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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够是他。 因为从前不是他,所以他才希望,之后都能是他。 程嘉也这样想,也如实这样说了。 寂静的空气在两个人指尖流动,微风吹动远处山林,簌簌作响。 话音落下许久,陈绵绵都没有出声。 她也没有动,只是半倚在门边,就那么踩在台阶上,带着一些审视的高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其实当初她决定离开程嘉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是的。 这只是万念俱灰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说实话,程嘉也今晚这番话确实在陈绵绵意料之外,也的确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程嘉也向来话少,一句话能憋到地老天荒,直白地表达情绪好像会要他的命而已,更别说这种近乎真心的吐露。 ……要说完全没有触动吗? 也不至于。 毕竟是她真切付出过的,那么多年的岁月,连一切感受都还历历在目,只是谨慎地尘封,不想再多看一眼。 只是这点触动,也并不足以打动她就是了。 约莫是烧糊涂了吧,陈绵绵想。 她抱着臂审视了他一会儿, 垂眼看了看地面,对他方才那一番话不置可否,情绪平淡地接着问道。 “还有呢?” 程嘉也顿了顿,迟钝地张了张嘴,“还有什么?” “你没什么别的想说的吗?”陈绵绵问。 她视线从他手背上干涸的血迹处扫过,又回到他明显发红的脸上。 程嘉也下意识把手往后藏了藏,小臂连同手背,全都背到身后去,移开视线,喉结滚了滚,轻声道,“……没有。” 陈绵绵没说话,视线在他脸上停顿片刻。 就着夜色晚风,还有院子里、屋檐下昏暗的灯光,看他抿起的嘴唇,绷紧的下颌线,还有不自在移开的目光。 半晌后,陈绵绵收回视线,抱着臂,低睫看了看脚下漆黑的地面。 雨过初晴,天气晴朗,今晚有月光。明月高悬在夜空,洒下光辉,把台阶下那人的影子映过来,停在她的脚边。 陈绵绵看着,又等了几秒,还是没有人出声。 她有些不想等了。 是,他今晚是吐露了一点心扉不假,但陈绵绵不是很在意。 她又不是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巴巴地等着他回头,偶尔给一颗糖、说几句好话就感激得不得了。 她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如果说连手臂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对“回家”这个字眼有如此明显的抵触情绪,这种东西都要她问出口的,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毕竟她现在也不是很感兴趣。 “不说是吧?”陈绵绵有些兴致缺缺地抬起眼,“不说那就算了。” 她说着,转身用钥匙开了门,踩着门槛进门,回身,“砰”一声,将门关上。 将程嘉也关在了门外。 按下墙边的开关,灯泡亮起,把她的影子晃在窗沿。 陈绵绵好像一点也没受影响,收拾房间,准备教案,再到卫生间洗漱,折腾到过了零点,才关掉灯,坐到床边。 拉窗帘的时候余光扫了一眼,门外那人还在,跟她回来的时候同一个姿势,坐在台阶上,手肘撑在膝盖上,脖颈垂下,是一个蜷缩的姿态。 ……宁愿发着高烧在外面坐着,也不宁愿开口么。 方才央求她不要跟别人谈恋爱,也不要不管他的时候,那么好开口,现在又是为什么? 陈绵绵顿了一秒,然后把窗帘拉完全了,上床躺着。 懒得管了。 天花板映着悠悠亮光。 山间夜晚寂静,只有偶尔的风声和树林晃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安静得好像屋檐下并没有人。 但破天荒地,闭着眼近半小时后,陈绵绵还是没能睡着。 自从搬过来之后,白日里诸多任务堆积,身体疲倦,心情开阔,已经很久没有失眠的感觉了,所以令人格外焦灼。 她略微有些烦躁地睁开眼,深呼吸几次,捞过旁边的手机,久违地开始刷朋友圈。 其实过来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别人的动态,朋友圈时常都是关闭状态。 一个是换了新的号,联系人少,都是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没有什么需要时刻关注的必要;另一个原因就是,她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生活。 不比较,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能幸福很多。 但今晚实在是有些失眠了。 她侧躺着,漫无目的地刷着别人的动态和资讯,指尖有些机械地下滑,文字和图片却像云烟一样,转瞬即逝,并没有过脑。 倏然,她不经意地扫过一条长文,要滑过去的指尖却倏然一顿。 微光学姐发的一条长文。 因为文字太多,系统自动折叠,但陈绵绵的视线却定在显露出来的那几行字上,没有移开眼。 好半晌后,她点开那个“展开更多”,得以窥见一件与她有关的事情的全貌。 “大家总说,支教的人很伟大,很无私,但我有时候想说,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我的确是会有,那就是:我偶尔也痛恨这些落后的地方,觉得这里有些人配不上我们的努力。” “今天在镇上采买,听到隔壁村几个阿姨婆婆下来买东西,谈到昨夜暴雨,被困在村庄里,被迫借住在家中的女孩子。” “言语刻薄,甚至可以说极其恶毒。她们先是讨论了女孩留下来做媳妇的可能性,从样貌到身材,到生出儿子的可能性,无不一一评头论足,好像女孩是什么案板上任她们宰割的鱼,是菜市场里的等人挑选的牲口,总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后因为同行有异性,就断言对方私生活混乱,不守妇道,说读书再多又怎么样,还不是是破鞋,还不是乱搞男女关系,配不上她那三十来岁、一事无成、在家啃老的儿子。” “我先是觉得愤怒,然后回头一看,看她们陌生的脸,苍老的皮肤,佝偻瘦弱的身躯,然后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在这种固有的观念面前,一切都显得非常无力。” “所以我并不觉得我自己伟大。或许这个行业里有的人的确是这样的,有的人的确善良、无私,一切为了别人,但我不是。我只会在这种时刻感到愤怒,感到一种原始的冲动,在听到这户人家的儿子因此被殴打之后,有一种恶人自有天收的快感。” “……” 后面学姐还表达了一些自己的观点,例如希望教育是有意义的之类的想法,但陈绵绵没有再细看。 她坐起身来,盯着门外倾泻进来的一点月光,顿了好片刻。 ……所以,这就是他不愿意开口的原因吗? 因为这些刻薄到近乎恶毒的评价和言语? 良久,陈绵绵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稍显烦躁地捋了把头发,起身下床,三两步走到门口,握住门锁。 她站在门口停顿了两秒,然后“咔哒”一声。 洁白的月光毫无阻隔地从屋檐下倾泻进来,有风吹过发梢。 她打开了门。 0097 97 值得的 97 门口那人原本朝前坐着,额头隔着手心,轻轻地抵在膝盖上,蜷成一团,在夜色里像一团黑影,边缘蒙着一层皎洁的月光。 此刻听到声响,脖颈轻微动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直起脊背,回过头来。 ……烧得更明显了。 许是夜风仍凉,又许是伤口拖得太久,可以从他脸上看见明显的潮红,连瞳孔都没有明显的聚焦,一整个茫然的模样。 迟钝,困惑,眼神里充满湿润的水色。 陈绵绵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脸,好半晌,呼出口气,转身往回走,把灯打开。 “进来。”她说。 身后静默片刻,然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步伐缓慢挪动,由远及近。 陈绵绵没管他,背对着门的方向垂眼翻着抽屉,好不容易从一众药盒里寻到能用的,回头一看,那人站都快要站不稳了,伸手扶着门的边缘,还是犹豫地停在门口,迟疑不敢进。 陈绵绵顿生一股无言。 有点火气,又有点无奈,几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机器人啊你?得把指令精确到具体地方吗。” 程嘉也闻声,有些茫然地抬眼,扶住门框的指尖蜷了蜷,还是迟疑着,没有乱动。 “……” 行了,这下是真的烧傻了。 连话都听不懂了。 好半晌,陈绵绵呼出一口气,指了指书桌旁的椅子,“坐那儿去。” 程嘉也才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陈绵绵也没再看他,用水壶烧了水,冲了包感冒冲剂,找了点退烧药和消炎药,“砰”一声,药片连水杯一起放在桌上。 “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你看看有没有哪个是过敏的……诶!” 陈绵绵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将伸手接过,看也不看,仰头就将药片塞进嘴里,端起水杯,喉结滚动,咽下去了。 咽下去之后,还又喝了两口水,他才抬眼看着她,眉梢轻扬,瞳孔漆黑,似乎在疑惑她刚刚在说什么。 “……” 陈绵绵沉默了两秒,移开视线,觉得他可能已经真的把脑子烧坏了。 “你别死我这儿,程嘉也。”她说。 然后没好气地把水杯和剩下的药拿走,放好,又绕回来,拉了张小板凳,坐在他旁边,语气不是很好,“手伸出来。” 这次他倒是听懂了,很是顺从地把受伤的那只手伸出来。 陈绵绵攥住他的手腕,将袖口往上一撩,不算温柔。 约莫是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口了,他眉毛皱了一下,身体生理性痉挛一瞬,下意识想抽回,但忍住了,指尖蜷了一蜷,倒也没出声。 伤口挺深,挺长的一道,皮肉翻出来,仔细看还有一些白色的碎片,可能是瓷碗打碎了之后划的,没有处理,边缘泛着深的血色,已经有些骇人了。 陈绵绵抿了抿唇,抬睫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冲动吗?” 当天晚上三两句劝下来,还以为把他说通了,起码能平平安安到离开,谁知道又出了幺蛾子。 程嘉也眼睫一垂,没看她,良久才答道, “……我就是看他不爽。” 他声音闷闷的,有些迟疑,眼睛盯着地面,有些顾左右而言他。 陈绵绵看着他,“看他不爽,所以把他揍了一顿?” “……嗯。” 陈绵绵扫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扯了扯嘴角,“还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 程嘉也不语,指尖蜷了一蜷,下意识想把手臂往回收,依旧垂着眼,没看她。 耳根似乎更红了。 陈绵绵没让他得逞,抓住袖口布料,没让他缩回去,看了他片刻,平静问, “是哪句话比较激怒你?” “是他们的评头论足,侮辱,还是对我们关系的揣测?” “……” 程嘉也一顿,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才抬起头来。 “……你怎么知道?”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捞过手机,把学姐那条朋友圈点开,放到他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告诉我’?” 陈绵绵看着他,语气平静。 “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沟通啊,程嘉也。” “学不会坦诚,学不会开门见山,学不会好好说话。” 陈绵绵看着他的头又在这一声声轻描淡写的反问里向下低去,还是轻飘飘地补了刀,问他。 “是这样吗?” 程嘉也不说话。 唇线绷紧,眼睫垂下,轻轻地颤动。 一副犯了错,不敢抬头的模样。 陈绵绵看了他片刻,移开视线,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换了个说法。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是因为觉得我太脆弱,承受不了那种评论,还是你那无聊英雄主义在作祟?” “……不是的。” 程嘉也闭了闭眼,喉结在薄薄的脖颈皮肤下滚动,抿了抿唇,终于抬头,看着她,低声道。 “我并不在意他们怎么说我,也并不觉得你会脆弱到承受不了这些评论。” “我只是觉得……”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不想让你失望。” 这句来得莫名其妙,但陈绵绵竟然只顿了一瞬,然后就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然后产生一点和她类似的,对这个地方失望的想法。” “因为是你很喜欢的东西,很认真在维护的东西,所以希望你看到的,听到的,遇到的,都是很好很好的。” “是你觉得很值得的。” —— 本章启示: 不会好好说话的人就该挨骂 0098 98 春日叶 98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干涩感和哑意,但却无比清晰。 陈绵绵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神情一顿,然后缓慢地收回了手机。 ……很难去描述那一刻的想法。 像是自以为不用动脑子都可以提前预设出一百种原因,但他偏偏就是能讲出第一百零一种。 之前从未想过的,确实能够触及到心里其他柔软地方的想法。 因为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坚持的东西没有意义,不想让她产生那么一点点失望的想法,所以坚持什么都不说,哪怕最后让她感到失望的,是他自己? 高烧带伤跋涉,坐在门口,连央求的话都说得出口,反而是这种话讲不出来,要反复逼问。 ……人呐。 片刻后,陈绵绵移开视线,弯身从衣柜里翻出床毯子,往地上一扔,没看他,“卫生间在后面。” 说完她就起身上床,背对着程嘉也侧躺着,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一副不打算理人的样子。 只有刚拿出来的那床毯子还躺在地上,明晃晃地留下“自己铺”的信号。 程嘉也缓了缓,扶着桌面起身,尽量轻手轻脚地绕到后面去洗漱。 路过那床毯子,他有些费劲地弯身,伸手摸了摸。 指尖在细绒的毯面上摩挲,细腻,柔软,触手生温。 陈绵绵的房间,陈绵绵的药,陈绵绵的毯子。 顿了片刻后,他才又缓慢地起身,一步一步、放轻脚步,在黑暗里向后走去。 虽然还在烧着,大脑还混沌,脸也仍发红,但就是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一丝愉悦来,像小小心愿被满足后的得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隐秘的、偷偷的心满意足。 - 许是真的累了,又许是心里悬而未决的东西坠下来了,尽管有窸窣的声音,陈绵绵还是睡着了。 并在次日一早起来,按照正常流程洗漱、换衣服、收拾东西、出门去上课,对睡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熟视无睹。 中午午休,在办公室碰到池既,他看了她几眼,“不是让你回去好好休息,怎么黑眼圈还是这么重?” 陈绵绵摆摆手,坐下,打开饭盒,“那就是那个作息了,睡不着,有什么办法。” 学校没有食堂,学生和老师都是自己带饭,部分会选择回家去吃,但这里的饭菜都简单,原生态居多,方便携带,所以大多还是在办公室解决。 池既看了眼她的饭盒,“就知道你懒得做午饭,应付就过了,哪有人天天啃红薯的?” 学姐路过,瞥了一眼,锐评,“就一根红薯,还搞个饭盒,还怪精致的嘞。” 陈绵绵:“……” “午饭那不是能吃就行了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还在兀自逞强,话音未落,面前又递过来一个饭盒。 “早上没课,做的时候就顺便又装了一份。”池既说,看她下意识要拒绝,加重声音重复道,“拿着。” “做都做了,你不吃可就浪费了啊。” “……”陈绵绵只好收声,顿了两秒后,接过看起来比她自己的要丰盛得多的饭盒。 “噢对了,”她倏然想起什么,“你们那儿还住得下人吗?” “我们那儿?”池既有点疑惑,但还是想了一想,“应该可以吧。最近人少,两个人挤一间也不是不行。” 陈绵绵点点头,说好。池既看了她一眼,十分敏锐,“怎么,谁要来住?” 但陈绵绵中午约了学生补习,时间上快要来不及了,忙埋头吃饭,摆摆手,没来得及回他,于是就此作罢。 下午六点,放了学,有个学生过生日,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又是许愿又是拍照的,快九点才完,池既硬说天黑了不安全,要把她送到门口,陈绵绵没辙,也就由他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赵墩墩都十二岁了,小学马上就要毕业了。”池既感慨着,“我刚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小胖子呢。” 陈绵绵有些疑惑,缓缓皱起眉,“现在不也是吗?” “现在……”池既迟疑了一会儿,“不算小了吧?” “……”陈绵绵无言,“你就是想说人家变成大胖子了呗!怎么还人身攻击的呢?” 池既笑,“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明天去给墩墩小寿星道歉。” 陈绵绵也被逗笑了,无言地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是。” 聊着聊着,就走到了院子口,陈绵绵站定回身,跟他道别,“那我先进去了。” “好。”池既应道,视线扫过她身后的院子,顿了两秒,又收回来,叫住她,“等一下。” “嗯?”陈绵绵有些疑惑地回身。 池既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她身前,约莫小半步的地方,抬起手臂,指尖触上她发顶。 有些猝不及防,陈绵绵正下意识想躲,池既就十分有分寸地轻扶住她肩膀,轻声道,“别动。” 于是陈绵绵一顿,秉持着对他的信任,有些僵硬地由他。 直到大约半分钟后,池既退开,指尖夹着一片落叶。 “新发夹吗?”他晃了晃那片叶子,笑着道。 很漂亮的梧桐叶,春日新生,嫩绿蓬勃,脉络和颜色都清晰,带着春天的气息。 陈绵绵垂下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池既问,“送给我?” 她顿了顿,“……你要这个做什么?” 池既努努嘴,“拿回去养着,当摆件,做书签,什么都可以。” “……”陈绵绵噢了一声,点点头,说好。 一片叶子而已,没什么送不送的必要。 “我真回去了啊。”她说着,踩上院子的一级台阶,听池既在背后应好。 刚走两步,还没到院子的中央,抬眼看见房门半开着,半明半暗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屋檐下站着一个人。 程嘉也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视线平静地从池既身上,还有他手里那片叶子上移开,回到陈绵绵身上。 视线落在她发顶,方才被触碰过的人地方。 好几秒之后,才视线下移,落到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 好半晌,他神色自若地问,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0099 99 明后灭 99 “没什么要跟你报备的必要吧。”陈绵绵同样平静地说,继续往前走,从他身旁擦过,进了门。 程嘉也站在屋檐下,一时半刻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一个夜色下的小院,和池既遥遥对视。 目光平静而冷然,好像方才那个貌似无事发生的人,还有昨天那个坐在台阶上仰头轻声说话的人,都不是他一样。 两个人谁也没有退,隔着一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一个嘴角带着点笑,温润清朗的模样,眼神却没有那么友好,一个周身上下都是冷的,眉眼情绪极淡,眉骨下压,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好半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止,程嘉也转身进了门。 “砰”一声,他把门关上,并转了个向,正对着室内,借外套遮挡,反手握住门锁,不动声色地把门锁上。 陈绵绵已经进来了,把包放在书桌旁,看了他一眼,“好了?” “……” 程嘉也没说话,两秒后,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地咳了两声。 陈绵绵沉默两秒,上下扫他两眼,垂眼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好了就回家或者搬到下面去,别赖我这儿。” 程嘉也不语,指了指另一张圆桌,转移话题道,“……我做了晚饭。” 陈绵绵一顿,弯身拿教案本子的手停了一停。 其实她刚进门就看见了。 房间不大,有张圆桌平日里折叠起来,靠在墙角,今晚却被人擦干净,摆在了另一头。 桌上甚至还有三个菜和两小碗饭,筷子和勺子规规矩矩地摆在旁边,存在感极强。 陈绵绵平日里忙,一个人吃饭也足够应付,没有多余的碗筷,甚至也没有那么多食材,不知道他去哪里变出来的。 她想着,余光瞥了一眼。 ……甚至还有条鱼。 清蒸的,鱼肚洁白,撒上酱汁和细碎的葱花,被汤汁浸润,甚至看起来还卖相不错。 除此之外,书桌和柜子好像也格外干净,桌面都快被擦得反光,地面上一尘不染,垃圾桶里一小半的垃圾被人拎出去扔掉,换上了崭新的垃圾袋。 ……田螺姑娘啊? 陈绵绵无言,沉默着把包挂到椅背上。 程嘉也看她起身,两步走到桌边,端起菜品,“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陈绵绵打断他。 她走到书柜前,抽出今晚备课要用的书,然后走回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我吃过了。”她说。 声音平静,没什么情绪,伴随着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翻开书的动作,像一句无关紧要的敷衍。 程嘉也一顿。 “……我做了豆腐,是新鲜买的。鱼也是新鲜的,看着阿姨杀的,虽然可能味道不怎么样,但东西都是没有问题的,也是照着菜谱一步一步做的,应该是可以试试的……” 陈绵绵写了两个字,顿了两秒,偏头看着他。 程嘉也无措到一股脑儿往外冒的语句慢慢地停了,声音愈来愈小。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陈绵绵才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不要。” “管你是不是新鲜现买的,是不是一步一步照着菜谱做的,是不是被油溅伤了,是不是被刀划了口子。” “我都不要。” 程嘉也指尖蜷了两下,将手背到身后去,肩膀一点一点地向下坍塌。 陈绵绵看着他,看着他的情绪变化,看着他的神情一点一点沉寂下去,指尖将布料攥得死紧,像一束火星沉进海里,悄无声息,明而后灭。 她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 “觉得自己受伤了,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被人忽视了,很难受?” 她每说一句,程嘉也的头就低下去一分,后颈低垂,喉结微滚,但并不出声。 陈绵绵看着他,敛起神情,甚至还带着点笑,却毫不留情地轻声道, “痛吗?” “那你从前这样对我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 0100 100 风满楼 100 一桌饭菜就那么放在桌上,从清晨尚还鲜活地带着露水,到下锅后被热气蒸腾,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凉,分秒漫长地捱过了最佳赏味期。 日落的光辉透过窗,洒在餐具的边缘,影子逐渐拉长,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也没有人动。 陈绵绵真的没管,备完课就洗漱上床睡觉了,期间无数次绕过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都只是目不斜视地擦肩,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摆件,一个雕塑。 程嘉也站在那里,看着她忙忙碌碌,视线偶然因为经过而落在他身上,也好像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又来了。 那种被忽视的感觉。 那种明明你人站在这里,但是她却好像永远都看不到的感觉。 看不到你期盼的双眼,看不到你满怀的希冀,看不到你呈现出来的,想给她最好的东西之后,暗自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躯体。 原来陈绵绵当时是这种感觉吗?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明明刚刚才分享过体温,明明看起来好像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却隔着一条约法三章的三八线,一道清晰的楚河汉界。 像隔着银河。 “咔哒”一声响,灯泡灭了。 万籁俱寂。 程嘉也在黑暗中,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毯子,就着月光落下的光影,看着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 没关系的。 陈绵绵吃过的苦,都是他赋予的。 是他恶意揣测,胡乱曲解,是他漠视真心,毫不在意。 他罪有应得。 只要陈绵绵不驱赶他,不向别人走去,他就都有弥补的机会。 哪怕再痛,再久,也无所谓。 月光洒在地面上,侧躺的、纤细的、单薄的蝴蝶骨延伸进被子里,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良久以后,程嘉也闭上了眼。 - 第二天,陈绵绵照常上课,在课与课之间的间隙里接到学校通知。 “绵绵,这是镇上分过来的资助文件和报名表,我们村上有一个名额。”村长把文件递给她。 “老教师没你熟悉流程,小池他们虽然熟悉,但又不是长期,万一这个流程走得很长,后续联系就很麻烦,我就想交给你负责。” 陈绵绵愣了片刻,接过文件。 市上拨下来的资助名额,以乡镇为最小单位,再往下细化挑选。 村长看着她,“我们也不清楚孩子们的学习情况和潜力,你平时跟他们接触多,这个名额你来挑选,是最合适的。” 顿了几秒后,陈绵绵点头应下。 但她没想到,接踵而至的是无穷多的会议和程序。 还没来得及向孩子们传递这个消息、跟家长进行相关沟通,形式主义的会倒是开了不少。 放学时分,又一个让她到镇上参加资助资格选拔培训的通知卡着点发来,陈绵绵皱了皱眉。 快要日落了,不知道这个会要开多久,万一太晚了,回不来怎么办? 池既看她犹豫,询问了两句,找人借了辆摩托车,同她一道去。 会议毫无水准,对着ppt照本宣科,车轱辘话来回说,什么要注重资格审查,什么要注意学生之间的关系,不要因此伤和气之类的,都是些绝不用专门坐在这里听的东西,但就是要求每位负责人都要到场。 等到板正的项目负责人叩响桌面,敲醒或出神或昏昏欲睡的各村负责人们,宣布会议结束,已经临近晚上十一点。 “不好意思啊,还连带着你陪我一起回不去。”出了会议室,站在街边,陈绵绵有些难为情地道歉。 “这有什么。”池既看她,“本来晚上下班后开会就不正常,谁知道他还要开这么久。” 现在天全黑了,哪怕有摩托车,有司机,夜晚无灯的山间路也不好走。 于是两个人对视几秒,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进镇上唯一的小旅馆。 前台正在柜子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听到声音,抬头扫了一眼,又垂下去,有气无力地道,“大床还是双床?” “两个房间,谢谢。”池既说着,并递上身份证。 前台诧异一秒,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非常明显、毫不掩饰的惊讶。 “两个房间比双床贵得多哦。”她用带着点方言的普通话确认,“看你们也不是游客什么的,一晚上,挤挤不就行了。” “不用了,”池既没有犹豫,重复了一遍,“就两个房间。” “一间房的话,哪怕自己是清白的,传出去也空口无凭,不太好听。”他温和地解释道,“尤其是我们做老师的。” “……” 意有所指。 陈绵绵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话里的别有用意。 前台噢了两声,又打量了他们几眼,低下头办手续,似乎对这件事的疑问已经过去了,只有陈绵绵还盯着池既的侧脸,揣摩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好半晌,她没说话,上前一步,递上身份证。 - 将就一夜后,次日一早,摩托车轰鸣,陈绵绵和池既又回了学校。 好在昨天是直接带着东西下去的,到学校就可以开始上课,不用再回家一趟。 照常放学后,陈绵绵拦住池既,“你回去腾个地儿出来。” “怎么?”池既问。 “少明知故问。”陈绵绵说,“昨晚上那番话是故意说给谁听的?别告诉我说你忘了。” 池既别开脸,笑了一下,“那我不是不好意思当面说。” “昨天买菜的时候听到婆婆们聊天,说早上碰到个陌生男人在采买,一看就是没做过饭的样子,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有钱人,鲈鱼鲫鱼都分不清,还出手就是百元大钞。” 陈绵绵一顿,已经能从他这三言两语里想象到程嘉也买菜的样子。 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的饭永远是阿姨做好,随机挑两道来鉴赏。 可能他辨别鹅肝的能力,会比辨认猪肉牛肉的能力好的多。 池既看着她,拉回她的思绪,“还说,好像看见住在你那儿。” 陈绵绵呼出口气,“……我又不在意这些。” “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池既说着,视线越过陈绵绵肩膀,向后扫了一眼。 停顿两秒后,他收回视线,微妙地转了话题。 “何况跟你不喜欢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挺让人烦的,对吧?” 陈绵绵没注意他的视线变化,顿了两秒,垂下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倏然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 “这倒也是。”她说。 “那你找个地儿收拾一下,我待会儿上去就让他搬……” 陈绵绵边说边转身,垂着眼,拎着包要往在走,抬眼的瞬间,话却倏然一顿。 方才话里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喜欢的”、“招人烦”的人,正拎着两个饭盒,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视线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他们两个人。 一言未发。 但山雨欲来风满楼。 0101 101 如敝履 101 程嘉也这两天可算过的那叫一个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先是彻夜未眠,努力将自己从满怀希望后撞了南墙的低落情绪中拯救出来,做好长久的、陈绵绵不会原谅他的准备,接着努力回忆、努力打听了一下陈绵绵爱吃什么,然后走街串巷,在村镇混乱的菜市场里购买食材,费劲地跟村口耳背的婆婆交流,一笔一画记下做菜的流程。 一边在呛人的油烟里躲开,一边在狼狈地收拾残局,程嘉也想。 陈绵绵今天不吃,没有关系。 他慢慢来,一点一点精进,一点一点熟练,总有一天,会出现她因为忙而没顾得上吃饭,或者忽然被香味打动的情况。 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程嘉也想。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然而他卡着下班点做好的饭菜不仅又一次没有得到陈绵绵的青睐,没有得到她冷冰冰的一句“我不要”,甚至没有机会被她看一眼。 陈绵绵没有回来。 六点半没有回来,应该是刚下课,没有这么快。 七点没有回来,可能是被学生问问题绊住了脚步,再稍微等一等。 八点没有回来,可能是因为不想见到他,所以在办公室加班了,没有关系的。 九点没有回来,也许又是和昨天一样的情况,去谁家里吃饭、庆祝,然后再由别的人送回来。 没关系的,程嘉也想。 她安全就好了,至于送的人是谁,并不重要。 可是直到十点,陈绵绵还是没有回来。 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十二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指针在钟表上转动,分秒都难捱。 分钟指向整点时,老旧简陋的挂钟发出一声轻微的报时滴声,程嘉也终于按耐不住,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午夜十二点的学校早就过了热闹的时候,一片黑暗,一片寂静,寂寥无人,和方才穿越的田埂小径也没有什么不同。 看着就不像有人的样子,但程嘉也还是试图往里进。 铁栏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惊醒了打瞌睡的值夜人员,连忙困惑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跑出来看。 “干什么,干什么?”他从里面把门关上,“早放学了,明天早上再来。” 程嘉也用手挡住他关门的动作,“里面还有人吗?” “除了我,哪儿还有人?”值夜人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几眼,“我们又不上夜校的,谁会不睡觉?” “那陈绵绵呢?你见过她吗?” “陈老师啊?” 那人更莫名其妙了,上下打量他好几眼,“放学的时候就走了啊。” 许是看他太急切,那人又回忆了一下,“好像跟池老师一起去镇上了吧,我看他俩一个摩托车。这个点应该还没回来,应该就是不回来了。” 程嘉也还是没有动,手扶在冰凉的栏杆上,缓慢地攥紧。 那人看他还不走,从里面用劲,把人往外推,还是把门关上了。 “你也不用担心啊,镇上有旅馆的,他们有地方住。”他说,挥挥手,企图让他回去。 回应他的是程嘉也愈来愈沉的脸色。 气氛仿佛凝住了一样,他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眸色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好片刻后,他才转身向外走掉。外套下摆飞扬,动作间扬起的风都带着寂静夜里的凉意。 什么意思? 因为他在这里,所以陈绵绵不回家了? 和池既一起,夜不归宿了? 程嘉也根本不想去想一男一女共度一夜会发生什么事,但方才那人的话就像无法暂停的画外音,根本无法忽视地在他耳边、脑中循环播放,始终不停。 能干什么? 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并肩走过夜色下的回家路,在门前停留,举止亲昵,今天呢? 没了他这个“碍事”的人,他们会做什么呢? 一股郁气直冲上大脑,烧得五脏六腑连同神经都是混乱、滚烫、灼热的,程嘉也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心里一团乱麻。 他在这种焦灼、躁郁中捱到了黎明,只能期待着陈绵绵第二天早上会回来,到时候他像她说的那样,好好地沟通,好好地询问,说不定是另有隐情呢? 陈绵绵不喜欢他意气用事,不喜欢他有话不直说,不喜欢他不坦诚,他都记住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回来。 程嘉也站在屋檐下,从地平线上泛鱼肚白,天蒙蒙亮的时候,等到太阳悬在空中,阳光近乎刺眼,学校铃声早该已响过几遍的时候,陈绵绵还是没有回来。 他深呼吸两下,一言未发,穿过昨夜刚走过的路,到了学校门口。 这次没有人拦他,值班人员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门大开着,传出里面热闹的声响。 程嘉也隔着一扇明净的、方正的窗,看见陈绵绵站在讲台上。 神色平静,姿态轻松,一手握着根粉笔,一手握着课本书脊,正转身往黑板上写字。 看上去好像很普通,很平静,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好像她昨夜彻夜未归这一件事,影响的人只有他一个。 ……没事就好。 平安就好。 不要干扰她的工作,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两个深呼吸后,程嘉也在心里这样想。 然后他强行压下同昨晚如出一辙的郁气,回了陈绵绵的屋子,按村口阿婆的说法,重新做了新鲜、热气腾腾的饭菜,并在太阳落山前,妥善地装进饭盒里。 他待会儿要坦诚地,语气友善地,和她好好聊一聊,问她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后要是有这种情况,能不能提前跟他说一声,或者后来想起来发个消息也可以,不要让他担心。 噢,他还没有陈绵绵新的手机号,待会儿还要问问她能不能留一个。 程嘉也一边想着,还一边屈肘护住饭盒,生怕这段路程的风将它吹凉了。 然而,等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的却是昨晚共处一夜的两个人,至今仍距离极近,举止亲昵,随意地商讨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 一个“陈绵绵不喜欢的”、“讨厌的”、“招人烦”的人的死活。 他的死活。 而陈绵绵仅用两句话,就轻飘飘地给他下了死刑的宣判。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伙同她同样光鲜的伴侣,不屑一顾地将他人弃如敝履。 0102 102 滔天浪 102 从昨晚得知她和别人一同彻夜不归时就强行按下的郁气,根本无法控制地直冲大脑。 程嘉也站在那里,冷然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流转,似乎要把落下的地方用低温的焰火生生灼出个洞来。 “你昨晚去哪儿了?”他终于出声。因为强压着火,乃至于声调有一种刻意明显的平直,反而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沉沉地响在空气里,让气氛更加凝重。 陈绵绵怔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回头看了池既一眼。 后者不说话,回以一个状似无辜的耸肩,好像他也没料到一般。 陈绵绵明显没信,但还是没有当场戳穿,只是看了他两眼,然后缓慢地转过头来。 但这一幕落在程嘉也眼里,就像是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当着人调情一般,完全不在意他似的眉来眼去。 他克制着呼出一口气,但是因为熬夜、劳累、担忧、愤怒等等诸多原因,额角青筋无法控制地暴起,连握着饭盒的手背都青筋分明。 “让他出去。”他盯着池既。 眼神阴翳,语气沉郁,神情不虞,一字一句。 池既脸上的表情在陈绵绵转过头之后就敛起来了,惯常的礼貌温润神情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平直冷漠的神情,听到他开口之后,嘴角噙了点若有似无的、嘲讽的笑意。 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在嘲笑他哪怕怒到极点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让他出去”。 程嘉也手背的青筋浮现得更明显了,血脉偾张,指尖紧紧攥住饭盒边缘,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饭盒捏碎。 陈绵绵看了他片刻,呼出口气,移开视线,“你先回去吧。” “可是……”池既的表情收得很快,又回到那个温润礼貌的神情,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是仅程嘉也可见的错觉。 他看了看她身后,神情担忧,“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陈绵绵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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