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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声说道:“海兽异动!” 徐子青应声朝外看去,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一片湍流急旋之处,黑压压的海兽头颅自大小水涡中冒了出来,成群结队,很是密集。 仅这般粗略扫了一眼,那庞然大躯怕不有数百头,而以其威压来看,竟全都是妖兽,且修为不止一阶,更有许多二阶妖兽,作为领头者,悍然雄踞于前方洋面之下! 徐子青自个有了炼气七层的修为,也不算弱了,可归根到底也只抵得上二阶妖兽的实力罢了。若只有一两头,他或者无碍,但此处分明是远远不止,便是他性子豁达,也不免生出一丝戒惧之意来。 以他这些年来所见闻,还从不曾遇得如此情景……若非徐子青于生死关头徘徊过几次,恐怕也要和许多修士一般绝望了。 章九开口便道:“好家伙!这海底蛟族、鲨族、蟒族、鲸族、鱼龙族竟都出现了叛徒!” 徐子青听得,侧头看他:“章兄?” 章九双目炯炯:“我走过一些地方,也听说许多海兽之事。海中有无数族群,分归深海霸主麾下。不过许多族群虽为一族,却未必归顺同一个霸主,分支之间,另有不同。” 徐子青点了点头:“当是如此。” 章九修为虽低,也着实吃了苦头,此时却也不畏惧般,以手指了指那一群妖兽方向:“徐兄弟,你看。” 徐子青便看过去。 那章九又道:“若当真是归了不同霸主的海兽分支,若要出动,定是分作小队,兵士头领井然有序。可你观这些海兽,各自颜色斑驳,便是我认得的那赤魔蟒、火首蟒、铜睛蟒,血炎鲨、巨神鲨、钢岩鲨……这几种虽同为蟒类、鲨类,却都不是同一分支。如今它们这般一起窜了出来,足以见得。” 徐子青一想,也是如此。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难不成……” 章九爽快点头:“我也是这么猜着。既然雷火派想吃下这通海之道,必要有因。这些个海兽当就是要来阻了这一次……”他一顿,“想必日后定不止这一次。伤亡愈多,九星海门的脸面便被打得愈狠。果真是好算计啊!” 徐子青闻言,不禁暗叹。便是已然踏入仙途,到底还是不能放下贪欲之心。这些个势力博弈夺利起来,又不知要死伤多少旁的修士了。 正想时,灵船被撞得更加厉害,这一件灵器虽不会因此毁损,可那原本坚固的护罩却未必能撑得下去,更何况,灵船能否驾驭、护罩能否坚持,归根到底,也与那些操纵的九星海门弟子有关。 徐子青担忧得不错,这些妖兽打得就是这一个主意。护罩不断被撞击,原本就不堪重负,偏生因冲撞过于猛烈,使那些弟子渐渐都无法站稳。 操纵灵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不仅得顺畅释出足够的灵力,还得准确打出无数法诀。但这般立足不稳,又要他们如何能做到? 九星海门弟子到底也是熟手,比起旁的东倒西歪的修士们可强了许多。尽管灵船摇摆颠簸,他们却仍能将脚底牢牢踏住船板,既不能每个都出得力气,却能两个扶住一个,使那被护起来的稳当之人掌舵。 因每逢出海,弟子都要日夜轮班,故而来得门人不少,这般应对起来,虽略显窘迫,倒也撑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只听“轰轰轰”连声巨响,巨大的浪花溅起,群兽也越发激动起来。好些鲸族潜入海底,竟以庞然之躯从下方向上顶撞,尤其厉害! 这还不止,忽然间又有怪声。 “嗤嗤嗤——” 徐子青只觉眼前一暗,原来有一团惨绿的汁水成片浇来,正打在他们这方的护罩上,霎时遮掩了不少视线,而灵船护罩也被这汁水腐蚀,冒起了漆黑的毒烟。或者并非幻觉,这毒汁连番冲击之后,护罩上的灵光,竟似黯淡了不少…… 只听章九说道:“是剧毒!” 凡俗中的毒药自然不能伤修士半分,可妖兽之毒却是不然。若有更厉害者,不止可将修士肉身化无,甚至能伤害修士神魂、将其整个溶为血水也未可知!更莫说有些毒物毁法宝、去灵光,无所不能。 此回他们遇着的剧毒,便是擅毒妖兽毒囊里不知存了多少年,酝酿出这样的神通。再如此下去,护罩也护不得几时了。 很快不止是章、徐两人这边,其余地方的护罩也皆被喷了剧毒,惊得一众修士慌张无比,再一见那虎视眈眈的无数海兽,简直都骇得魂飞天外了! 徐子青想了一想,脚下现出两片碧叶,将他缓缓托起。不多时,他便双足离地,悬在与地面不足半尺之处。既然是灵船不稳,且不去踩着它就是。 章九似并无这等手段,徐子青此法也带不得人,只好就浮在章九左近,以便随时护持于他。 另外些修士也瞧见徐子青做法,他们先前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反应过来,都是恍然大悟,纷纷效仿。不过御风术不能持久,因此极快的,灵船上就闪烁起无数缤纷彩光来! 这一刻,但只要身具法器者,不论平日里护得如何紧密,都将其放了出来,只为争夺那一线生机—— 36 饶是九星海门众子弟已然竭尽全力,到底寡不敌众,加之灵船颠乱、船客皆怨声载道,更是影响心神,使他们神气渐渐衰丧,气势也越发颓败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毒液连续不提地喷吐出来,护罩到底是不堪重负,“啪啪”两声顿时炸裂开来! “糟了!”徐子青顾不得其他,抓住章九手臂,又使一个御风术出来,极快地向后撤去,人也急速飞高了数丈。 果不其然,他才刚退后丈许,就有一道极高的浪头汹涌扑来,连连将好几个飞得低的修士卷入浪涛之中。而这浪涛里更藏着好几头凶猛的妖鲨,趁此机会立时咬住修士身躯,将他们活活拖进了海中…… 好恶兽!只见那些个一阶二阶的蛟蟒之类并不甘心,甩动长尾直入半空,有数丈高!猝不及防的、骇破了胆子的,尽皆都被众蛟蟒缠了腰,猛然给吞入巨口! 徐子青运起灵力,层层拔高,他此时可不敢有丝毫轻慢,不然一不小心,就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灵船已翻,海中霎时一片血腥。 众海兽齐齐翻涌上来,将那些堕海的修士或咬成两截,或直吞入腹,又或是彼此拉扯,将其分尸……林林总总,撕咬吞吃,化作一片红海。真真是骇人至极! 一时之间哀声惨嚎一片,那些九星海门的子弟踩着一条灵舟,半空而飞,却也有未及赶上者,同样被吃得干干净净。 就听一名弟子骂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海兽,敢与我九星海门作对,就不怕金睛海王大人问罪吗!” 又有人喝道:“你等犯上作乱,被海王大人发现,定要刨出尔等妖丹,将你们抽筋扒皮、千刀万剐而死!” 那些海兽却是毫不理会,各个亮出利齿,是大快朵颐。 有一沙哑声线突然响起:“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 听得此言,尚存活的修士都不由看去,就见一条三首蛟盎然出水,身长十丈,头大如车,三颗蛟首分三处方向张望,那三张兽脸上,竟齐齐都是狰狞笑容。极通人性。 显然这话便是从它口中说出,然而众修士则齐齐变了面色。 一名九星海门弟子脸上惨白,惶然道:“三阶——” “竟然是三阶妖兽!” “它是三阶妖兽,黑背三首蛟!” 众所周知,但凡是兽类之属,无论妖兽灵兽,喉咙里都有一块横骨,横骨不化,便不能人语。然而若要炼化横骨,所需妖元庞大,至少也要有三阶的修为,方能达成。这三首蛟人语不算顺畅,想是刚炼化不久,可它的修为却是毋庸置疑。 便是海中霸主也不过四阶而已,三阶海兽着实也算一尊强者了!在场诸位修士连那众多的一阶二阶海兽都对付不了,何谈三阶海兽! 如今众修士已然满是绝望,徐子青以眼观之,心中盘算不定。 他此时虽离得远些,可毕竟是因着那海兽并非针对于他,才能保命。若是待会修士死得绝了,他恐怕也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徐子青暗暗运转丹田灵力,以意识沉入其中,接触那一点嗜血妖藤种子。转瞬间,妖藤生出芽来,渐成藤蔓,自经络而上,直抵在掌心之内。只消徐子青心念一动,它便要生发而出,嗜血食肉! 徐子青此时也在心中考量,他身处海上,灵力并非无尽。固然这般立在空中暂能自保,可若是灵力耗尽了,后果不堪设想。他自然也想着趁此机会先往上禹洲方向逃去,只是这一块海域众海兽因吞食旁的修士而无暇顾他,可再远些还有数十数百头凶猛妖兽,他一旦飞了过去,岂不是正送入它们眼里? 左思右想,都是不妥当。一时之间,他竟觉得只有拼死一途了 。 章九见徐子青沉默不语,便开口道:“徐兄弟,将章某松开罢。你已然尽力,快些逃了说不得还能保住这条性命,不然你我便皆要葬身于此。” 徐子青却摇头:“你请我喝了那许多好酒,只为了这个,我也不能弃你而去。” 他说得轻巧,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他们相识不深,可徐子青与章九颇为投缘,就将他认作了朋友。如今双双遭此磨难,他若是弃友而逃,岂不是禽兽不如! 章九说过一遍,也不再劝,只道:“也罢,徐兄弟且撑着,若当真熬不过了,你我一同下去杀它两个,也算够本了!” 徐子青听他说得豪气,也不小瞧他,只笑道:“正该如此。” 两人说定,再观战时胸中反而生出几分热血来。 那些个九星海门的弟子在空中连放了烟火,轰然震响,一幅巨大的九星连珠图闪烁于空中,既是示警,也是求救。 此法虽未必有用,可到底也将这些个海兽唬了一唬。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那些烟火过后,百里开外有浪潮如排山倒海,掀起了巨浪滚滚。海浪足涌起数百丈之高,直若耸天极峰,铺天盖地,遮云蔽日。 浪中传来另声叱骂:“金睛海王有令,捉拿于此方海域作乱诸兽,若有抵抗,杀之无赦!” 随后便有无数巨鸣声起,悠远绵长,震破耳鼓。 众海兽密密麻麻,于浪头中探头摆尾,几近威武狂霸。 与方才那些个杂军不同,这些海兽队列齐整,放出声来如鸣金击鼓,有刀兵杀伐之气。众凶鲨、猛蛟、狂蟒、巨鲸、恶蟹等海兽结成洪流,声嚣气壮,震天撼海,势不可挡! 众海兽一涌而上,与先前那些个叛兽裹在一处。便是开了灵智的妖兽,到底也并未成人,自然更喜好肢体肉搏,利爪、獠牙、巨口、钢尾、肉触,但能使得,尽皆使来。撕扯啃咬,血肉横飞,这整片海域顿时化作修罗战场,道道血气与海水混在一处,化作重重血雾,四处弥散,是腥气扑鼻。 前头那些个叛兽也是悍勇扑杀,到底数量少了些,而后口中发出长鸣,呼朋引伴,海底竟又生出暗流,原来也有援兵潜藏,不甘示弱,绝不罢手! 于是乎这一场兽斗是惊心动魄,那些浮在海里的修士反倒给金睛海王麾下妖兽以口衔住,甩将出去。而九星海门那一艘岌岌可危的灵舟也被晾在一边,得回了一条性命! 此番可是柳暗花明,原来这海兽叛乱已被海中霸主察觉,如今将属下群兽派遣出来,诛杀叛逆,也救一救那些个可怜的修士。 虽说九星海门与海中妖兽关系微妙,但从古至今,修士与妖兽多是彼此防备,也彼此残杀,如今修士给妖兽救了性命,固然活了下来,心中恐怕也好过不得。 徐子青却是松了口气。他对妖兽倒无甚偏见,只要妖兽并不食人,他亦不至于对其斩尽杀绝。至于为妖兽所救之事,但能活下去,这又有何妨? 章九见状,张口便道:“徐兄弟,趁此良机,我两个快些走了。” 徐子青见下方血海蔓延,固有不忍,却也是点了点头:“这就去了,章兄,可要将我抓紧。” 章九应了声,就见徐子青足下叶片焕出一片绿光,之后便疏忽飘摇远去了。 · 徐子青周身寒冷,汗毛骤然竖立,人也立时醒了过来。他才发觉自个趴在一片浅滩上,双腿还在海中,给水流冲刷,早已冻得麻木。而衣衫贴在身上,很是黏腻,更有些硌人之物附于体表,口中海水腥咸,真真是难受无比。 忽然一声鹰嗥,墨羽金翎的重华鹰。便是徐子青遭逢如此劫难,它仍是不离不弃,之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徐子青略一回想,已然记了起来。 原来他带章九以足下悬空草叶片相助,起意将余下海路横渡。不曾想才飞行不足千里,丹田里灵力已是快要耗尽。为省些气力,徐子青不得已浮得低些,可偏生途中多舛,不多时却遇上了海上异象“龙吸水”,那大风不停旋转,将两人卷了进去,之后过不得一刻,徐子青便神气耗尽,晕死过去。 不过如今既然趴在了浅滩之上,想来是无事了。徐子青还未及松口气,突然想起同行之人,当即坐起身,向四周望去。 恰在不远处的浅水里,静静浮着一个黑影,徐子青连忙疾行过去,却见那人身量矮小,并非九尺大汉。 虽心里有些失望,徐子青手下却动作不停,直将人翻转过来。这一见正面,便使他很是皱了眉。 这给泡在水里的人约莫才五尺长,衣衫破烂,背部有鞭痕,胸前、肩头都有刀伤,皮肉翻白,可说是惨不忍睹。 可令徐子青不悦的却不止如此,而是这不过是个孩童,看形貌不能超过十岁,却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将他伤到如此地步! 男童脸色惨白,鼻翼下呼吸趋近于无,若非心口还有些微热度,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个死人。 徐子青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慌忙捏住男童手腕,送了一股精纯的乙木之气过去。木气温和,有生生不息之力,能壮人生机。木气入体,便立时便行男童全身,以徐子青操纵之力,在他体内运转足有十八个大周天,方才渐渐停了下来。 此一番动作后,又让徐子青生出怒意。 这男童五脏衰败,经脉皆伤,更中了数种毒素沉积体内。加之在海中浸泡已久,寒气入体,能至此时还不断气,乃是胸中一股不甘之意强撑,只留了一□气罢了。若非遇得徐子青,恐怕再过一时半刻,就要彻底没了性命! 徐子青以乙木之气为男童攫取生机,却不能一蹴而就。男童暗伤太多,他若将他丢下不管,也只有死路一条。徐子青自然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更何况这孩童遭此大罪,于心何忍? 他便将孩童衣裳剥去,又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长衫给他包起,才小心把人抱进了怀里。而后他极目远眺,在四周细细看过,都不曾见章九身影。想必是那大风将两人拆分异地,他不知章九究竟被卷向何方,亦只能心中祈愿其安然无恙了。不过若不遇上海兽,以修士之能,当也不会丧命罢! 叹了口气,徐子青按下心中担忧,也不再犹豫。他径直向前走去,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一处安静所在,细细给这孩童疗伤。 徐子青虽被巨浪卷走,如今体内灵力却已然自行回复过来,于是便乘御风之术,飘然前行。原本木遁乃是最快,这孩童却忍受不得,只能作罢。 于是很快行了十余里路,就见着一个不小的县镇,因与海滩接近,故而人流聚集,虽是凡俗人多些,修士却也不少。 镇中有数家客栈,多为凡俗人所用,唯有两家内设“雅居”,只接待修士。 因修士分仙道、魔道、鬼道、妖道以及众多左道特异之道,所以这两家客栈分踞县镇极南极北之处,一家接应如今最为势大的仙修之人,另一家则接待其余修士,也算互不干涉、减少纠纷之举了。 徐子青进得镇来,正是随风而落,镇中人也是见过世面,这时认出是一位修士,自然都诚惶诚恐,恭敬非常。 寻人问了路,他便直往“仙来居”而去,顾名思义,就是迎接仙修的客栈了。 这客栈修得极为清雅,犹如一处幽静的园子,内中花木丛生,却修剪得错落有致,又灵气盎然,着实使人心旷神怡。 才走进去,徐子青便见到一个俏媚女子袅娜而来,约莫是刚刚引气的修为,穿着却如同婢子,面上带着甜笑,很是可爱。 “前辈,快快请进。”那美婢眼波流转,极为动人,“不知您是要先用膳,还是,还是先去瞧一瞧雅居?” 徐子青温和笑道:“不必劳烦,我这尚有些急事,就带我去雅居罢。” 美婢眼波微扫,已见着徐子青怀中有人,立时整了整脸色,仍是柔声细语,却并不巧言与他搭话了:“那便请往这边走。”说罢便拧身而去。 徐子青心中颇有焦虑,当下也快步跟上,很快便见到前方绿茵掩映间露出一个屋角,正是个极雅致的单间儿。外头绕着一圈青碧碧的竹篱笆,显得十分清静。 美婢将人引进去,并不多话。 徐子青只挥袖让她走了,便立刻进屋,把怀里男童放在了榻上。 已然耗费不少时间,徐子青连忙握住他的脉门,探他内气。 幸甚,这孩童极是倔强,只给他一道乙木之气,他便催化了不少生机,体内百脉五脏皆有复苏之兆了。 略略放下心来,徐子青又送了两道灵力进去,只望这孩童意志坚定,能将其善用,修补己身。 做完这个,他才在一旁蒲团上坐下,一面调息,一面心下思忖起来。 徐子青两度为他延续生机,自然对其了解甚多。这孩童体内并无丝毫灵气,可见乃是一介凡俗人,而身上伤疤众多,既有经年累月而来,又有新伤,想必 曾经景况极是不好。 如今来看,这孩童定是能活了下来,可这活下来后,他却该如何将他安置? 正想时,面前忽然出现一道白影。 徐子青抬眼一看,心中欢喜:“云兄。” 云冽垂目,微微颔首,随即他却转身,看向床上之人:“龙气。” 徐子青惊了惊:“……龙气?” 云冽走到窗前,手指虚虚在那孩童额上一点,说道:“此子身具龙气,自灵窍中生发而出,直冲云天。你当设下禁制以蔽之。” 徐子青自知友人绝不会有害于他,立时先布了禁制,才说后话:“云兄,这龙气……人人都能瞧见么?” 云冽道:“你将灵力运于双目,自能看见。” 徐子青果然照做,他双目中青芒闪动,就见到那孩童眉心间蕴有一团金黄,隐隐化作一条飞龙模样,直冲上天。只是飞龙身形虚妄,并不凝实,虽摇头摆尾十分威武,却并不让人多么骇怕。 然而见到这龙气,便是徐子青素来随遇而安,也难免有些伤神了。 身具龙气者,承天命之子也。 但凡是眉心灵窍生发龙气者,皆是凡俗界中皇室之子,有龙气,示意奉天承运,便是有资格竞争皇位、成为天道于凡俗界代理之人。 而既然如此,那这男童身份便只有一个了。 他不仅是凡俗人,还是一个南人。 可既然是南人,为何却能出现在上九洲中? 这便让徐子青越发觉得棘手起来。 正在他犹疑不决时,云冽已然开口:“你若要带他行走,需封住他一身龙气。”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亮:“如何能封,云兄可以教我?” 云冽伸出一只手掌,置于徐子青面前,五指如风,其势如电,极快地掐了一个手诀,道:“封灵诀。” 徐子青将这指诀牢牢记住,私下练过几遍,才虚虚做了出来:“云兄且看。” 云冽道:“不错。” 徐子青便朝他一笑,才去男童床边,对他眉心施法。待封灵诀使出,他再回头,欲与云冽说话,却已不见友人踪迹。 他禁不住又笑了笑,云冽难得主动现身,想来便只是为教他这一手封灵诀,果真古道热肠,实是极好的一个友人。 习惯了云冽神出鬼没,徐子青也不计较他突兀消失,只将意识沉入戒中,发现云冽仍是端坐石台,便抛开此事。 徐子青细观男童,他遍体鳞伤,短日恐不能醒来,他想了一想,将禁止反倒又牢固些,再将重华留在房里照管男童,才走出门去,将门紧紧掩上。 此时他身上只剩下一块玉砖,想必是不够资费的,而且他尚有些事情要做,还得去寻这附近的修士坊市。 徐子青沿石路而行,走不多远,又见一个美婢,与方才所见者不同,却也是娉娉婷婷,婀娜动人。 那美婢笑意盈盈,迎了过来:“前辈可是有什么吩咐?” 徐子青温和一笑,问道:“这位姑娘,此地可有坊市?” 美婢见他姿容俊雅,修为又高,不由颊生双晕,莺言软语道:“前辈若不嫌弃,晚辈引您过去罢。” 徐子青不解风月,只当是这仙人居待客周到,自是应道:“便劳烦姑娘。” 美婢在前领路,出得门去,左拐就有一条小巷,内设禁制,唯修士可过,凡俗人等,皆要被幻阵所迷,见不到真正入口。 对徐子青自然无碍,他既然已到此地,便向美婢说道:“多谢姑娘引路,我自去便可。” 美婢脸上微微一白,也不敢勾缠,只强笑道:“前辈请。” 徐子青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径直就往里走。 美婢恨恨跺脚,转身而去。 徐子青这厢全然不知已是错过了一场风月,他正在心里盘算,是拿出几株灵草售卖,才能得一个好价钱。又在想要此处不知可有他所想要的物事,能替他分忧解难。 这里的坊市比之徐子青于上衢洲所见要小上一些,中间巷道横二竖二,亦不如曾见的那个坊市般规划齐整,亦无人过来引路。 不过这与徐子青没什么干系,他只在就近铺面前询问能售卖灵草的所在,那铺面主人修为远不及徐子青,自然知无不言。徐子青便立时抬步去了。 此处唯有一家“知草阁”,地方不小,内里也很干净。进去后草香淡淡隽永,而掌管这阁子的,却是个彪形大汉。 徐子青扫眼过,这大汉约莫炼气三层修为,看似凶狠,通身却无什么煞气,只面貌怕人罢了。他便上前问道:“店家可收灵草?” 大汉见他有礼数,脸皮一阵抽动,似是想要笑上一笑,不想却越发显得狰狞了:“收的,前辈请尽管拿出。” 此人倒很直爽。徐子青拿出三个叶包,将它们放置柜台之上:“就是这些了,店家估价罢。” 那大汉伸手取过,拆叶包时很是小心,的确是内行人。徐子青见状,也放心许多,便由他去做。 只听大汉口中念念有词:“上品苍焰草十五株、上品飞星草八株、上品天蝎草三株……”他念完三个叶包中物,很是讶异,“前辈竟有如此收获,真了不得!” 徐子青温和笑笑:“价值几何?” 大汉又抽了抽脸皮,也是笑意满面:“苍焰草八斤白玉一株,十五株值一百二十斤;飞星草十斤白玉一株,八株值八十斤;天蝎草最为罕见,又是上品……”他沉吟道,“晚辈只能给出二十五斤白玉一株的价位。” 徐子青听得,暗暗点头,也算恰当。 大汉见他并无意见,很是高兴,立时算了出来:“一共二百七十五斤白玉。前辈可要兑换灵珠?” 徐子青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便依店家所言。” 大汉见生意做成,将两颗灵珠并十五块五斤白玉砖奉上,便欢喜拿出玉盒,要将这些个灵草分类收好。一次能得到这许多上等品质的灵草,这等大宗的买卖可不常见。 正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女子,自身修为不过刚炼气二层,身后却跟了两名修士,都在炼气七层左右。能使唤这般修为的修士给她做一个护卫,可见其身份不低。 徐子青刚要离去,并不欲多生是非,便往旁边退了两步,他见那女子在与店家说话,想来不会留心其他,才要往阁外走。 不料却被人叫住了:“兀那野修,你过来。” 徐子青脚步一顿,回转身来:“姑娘有事?” 那女子生得美艳,气势凌人,说道:“哪个耐烦要他与我讲解,你来说!” 原来她要来这店子里淘买些灵草,却看不上那大汉面相,见之生厌。后见徐子青容貌不错,一时任性,就要他来介绍。 徐子青微微皱眉,抬眼见那店家苦着个脸,又看到两名炼气七层的修士虎视眈眈,很警惕一般,暗暗叹了口气。 他便走过去:“姑娘想听我讲解什么?” 那女子秀眉一扬:“你倒是没有脾气。” 徐子青摇了摇头,并不接话,只道:“姑娘只将淘买之物说来,我且试试。”不过些许小事,他一个男子,无需为此百般计较。既然不过是要他讲解几样灵草,速速说了离去就是。 他既然态度如此,那女子一腔怒气也渐渐消去了些:“我要些能增补灵力的,你可有什么见解?” 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道:“若是要与属性相合,金之属有金龙草,木之属有碧银根、水之属有飞霜果、火之属有丹阳草、土之属有六壬草,若不讲究属性,则有五行草、补仙草、攀古藤……皆有增补灵力的作用,不过若是炼就丹药,则效用更佳。” 听他熟练说完,女子眉目渐渐缓和,问向那大汉:“你这里有多少?” 大汉便急忙殷勤,给她详说。 徐子青见事情已完,转身欲走。 那女子见到,正要再度开口,却给身边的一名修士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女子柳眉一竖:“炼气七层又如何,我怕他么?” 不过到底忍耐下来,不再去找徐子青麻烦。这才让徐子青顺利离去。 徐子青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得了足够的资费,乃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寻到不远处的多宝轩,要进去买一样物事。 多宝轩里很是宽敞,徐子青走了一遍,在那装满了符箓的柜台前停了住。 他到此处来,是要买传书玉剑。 众所周知,筑基期以上修士便能孕养出神识来,神识一出,方圆十里之内草木蚊蚋纤毫毕现,全无半点遗漏。亦能与人传音,倏忽之间便已到达。 然而筑基以下,若有事要与远处之人传话,用的便是这传书玉剑了。 这传书玉剑价位不低,若是上等品质,需得十斤白玉才能买到一柄。然而一旦用上,化元期以下修士皆不能将其拦截,又可在一刻之间穿行万里之遥,实乃极好的传书之物。 徐子青既已决定要用上它去,自然不会吝惜钱财,当下便买了两柄,又留下一柄备用,总共花费三十斤白玉,就将手里散玉耗去近半。 而后他拐去药柜,寻摸了一瓶“香芝露”,于凡俗人最有用处。若是论到凡俗界中,那是顶尖的神药,而若只是在修士眼里,不过是最普通且对自个无甚作用的凡药罢了。 此时徐子青将它买来,是为给房中男童。他身子里虽有木气可蕴养生机,到底并不能足够,还需要药力滋润一二。 现下该买的都买了,徐子青便不在此多做耽搁,快步往仙人居而去。 回到雅居,禁制尚在,男童果然如他所料,并未醒来。他查过男童身子里的境况,略放下心,取出了那两柄传书玉剑来。 思忖片刻后,徐子青先祭起第一柄,速速将田家、海兽、雷火派三家私下勾结之事说个明白,随即攫取一丝曾见过的徐正天之气息,念道:“去!”便将传书玉剑发了出去。 徐氏一族对徐子青有生养之恩,可当初秘境里将他抛下,已是断了这份恩情。然而宗家贺管事对徐子青又有教导之义,徐子青此时将此传书玉剑发出,也算是还了他的情义。除非时运不济,被化元期高人正好拦截,否则不出三刻,传书玉剑便能到徐正天之手,徐家便不能化解危难,也可提前做些准备了。 随后,徐子青又拿起第二柄传书玉剑,这一次,他却是传给章九。好在当时在灵船上,章九为与他说明那三方勾结之时,曾出手布下禁制,也便是因此,让徐子青认得了他的气息,才好在此时传书给他。 这一个传书里,徐子青并未有太多言语,不过是报个平安、表明自己对章九担忧之意,随后言道“有缘再把酒言欢”后,也就作罢了。 待与章九也传了书,徐子青是松了口气,当做的他此番都是做了,至于究竟结果如何,已不在徐子青心里。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 三日后,徐子青自入定中醒来。 如今他修为在炼气七层,穴窍打通十二个,还差三十三个穴窍,就能突破炼气七层关卡,进入炼气八层。 可若当真要能做到,还欠许多功夫。这几日下来,他日夜修行不缀,也不过堪堪使一个穴窍动摇罢了。 正要继续打坐,忽然床上传来呓语之声。 徐子青心下微喜,难不成是那孩子醒了?便连忙起身去看。 这男童一直昏迷,期间也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但他胸口起伏、面色也日渐红润,徐子青确知他是有所好转。可他竟然才区区三天就唤起了神智来,还是让徐子青讶异非常。可想而知,此子求生之意果真十分顽强。 走到床头,才一坐下,突然间男童一跃而起,就拔出裤腿上缠着的匕首狠狠往徐子青心口刺去! 徐子青听得风响,男童的动作在他眼中却是缓慢之极,他才伸出手,就恰捉到了男童持匕手腕,是不疾不徐,十分从容。 男童双目满是血丝,正如一双兽瞳,充斥凶戾恨意,即便是见着眼前人温和秀雅,也全是戒备,半点没有缓和。 徐子青知他想必是受了很多苦楚,也不与他计较,只和声道:“莫要大动,你体内旧伤未愈,切切小心。” 男童哑声道:“你是何人!” 徐子青目光柔和,也不计较他这喝问的语气,说道:“我是徐子青,见你晕迷在海滩边上,便将你带了来。你若不信,可自行查验自个身体境况。” 男童半信半疑,眼中凶狠略少了两分,却仍将匕首横于面前,连连退到床铺内里,才摸了摸他的受创肩头、双腿等处,发现虽不曾以布带缠裹,但皆已结疤,体内创痛也轻了大半,便又多信一分。 “你为何要救我?”男童警惕道。 徐子青微微一笑:“见到便救了,哪里有这许多理由。” 男童才慢慢挪动身体,往床铺下而去,才刚双足落地,立刻便往门外窜去:“既然如此,多谢你,我走了!” 徐子青手臂一展,将人直接拉了回来。 男童一个侧翻,呈现出一个进攻的姿势:“你果然是骗我的!” 徐子青摇头道:“我不曾骗你。只是你的确走不得。” 男童毫不相信,厉声道:“我为何走不得,说!你有何阴谋!” 这小子犹如惊弓之鸟,似稍一拨动便要飞走,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倒让徐子青心里生出一丝怜惜。 想他前世尽管病痛缠身,却也只是治疗时难过罢了,从不曾吃这样的苦头。而今生过得颇有波折,却总能化险为夷,也算顺当。可这一个小儿才这样大的年纪,竟已是遭逢大难,全然不敢对人有半点信赖了。着实可怜。 思及此,徐子青暗暗一叹,说道:“我并无阴谋。”他言语温柔,只是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晕迷前所在何处?” 男童心下狐疑:“不是下蕲州么?” 徐子青心道,果然如此。随即摇头:“此乃上蕲洲。” 莫说这男童,徐子青自坊市中得知此地竟非上禹洲、而是上蕲洲时,也很是惊异。他猜测是因“龙吸水”之故,大风将他吹来,而这男童,约莫也是如此。 那男童立时怒起:“你浑说什么?我下九洲之地素来只有下蕲州,哪里来的上蕲洲!” 徐子青温和一笑:“便是因此,我才叫你莫要出去。” 因男童情绪颇为激动,徐子青也不欲再多刺激于他。想了一想,摊开手掌,掌心簌簌窜出一株碧草,通体莹亮,叶片儿纤纤,剔透可爱。 男童双目蓦地张大。 徐子青对他招一招手:“若是不信,你可来碰它一碰。” 男童迟疑一会:“你若允我以匕首将你抵着……” 他说及此处,也自觉有些过分,却仍是倔强抬头,一瞬不瞬盯着徐子青面庞,就等他的下文。 徐子青便轻声道:“随你罢。” 男童这才疾步上前,将匕首顶在徐子青腰间,徐子青一动不动,男童眼里很快闪过一丝犹豫,手里握着的匕首,也略向外送了一分,并不会误伤徐子青。 徐子青眼里露出一抹笑意,将手掌放低些,送到男童眼前。 男童屏住呼吸,一根手指极快地碰了碰草叶,只觉得温温润润,草茎脉络间很是生动,比之寻常所见草木类更有生机。 这的确是真的! 可若是真的,这草又怎会自人掌中生出来? 到底还是个年幼的孩童,既被吸引,自然失了警惕。 徐子青不禁莞尔,袍袖一挥,男童霎时便觉天地倒转,倏忽间发觉自己已然坐在了床边。 这时候他越发明白此人当真并无恶意,不然他有这等妙力,又怎会将他一柄小小匕首放在眼里。 徐子青见男童眼中戒备渐褪,说道:“此草乃是一种野菜,可以充饥,你不如摘它下来,尝一尝味道。”他说完,先摘取一片,送进口中,再笑看男童。 男童颇有好奇,却绷着一张青涩俊脸,把住碧草微微用力。他便见那草根慢慢自人掌中起了出来,而人掌上却无丝毫伤痕,不由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把戏?”他脱口惊道,又把碧草塞进嘴里吃了,只觉入口生津,甘香味美,腹中也生出一股暖暖热流,使得他原已饥肠辘辘的腹中顿时有些饱足,“竟真是能吃的!” 徐子青见他这般惊奇,倒觉得有了几分孩童模样,便道:“这可不是把戏,乃是术法。” 男童愣愣神:“什么术法?” 徐子青一笑,手心再生出同样一株碧草来,居然再做了一遍给这男童去看。 男童不解,却听得一声清嗥,头顶生风,有一雄峻神鹰自空中扑下,双翅扇动,刮脸得疼。这鹰实在凶猛,那利爪如钢,怕不有开金裂石之力! 他便立时躲开,却见那鹰直直飞来,鹰喙一啄,就生生把那碧草叼了出来。 徐子青见是重华,不由笑骂:“真是胡闹,怎么突然就来吓人!” 原来这鹰方才立在一旁横栏上,因男童初醒便只注意徐子青,并未发觉它的存在。这下子它这般突兀飞出,可不就将男童唬了一跳。 重华鹰讨好地嗥了两声,头一偏,把叼住那草丢到男童身边。 徐子青见状,失笑道:“重华对你很是喜欢,是与你送个见面礼呢!” 男童收起碧草,仍有些惊魂未定:“多谢。” 徐子青见他可爱,一时也起了顽心,拉住男童手臂,就带他使了个御风术,直直掠出房门,立在离地丈许的高处。晃了一圈后,再同他落地。 男童深深吸气,再转头看向徐子青,喉头微动,声线哽塞:“你、你是仙人?” 37 徐子青一怔,笑出声来:“我可不是仙人,不过是个修士罢了。”他见男童已然不再满怀警戒,就拉了他手,与他一同回到屋中。 他说道:“上古之时,有真正仙人以绝强力量将世界一分为二,共有上九洲、下九洲十八个大洲。且彼此对应,使修士与南人隔绝。” 男童渐被徐子青所说吸引,不由静心听了起来。 便又听到:“这之间有‘封天堑’阻隔,修士并不过去,南人也不能过来。你能来此……却不知为何。只猜测约莫与海上异象有关。” 男童怔怔然,便问:“你不是仙人,怎能飞上天去?难不成修士也能飞?你是修士,修士有许多么?比你厉害的可还有么?”这连串发问,当真急切。 徐子青见他激动若此,忙按他在床边坐下:“你且听我说就是,莫要挣动。” 男童此时对徐子青满心敬畏,只觉得此人便是仙人,真真是高不可攀,他需得打起百分恭敬才是。 徐子青温声笑笑,说道:“修士并非仙人,而是汲取天地灵气炼化、以增进己身修为的修道人,故而身具术法,便是如我方才与你演练那般罢了。至于飞行之术,乃是御风术,也没什么了不起。若说比我修为高者,自然比比皆是,我修行时日尚短,不过是个后辈,怎敢妄自尊大。” “能告知你的,我已尽数告知。修士能修行,乃是天择,你等身居下九洲,是无法踏入修行之道的。因此你若知晓太多,反为不美。” 他这说的绝非谎言,古籍上有载,当年大能辟开世界,原就将修士与诸有灵根者尽皆迁入上九洲。而下九洲因灵气更为薄弱,经年下来,天材地宝数量远逊上九洲,更极难孕养出有灵根之人。早先知晓修士存在者,也因岁月变迁消失历史长河,后来人便将修士当做了仙人,以为是传说罢了。 男童听徐子青耐心解释若此,终是冷静下来。他这时信了徐子青,思及此人实乃他救命恩人,便一拜下去,满面歉然:“小子东黎昭,方才对阁下多有无状,还望阁下原谅小子轻狂之罪。” 徐子青原本见这孩童遭逢大难,再加之其身份特殊,便能了解他多疑之性。如今见他如此知礼,更是眼光柔和,就忙将他拉了起来,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又说,“你名唤东黎昭?” 东黎昭说道:“是。”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是南人,亦是皇族之人。” 东黎昭悚然一惊,连抬头,见他笑语平和,便垂目又道:“是。” 徐子青叹了口气,伸手抚摩他的头顶:“莫要担忧,我不过是见得你身具龙气,方才知晓。”他便将龙气之事说了,却见东黎昭面带惶然,知他是身处修士所在之地,正忐忑不安,又是安抚于他,“如今我已暂封了你的龙气,不必担忧。” 东黎昭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些感激之色:“多谢……” 徐子青忽然想起一人,笑意更浓:“说起此事,你却不该谢我,当谢另一人才是。” 东黎昭正满目不解,却见徐子青闭了闭眼,像是满心喜悦。之后他只觉通体骤冷,竟像是忽然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寒意刺骨。 下一刻,他便瞧见了一个人。 或许那并非是人,虽宽袍广袖,白衣如雪,却身形虚妄,似有若无。 东黎昭才抬头打量,却见那人一眼扫过,霎时杀意彻骨,逼仄而来,他顿时汗毛倒竖,就犹如无数钢针入体,遍身刺痛,呼叫不得! 这仿佛只过一瞬,又似历经万年,东黎昭冷汗涔涔,竟觉有生以来从未有这般惧怕惊怖之感,每一瞬都如被杀气包裹,于生死间挣扎翻滚,不得解脱。 不过是被看了一眼罢了…… 徐子青见东黎昭双膝发软,眼见要跌到地上,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何事?不过既知友人在考验于他,也不去搀扶,只说道:“云兄,莫吓坏了昭儿。”他唤得这般亲切,又朝东黎昭温和一笑,“你年岁小我多矣,我便如此唤你,可好?” 东黎昭见徐子青笑容,真似劫后逢生,一时间只觉得如沐春风,对这救命恩人也越发亲近起来,不由说道:“先生如此唤我,自然是昭儿的福气。” 徐子青听他如此称呼,也是含笑受了,随即转头:“云兄,你看如何?” 云冽不再以威压逼人,便只是让人觉着冰冷孤高,倒不会让东黎昭那般痛苦了。他神色冷峻,毫不留情:“体质羸弱,不行。” 徐子青笑道:“昭儿身体还未痊愈,自是体质不佳。云兄也莫要太过严厉了。” 云冽看他一眼,却道:“你已决定了么。” 徐子青轻轻一叹:“是。”他瞧向东黎昭,问道,“不知云兄以为如何?” 云冽道:“亦可。” 徐子青便舒展了眉头:“既然云兄都这般说了,我也甚觉安心。”这时他转头看向东黎昭,说道,“虽是我为你封了龙气,此事却是有云兄提醒,封灵诀亦是云兄所教。你当向云兄道一声谢。” 东黎昭对云冽颇为戒惧,闻言心中一抖,随即定定神,上前一步,拜了下去:“东黎昭多谢云前辈相助之恩。” 云冽拂袖,东黎昭已然是身不由己,站起身来。再回过神,则觉得满室回暖,原来那人已消失了。 徐子青见东黎昭神色一动,像是松了口气,不觉失笑:“云兄乃是我此生挚友,虽素来严厉,却是外冷内热之人,你无需惧他。” 东黎昭已是十分敬重徐子青,当下肃然道:“昭儿明白。”又仰起头,“先生方才与云前辈所言……” 徐子青微微一笑:“无他,不过是我决意送你回去下蕲州罢了。” 东黎昭心中立时狂喜:“先生,你、你真好!”然而又是目光一黯,“可这未免太过麻烦先生,只怕会让先生为难罢……” 徐子青语带安抚:“并无为难之处,我既然救你,自然便要救你到底。倒是我见到你时,你伤重若此,缘由为何,你也要同我说说才是。” 东黎昭闻得此言,默然垂下头来:“先生对昭儿恩重如山,昭儿……便也不瞒先生了。” 说完此言,便将前事种种诸般道来。 原来下九洲中有两国并立,分踞两面,东南方之国便是承璜国,占有五个大洲,地广物博,百姓众多。国都便在下蕲州上。东黎昭是该国国主皇后次子,上有一位兄长,为东宫太子,名为东黎熙。 然而此代国主昏聩,宠幸一名民间女子,封为凰妃,隐隐与凤宫之主有并驾齐驱之势,而凰妃亦有一子,名为东黎彰。凰妃更有一位亲生兄长,手掌兵权,受封镇国大将军。故而虽说东黎熙有文人保举,也有东宫之位,但在镇国大将军兵权震慑之下,反而不得不退避三分,使得东宫太子与五皇子东黎彰于朝堂上势力可说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数月前国主猝然驾崩,并未留下遗旨。而东宫原该继位,可正在东黎熙与东黎彰博弈之时,镇国大将军突然发难。先是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尽皆杀了,又杀死除两名嫡子与五皇子之外的所有皇子、公主,同时反抗大将军之文臣武将也被杀了干净,使承璜国霎时血流成河。 东黎熙、东黎昭兄弟二人原以为他两个也将必死无疑,却不曾想大将军倒戈先行杀死自己的亲侄儿东黎彰,反倒留下了他们的性命。随即凰妃、皇后亦死,后宫佳丽百余人,尽皆被此人屠杀! 听得此处,徐子青立时皱起眉头。掀起了这等腥风血雨,此人未免太过疯狂邪异了! 东黎昭提及皇后与诸位兄弟被杀之事后,也是面带痛苦仇恨之色。他正是双拳捏紧、指甲刺破了皮肉,浑身震颤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来。 也不知这大将军是何时聚拢了这样庞大力量,远比从前众人以为多上数倍。屠朝戮宫之事给他做来,真如摧枯拉朽,便是东黎熙也毫无反抗之力。 后来东黎熙被囚禁东宫,东黎昭则被投入天牢,吃尽苦头。这满身鞭伤,皆是那是被狱卒刑求而来。 东黎昭在天牢里受尽屈辱,足足一月之后,才有人趁夜偷入,以替身将他换出,要将他送出海去,到邻国同盟处求助。然而他不过侥幸逃走数百里,就被后方追来的弓弩手数箭刺中。东黎昭眼见活不成,便自崖上跳入海中,后来不知怎地,就被卷到了上蕲洲来。 徐子青听完,只觉得这承璜国近来之事古怪异常。那镇国大将军屠杀皇子女、后宫众后妃以及支持正统的朝臣,照理说该是为了铲除异己,以便谋朝篡位,可他却偏偏留下了最正统的兄弟二人,实在是没有道理。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盘算? 再若换个方向推测,如若大将军是为“挟天子以令诸侯”而留下正统血脉,却只需留下年幼的东黎昭,已成气候的东黎熙就该除去才是。可这种情形之下,则不需要诛杀朝臣了。 左思右想,这位大将军的做法都实在是不能说通。 不过既然想不通,徐子青便也不想了,他只问道:“我虽说愿送你回去下蕲州,可那处情势如此严峻,你还愿回去么?” 38 东黎昭神色坚定:“自然要回去。我大哥还在宫里,不知受到什么折磨,我岂能在此地苟且偷生,置大哥于不顾?” 徐子青闻言,眼里露出一丝赞赏。诚然他不过是个稚儿,可到底是在皇城之中生长,总比普通南人要早慧些,也应早已知道做人的道理。如果弃血亲而去,他虽是不会苛责于他,却难免也会有些失望。 于是便笑道:“既然如此,我自会送你回去。”又将一个瓶儿递过去,“你外伤虽是差不多了,可内伤未愈,将此药服下,当能大好。” 东黎昭毫不犹豫,就将这瓶儿接过,一饮而尽。果真一道清流入腹,遍体舒泰,那些个暗伤、淤痕、隐约痛楚,都霎时消失一净。 “真是神药!”他不禁失声。 徐子青道:“你且在此休息片刻,只莫要出门。我就去做些准备,也好送你回去。” 东黎昭听闻他要离去,不自觉面上便有惶然之色,偏又强作无事,倒惹人心疼。 徐子青打一声呼哨,伸出前臂,任重华鹰落在他的手肘之上,递与东黎昭:“昭儿,我让重华陪伴于你,你且放心。” 东黎昭知徐子青明了他的心事,不由一赧:“劳先生为昭儿担忧了。” 徐子青笑道“无妨”,而重华则振翅而飞,落在东黎昭身畔,侧头看他,鹰嗥悠长。东黎昭见它神骏,面露欢喜,徐子青也是莞尔一笑,随即才走出门去。 他此番决定送东黎昭去下九洲,其实也并非单纯送他,而是要去那处避祸,也静心闭关一段时日。 因田家之事搅进来叛乱海兽与雷火派化元期高人,使得徐子青颇有不妙之感。他料想,若是此事处置不当,恐怕整个上九洲都将有被拖进浑水之厄。徐子青几经生死,很是惜命,实不愿因旁人野心而将自己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旦搅起战事,他这等炼气七层的散修,既无宗门家族庇护,己身修为又不算拔尖,性命便如累卵,将有翻覆之危。 方才云冽与他所言之事,便是如此。徐子青原本还有些忐忑,可既然友人都言道此事尽可做得,他便踏实许多,亦无畏惧了。 要去下九洲,想必时日不少,他当多多筹备,以应万变。 如此想定,徐子青只管将资费用来。先是在知草阁里弄来一张配方,所书正是香芝露所需药材之物与调配之法,于修士而言甚是容易。因是凡药,那店家也不藏掖,徐子青并未花费几何,就已得之。 而后又买两支传书玉剑、几把得用草籽、符箓若干,还要几身法衣、一个蒲团,再寻摸些琐碎物事,一应物事淘买下来,徐子青只留了一颗灵珠、些许房资,旁的尽皆都花费了去。 准备停当,徐子青便回去雅居之中。 东黎昭正与重华鹰四目相对,四只眼珠都是乌溜溜的,颇有趣味。 如今约莫是有了可信之人在身畔相助,东黎昭便有了些小孩儿模样,不再如初初醒来时那般多疑仇恨了。 为防夜长梦多,徐子青当下便将账目缴清,带一人一鹰离去。途中重华鹰再度落在徐子青肩上,而徐子青却是牵了东黎昭的手,将他护在身边。 走在这路上,东黎昭很是好奇。他因知此处多修士,不由得便偶尔四处偷瞧一眼。 徐子青微微摇头,低声与他说道:“莫要失礼。” 东黎昭心中一凛,他被徐子青牵住,就觉得无比安稳,竟如此疏忽大意起来!当下极是惭愧:“昭儿知错了。” 徐子青温言道:“倒不是什么错处,不过修士性子多异,若以为你有轻蔑之意,恐怕要生出事端。你就要回去下九洲中,还是妥当些好。” 东黎昭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是连连点头。他亦见识到如云冽那般冰冷之人,晓得非是所有修士都并非如徐子青那般温和可亲,不过是方才一时激动,才有失态。现下冷静几分,就变得沉稳起来,颇有皇室子弟的气度了。 徐子青很是满意,与他走得更快了些。他们此时要去八百里外的极东之海,在那处再行五百里海路,便是封天堑所在。 到离这县镇颇远之处,徐子青将东黎昭拉得近些,随即双足离地,便是与他一同乘御风术前行。 东黎昭身在半空,低头一望,就见下头巨木如草,人如蚊蚋,当真是开阔之极。而向上望去,就见白云飘渺,云动如水,仍是赏心悦目,却又好似伸手可摘,不再有高不可攀之感了。 不过数息工夫,两人已到极东海边,正是一处乱石滩。此处礁石遍地,姿态诡奇,有海浪拍打而来,直跃而起,又击在石上,支离破碎。 徐子青寻块高些的岩石落脚,将东黎昭轻放身侧。重华鹰于半空盘旋,突然一声清嗥,便有通达畅怀之感。 东黎昭虽是皇子龙孙,平生其实头回出去皇城,更不曾见如此壮阔景象。如今极目远眺,是眨也不眨。 “先生,那封天堑是何物?”他看不出所以,便开口问道。 徐子青一笑:“此时尚不能见到,待你瞧见,就能明白。” 东黎昭闻言,便不再问,却因晓得故土就在海外而归心似箭。 徐子青也不拖延,当下就祭出一张绿符,名曰“金刚罩”,能有一个时辰的护体功效。他两个如今穿越此方海域,一路海风肆虐,徐子青身为炼气七层的修士,自然不会如何,可东黎昭不过区区孩童,恐怕就要吹坏了。故此徐子青弄来这一张上等符箓,便是要给他护身之用。 那绿符于半空爆出一团绿芒,而后光芒里现出一个斗大的云篆,金光闪闪,兜头便往东黎昭身上笼罩而来。 东黎昭身子一动,却被徐子青一声“莫躲闪”止住了本能,任凭它落在头上,霎时间一道热流遍布全身,就连皮肉也似乎坚硬了数分。 “此物好生神奇。”他不由赞道,“先生,它有何用处?” 徐子青笑道:“一个时辰以内,你当有金刚不坏之体。” 东黎昭双目一亮:“那如若我大哥麾下军士尽皆用上此物……”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时何愁斗不过那个佞臣! 徐子青闻言,抬手止住他后续言语,正色道:“我等是修士,或与天争命,或顺天而行,如若用了这符箓,自然无妨。可你为凡俗中人,若用这修士之物……固然众兵士确能刀枪不入、左右战局,却到底违背天道法则,你这始作俑者必将折损福祉,甚至遭受孽报。”他说及此处,与东黎昭四目相对,不令他有丝毫躲闪,“昭儿,南人寿数只有百岁,你但用一张符箓,便要折掉一段寿数,那兵士人数如此之多,你又有多少寿元可折?” 东黎昭满目惶然:“先生,先生也不能……” 徐子青眉目一缓,却是叹道:“你若只是一个普通南人,因家中亲人身患恶疾,要我赠你灵丹妙药、救他性命,这乃是小节,并无不可。然而你是皇族中人,所行之事乃是争夺皇权之大事,我等修道中人,便绝不能插手了。” 试想皇帝身具龙气,乃上天之子,此乃天道之家务事,众多修士哪里敢去沾惹半分?更何况如今承璜国中朝政几近翻覆,那镇国大将军一手遮天,已成改朝换代之势。勿论成与不成,皆在天道计算之中,修士或是顺天求大道,或是逆天夺长生,都在天道法则笼罩之下,如若干涉此道,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 东黎昭闻说,自是再绝口不提了。 先生乃是他的恩人,他方才脱口而出想要他相助之意,其实已然有了悔意。只因先生虽是如此亲切温和、援手于他,他却不该得寸进尺。不过当真听到此事不可为,到底还是满心失望。 如若可行,若能阻止佞臣贼子,便是舍弃他这一生寿元,那又如何呢…… 徐子青觉出他此时颓丧,便拍了拍他的肩头:“昭儿,你忘了你那皇兄了么?” 东黎昭一惊,便打起精神:“是,昭儿明白,大哥还在等我。”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明白便好。”说完再拉住他的手臂,“你且抓稳,要去了。” 东黎昭眼光坚定:“是,先生。” 两人腾空而起,直向海面飘去。 海水滔滔,但进了海路,便觉四面茫茫,杳无人踪。那海浪犹如巨轮,轮辙倾轧,滚滚而来,若是前后相撞,便迸出无数水花,四射而去。 海涛声若雷鸣,震耳欲聋,一时仿若战鼓擂擂,叫人肝胆俱颤,是惊心动魄! 徐子青飞得极高,这才不曾被海面掀起的巨浪拍中,东黎昭被金刚罩护住全身,滴水不曾沾染其身,可却能瞧见浪涛如群山崇岭,排排推进的,也是动心骇目,唯恐一个不慎就要葬身海底! 海风凛冽,浪花遮眼,使得两人不能快速前行,然而即便如此,两人也已行进两百余里,行程近半,再过得片刻,想必就能到达封天堑所在之处。 忽然间,海浪动荡越发激烈,徐子青朝其推进处看去,顿时便怔了一怔。 而东黎昭瞳孔蓦地一缩,竟然有些呆滞。 原来就在约莫十余里外,海面之上升起巨大水涡,有百丈高,庞然无比!那水涡色泽深黑,卷起无数海流,在半空倒挂,形成那不断旋转的空中漩涡! 这水涡之下,有如龙尾般的水柱在海面钻动,盘旋不停,而那抽空了方圆数十丈海水的巨型海洞,正有如饕餮般不断将四周汇集的海水吞噬进去! 39 徐子青神色很是复杂,他曾在秘境湖底见过倒挂水涡,只是那湖底水涡与此时所见相比,何止天地之别!如此极烈震撼,倒与那“龙吸水”相似了。 不过这却不是“龙吸水”,只因它到底只是于那方圆之地游走,却并未如疾风一般,肆虐海上。 东黎昭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失声:“先生,这是何物!” 徐子青这时却已发觉,那等庞然大物,原来并非自然生成,乃是人为。 以他如今目力,早见到那巨大水涡周围浮着十多个彩色光点,正是法器激发后焕发出来的灵光。 法器无灵智,那踏着法器的,必然就是修士了。 徐子青心中生出一些犹疑,这水涡与众修士正拦在他两人直行之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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