瞪圆了眼睛,一脸不解。 “我想当model!”椰丝宝宝的小奶音甜甜的,说起理想,漂亮的大眼睛闪着光。 这?个回答让放放大受打击,居然有人不想当警察。 一定是他的《幼儿版警训》没有宣传到位。 “金宝呢?” “我是暴发户啊。”金宝理直气壮地说。 “暴发户又不是职业!” 纪老师在?不远处听他们聊天?,憋笑憋到连肩膀都直颤。 金宝深思过后回答:“爹地妈咪说了,我长大只要?会指挥别人干活就行。” “金宝,我们做孩子也要?有理想啊!”放放苦口婆心地劝说。 秋日的阳光笼罩着宝宝们。 他们并排坐在?游乐区的长椅上,没有一个人的短腿儿是能够到地的,可谈论人生理想,表情却老成得像三个小大人。 金宝:“我的理想是卖雪糕,这?样就有永远吃不完的雪糕了。” 椰丝:“我的理想,是卖草莓,我最喜欢吃草莓啦!” 他们俩好大方,承诺长大以后,无?限量给放放提供雪糕和草莓。 无?限量的雪糕和草莓,真是吸引人。他要?把草莓切成星星形状,嵌在?香草雪糕上。 盛放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太期待啦。 纪老师望着这?温馨的一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午后阳光将?孩子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光在?这?一刻变得慢慢地,宁静温柔。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排着队走向校车。 突然,放放一个急刹车,蹦了起来?。 “晴仔晴仔!” 原来?是兆麟特批祝晴提前下班来?接他。 阿John真的很仗义! 盛家小少爷变成一只骄傲的小孔雀,逢人就炫耀。 “我外甥女来?接我啦!” “外甥女——” “来?、接、我、啦!” 就在?祝晴牵起那只软乎乎的小手时,BB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传呼机,一股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 会是许明远吗? …… 一个需要?独自负担起孩子生活的单亲妈妈—— 应该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能随时回复来?电。 因?此,祝晴直到晚上九点四十分才?覆机。 在?覆机前,她找出之前买的变声器。 这?个叫作“幻音魔盒”的变声器,并不只会“变声”。 祝晴开?启录音功能,在?回拨电话?时,将?它贴近听筒。 “是盛小姐吗?”许明远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 他们曾经见过面,仅有一面之缘,祝晴不认为他能认出自己的声线。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脆弱。 “你好,是医疗中心疗愈会的医生吗?”她故意停顿,像在?组织语言,“抱歉这?么晚回电,我刚到家哄好孩子睡觉。会不会打扰你?” 许医生的声音温和:“没关系的,你慢慢说。” 祝晴闭上眼,回忆案情细节。 一年前,初次接到这?位心理医生的电话?,死者游敏敏会说些什么? 她让自己的语气飘忽不定:“每天?接送孩子去幼稚园,打两份工……” “回家还要?应付一堆账单。我——” 许医生耐心地等待她说完。 同时,他一直在?用钢笔记录着,祝晴能听见笔尖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 “真是辛苦了。”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你知道吗?很多像你这?样的母亲,都会下意识苛责自己。总认为没有给孩子提供更?优渥的生活,但不需要?这?么想。”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些安慰的话?语听起来?如此平常,就像任何一次普通的心理咨询。 祝晴不禁怀疑,是她表现得太刻意,说错了什么吗? 又或者,这?位心理医生有足够的耐心,他在?慢慢等待猎物上钩,留至最后收网? “疗愈会下周三有亲子活动,你可以带着孩子来?放松一下。” “我们有专门?为孩子准备的绘本角。” 最后,电话?那头传来?钢笔笔尖在?纸张顿住。 “不过现在?,你应该去休息了。” “照顾别人之前,要?先照顾好自己,好吗?” 这?通电话?,在?二十分钟后结束。 没有诱导,没有试探。 甚至,许明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 他将?她从潜在?猎物名单中剔除了。 许明远始终以疗愈会的名义通话?,甚至在?结束时刻意强调“疗愈会随时欢迎你”,绝口不提他的私人诊所。 很显然,这?位心理医生并不打算真正接纳她成为自己的病人。 但这?一通电话?,已经足够成为突破口。 晚上十点,放放已经熟睡,祝晴拿起车钥匙出门?。 越野车在?宽敞的道路上行驶,最终停在?中环康恩医疗中心楼下。 夜晚霓虹灯闪烁,她仰头望向心理诊所的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那一晚,她就注意到,从许明远的办公?室望出去—— 恰好能将?进出医疗中心的人群尽收眼底。 祝晴拨通了莫振邦的电话?。 “莫sir,我需要?申请协查函。” “调取康恩医疗中心疗愈会的完整会员登记表。” …… 几天?前,莫振邦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目光严肃地看着祝晴。 他说,可以继续查下去,但记住,一切都要?用证据说话?。 现在?,她终于有了证据。 祝晴将?资料摊开?在?会议室的桌面上。 许明远并不在?疗愈会的官方医师名单里,又 怎么会主动联系她? 电话?录音已经存档备案。那通“心理咨询”电话?,确实?是从许明远心理诊所的办公?室座机拨出的。 如果疗愈会是个正规机构,那么唯一的解释是,许明远买通里面的工作人员,非法获取会员资料。 当同事们看到祝晴将?这?些证据交给莫振邦时,都是一脸茫然。 “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曾咏珊走过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继续查下去。” 他们都知道,祝晴翻了医务委员会的投诉档案,以及近五年来?自杀案的案卷。但是这?两天?,她似乎已经将?这?些档案收起,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放弃,除了曾咏珊之外,谁都没想到,调查仍在?继续。 几分钟后,会议室门?再次打开?。 “所以,他在?筛选特定类型的患者。”豪仔靠在?折叠椅上,圆珠笔别在?耳后,翘着二郎腿,“专门?物色那些性格内向、缺乏关爱的女性下手。” “就像游敏敏这?样,没朋友,也没家人照顾,最容易被他控制。” “也就是说,这?个心理医生非法获得会员资料,从登记表中筛选目标,找到像游敏敏这?样的理想猎物……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假设他真的诱导游敏敏自杀,这?样做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凶手杀人,总要?有杀人动机。 就比如游一康,他杀害游敏敏,是为了那套房子。 那么许明远医生—— 他图的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警员带上调令,去康恩医疗中心疗愈会拿到了完整的会员名单。 资料纸用纸箱装着,非常厚,汇总名单上,几百个名字、电话?号码和地址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重案B组的同事们都围了过来?。 “许明远就是通过这?些名单进行筛选,接触游敏敏?” “但是唱片行那个店员不是说过吗?是游敏敏的爷爷劝孙女去看心理医生的。” “不过以游敏敏的性格,真的会乖乖听话?去看医生?还坚持这?么久?” “除非——”祝晴翻动厚厚的登记表,“有人给了无?法拒绝的条件,比如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 “专门?找那些既缺钱,又缺爱的女性患者吗?一周一次的治疗费用,游敏敏确实?很难承担。除非是免费,她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治疗。” “她那份唱片行店员的工资,根本负担不起这?么频繁治疗的费用,就算爷爷给她留了一笔钱,但既要?养自己,还要?养活吹水辉,多少钱都经不起这?样花。” “阿柔送来?的纸箱已经转交死者父母。我记得她说过,游敏敏喜欢音乐却舍不得买唱片,听的都是老板送的碟片,刮花了,音质很差。” “所以,她怎么会花重金看心理医生?”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先确认名单里有没有游敏敏——” 突然,梁奇凯举起一张资料表,声音抬高:“是游敏敏!她真的在?名单上!” 纸张传递的沙沙声中,莫振邦皱眉盯着名单上的签名。 个人信息确认无?误,并不是同名同姓,游敏敏确实?曾去过心灵疗愈会。 警方致电,向机构了解有关于游敏敏的详细情况,发现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细节。 在?游敏敏去世之前一个月,疗愈会曾主动联系过她,询问是否需要?心理辅导。 其实?这?样的主动联系,多次发生过,只是都被她拒绝。 “疗愈会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游敏敏已经在?许明远的心理诊所接受治疗。”曾咏珊凑过去,蹙了蹙眉,“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很多来?访者都是这?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进疗愈会的大门?,可转头又觉得没人能真正帮助自己。” “疗愈会也无?可奈何,毕竟求助者,必须自己愿意被帮助……” “只是工作人员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其实?游敏敏是愿意接受帮助的,只不过,被许明远抢先了一步。” “莫sir。”祝晴转向莫振邦,“现在?可以重新立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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