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前朝有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凡有点头脑的人知道,都不至于行差踏错。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想起自己前世的结局。 想起了她手腕上那一道至今不能消磨掉痕迹的旧疤! 姜伯游已经走了进去。 门帘重新垂下来。 但姜雪宁的世界安静极了,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姜伯游叹气:“唉,刚才是宁丫头的事。她也算是让我操心久了,没想到这回倒拎得清。你没做父亲,肯定不知这感觉。说起来,当年你秘密上京,还是同她一块儿呢。一眨眼,竟都四年啦!” 他对面那人似乎沉默了片刻。 接着才淡淡开口,嗓音有若幽泉击石,低沉而有磁性:“宁二姑娘么……” 这一时,后头的常卓也端香进去。 帘子再次掀起来一角。 姜雪宁于是清楚地看见了那一片覆了天青色绉纱的袍角,轻轻一动,是坐在茶桌一旁的那人向着门帘的方向侧转了身。 即便看不见他脸,也触不到他目光,可这一刻,她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是向着还站在书房外间的她望了过来! 分明隔着门帘,却仿佛能透帘而出。 姜雪宁只觉自己一颗心忽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攫住,连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方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太子少师谢危孤身一人秘密入京,辅佐当时的三皇子沈琅登上皇位;所有人也都知道户部侍郎姜伯游从龙有功,在四年前掩人耳目,暗中助谢危入京,不大不小也算得功臣一位。 可少有人知道—— 当年姜伯游假称他是姜府远方亲戚,使他与自己流落在通州的嫡女一同上京,而后来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帝师谢危,彼时就藏于姜雪宁车中! 别人都叫“姜二姑娘”,独他谢危与人不同,要唤一声“宁二姑娘”…… 姜雪宁千算万算,又怎算得到今日姜伯游书房里的“贵客”就是谢危? 她早该有所警觉的。 朝野上下有几个人敢一句话不说,直接把个锦衣卫百户周寅之丢在外面,让他一声不吭毫无怨言地等着? 姜雪宁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退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的脚步前所未有地平稳、镇定。 一直到出了书房,上了回廊,眼见着就要回到自己屋里了,她脚下才忽地一软,毫无预兆地绊了一下,扶了旁边廊柱一把,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了廊下。 错了。 刚一重生回来就犯了个致命的大错! 她永远记得当年第一次见谢危时的情景。 风寒尚未痊愈的男子,面有病容,穿着一身毫无赘饰的白布衣,抱了一张琴,神情间有些恹恹,但唇边却含着笑,走到马车旁,向她略略颔首。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将成为后来权倾朝野的帝师,更不知道这个人将屠戮整个皇族…… 如果知道,在那一段路途中,她或许会选择收敛自己恶劣的脾性,对这个人好一些。 不…… 如果知道,她绝不会在荒山野岭危难之时,为他放那半碗血作药引! 上一世,他的刀剑对准萧氏、对准皇族之初,她曾质问谢危怎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草菅人命之事。 谢危用朱红的御笔在那份名册上轻轻地勾了一道,然后回道:“你不是天,又怎知我是伤天害理,而不是替天行道?” 姜雪宁全然怔住。 他便又搁下笔,静静地望着她:“至于娘娘,能活到今日,已是谢某最大的仁慈。当年我病中糊涂,曾对娘娘吐露过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幸而娘娘那时记性不好,又心无成算,入京后我命人三番试探,娘娘都全无印象。我方才放了心,饶娘娘多活了两年。不然,谢某封少师的那一日,娘娘已身首异处了。” 那时他笑了一笑,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一划。 姜雪宁便觉自己浑身都被浸在冰水里。 而他含笑的神情却比当时的夜色还叫人发寒。 换言之,谢危入京后没杀她,是因为她不记得且不聪明! 如今这番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再回想起那一句意味深长的“宁二姑娘”,姜雪宁抬起了自己的手,覆在自己脖颈上时,才发现手指尖已失去了温度,在战栗! 谢危不是善类。 在上一世最后那两年里,他的名字,就像是一片巨大而浓重的阴影,笼罩在整座朝堂、整座皇城,让人连走路都要害怕得低下头。 棠儿、莲儿见她这般吓得慌了神:“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姜雪宁现在也不记得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是什么,但她重生回来反而知道得更多,且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判断自己很快可能陷入的处境。 谢危会动杀机。 几乎没了知觉的手指慢慢放下。 她眨了眨眼,声音有些恍惚:“棠儿,你回去看一看,周寅之还在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2/2 15字红包都有√ 第008章木芙蓉 这一世,姜雪宁原本没打算再与周寅之有接触。 可现在忽然撞见谢危…… 她须自保。 周寅之虽是个小人,可与小人相交的好处便在于只要有利可图,便可同道而行,各取所需。 今日她来找姜伯游,拿着一本《幼学琼林》充当账册,给屋里下人立威这档子事儿,只怕已被谢危收入眼底。即便算不上老谋深算,可怎么也跟“不聪明”三个字不沾边了。 上一世她是真的心无城府。 对京城与朝堂一无所知。 十四岁不到十五的年纪,正为自己的遭遇和命运彷徨,也不知京中等着她的陌生的父亲和母亲,将会是什么模样,还遇上天教作乱,与谢危受困于荒野,一颗心是全然的恐惧与惶然,哪里有心思去揣度一个人病中言语背后的深意? 她都听过,但真的忘了。 后来绞尽脑汁回想,也不过勉强记起“沈琅品性不堪大任”“黎民百姓是人,九五之尊也是人”这样的话。 就算如此,谢危也还对她三番试探才肯罢休;这一世虽已经过去了四年,可他在见了她今日行事之后,未必不会回头思量,怀疑她其实记得他说过的话,只是惯会装傻,蒙混过关! 午后的庭院,幽静极了。 花架上垂下来细细的枝条。 西斜的日影如赤纱一般覆在了庑廊上,台阶前。 姜雪宁吩咐了棠儿去找周寅之,自己却在廊下坐了良久,终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眼下的处境,有三种方法应对: 第一,继续硬着头皮装傻。 毕竟她先才表现归表现,立威归立威,可锅都甩给了燕临,对姜伯游也说都是燕临教她的。燕临那边她更不担心露馅儿,只怕她杀了人回头说是燕临干的,燕临都会认下来。 且如果勇毅侯府不出事,燕临也能庇护她。 问题是,谢危会不会信? 第二,学一回尤芳吟,投靠谢危。 这位披着圣人皮的魔鬼可是她上一世的大赢家,且除了萧氏一族、皇族和天教起义的乱党之外,他并不嗜杀。 但问题也有。 燕临有勇毅侯府,兵权在握;尤芳吟商行天下,富甲一方。 她呢? 她有什么本事和筹码,能让谢危看中,接受她的投诚? 第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和谢危对着干。 她知道他身上最大的秘密,甚至知道他最终的图谋,甚至知道朝堂上的一些动向,拥有着重生赋予先知先觉的优势,在往后很多事情上可以占得先机。 可问题是—— 现在谢危已是一朝帝师,她还只是个闺阁姑娘,地位与权势悬殊,只怕还没开始跟人家作对就被弄死了。且谢危的智谋是活的,她所知的前世之事却是死的,又怎知一定能斗得过? 尤芳吟常说“条条大路通京城”,可现在姜雪宁前看后看,条条路都是窄小的死路! 当然,其实还有第四个办法。 谢危再厉害也是一个男人,她上一世能用女人的手段哄得男人们团团转,这一世自然也可以尝试着去哄一哄这位智计卓绝的帝师。 若谢危能成为她裙下之臣…… 只是这想法才刚一冒出来,她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立刻将其按了下去,对自己道:“不,万不能有这般可怕的想法……” 谢危跟沈玠,跟燕临,跟周寅之,甚至跟张遮…… 是不一样的。 姜雪宁不会忘记,她上一世觉着自己走投无路时,就动过这样的念头:夜里换上了一身鹅黄的宫装,妆得明丽动人,端了御膳房一盅熬好的汤去到西暖阁。然而谢危抬眸注视她,见着她衣着与妆容,眸光深暗,眉尾几不可察地一扬,便已将她看穿,淡淡对她一笑:“娘娘自重。” 那晚她又羞又愧,简直落荒而逃。 现如今只要一想起当时的场面,姜雪宁都还有一种挖个坑把自己给埋掉的冲动,怎可能还要作死去经历第二次? 在谢危这等人面前,那是自取其辱! 所以,以她眼下的情况看,最好最可行的方法是第一种和第二种。至于第三种,姜雪宁已直接把它跟死路划在了一起,不被逼到鱼死网破的绝境,她绝不想与谢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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