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是离开的地方。 宁宿再次跟他保证,“只是要你试试,我今晚不会离开的,明晚还找你玩。” 油彩木偶人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向那扇铁门。 宁宿紧跟过去,“你先试试自己能不能从门缝出去,再试能不能给别人开门。” 油彩木偶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侧身从门缝向外踏了一步,踏出去这一步,他看到那双桃花眼好像亮了一点,变得更漂亮。 那人把他拉进来,“试试能不能打开门?” 油彩木偶人被他拉着胳膊,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惨白的月光铺展而下,在石板地上映下一大一小两个很近的影子。 男孩的手很白,油彩木偶人的胳膊很脏,是一种脏污油彩渗入木质肌理中,难以抹掉的脏。 “哈……呀……” 宁宿把他抱起来,油彩木偶人就可以够到门把手了。 木质手握上去,一点点用力。 “吱——” 密密麻麻的蛊虫爬上了铁门。 有一个人背对着月光,影子伸到了他们脚下。 宁宿放下油彩木偶人,转身冲身后之人打招呼:“蛊婆大大,你也来赏月啊。” 小蛊婆换下刚进副本时那身脏衣服,一身不显脏的黑色披风盖住全身。 头发却依然又脏又油,厚重地垂在脸颊两边,半遮住他的脸。 在惨白月光下,有一种从暗黑童话中走出的女巫既视感。 黑色蛊虫爬上了宁宿的脚。 “宁宿,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来五楼。”沙哑的声音从粗粝的嗓字里磨出。 他之所以用“再”这个字,是基于上次他和师天姝同时让宁宿坐到身边,宁宿本质上选了师天姝。 “如果五楼要和六楼作对的话,我不愿意。”宁宿说。 蛊虫已经爬上了他的小腿。 “连你也喜欢她。”蛊婆低哑地说,他微微抬了抬头,“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宁宿“唔”了一声,“我确实是有点不一样。” 一阵沉默。 蛊婆说:“我之前也这么以为。” 他跟师天姝出现在的所有副本里,所有玩家首先都是看师天姝,选师天姝,追随师天姝,然后才是他。 只有男孩不一样。 以年少最不愿意示人的卑污形象出现时,他没想到会有一个男孩,会在师天姝在场的时候,主动坐到他身边。 忍受着他身上的恶臭跟他说话。 他不是假装的不介意,如果是假装,他不可能吃饭吃得那么香。 他主动跟他打招呼,甚至主动拉住他的胳膊跟他一起去洗手间。 只是后来,师天姝主动跟他说话后,他就变了。 蛊婆问:“那天你为什么拉我去洗手间?” 宁宿抿了抿唇,他想到小学时,班里一起去厕所的,都是玩的很好的。 尤其是男同学间,两个女孩一起去厕所很常见,要是两个男孩一起,一定是把对方当成很好的朋友了。 宁宿说:“当时师社长和祝双双都去右边那个洗手间了,我看你要去洗手间,怕你也去那个,我看不出你的性别,她们在那里,你不能去。” 花园里寂静无声。 蛊婆静静站在那里,身形孤寂,那一个“呵”笑出来时,天然带着自嘲和好笑。 所以,是为师天姝和那个叫祝双双的女孩。 看不出他的性别,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是一个女孩,被拉进男洗手间有什么不合适吗。 即便那时还没明确分出男女洗手间。 密密麻麻的蛊虫像乌黑的潮水一样,漫过他的下半身,继续向上移动时触碰到油彩木偶人,停住了。 原本是宁宿抱着油彩木偶人,在蛊虫爬上来时,油彩木偶人反而搂住了宁宿的脑袋,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蛊婆静静地看着宁宿,脸颊的肌肉似乎颤了颤。 如果油彩木偶人出事,她也会出事。 只是一晚上而已。 “那你就别要你的腿了!” 蛊虫兴奋地一头钻进宁宿的腿 ——这是在蛊婆看来。 慢慢地,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蛊虫在向他腿里钻吸食他的血肉,而是蛊虫一个个在醉醺醺地蹭他的腿。 花园里沉默得可怕。 宁宿走到蛊婆身边,把油彩木偶人放到他怀里,“那个,我确实有点不一样,晚安。” 说完就飞快溜了。 跑得贼快,一路蛊虫四散。 月光下,蛊婆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怀里的油彩木偶人也一样僵硬。 507房间再度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两间黑漆漆的房子隔着一扇门,油彩木偶人和小蛊婆各在一边的床上坐着。 说要回去的宁宿,在儿童房间窗口看了一眼,又来到小蛊婆房间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来看我笑话?” 小蛊婆没抬头,“我的鬼朋友被你蛊惑,我的蛊虫被你蛊惑,你很得意?” 既然被发现了,宁宿也就不躲了,“我在看,明明是两个十分孤单的人,为什么还要分在两间房里。” 宁宿敲了敲窗,“蛊婆大大,麻烦给我开下窗。” 小蛊婆在床上坐了很久,宁宿面前的那扇窗户才被蛊虫打开。 男孩熟练地翻窗进来,“我想了想,还是要来跟你道歉。” “那天我拉你进左边的洗手间,是因为我更偏向你是男孩。” 他说:“我以后还可以拉你一起去洗手间。” 蛊婆的房间很少开灯。 或许这对他养蛊有好处,或许是有其他原因。 惨白的月光撒进来,照亮效果有限,灰暗中看不清彼此的五官。 宁宿穿了一条奶油黄的裤子,成了房间里最亮的颜色。 蛊婆余光定在他的裤脚上,嘲讽开口:“男孩?你觉得能学蛊,叫做蛊婆的人,是男的?” 在一些偏远有蛊术存在的村落,确实有蛊术传女不传男的说法,蛊婆这个叫法的兴起也有这个原因。 他以为男孩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没想到他说:“啊我知道了,你小时候是女孩,青春期时变成男孩了是吗?” 蛊婆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他,肿泡眼里浸满疯狂,眼球激烈地颤抖。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 他凶狠地盯着他,以为他会在宁宿眼里看到异样的眼神。 他习以为常,从年少时一直活在其中,鄙夷、害怕、厌恶的眼神。 小蛊婆是有名字的。 只不过,他自己不愿再提起,基地知道的人也不敢随便提,都叫他蛊婆。 他从不提,是因为他的名字非常女性化。 他叫苗姝。 和师天姝同一个“姝”字,游戏基地人人都知师天姝,却极少人知道苗姝。 他有一个这么女性化的名字,是因为他小时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是女孩。 他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村落里,他是家里的第四个女孩。 在那个女孩完全无法跟男孩相比的村落里,女孩唯一的优先权,在于跟着蛊婆学蛊。 他就被父母送给蛊婆了,因为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 他跟着蛊婆学蛊,承担所有家务。 那个老蛊婆沉默寡言,除了教他和命令他的时候,从不说话,最多有一次,她一周都没开口。 后来他慢慢就明白了为什么。 在那个封建迷信的村落里,看不起病的人会找蛊婆,但大多时候,村民都对蛊婆避而远之,背后各种冷漠的议论和污蔑。 谁家原本健康的人忽然死了,肯定是因为蛊婆。 今年大旱,村里收成很差,肯定是因为蛊婆。 谁家男人和外面的女人野合被抓住了,男人哭着说经过蛊婆家门,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妻子就信了,哭着带人来在门外骂一整天。 那个村子似乎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宣泄不满,当成所有卑劣行为的借口。 他在村子里自然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去镇上上小学时,在学习知识的学校,这种状况非但没有好转,还更加可怕。 他从来没有同桌。 她们说他头上有虱子,身上有虫子。 班上有人忽然生病,家长就会闹到班里,逼他一次次转班,没有一个老师喜欢他。 他的书被扔出教室,有不知情的男生路过捡起来,全班的同学冲出来围着他兴奋大叫。 “他帮苗姝捡课本,他一定被苗姝下了情蛊!” “他一定不会嫌苗姝脏,觉得苗姝很漂亮,想跟她一起睡觉吧!” “啊?~~~” 那个男生满脸涨红,指着他大声喊:“我怎么可能喜欢她这么恶心的人,我看到她就要吐了!” 说着他就背对他,扶着一棵树干呕起来。 他吐得那么努力,努力地表明立场,融入到他们正确的队伍中去。 没有男生敢或愿意靠近他。 他刚到厕所门口,里面女生就急匆匆跑出来。 好像他是瘟疫。 他以为也就这样了。 他的命运最悲惨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前面还有更凄惨可笑的事在等着他。 他越来越像个男生,身上的男性特征越来越明显,终于在一次体检中,他从乡镇医院冲出去,成了小镇的惊天奇闻。 他们全都用一种震惊、兴奋、恶心的异样眼神看着他。 他们班的女生疯狂用书和书包砸他,骂他是变态。 他在去厕所的路上被女生用石头砸,男厕门口两个男生兴奋地盯着他,盯着他的下面对他招手。 村里人说他终于被反噬了,阴损的事做多了终于被诅咒,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了。 他没想到的是,蛊婆在知道这件事后,态度更加激烈。 她一边拿着扫帚打他,一边对他疯狂大骂,骂他的话比她一年说的话还多。 看着她皱纹环绕的眼里疯狂和扭曲的恨意,他明白,她终于也找到了她的“宣泄口”。 “只有女孩能学蛊,你以男儿身养蛊,会遭到反噬,会被蛊神惩罚的!”她沙哑狰狞地撕喊。 听,他们说的话多像。 可笑的是,他真的被反噬了,他好像真的是被诅咒的人。 他身上皮肤开始溃烂,他愈加面目不堪,他浑身散发着恶臭。 他没法再上学,没法再接触人,没法再住在蛊婆那里。 他躺在一棵枯树下。 只有乌鸦愿意落在那棵枯树上,只有虫蛇愿意贴近他。 如果不是进入游戏,他可能已经死了。 进入游戏,一切都被掩盖。 直到,被眼前的男孩直接掀开,露出他那如蛆虫扭曲的过往。 猜到这一不可思议事实的男孩,一定会像当时所有人知道这件事时一样,不说恶心,至少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但他没有。 他看他和看人类,看鬼朋友,看一切他觉得正常的事一样。 他平常聊天一样说:“啊,你身体里缺乏5α-还原酶。” “什、什么?” 就连蛊婆一时也蒙住了,在一个恐怖游戏里听到这样一个词,就跟听到鬼话一样,应该说比鬼话还鬼话。 “你别不信啊。”男孩挺起胸脯说:“我可是学生物的,12岁进入大学少年班,15岁就作为研究生跟导师研究重大生物课题了,你要相信我相信科学。” “……” 男孩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向坐在床上的男孩,跟他科普科学知识,“你这情况,对于生物人只算基础皮毛而已,我刚才说的那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合成5α-二氢睾酮的必要物质。” 沉默。 “就是,你要知道小天才有时候是不会给人讲题的。” 他挽尊了一下,说:“总之就是,缺少这种东西,你一开始生不出足够的雄性激素,直到你身体生长到成熟阶段。” “所以,你小时候是女孩的样子,长大雄性激素开始正常分泌,开始雄性化。” “世界上很多你这类别的人,像x人、y人、xxy人,xyy人等,遍布世界各个角落。” “还有个叫[xy家庭]的组织,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并不孤单,你们是真实且光明存在的人类一员,有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宁宿继续跟他科普他自己,“至于影响因素,有遗传,还有怀孕时,父母乱用那些什么转变胎儿性别的药物什么的。” “你再说,再说一遍……” 声音喑哑,似乎带着哭腔。 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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