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是妈妈少有的,不对我冷言相向的时候,可是,我残破的身子就躺在她对面,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了。 “妈知道错了,妈知道错了……” 我妈执拗地一下一下磕着头,舅舅也拉不住她,直到她把自己磕晕过去。 我爸送了我最后一程。 正常情况下,我的骨灰应该能有三斤多,可烧出来只有一斤多重,轻飘飘空荡荡的,恍若我还未长成就枯萎的人生。 我知道,即便是这一点,还是多亏了警察叔叔尽职尽责,从那个屠宰场里,一块一块把我区分出来。 我爸领到了骨灰盒,再也忍不住,坐在火葬场外面,抱着我的骨灰盒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印象中的爸爸从没有掉过眼泪,他永远都是严父的模样,不仅对我严格,对徐志鹏也是,只不过,他和妈妈一样,也是更喜欢聪明的徐志鹏,也是一直觉得我是个笨蛋。 许久,我爸才抬起头。 眼泪已经把我的新家打湿了,我爸赶紧用衣袖去擦,他不忍我再受一点委屈。 可若是这温情能早些来,会不会我就不用死了? 当晚,我终于还是回到了阔别半个月的家,可惜是以一捧灰的形态。 6 我的葬礼,爸妈并不想大办。 甚至如果不是升学宴那天,所有亲朋好友都已经知道了,爸妈甚至不想告诉任何人。 他们把我的骨灰盒停放在家里,搭了一个简易的灵棚,把我供了起来。 灵棚里需要一张遗像,爸妈翻遍了我所有的遗物,都找不到一张我笑着的脸,甚至单人照片都只有三五张。 最后只好从全家福上把我截下来,看着依然是呆呆傻傻的模样。 妈妈把我的遗物收拾到一起,除开衣服和课本,竟然什么都没有,好像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存在。 也对,我每天的生活,就只有吃饭睡觉和学习,其他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奢侈。 还记得,刚上高中那会儿,我好像突然变得臭美了,我用之前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了小梳子、小镜子、还有好多非常可爱的小发卡,学习累了,就对着小镜子傻笑着打扮自己。 然而某天,徐志鹏把这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像收拾废品一样,把我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进了垃圾桶。 “你长得又不好看,任谁看你不都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买这些有什么用?就知道浪费钱!” 我唯一的兴趣没有了,之后怕徐志鹏再打小报告,也没敢再买。 此时妈妈想找些东西摆在供桌上都不知道要摆什么,只好放了一盘水果,几块点心。 爸爸在郊区山林的墓园给我买了块墓地,准备停灵七天之后把我带去新家。 停灵第一天,几个关系近的亲戚来了,他们给我带了好多贡品,生前的我没这种待遇,如果我还活着就好了。 一个姑姑给我剥了个橘子,放在供桌上。 “我们思琪的命真苦啊,从小就口吃,人也笨笨的,还遇到这种事……哎呦你干嘛?” 姑姑话还没说完,原本呆愣愣坐在板凳上的我妈就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姑姑的头发。 “我家思琪人都没了,你还说她笨,我让你说!让你说!” 我妈手上使劲,拽下一大把头发。 姑姑气急,还想找妈妈撕打,却被舅舅和其他亲戚一起拉去隔壁屋。 姑姑被几个人拉走,嘴里还嚷嚷着:“最先说她笨的还不是你自己?人没了知道心疼了?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好好对她?不是你送她去打黑工,思琪怎么可能变成这样?没见过你这样的妈!” 已经在我灵堂前枯坐一天的妈妈,抱着我那张呆呆的遗像,哭的撕心裂肺。 嘴里喃喃着:“妈妈也没想到会这样,思琪,妈妈知道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 我爸在一旁看着,默然不语。 7 停灵第二天。 乡下的爷爷奶奶赶了过来。 奶奶平时最喜欢我,也最心疼我。 看到我小小的灵棚,供桌上连一根香烛都没有,气的跳脚,马上就想给我点香烧纸钱。 我爸赶紧拦住。 “妈,这是市区,我们住的是楼房,点香烧纸,会被邻居投诉的。” 奶奶气的一拐棍抽在我爸腿上,我爸也不敢蹲,被抽的直接跪倒在地。 “徐盛辉,这是你亲闺女吗?你一个当爹的,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她?怎么能让亲闺女受这种罪?” 我爸跪在地上,羞愧地低下头。 我奶转头又继续骂我妈,“李秀荷,我知道你不待见思琪,可这孩子跟小鹏一样,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到她过得不好,你感觉不到肉疼吗?” 我妈哭了几天,眼泪都要流干了,只坐在小凳上,面色苍白目光呆滞。 奶奶给我买了好多香烛,死了好多天的我终于享受到了香火的供奉。 奶奶傍晚前就走了,说我出殡那天再过来。 走之前奶奶搂过徐志鹏。 “小鹏啊,你姐姐不在了,回不来了,奶奶只有你一个宝贝了,你可要好好的。” 这两天徐志鹏极少来我灵堂前,他总觉得,我那张呆呆的遗像好希望是在盯着他,连晚上睡觉都觉得毛毛的。 他觉得,这世上只有他知道,我其实不是个笨蛋,反而是能考上省状元的学习天才。 而此时,天才之名却被他窃取,还让所有亲朋好友都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和爸妈解释,也无法想象,如果爸妈知道他连二本线都没上,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8 然而,隐瞒之事必然有被揭开的一天。 停灵第三天。 清北大学、复都大学、浙海大学三所国内顶尖高校的招生办竟然齐齐找到我家。 表明身份后,我爸妈不敢怠慢,在他们看来,这关乎他们儿子的将来。 清北大学张教授:“清北大学是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只要入学,我保证会安排进发展前景最好的专业,国内最好的教授甚至是院士作为导师,保送研究生,期间学费全免!” 复都大学李教授:“进入复都大学,我们有最国际化的教学方式,有最先进的研究成果,并且我们可以提供国外多所顶尖大学的交换学习机会,最重要的,”李教授顿了顿,扫了眼清北的张教授,“如果进入复都大学,可以直接落户魔都!” 最后的浙海大学苏教授一咬牙,“来我浙海大学,我可以拨三十万做专项奖学金!” 爸妈早就蒙了,三所大学都是国内顶尖,每家都有各自的优势,每个都是顶好的选择。 见我爸妈发呆,三个教授还以为是价码不够高,竟然一个个又把待遇往上提。 而一旁的徐志鹏,越听脸色愈是煞白,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三个教授看我爸妈始终拿不定主意,说道:“不如,让孩子自己选吧。” 我爸拍了拍徐志鹏:“小鹏,刚才三位教授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自己钟意哪一家呀?” 还没等徐志鹏回答,就被清北的张教授打断:“不对啊,不是他,省状元不是一个女孩子吗?” 李教授苏教授也附和着。 他们又把信息核对了一遍,问我爸妈。 “徐思琪,是您家的孩子吗?” 9 爸妈一阵错愕,我爸问:“教授,您的意思是,我女儿徐思琪才是省状元?没弄错吧?” 张教授皱着眉头,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你女儿考了736分,是省状元,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弄错?” 我爸看向徐志鹏,“志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考736分的不是你吗?” 徐志鹏喏喏的不敢说话。 一股火直顶天灵盖,我爸抽出皮带就要打,被三个教授给拦住。 “教育孩子,怎么能动不动就打骂呢?” “当务之急,先让你女儿来选学校吧,我们都是名校,其实选哪家都不会亏待她的。” 可我爸妈还能从哪把我变出来呢? 毕竟我留下的,只有一斤多的骨灰而已。 爸妈带着三个教授到了隔壁屋,我小小的灵堂被摆在墙角,黑白的遗像还是和往日一样呆。 如果我还活着,今天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高考这唯一的坐标,现在正是摘取胜利果实的日子。 我还可以亲眼看到三个教授为了我争得面红耳赤,那一定很有趣吧。 我还能亲眼看到爸妈开心又兴奋的模样,我其实也好想让他们为我骄傲。 如果真的要我选,我会选哪家呢? 爸妈做梦都想让弟弟考上清北,或许清北是最合他们心意的选择。 进入复都大学也很好,那样就有机会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吧? 浙海大学好像也很吸引人,三十万能买下我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小发卡吧? 可是,我却已经死了。 三位教授在我灵前一阵唏嘘,分别祭拜了一番就告辞离开了。 10 那天,我爸打了徐志鹏一晚,皮带都抽断了三根,徐志鹏这才招供。 这是只有我和他知道的事。 从高中开始,徐志鹏就发现,我的成绩越来越好,甚至在班级里也从未掉出过前三名。 而他自己,迷上了打篮球打游戏,甚至还交了一个小女朋友,他原本的那些小聪明,已经再难支撑住高中的课业压力,成绩一落千丈,直接到了班级倒数。 高一的期中考试,他攥着几张不及格的卷子,根本不敢拿给爸妈看。 他凑到我跟前:“姐,你期中考的怎么样呀?” “还好。”虽然没想到能考全班第一,但确实是我的正常发挥。 “给我看看!”他也不经过我同意,一把扯过我的卷子,“我靠,姐你开窍了?能考这么高分!” 当时我也有点小得意,向来看不起我的弟弟被我震惊到了,我感觉努力终于有了一点点回报。 却没想到,徐志鹏转头就告诉爸妈,他考了全班第一,把卷子上我的名字抹去,换成了他的。 结果在爸妈那里,开窍的人变成了他。 他对我说:“姐,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之后不会再跟爸妈打你的小报告了,你也不许在他们面前告我的状!” 我同意了。 接下来的高中三年,每逢考试,徐志鹏就拿走我的卷子,爸妈真的以为他成了天才,平时对他也更加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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