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姜恒常却是用拇指随手擦拭脸颊上被剑风刮擦出来的血痕,朗笑:“爽快,再来!” 宋从心抬头看了看已经彻底黯淡的天空,不为所动地收剑还鞘。姜恒常再次攻上来时,宋从心猛然拍出一掌,以太极巧劲卸去冲力,一把将姜恒常掼到了地上。 姜恒常矜贵的金纹玄衣法袍沾到了土壤,她却哈哈大笑。剑修归剑还鞘便是收战之意。只是掼倒并不足以让姜恒常缴械投降。但她看着暗沉的天幕与高悬的星斗,突然觉得心里畅快极了。姜恒常躺在地上不动,宋从心抚了抚衣袂准备回程时,姜恒常却乘其不备突然扫来一脚。 宋从心成吨重的魁首包袱能在姜恒常这里破功才怪,她面无表情地玉化了自己的腿部,下盘稳如磐石。姜恒常一脚踹上去,竟踹出「当」的一声响。 姜恒常满脸惊叹,宋从心拧眉:“你做什么?” “你把我掼在地上,礼尚往来,你不应该也躺下吗?”姜恒常诚实道。话音未落,她一把拽住宋从心的手,再次扫出一脚。这回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空气几乎都被震荡出阵阵雷暴。宋从心御气抵御,却难免估势不及,被姜恒常砸在地上时,宋从心后脑触地,摔得她有一瞬的眩晕。 宋从心有些不高兴,她方才对姜恒常动手时用的是巧劲,完全称得上轻拿轻放。但姜恒常的回击可半点都没客气。 宋从心被迫和姜恒常一起躺在地上,看天上若隐若现的星星。 姜恒常双手支在脑后,随手将一根茎塞进嘴里,神情悠然:“你穿白衣,我穿黑衣。黑衣耐脏,哈哈,我了。” 宋从心端庄正躺,作闭目养神状,即便倒地也要维护自己的魁首包袱。她懒得提醒姜恒常这不过是一个祛尘咒的小事。 姜恒常也不在意宋从心不接话茬,而是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她告诉宋从心,虽然没有和宋从心见过面,但她对她可谓是神交已久。从宋从心初出茅庐、拜在明尘上仙座下之时,姜恒常便已注意到了正道魁首横空出世的继任者。然而,真正引起姜恒常注意的并不是拂雪显赫的声名、祓除魔患的实绩,而是拂雪在天景雅集上与各方势力的对峙,以及之后逐步展露出来的某种理念以及手段。 “姜家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一直都想重现旧的辉煌,承继「人族共主」之责。我在族人的絮絮叨叨中长大,后来也一直在追寻自己的王者之道。只是我天生反骨,想着人总要向前看,整天将「往辉煌」挂在嘴边有什么意思?只会显得丧家之犬更可怜罢了。再说了,人族繁衍至今,神舟大陆上开拓的领土不知翻了几番。单论中州这片疆域都比曾经的五毂国更加广阔辽大。若论人口与国土,天殷难道还不算青出于蓝胜于蓝?” “族老有自己的坚持,我看得出来,他们拥有某种几乎可以被称之为信仰的执念。哈,一群顺天而为、逆天而行的修士,年纪一大把了还不懂放下我执。他们究竟是舍不得往的辉煌还是舍不得「人族共主」的头衔?我走南闯北,上下求索,历经百载都没能找到改变天殷、改变世道的法子。” “直到拂雪横空出世,设立平山海,领头九州列宿,建设白玉京……” 姜恒常抽丝剥茧,将宋从心推行的种种策略背后的目的进行了深入解析。宋从心有些怔忪,她做的这些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否达成预想中的成果,很多时候她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她推动这些计划背后的目的连师尊都不曾交代过,虽然她觉得师尊心里有数。 但姜恒常能从这些看似只是「兼济天下」的计划看出背后真正的目的,这让宋从心心生诧异的同时,也有几分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的微妙。 仅有一面之缘,只靠对方的事迹来了解他人,居然也能成为知音吗? “若这世上有人能将人族命运拧作一个个体,那她为何不能被称作「人族共主」?”姜恒常凤眼微睐,“拂雪的道清晰可见,天殷的道却让我看不清来路。” 天景百条需要改写,宋从心在寻求变革之路,姜恒常也在等待改变的契机。她拉拢了定山王一脉,设立了刑天司,授艺予玄衣使。她绕过长老阁,私下与无极道门达成合作,将九州列宿引入天殷。姜恒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借助内力外 力改变天殷的现况,而她的手段比宋从心更狠,连软着陆的缓冲机会都没有。 姜恒常和宋从心一样,都是险中求变之人。 姜恒常和宋从心在地上躺了一小会,姜恒常这才拍拍沙尘站了起来,朝宋从心伸出手。宋从心无需借力也能自行站起,但也没有拂了姜恒常的好意。谁知等到两人都起身后,姜恒常突然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了两把锄头,对宋从心道,咱俩既然都把这里夷为平地了,那不如干脆把地给耕了吧。 宋从心默默地看着那把锄头,无言良久。最后,两人还是将附近的狼藉一扫而空,宋从心清理出大块的碎石,将粗壮的木根茎移除,姜恒常则深耕了田地,翻了两次土。等到宋从心挥手唤出春风化雨诀浇灌田地,夜色已深,姜恒常笑着说明天就调一队兵马过来屯田,速度快些还能赶得上秋收。 宋从心突然觉得,若非世道如此,她或许会给这位姜道君弹一首曲子。 抵达天殷永乐城的第二天,客人就被东道主拉去耕田耕到半宿。宋从心回到自己下榻的住院时,等了大半夜的灵希差点没打算出去找她。 “姜家水深,姜恒常也并非等闲之辈。”虽然修士纤尘不染,但耕了大片田地的宋从心还是跑去洗了个澡,此时正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师妹替自己梳理长发,“她想借助外力打破长老阁的掣肘,此次恒久永乐大典恐怕就是她动手的时候。” 灵希颔首,她赞同师姐的推断,同时也有其他的发现:“师姐,先前我们提到过天殷国的「赊命钱」。我发现天殷国人口中的一些词句与大众所知的不同。” “此话何意?”宋从心问道。 “今我与姜严早归,途经一家葬仪馆,恰好见一户人家戴孝出殡。”灵希语气沉静,她看似呆怔,实际聪慧机敏。姜严虽然也天生早慧,但和灵希相比还是稍逊一筹。他和灵希交涉了一天,不仅没能套出话来,反而被灵希卷走了不少情报。 “那户人家披麻戴孝,面上却不见悲色。有一妇人宽慰逝者家人,却拍着站在一旁的幼童的肩膀,道照顾好逝者的遗体。我心觉古怪,便向姜严多问了几句。此事在天殷并非秘密,姜严便也如实告知。据他所言,在天殷,「遗体」不仅仅指代逝者的尸体。” “对于天殷国人来说,「遗体」指代逝者,同时也指代活人活在阳间的人,是已经逝世的死者留于人世的「遗体」。” 不言归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正道魁首 以拂雪道君的身份受邀参加天殷国的恒久永乐大典,于情于理,国君都应该出面相见,设宴以待。 然而,自宋从心和灵希抵达天殷之,姜家那位国君从未在人前露脸,接待宾客之事一力由姜道君持。虽然宋从心并不在意,姜家的礼遇也做得尽善尽美。但国君不露面一事终究是避不开的问题。无论天殷执掌实权的人是谁,但它明面上地位最高的领袖是姜恒常与其兄长姜胤业。 即便只是做个面子功夫,姜国君也有在宾客面前露面的必要。 关于这一点,感到疑惑的来宾不在少数。来宾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却都被姜家打太极一样推了回去。不仅姜国君没有露面,姜家的族老们也闭门不出。据说是在筹备即将到来的恒久永乐大典,要提前百进行静修斋戒。姜恒常同样是大典的司仪,她负责的是「奉礼」一环。 所谓「奉礼」,乃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传统,又称「百物朝贺」。古时,各地郡守会向主城献上当地兴盛的代表物,譬如金银玉器、五毂粮食、铜铁造物。这些象征国力强盛的代表物会奉在神坛案头,由司仪择取祭物将其投入火中。古时人们相信,人的魂灵自烈焰而来,火焰有通晓魂灵、沟通上苍的神力。火能驱逐荒野的害兽,能点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所以,人族先祖在留予子孙后代的传承中写下火焰的神圣。 人死后,留在人世的生者会焚烧纸钱、纸作的财物,奉礼这一环节的主旨便是将人间百物献给上苍。 其中,最重要的祭物是象征田地丰饶的五毂、象征兵强马壮的青铜造物,以及象征君王贤德的玉器。 前者为祭物,后两者为供物,供奉之物无需焚烧。此次大典,天殷准备的供物是高达百丈的青铜树、问天九鼎以及重宝九龙青玉国玺。 天殷来宾众多,但能让姜家道君亲身相迎的宾客只有拂雪道君一人。之后,姜恒常投身忙碌的大典预备工作中,接待宋从心和灵希的工作让渡到年岁尚幼的姜严头上。外人见了议论纷纷,宋从心本人却不在意。她和灵希二人在姜严的陪伴下走遍了永乐城,姜严是个生性认真的孩子。即便宋从心的身份地位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但他还是尽责地完成姜恒常交予他的任务。他依照以往天殷皇室接待贵宾的待遇招待拂雪道君及其师妹。但看了一场歌舞后,姜严就被宋从心拎到郊外考校武艺了。 姜严天生武骨,是姜家新生代中资质最为出众的子嗣。年纪轻轻武功便已臻化境,除天赋异禀以外,姜严本身的心性也十分过人。 姜严想稳住世家公子的体面,代替姜道君以东道主的身份招待贵宾。但很接地气的拂雪道君却告诉他不必忙活,有空观看歌舞还不如去演武场比划比划。 姜严觉得这于礼不符,委屈得团团乱转。但被宋从心考校了几次武艺后,姜严便红着脸喊宋从心「老师」。宋从心好奇地观望了一阵,发现姜严这孩子似乎很容易害羞,一害羞就会脸红。他年纪小,脸皮子嫩,又有点婴儿肥,看上去比实际岁数 还要小上好几岁。姜严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外貌实在难以服众。因此戴上面具化身玄衣使「隐刃」后,他总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开口说话也会特意压着嗓子,好让自己显得更加成熟。 但只要关系混熟后就会发现,姜严这孩子其实是个话痨。说话语速飞快,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或许是天性早熟,姜严与同龄孩子合不来,成年人又会因为年龄而轻视他。平里憋得很了,遇到宋从心和灵希后,短短不到半个月,姜严便从世家公子变成了小炮仗,将自己的情报卖得干干净净。 对此,宋从心的良心隐隐作痛。她手里还拿着人家小孩相赠的长命锁呢。 姜严是定山王的养子,父亲是定山王的旧部,母亲是一位玄衣使,血缘上算是姜家旁支。然而,数年前一场战事,姜严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救灾平瘟时身染疫病而亡。临终前,还在襁褓中的姜严被托付给了姜恒常,后被定山王收养,成为了定山王的义子。 姜严生于天殷动荡之时,父母的遗愿是希望他平安健康的长大,哪怕一辈子只是个平凡的孩子。但姜严资质不俗,又不甘心一辈子只当一个承沐父母遗泽的纨绔子。他自幼时便追随姜恒常习武,姜恒常又是个心大的,姜严如此有志气她只会拍手叫好,绝口不提旧部的拳拳爱子之心。定山王无奈,只能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红绳银锁,是定山王赠予义子的礼物。他告知姜严若有一有幸遇见可以托付信任之人,便可将其作为友谊的信物。 姜严说起此事时,稚嫩的面容上是掩盖不住的认真之色。柳家兄妹救了他一命,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虽然眼下他不能袒露自己的身份,但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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