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立足之地。 外头叩门三声,晁清道:“进来吧。” 他都不必回头看,就知道是谁,目光依旧停留在矗立的宫楼上,淡淡道:“我刚才听他们说,你已升任都察院监察御史了?” 苏晋轻轻“嗯”了一声。 晁清道:“做御史有甚么好,这朝廷是甚么样,你我一起经历这么多,还没看透吗? “圣上纵然励精图治,却也独断专行,嗜杀屠戮,臣子尸位素餐,精于钻营,谁曾真正为万民着想?虽有几个清明治世的,也不得不受时局影响,迂回以求如愿,违心以求有所得。” 晁清静了半刻,轻声道:“时雨,这些日子,我在医牢里已想得很明白,若我能活着出来,便离开这个是非地。” 苏晋没有答话。 晁清续道:“去蜀中,那里山险地险,宛如世外,就像从前在松山县一般。现在想想你我在松山县的日子,纵也有不平不忿,却也是好时光。 “你在县衙做小吏,我在街头卖字画。春时赏花,冬来踏雪,累了乏了,我去找你,一起在酒楼浅酌一杯,看看酒巷闹市,平凡人家。” 苏晋垂眸道:“如此便能置身事外,对身边疾苦爱莫能助,只能视而不见吗?你我当年苦读,不正是立志一世清明?” 晁清道:“若是我一个人便罢了,左右要命一条,一生做个清廉小吏葬于他乡又何妨?但是你,你更应该走,你这样的身份,越往上走,越是岌岌可危,倘若愈陷愈深,非死不能脱身了。” 苏晋也立于凭栏处,低声道:“我没有家,你让我走,我该去哪里?” 晁清沉默半刻,忽然转头看着她:“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他道:“我现在虽不能画了,但学问还在,我可以去做教书先生,你也一样,你有诗书经纶满腹,若办私塾,凭你的才学,不知多少人抢着做你的弟子。” 晁清说着,眸色微垂,轻轻道:“自然,你若厌倦了这一世作为男子而活,你其实可以甚么都不做,可以偏安一隅成日赏花写诗,聊以度日,我……养你。” 他一顿,咬牙道:“不必顾及自己一生至今离经叛道无人肯伴你左右,我愿照顾你一生一世。” 苏晋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晁清。 片刻之后,她却淡淡笑了笑,转头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楼,似在想甚么,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不必了,我要留在这里。” 晁清看她这副样子,愣了愣,蓦地苦笑了一下道:“时雨,你心中有牵挂的人了。” 苏晋垂下眼帘,半晌才道:“我心中一直有牵挂的人,元喆,皋言,还有云笙你。” 晁清摇头道:“不,这不一样。时雨,我与你一路苦熬生死,深知你是一个果决的人,你做任何决定,从不会犹豫不决。你若定下心要留下做这名御史,你一刻也不会迟疑。可是方才,你迟疑了。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所以你迟疑,并非因为你立志不坚,而是因为你心中除了这志向外,更有了别的牵挂。” 晁清看向远处的宫楼,轻轻问:“时雨,这深宫之中,已有了让你牵挂之人吗?” 苏晋默了默:“我不知道。” 外头的都察院小吏敲门道:“苏大人,赵大人已到了,正在客栈楼下等晁公子。赵大人还说,皇上升任大人为监察御史的旨意今日便会下来,还请大人早些回京师衙门候旨,晁公子这头,他自会照拂。” 苏晋道:“知道了。” 晁清看着她,别过脸,兀自笑了一下道:“我真羡慕他啊,也不知此人何德何能,竟能得你顾盼。” 苏晋静了许久才说:“云笙,我这条路注定艰险,因此,便是有了不该有的牵挂,也只有埋于心底,不敢示人,所以我不能去想太多。” 晁清点了点头道:“你我往后要天各一方了,有些话,我今日跟你说了,心中畅快。 “我会去蜀中,在那里修书著学,等日后,有一天你累了乏了,就来蜀中。这世间急风密雨,你漂泊无依,权当我这个做兄长的,能为你撑起一角屋檐。” 晁清说完这话,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 然后他忽然转身走向屋门:“就这样罢,我改日离京,你不必再来送。” 苏晋愣了愣,唤了一声:“云笙。” 晁清在门槛处顿住脚,微侧过脸,却没有看她:“苏时雨,你已知我对你并非只有知己之情,现在又叫住我做甚么,平添苦恼?你我相交数年,如今人各有志,日后不必在为我奔波,切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说着,抬起左手推门,却在指尖触到门扉的一刹那又缩回。 这扇门仿佛一道天堑,从今以后,要将他与苏晋隔于世间两端。 他垂下眸子,忽然低声道:“时雨,你从小被谢相当作男儿养大,不该是这样束心缚情的,我知你性情里有挥斥方遒的不羁,有信马由缰的潇洒,我也知你眼下陷于这困局中,尚无法过得酣畅淋漓。但我仍愿日后有朝一日,你能凭你所能,拨云见日,你能爱你所爱,恨你所恨,不必再苛求自己,拘着自己,愿你这一生无愧于心,愿你所有的心愿都能实现。如此我在远乡,也会心安。” 晁清说完这话,毅然推门,迈步而出。 苏晋一时顿在原地,心中惘然如茫茫雨,半晌,才出门而去,下得楼梯,站在梯阁处,看到赵衍正命小吏将晁清请上马车。 赵衍甚是和气,道:“晁公子,等下你想到甚么便与本官说,都察院的录事自会记录。” 晁清站在一片明晖交织的光影里,默了默才说:“赵大人,我没了右手后,在医牢里已练会了用左手写字,虽写不好写得慢,但日后总要多用的,就不劳烦他人了。” 然而,赵衍审晁清的状子还未带回,都察院的暗室内,曾凭已然画押了。 虽说是暗室,其实更像牢狱,长长一条甬道,左右分了数间暗房,里头摆着各种刑具,看上去血意森森。 这暗室平日有专人把守,若非特许,连副都御史赵衍都不能进。 曾凭的左右手被铁链悬在刑架,右脚五指已没了,左脚被钉在木板上,他身上有无数道鞭痕,囚袍已看不出衣衫的样子,说是褴褛布巾还更确切些。 曾凭双目森森地注视着眼前立着的人:“该画的押我已画了,要杀便杀!” 柳朝明听了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你就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你?” 曾凭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你想怎么样?” 柳朝明慢吞吞道:“曾友谅无子,把你当他的亲生儿子,凡事不会瞒着你。所以吏部与七王的事,本官要你一桩一件全部吐出来。” 曾凭喉结上下一动,眸子里浮上骇然之色:“你、你知道这些有甚么用?就不怕知道太多,惹来杀身之祸吗?” 柳朝明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抬起眼盯着曾凭:“对别人来说,或许会惹来杀身之祸,但对本官来说,这正是立身之道。” 他的眼就像一口无情古井,越往里看,越是深不见底。 曾凭惶恐道:“你要我说甚么?” 柳朝明望着他一身血淋淋鞭伤,一时似笑非笑:“这就多了,譬如刑部的陆裕为为何会投诚你们?到底是沈青樾一手培养的人,该不只是因为两个侍妾这么简单吧?又譬如,被十三殿下送出宫的两个侍卫,该被你们的人捕去了吧?是捉了一个还是两个,是活的还是死的?更譬如,朱觅萧愚蠢不堪,十殿下和九殿下却唯他马首是鞍,本官可不信只是因为他母妃是皇贵妃,说吧,十殿下和九殿下,哪个是你们的人?” 曾凭听了这话,忽然瞪大眼道:“不对,你究竟是谁的人?” 柳朝明平静地看着他。 曾凭暗自想了想,半是猜测半是笃定道:“或许,你谁的人都不是,因为在这宫中,还没有人能收复你,朱悯达也不行,但是,你一定跟夺储之争脱不开干系,一定跟某位殿下——” 他话未说完,忽然被柳朝明蓦然便冷的眸子慑住。 柳朝明淡漠道:“不交代是吗?” 他的语气没有温度,曾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可怖。 正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钱三儿的声音:“柳大人,宫中擢升苏晋为监察御史的旨意下来了。” 柳朝明听了这话,扫曾凭一眼,吩咐一旁的狱卒头子道:“除了舌头好好留着,别的甚么,能刮能折的,不必留情。” 狱卒头子应了声是。 柳朝明刚拂身要走,岂料那狱卒头子又说:“柳大人,他一直瞪着你。” 柳朝明理了理袖口,若无其事道:“哦,那就剜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晁清祝福苏苏的那段话,也是之哥对看文的小天使的祝福。 关于晁清,明天还有一小段,今天没法把他的情节写完了,明天的一章……嗯,争取写甜一点,不过甜度比较有限,大家最好能养成从每天的字里行间去努力找糖吃的习惯。 第40章 四十章 来宣旨的是奉天殿内侍总管吴敞。 扬子江夏汛, 旨意除了擢升苏晋为正七品监察御史外, 还命她去湖广道监察巡按, 后日卯时便走。 柳朝明接过圣旨,没说甚么。 钱三儿看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代问道:“后日卯时就走,这么急?” 吴敞道:“回柳大人, 回钱大人,这监察御史一上任便能去地方巡按的, 可谓少之又少, 您知道皇上派了谁去京师衙门宣旨吗?中书舍人亲自去的, 这正说明皇上极看重这位新上任的苏御史, 杂家可给都察院道喜了。” 言罢,对二人拜过,退了出去。 柳朝明握着圣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刚唤了一声:“钱三儿。”就看到赵衍从外头回来。 赵衍将晁清的诉状递给柳朝明, 斟了盏茶一口饮尽,才道:“成了,我紧赶慢赶着回宫,就怕耽误事。” 钱三儿好奇道:“耽误甚么事儿?” 赵衍大约渴得厉害, 又斟了盏茶, 端着茶杯道:“这不怕曾凭咬死不画押, 曾友谅来找麻烦么?” 钱三儿顿了顿,退到旁边去了。 柳朝明看了眼诉状, 上头的字迹歪歪斜斜,不由蹙眉:“他用左手写的?” 赵衍点头道:“可不是,一身傲骨,性情倒是与苏时雨挺像。”说着,又凑近看了眼状子,道:“你说照他这种脾气,没了右手不如一死了之,可你知道他为何非要活下来么?” 柳朝明抬眼问:“为何?” 赵衍又想起方才审晁清时的样子。 夏光明明晃晃,洒在他清癯的眉目间,他看望着窗外,清清淡淡地道:“赵大人,我不是没想过死,可我当时在寻月楼的隔间,听出那个筹划仕子闹事案的人是吏部曾凭。我有一个故友,当年险些被他害死,我纵然一介布衣,也有报仇雪恨之心。为了她,纵使日后不能再画,我也要活下去。” 赵衍叹了一声:“他说,苏时雨是他的生死之交,画艺固然比他的命重要,可他与苏时雨的情义比他的画艺更重。” 柳朝明负手走到窗前,问:“他如何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赵衍道:“他看到了曾凭给陆裕为送的两个小妾的模样,我着画师照着他说的画了,拿去比对,确实一般无二。”说着,又叹一声,“要是早一些找到晁云笙便好了,证实先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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