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到医馆苑门口的时候,力宝又转身朝着宝园咧嘴笑了笑,挥手道别的动作也更大了些。 喻宝园心里微暖…… 穿越之前,宝园就是X-大学前教育毕业的硕士,喜欢同孩子相处,也知晓如何与小孩子相处;穿越之后,这青石镇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喜欢往她跟前凑。 家中有事的,也会主动把孩子往她这处送,请她代为照顾片刻。 久而久之,她也成了青石镇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所以,家中虽然只有她和祖母两人,但从来都很热闹,不缺笑声。 街坊邻里对她们祖孙两人一直多照顾。青石镇的日子虽然简单,却平静,又充满温馨…… 今日就是镇子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可对喻宝园来说,不寻常的是,祖母的眼睛能不能看见,陶大夫今日就会有结论,所以,同力宝在一处的时候,喻宝园心中其实也是紧张的。 等力宝离开,天色渐暗,杂役开始在医馆苑中掌灯。医馆中的病人也陆续就诊后,宝园同祖母的位置也一点点往前。 终于,婉珺上前,“老太太,久等了。这几日酷暑,染风热病的人多,全都挤到今日来了。” 宝园扶祖母起身,老太太笑道,“不碍事,谁都有棘手的时候,我这病也不急。” 婉珺看向宝园,宝园比老太太还要忐忑些,却打趣道,“不碍事,我都吃了你们家好几个大橘子了。” 婉珺忍俊,“橘子管够。” 宝园这才笑开。 “陶大夫,庄老太太来了。”婉珺撩起帘栊。 宝园扶祖母在躺椅上坐下。 陶大夫的年纪在四十上下,一身青衫,留了小撮胡须,有杏林风范,亦温和儒雅。 “老太太,这一段时日感觉如何?”陶大夫正好在盆中净完手,一面用手帕擦干手,一面朝庄老太太问起。 病人开始见大夫的时候,情绪大都紧张。大夫多闲聊几句,病人也能多放松些。 庄老太太笑道,“好多了,再没犯过头疾了。” “那就好,那我帮您看看眼睛。”陶大夫上前,“您躺好别动,时间会长一些。” “祖母,我在外面等。” 祖母的眼睛需要复诊的时间很长,也需要扎针,需要绝对安静。 婉珺留下替陶大夫打下手,宝园就在屋外远远候着,不出声打扰。 祖母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想治好祖母的眼睛。 …… “老太太,回去之后,让宝园将两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一次,每日晨间服用。”陶大夫叮嘱庄老太太一声。 “多谢了,陶大夫。” 走医馆门口,宝园脚下迟疑,还是朝祖母道,“祖母,方才陶大夫给的药忘拿了,我去取。” 庄老太太颔首。 “婉珺,你替我照看下祖母。” 婉珺会意。 宝园的药包就在手中,她折回,是去找陶大夫的。 方才祖母在,宝园不便问起,眼下才寻陶大夫问起,“陶大夫,祖母的眼睛能治好吗?” 陶大夫如实道,“宝园,我替老太太治疗眼疾一年有余了,从老太太的病症反应来看是有机会治好的,但我的医术有限。我师兄前不久刚好来了蓝城,他医术高明,曾治好过不少这样的病症。你若是能带老太太去,治好的机会要比在我这里大很多。我若是决定去,我替你书信一封给我师兄,请他务必帮忙诊治。” 宝园感激。 陶大夫轻叹一声,还是提醒,“宝园,方才老太太私下也问过我,让我别同你说起此事。她问我是不是一定能治好,我只能告诉她,就算妙手回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治好的可能性很大。只是老太太年纪越发大了,再过些时候便没那么好治了。老太太她有自己的顾虑,青石镇到蓝城有月余路程,真要去蓝城治病,往返加上在蓝城停留的时间至少半年,甚至更长。宝园,你要想清楚,也要同老太太商议好……” 喻宝园微顿,然后微笑应道,“我知道了,多谢陶大夫,我先同祖母商议,有劳您了。” 陶大夫颔首。 看着喻宝园背影撩起帘栊,又随手将一旁的花盆扶正再出去。 陶大夫莞尔。 但随后,陶大夫又心中轻叹,小小的年纪,身上的担子便不轻。 * 等回家中,已经入夜有段时间了。 祖母看不见,行动不便,宝园侍奉祖母洗漱躺下。 “宝园。” “祖母,我在。”宝园阖上半扇窗户后折回,坐在床沿边上。 老太太眉头微微拢了拢,轻声道,“今日在医馆,陶大夫同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祖母老了,看不见这么久,也早就习惯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祖母不想你再跟着一道折腾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放在旁的人家早就成亲了。你就这么守着我一个老婆子,会将自己耽误的,我怎么对得住你爹娘?” 宝园温声,“那等祖母眼睛好了,我找户好人家嫁了,就找祖母喜欢的,祖母替我把关,祖母不喜欢的,再好我们都不要。” 老太太奈何,“你这丫头!” 宝园又笑,“所以,祖母要快些好,不然,我年纪可真不小了……” 老太太知晓绕不过她,只能叹气,“蓝城路远,你一个小姑娘家,还带着一个看不见的老婆子,人生地不熟,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宝园坐直了,“祖母,你家小姑娘可厉害了!” 老太太摇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老太太心疼她,“陶大夫也说了,不一定能治好……” 她是怕白忙活一场。 “如果不能治好,就当同祖母去蓝城游玩了一趟。从小到大一直都在青石镇,听说蓝城临水,还有很多游船,我同祖母去乌篷船上吹吹河风,听听小曲,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许是宝园提起的场景让人憧憬,老太太些许动容。 宝园握住她的手,“祖母,我想你看见我,你孙女可好看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虽然知晓她是特意胡诌的,但老太太还是笑了,早前心中的阴霾尽扫。 宝园温声道,“祖母,我们试试吧。” 老太太眸间温润。 宝园沉声,“我想试试……” * 宝园一直在屋中守着,直到耳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是祖母睡熟了,宝园才起身,重新牵了牵薄被,替祖母掖好被角。 等收拾妥当后,才又回了屋中,从屋中抱了一摞书册,轻声阖上苑门,往西街去。 今日迟了,好在西街离家中不远。 一路上,夜色渐沉,路上的檐灯将青石板路映得很好看。她沿着檐灯一路小跑,心中想着蓝城的事,不多时就到了清风书局前。 “温叔,今日有事,来迟了。”宝园歉意。 清风书局是青石镇上唯一一间书局,宝园口中的温叔,就是清风书局的掌柜。 温掌柜见她额间细汗,脸色微微泛着红晕,还喘着气,应当一路跑过来的。 “ 铱驊 去医馆了?”温掌柜知晓老太太在治眼疾。 宝园颔首,“是,今日人多,等了好些时候。” “无妨,我这也正好有事,刚忙完。”温掌柜放下手中的账册和算盘,“册子带来了吗?” 宝园赶紧点头,“带了。” 案几前,宝园捧着水喝。 温掌柜大致翻着她带来的册子。 书局平日里除了做书籍买卖的生意之外,还会接一些书册誊抄的活计。 家境稍好些的人家,家中的贵重典册和藏书大多是收起来的,放在书斋里翻阅的书册大都是些字迹清晰的誊抄本。 宝园的字,娟秀干净,抄写整齐,很少有马虎的时候。温掌柜时常会让她帮忙誊抄些书册,挣些营生的贴补。 眼下这一摞都是。 温掌柜看着,宝园适时寻机会问起,“对了,温叔,近来书局这处可还有抄书的活计可以做?” 温掌柜抬眸看她,眸间微讶,“才抄了这么厚一摞,不歇上几日,不怕手疼?” 温掌柜说完笑了笑,继续低头翻着册子,也道,“你可是我这里的金子招牌,手得将息着。” 宝园的誊抄,他向来放心。 一丝不苟,也严谨认真。 不说青石镇这样的小地方,就是放在别处,都有可取之处。 宝园知晓温叔好意,“温叔,其实不瞒您说,我是想带祖母去一趟蓝城医治眼睛。手中是有些积蓄,但怕在那边时日长,不够用度,就想多攒些银子傍身。如果这段时日书局有誊抄的活计,我可以多做些。温叔您放心,我这处不会马虎的。” 温掌柜倒是意外,“蓝城?哟,这不近呐,就这么过去,人生地不熟吧。” 宝园知晓他的顾虑,“陶大夫看过祖母的眼睛,怕耽搁久了,更不好治,那边的大夫同陶大夫熟悉,陶大夫会替我先书信,我想带祖母去试试。” 温掌柜一面思量,一面颔首。 稍许,真想起什么,又问道,“是蓝城吗?” “嗯。” 温掌柜赶紧从案几上的一摞书册中取出一枚信封递给她,“蓝城,金穗书局。” 宝园接过。 温掌柜又道,“月中时,我曾让你誊抄过一批书册。原主讲究,错字,漏字不能有,整本册子当中任何字迹不工整之处都不能有。你的字工整,抄写又认真,当时那批册子我就是让你誊抄的。刚巧,那就是送去蓝城金穗书局的。这是刚刚才收到的书信,也是金穗书局要的册子。你去蓝城,如实说早前的书册都是你誊抄的,那边的掌柜会安排活计给你。” 喻宝园愣住,“温叔,这,这怎么好?” 这等于是抛开了温叔这处。 温掌柜轻叹,“你一人带着祖母去蓝城不容易,去到那边也不是几日的功夫,总要有营生的。谁都有难处的时候,能帮些算些。你先安心去,我给你去封书信。” 喻宝园再次感激,“多谢了,温叔。” * 时间退回到月初。 蓝城,陆府书房内。 沈夫人翻着手中的书册,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趟来蓝城,原本就是借住在陆府的。 陆家同将军府是姻亲,她来蓝城,陆衍就将蓝城的别苑借给她小住。 陆家是世代书香门第,别苑里都是陆家的藏书。 这群祖宗,竟然将人家书斋中的书当画本,画得面目全非! 就算这些都是誊抄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同陆衍交待…… 沈夫人看着面前‘老老实实’站好的三个祖宗,恼火问道,“谁画的?” 三根手指分别指向三个人! 第003章 第003章 陆衍 第003章陆衍 指得都不是自己! 沈夫人的脸色越发挂不住。 三个祖宗也明显嗅出了不对的意味,不由眨了眨眼睛,相互观察,迟疑伸手,然后重新默契得指向除自己和方才以外的另一个人! 所以,仍旧是三根手指分别指向三个人! 沈夫人脸都绿了…… 三个小祖宗见到相互指认的一幕,分明都眼前一亮,早前生出的害怕好像忽然丢到了九霄云外,顿时咯咯笑起来,全然忘了沈夫人的一张脸已经是濒临崩塌的前兆! “好玩吗?”沈夫人想不恼都不行。 祖宗们纷纷回过神来,赶紧将手指收起来。 有双手背在身后的,有把方才的手指放进嘴巴里吃的,还有挠头的,全都一幅懂事听话,且委曲的模样,可怜巴巴得看向沈夫人。 一个个,都生得极其好看,粉雕玉琢,眼中似藏了夜空星辰一般清澈而明亮,任何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心疼,沦陷,宝宝好可怜…… 但沈夫人不! 沈夫人早就已经身经百战,太熟悉这几个祖宗的套路,无论是祖宗们出神入化的演技,还是无师自通的撒娇技能,她都有丰富的经验——绝对不能被他们的外表蒙骗,半点都不能心软! 戏精! 果真,当沈夫人顺手抄起一侧的鸡毛掸子时,三个祖宗顿时瞪圆了眼,收起方才可怜巴巴的模样,身子向后倾斜,屏住呼吸。 等沈夫人临到跟前,三个祖宗忽然切换三只尖叫小鸡,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开,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跑开。 沈夫人追都不知道应该追那个! 就片刻功夫,听声音,三个家伙都已经跑远,而且似玩了什么开心得不得了的游戏一般,哈哈哈哈! 沈夫人只觉得整个头都是晕的! 而后又反应过来,每每气头上,她总是会忽略一个事实。 她是有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 但祖宗们也有! 而且,只会比她更丰富,更不知疲倦,也有更用不完的精力! 还是团队作战! 沈夫人一脸恼火得扔了手中的鸡毛掸子,拿这群祖宗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谁叫边关告急,将军连夜出征,这几个祖宗在家中就开始无法无天,家里连个能收拾他们的人都没有! 思及此处,沈夫人又顿了顿。 人间清醒得想了想,将军在,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 哈哈哈哈,这才像我女儿! 沈夫人但凡想起来一次就头疼一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样学样。 沈夫人再低头一看地上横七竖八的书册,还有摊开的书页上有画了乌龟的,有画了包子的,还有画太阳的,沈夫人的头疼就更加好不了了…… 沈夫人扶额,“余妈,让人去找一样的书买回来,买不回来的,赶紧让人去书局找人誊抄一遍。陆衍讲究,错字,漏字不能有,整本册子当中,任何字迹不工整之处都不要有。总归,越快越好,多少银子都行。” 余妈连忙应声,“老奴这就去,夫人别动气。” 她能不动吗! 沈夫人目光落在书案上的黄历上,七月初九。 七月末八月初,陆衍就要回蓝城一趟,届时可怎么给人家交待呀…… 沈夫人轻捏眉心,稍微舒缓下情绪,然后才又伸手轻轻抚了抚隆起腹间。 虽然她也盼着孩子到来,但再来一个,恐怕连屋顶都要掀翻了! 月份渐渐大了,她真是越发没精力管这几个祖宗了…… 眼下,只希望陆衍晚几日回蓝城。 让她有时间收拾这些烂摊子。 沈夫人头大。 * 夜色微澜,官道上,十几骑护卫着一辆灰褐色的黄木马车自南向北驶离南元镇。 马蹄踏过之处,车轮碾起扬尘。 是在夜色中疾驰。 车窗帘栊垂下,帘栊里亮着微光,隐约映出一道身影。 前方探路的侍卫折返,朝着马车方向迂回,“世子,前方是曲城。” 车窗上的帘幕很快被撩起,露-出一截修长的指尖,骨节分明,清雅有力。目光朝窗外看去,漆黑夜色中,除却马车近处的侍卫手持的火把,就是稍远处城郭中亮着的灯火,一远一近映在眸子里,映出眸间一抹深邃幽兰,陆衍淡声,“好。” 侍卫应是。 帘幕放下,陆衍重新拾起案几上的那枚长命锁。 银质的,颜色有些暗沉了。 年头久了…… 银质的材质内镶嵌了一枚玉石,玉质上等,并非凡物。 陆衍看着手中这枚长命锁,灯盏的光晕映在他侧颊,剪影一道精致的轮廓,目光却在光晕里渐渐黯淡。 殪崋 离京前,傅叔同他说起过,长命锁上刻的‘福禄寿’三个字,是老爷子亲自题的,特意让人打在长命锁上,当时是欢欢喜喜送去给老爷子即将出生的外孙或外孙女的。 西秦国中的习俗,孩子出生,长辈会送长命锁。 长命锁为银质,家境好一些的人家会在银锁里再藏一枚玉石。 他手中这枚长命锁的颜色虽然已经陈旧了,但锁内藏玉的质地却是上乘的。如果他没看错,应当是羌亚进贡的玉石,色泽和光亮在西秦国中都不多见。 是老爷子的手笔…… 在他印象里,那年栩城地龙翻身,栩城整座城池近乎都没了。 栩城来的消息,让老爷子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原本战场上留下的那些旧疾复返,这一病就是大病,后来即便慢慢康复,身子也渐渐不如早前。 但月前,有人寻到了这枚长命锁。 本该埋在地下,不会再出现的长命锁…… ——(傅凌云)当时栩城地龙翻身,整座城池都没了,这枚长命锁应该一并埋在地下,不应该会再出现。如果出现,只会有两种可能。其一,当时佩戴这枚长命锁的人安稳,但如果人是安稳的,为什么这十余年来都没同老爷子联系过?其二,大人没了,但孩子侥幸被人救了下来,而救下公子或小姐的人,并不知晓身份,但长命锁是一直带在身上的,如此,长命锁才留了下来。后来被人拿去当铺当了,才辗转回到这里。 ——(陆衍)傅叔,此事告诉外祖父了吗? ——(傅凌云)老爷子这些年一直大病缠身,也是这几年身子骨才见好些,眼下旧疾复发,太医让老爷子来镜湖别苑疗养。失而复得固然好,但南元镇是不是真有要找的人还是未知数。贸然让老爷子得了希冀,最后再落空,只怕会更糟……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先来告诉的世子一声,让世子拿主意。 ——(陆衍)我去趟南元镇,在我回来之前,此事先暂时不要对老爷子提起。在我从南元镇回来之前,都同外祖父说,马上是天子生辰,我回蓝城祖宅一趟,取些字画与孤本给天子贺寿,也正好去蓝城拜祭祖父祖母。 …… 车轮碾过石子,帘栊内的灯火微微晃了晃。 灯盏的光晕下,陆衍慢慢收起思绪,长命锁握在手中看了又看。 他是循着线索去找过南元镇了。 确实对的上。 早前随养父和家中老人一道躲过了栩城地龙,侥幸逃生,而后到了这里,年龄,时间,来历,这些关于长命锁的线索都一一匹配。 只是十年前的一场疫病,家中一道没了。 这枚长命锁,就是疫病时被抵给当时的当铺换治病药钱的…… 十年后,这枚长命锁辗转到了傅叔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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