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祝晴问。 实在是年代久远,记忆有些模糊,何永坚皱着眉想半天。 “停工……你这么说,好像真有这回事。” “哦。”他眉心舒展,一拍大腿,“陈先生让我们慢慢来,他们不着急住。” “哪个陈先生?” “还有哪个陈先生能叫停整个工程队?当然是盛家二姑爷。” “施工的事都是二姑爷在管?大姑爷呢?” “大姑爷从来没来过,二姑爷才讨盛老先生喜欢……盛老先生来监工的时候亲口说过,二姑爷比大女婿会做人。大姑爷嘛……教书先生只会讲大道理,你知道,很闷的。” 黎叔:“壁炉的施工有没有发现过异常?” “这个没有。”何永坚摆摆手,“警察都来问过很多次了,要是有异常早就说了。” “十二月十九日、二十日这两天——”祝晴低头,看施工图纸和物业登记本:“叫李发的工人,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 “几百个工人来来去去,我挨个记着?”何老板摆弄茶具,“你说的李发,没印象。” 祝晴抬眼,注视着他:“行,那我们继续查。” 何永坚的手顿一下,盖碗磕在托盘上。 “不耽误何老板发财。”黎叔意有所指地留下这句话,起身示意先回警署。 等到两位离开,何永坚突然追到电梯口。 “阿sir!” “壁炉背面的浮雕,老板说云石到货延迟,后来突然到货,工人调去浅水湾地盘,所以找了其他人顶替。就是阿发,我远房老表……” “阿发不熟悉流程,加快了进度。后来喝酒的时候告诉我,本来五天的活,他两天就做完了。” 盛家壁炉白骨的案子,引发社会关注。 何永坚担心媒体曝光当年进度加快有可能留下的安全隐患,舆论发酵,倒了他们建材公司的招牌,才不敢主动提起。 “其实阿sir……”何永坚好声好气道,“壁炉确实没有出现过质量问题,这件事能不能别让记者知道?” 黎叔和祝晴对视一眼。 他们关心的问题,与是否砸烂建材公司金字招牌无关。 等到电梯门即将闭合,何永坚还着急地强调—— “保密啊!” 密闭的电梯空间里,黎叔问:“你怎么看?”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耳畔飘来祝晴的推测。 “不一定是李发手快。” “两天赶完工期,怕是凶手早就已经把尸体藏封进壁炉里。” …… 祝晴和黎叔返回警署时,豪仔正显摆着昨晚跟着莫沙展去夜总会见的世面。 “那瓶叫路易什么——玫瑰金箔裹着瓶身,开酒还要戴白手套!” “开瓶器镶的是红宝石,他们说是地产大亨黄老板的专属,上个月给五太庆生用的……” 徐家乐大呼可惜。 真是不凑巧,莫sir怎么就没带他去开开眼? “你也不差。”小孙调侃道,“连半山豪宅都住过。” “是半山凶宅!” 莫振邦拿着笔录本扬了扬,让大家跟到会议室去。 “莫sir定的外卖马上就到。”做文职的珍姐在边上说,“特地给你们点了利记蛋挞和丝袜奶茶。” “知道你们这帮人,不吃饱没力气干活。” 曾咏珊立即扑向会议室,抢了门边的折叠椅:“利记蛋挞又酥又香,刚出炉都要靠抢的!” “开工!”豪仔走到白板前,在莫振邦出声敲打前接过他手中的笔录本。 “夜总会的同事都反映,何嘉儿在场子里的人缘特别好。大家都挺喜欢这个名牌大学生,平时没少关照。” “死者的父母怀疑她在夜总会得罪了人……但其实,何嘉儿何止是没仇家,还混得风生水起的。” “失踪前半个月,珠宝首饰、衣服鞋子,都是新的,礼物拆到手软,每天收工还有豪车接送。” “小姐妹都说她钓到金龟婿了……不过别看何嘉儿平时和大家打成一片,嘴巴倒是很严的,半个字没往外吐。” 徐家乐:“是不是男方身份不方便公开?” “金龟婿?”曾咏珊撇嘴,“在那种地方混的,能有什么正经货色?也许是有妇之夫呢。”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大家的思绪。 鉴证科师姐送来加急DNA检测报告:“莫sir,葛sir让我跑一趟。” 检测报告新鲜出炉,比利记的酥皮蛋挞还要热乎,莫振邦立即打开资料袋。 没有任何悬念,死者确实是何嘉儿。 众人视线望向白板上的潦草字迹。 凶杀案动机无非就那么几样,仇杀、情杀、金钱纠葛…… 莫振邦:“通知家属。” “当年半山别墅以安保严格著称,就算是装修工人也必须用证件登记才能进去,何嘉儿是外来人员……” “一个时间段内四位安保人员同时看守值班,外来人员根本不可能进去。”黎叔接上祝晴的话,将下午在永坚建材的发现告知大家。 祝晴:“但如果是内部人员,就不需要登记。” 徐家乐有些纳闷:“回自己家当然不用登记,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断续的议论声响起,莫振邦的目光落向祝晴:“继续。” “半山豪宅住户开车直通车库。”祝晴说,“等施工队撤走,就把尸体塞进壁炉位置后面的暗槽。” 莫振邦:“也许从一开始,重点就不在装修佬藏尸。” 盛家一家子的‘模范市民’,案发时尚未住进别墅,壁炉施工又需要专业师傅完成,连再擅于用猎奇标题吸睛的无良小报也没有妄加猜测,只感叹豪宅风水不正,摊上这样的命案…… 再到白骨案曝光后,盛家上下全力配合警方的侦查搜证工作,从不在场证明、斥巨资恢复的陈年监控、帮佣证词,全套齐活,看起来毫无破绽。 “水泥坚提过,”黎叔沉吟道,“当年是二姑爷特意叮嘱工程队八点准时收工。” 紧绷的气氛终于松动,几位警员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来,是时候请这位好好先生上来喝杯咖啡了。 第8章 第8章 “闭眼。” 死者身份已经确定—— 香江大学1983级新闻系,何嘉儿。 莫振邦在夜总会照片上画一个圈。 十年前,案件被定性为失踪案,但因为死者父母在报案时隐瞒她在夜总会工作的事,所以没有查到夜总会去,也导致给她买礼物、豪车接送她的男人身份成谜。众人都有些唏嘘,最关心何嘉儿安危的是她父母,可如果他们当年能不这么无知,懂得分清事态的轻重缓急,也许她的尸体不会被藏在壁炉长达十年之久,风化成了骸骨,至今才等来这份迟来的验尸报告。 “豪仔,叫你查的铂金戒指呢?” “报告阿头!”豪仔将翘着的腿摆正,“查不到戒指的购买记录,本来就不是什么的限量款,店家早就已经倒闭,剩下的货可能放在庙街夜市大甩卖……” “去一趟何嘉儿家,看看夜总会那帮人说的靓手袋和高跟鞋还在不在。”莫沙展继续道,“总能查到购买记录。” 莫振邦说完,几个年轻人一动不动。 “还不走?” 曾咏珊弱弱举手:“莫sir,我们的蛋挞还没到。” 莫振邦:…… …… “谁定的外卖?”门外礼记的员工手中拎着大袋小袋,扯着嗓子喊。 文职警员珍姐还没来得及去拿,守在会议室大门口的曾咏珊已经拉着祝晴飞奔出门。 从利记员工手中接过大袋小袋,曾咏珊迫不及待地打开蛋挞盒,蛋挞还热手,手指捏着还掉酥皮。 “吃过这个吗?” “没——”祝晴一开口,嘴巴被蛋挞堵住,她连忙抬手去接,黄油香气在唇齿缠绕。 “Madam,我找莫沙展。”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祝晴和曾咏珊同时回头。 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眉目冷峻,制服笔挺熨帖。 回到会议室分蛋挞和丝袜奶茶时,曾咏珊疯狂向祝晴挤眼睛。 她一心两用,竖起耳朵将生面孔的消息尽收耳底。 “那个好像是从刑事情报科刚调过 来的师兄!” “祝晴,你简直是神算子!” “白马王子……”曾咏珊压低声音,“你昨天说——明天,最快明天!” 西九龙重案B组人手不足,莫振邦不知道向上面递交多少次申请,这次终于等来增援,听说他叫梁奇凯,还没来得及正式自我介绍,鉴证科的同僚就匆匆推门进来,手里捏着铂金戒指的检测报告。 莫振邦直接挥手让梁奇凯坐下一起开会,顺便跟一跟案情进度。 “死者何嘉儿的铂金戒指内壁确实有英文刻字。”莫沙展核对报告上的文字与证物照,眉头紧锁,“两个字母,第一个字母是——” 豪仔凑过来:“C?” 第二个字母被磨损过,模糊不清。 “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神仙来了都认不出啊!” “技术只能还原成这样,葛sir尽力了……” 莫振邦突然问:“祝晴,何嘉儿父母的鬼画符呢?” 便签纸被祝晴夹在笔记本里,她翻出来,平铺在桌上。 警员们将便签纸三百六十度旋转,缓慢而谨慎地,与证物比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徐家乐眯起眼:“是‘S’,对不对?” 认尸那一天,目不识丁的老夫妇用颤抖的手,凭着对戒指的最后记忆临摹图案。 谁都没想到,那笨拙歪斜的笔迹在此刻竟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确定戒指内壁第一个字母是C,第二个字母是S……”黎叔整理思绪,“盛家二姑爷?” 祝晴在便签纸写下陈潮声名字的粤拼—— Chan Chiu Seng. 如果说此前只是捕风捉影,那么此刻,这枚戒指成为沉默的指证。 “那个开豪车的有妇之夫就是陈潮声?” “某些原因,比如因爱生恨,或受害者以他的身份地位作为要挟索要财物,他们产生矛盾,他失手杀人。” 黎叔翻查案发时段盛家二姑爷的行踪记录。 当年别墅装修工期很长,盛家律师团总结,将全家人的详细行踪告知。富豪的生活多么枯燥,开会、落成剪彩,又或者是飞去哪个国家享受假期……总而言之,壁炉安装那几日,陈潮生不在香江,行程标注为“离港公干”。 “滴水不漏的不在场证明?”他嗤笑,“盛二小姐担心二姑爷刹车失灵出事,怎么没想过,她的枕边人,可能就是真凶?” “找到了!”徐家乐从一堆旧报纸里探出头,“港城理工学院,拿了好几年的一等奖学金,也是个高材生。” “你们说,建筑结构工程系懂不懂建壁炉?” “奇凯和黎叔,去一趟盛氏,记住从地下车库走,媒体问起来,就说请陈先生协助调查半山别墅的施工事故。” “咏珊、小孙,通知家属。观塘劏房是不是?去的时候记得多给老人家带两包纸巾。” “豪仔、阿乐,查一下他们俩的社交圈有没有重叠,从何嘉儿那届新闻系同学的名单开始挖。” “祝晴跟我去盛家。” “你说,如果不在场记录是假,你猜盛二小姐会不会为她先生隐瞒?” 祝晴将最后一口蛋挞塞进嘴里,酥皮碎屑沾在唇角。 新调来的师兄笑了笑,递来一张纸巾,指尖轻点自己的唇边示意。 祝晴没接,手背随意一抹,抄起丝袜奶茶跟上莫振邦。 …… 前后不过短短两天时间,这已经是祝晴第三次来到盛家。 半山别墅外围的构造再复杂,如今她闭着眼睛也能摸清楚路线。 崔管家事先接到物业电话,保安放行后,他在门口等待迎接两位警官。 “阿sir、madam,是不是案子有什么进展?” 莫振邦没有接话,祝晴便问道:“你们二小姐在不在?” “是来找二小姐的?”崔管家忙说道,“真不巧,每个月一号,二小姐都要出门。” “两位稍等。”崔管家看一眼时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等两位警官前脚迈进别墅,在后面跟上,“是司机送她去的,应该快回来了。” “去哪里了?” 崔管家一脸为难:“这——” 莫振邦没有时间和他僵持,拧紧眉心,面无表情地看他。 在阿sir的逼视下,崔管家知道再瞒不住,才解释道:“是去探望大小姐……” 莫振邦与祝晴交换眼神,来的路上他们恰好讨论过这个问题。 从石澳回半山很远?港督都没有盛佩蓉和程兆谦神秘。 “外界都传她们姐妹俩势同水火,其实不是的,二小姐比大小姐小整整十岁,自幼跟在姐姐身后跑,连睡觉都要攥着姐姐的衣角。” “选港姐那阵,老爷还开玩笑,如果主持人问她的偶像是谁,在二小姐心里,姐姐一定是胜过他这个爹地。” 崔管家说,盛佩蓉和盛佩珊之间,没有争斗算计,只有姐妹情深。 “盛佩蓉搬出去住,盛佩珊没有劝一劝?” “怎么劝?小千金的事……为了盛氏的声誉,老爷不仅没报警,还封锁消息。” 物业林伯说,盛家大小姐盛佩蓉是不满父亲不放权,才赌气成了富贵闲人,搬离盛家。 但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盛老爷子还有个早逝的小外孙女。 “老爷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崔管家叹了一口气,“那场大火后,他连一场体面的葬礼都没有给小千金办,大小姐抱着空骨灰坛,在雨里站了一夜。” 盛家这起案子,牵扯出太多过往的恩怨纠葛。 祝晴没有忘记这一趟的目的:“白骨案发生后,陈先生有没有异常举动?” “二姑爷?”崔管家一脸诧异,“这些天,盛家上下都靠他一个人撑着。说来也奇怪,他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的。” “老爷走后,他经常工作到凌晨。”崔管家压低声音,“昨晚我亲眼看见他开了一瓶酒,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院喝到深夜。” “他向来体贴二小姐,喝多了怕惊扰她休息,就在书房将就一夜。” “今天还没见他出门……” “带路。”莫振邦冷硬地打断。 “这边请。”崔管家欠身引路,脚步声沉闷。 走廊转角处传来清脆的小碎步声音时,祝晴立马知道,是盛家小少爷的动静。 少爷仔一如既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个急刹,在书房外将她堵住。 “你给我申请良好市民奖了吗?” 孩子的思路太跳跃,祝晴等他话音落下,才想起上午应付的玩笑话。 她随口一提,三岁小孩当了真。 “……”祝晴抿嘴,“尽快。” “笃笃”两声,崔管家侧身站在书房的雕花木门外:“二姑爷。” 祝晴:“书房现在是陈先生在用?” “二楼也有书房,本来二姑爷在那里办公。老爷不在之后,他就搬到这边了。” 莫振邦颔首,下巴朝着书房扬了一下:“是不是出去了?” “应该没有。”崔管家说,“早上没人看见二姑爷出门。” 他再次敲门,力度重了些:“二姑爷,重案组的阿sir和madam到了。” 盛家小少爷锲而不舍地审问:“颁奖礼是不是在半岛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 “不是。”祝晴说,“在油麻地街头的翠婆凉茶铺。” “好市民勋章还是奖杯?” “是凉茶铺冬瓜。” 盛放皱起包子似的小脸,微微偏头,表示怀疑。 崔管家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再次敲门确认后,手掌往下压,怔愣道:“门没锁。” “二姑爷……”他轻轻推开门,把声音放低,“你是在睡觉还是——” 恰好女佣用托盘给两位警官上茶。 房门敞开,“咚”一声重响,她手中的茶盘轰然坠地,杯盏落地,锋利的碎片四渐。 面对着书房大门的,是一台电脑。 电脑上停留在文档页面。 非常大的“对不起”三个字,字体被调成刺目的血红色,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众人的视线顺着屏幕往下。 陈潮声瘫坐在真皮转椅上,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侧,电脑屏幕散着惨白光芒,俨然是畏罪自杀的场面。 “啊——”女佣尖叫声划破别墅。 盛放正要转头,被一只手掌强硬地固定。 祝晴单手将小小的卷毛团子按进怀里,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闭 眼。”她的声音依旧冷淡,“除非你想做噩梦。” 向来趾高气昂的小霸王忘记挣扎,睫毛在祝晴的手心轻颤。 书房门口,空气凝滞得近乎窒息。 这个总是装成小大人的孩子—— 终于像真正的孩童一样,被祝晴用生硬的方式,护在安全的怀抱里。 第9章 第9章 黄金枷锁。 盛家别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崔管家双腿发软,死死撑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满地的碎杯盏迟迟无人清理,女佣面色惨白、仓皇无措,纷纷尖叫着要收拾行李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又死人了,又死人了!”凄厉的高喊声回荡在空旷别墅。 白骨案爆出后,整个香江的八卦周刊都在等着看盛家这场大戏,崔管家说过,二小姐开出三倍薪水才勉强稳住这些佣人们。 但现在看来,就算给三十倍工钱,那几个抖成筛子的帮佣,怕是也要连夜卷铺盖走人。 莫振邦联系警署要求支援。 祝晴:“带他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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