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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身后的男子就走前一步,微微拱手:“海外散人郎天齐,为庄主贺寿。” 此人倒是没有谈及什么故人不故人的,不过明眼人却能看出他一身修为也不过是元婴罢了,这样的人,怎会是和这两位尊者有旧的?除非是晚辈,但若单单只是晚辈,为何不肯直说,反而遮遮掩掩,好似有什么藏掖? 一时之间,众修士心里也是转过许多念头来。 沐无心语气淡淡,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虽是晚了,也是有心,请来客就座罢。师妹亦是如此,既然出关,不妨也用杯酒水再走。” 余侬情见她如此说话,也不再与她呛嘴,轻笑一声,就抬足而走,如同平地里生出台阶一般,一步步朝那高台行去。 而沐无心的宝座略下方处,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张类似的座椅,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余侬情也化作一条淡淡虚影,坐在了座椅之上。 当沐无心与余侬情同样端坐后,就给人一种忽明忽暗的感觉,仿佛一半坦然,一半扭曲,又或是光影相伴,显得既违和,又似乎很是和谐。 当众多修士的注意力都在余侬情身上的时候,自称海外散人的郎天齐则已经就座了。而他的座位,恰恰就在云冽矮桌左侧上方,与他十分接近。 徐子青不由得再悄然看了他一眼,却发觉这郎天齐的目光好似穿越无数空间,落在了高台上迷雾后的沐无心正身,而除此之外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不在他的眼里一般。 好奇,当真好奇。 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与沐无心究竟有什么关联?凭他们两个这天差地别的修为,当时并无交集才是。如今这玉女一派与素女一派似乎关系并无那般融洽,这郎天齐在里头,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许多时候那越是想不明白之事,就越是让人抓耳挠腮,恨不能清清楚楚才好。 徐子青忍了又忍,终是苦笑。 他做事总要寻根究底,不然便心有不安,平日里一些好奇心倒是还好,可过分好奇,恐怕就要把好奇变成灾难。 眼前这几个人,哪怕是修为最弱的郎天齐,也是元婴期的修为,他们之间的纠葛,哪里又是他这一个筑基期的蝼蚁能够窥探的? 静心,静心,切莫多事才好…… 几番按捺后,徐子青目不斜视,唯恐一时不慎,就惹来杀身之祸。 若是此地只有他一人倒也罢了,左右连累的不过只是自己,可师兄就在身边,他若被人盯上,以师兄性子定会相助,到时候害了师兄,就要追悔莫及。 自打余侬情进来大殿,殿中的六名素女使面色便越发娇艳起来,气势也格外不同。若说之前这殿中是和乐中带着庄重,愉悦里透着威严,现下就更加宽松,不少女修说笑间,亦是多了一些柔情妩媚来。 整个大殿里,好似增加了几分红尘之气,香风阵阵,熏人欲醉。 徐子青只觉得,原本分明是修仙之人的清净之地,即便交谈亦是论道,眼下不知为何,就有了一些寻欢作乐的味道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 如此的寿宴,真真古怪…… 另一边的郎天齐自斟自饮,并不与女修接触,显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意味。 他也不曾献上贺礼,仿佛来道贺便是道贺,除却道贺,再无其他。 徐子青一面舀起一勺灵粮入口,一面却对云冽传音:“师兄,这位郞前辈,你可认得么?” 云冽微微一顿,传音而回:“莫与此人接触。” 骤闻告诫,徐子青不由一怔。 若只是因着那郎天齐元婴期的修为不好惹,按理云冽是不会特意提醒的,除非,这郎天齐还有什么别的来头,让他这师兄也觉出不妥当来。 尤其是……他也能听出,师兄这告诫之中,更有慎重。 心里略沉了沉,徐子青在云冽面前,向来没有隐瞒,因而再传音问道:“其中之故,师兄能说么?” 云冽垂目:“此人名不经传,却身有魔气。” 徐子青蓦然睁大眼:“……魔气?” 云冽略点头:“此人非是仙道,而是魔道。” 这回徐子青当真是震惊了。 他自然不会怀疑师兄的话,他曾听师尊说过,这师兄早年斩魔无数,原本对魔道就很是熟悉,且师兄悟出剑意,剑心通明,就越发对异种气息敏锐。 那么既然师兄说此人修的是魔道,即使他掩饰得再好,也不会有错。 可正因为如此,徐子青才难以置信。 仙道中大乘尊者的寿宴,居然来了个修魔道的元婴?若是前来找茬的,顶多只说他一句自不量力,可偏偏是来贺寿的……倘使是真心贺寿,岂非更加奇怪! 霎时间,徐子青就觉得,这一次的寿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如果只是玉女一派与素女一派有些龃龉,实属正常,就他来看,这两派的女修所习功法、为人作风都是大相径庭,难以相处着实可以理解。 但不论这两派在内部有何种斗争,突然地卷入了一个魔道中人,一切就变得大为不同了。 徐子青默然:“……是邪魔道还是正魔道?” 云冽答道:“亦正亦邪。” 就在师兄弟两人神识传音之际,高座上又有人说出话来。 只听余侬情笑了笑,曼声说道:“师姐不是有话要说么,这再不开口,寿宴结束,可就来不及了。” 沐无心缓声道:“师妹的消息,倒是灵通。” 余侬情笑得越发肆意:“哪里比得上师姐功夫高妙?” 沐无心语气淡淡:“都是师尊教得好。” 余侬情轻轻击掌,忽而扬声:“既然师姐不好出口,就让我这做师妹的代劳罢。”很快,那极轻柔的嗓音就传遍整座大殿,“此回趁仙果会召开之际,除却原本那十八颗婆娑果外,庄主恩慈,更要为我如意仙庄十二如意使择取佳婿,令二人结为道侣,并多赠一颗婆娑果……不知诸位年少英杰,可有意愿?” 185 这是……在为那十二位如意使招亲么? 余侬情此言一出,大殿之内,众多散修、金丹弟子也都免不了生出议论来。 一时间,就有许多人或是神识传音,或是低声言语,但各个面容上,神情便都有不同。 徐子青一抬眼,就能见到不少修士的确颇觉诧异,但也有一些修士神色自然,就像是早已知晓一般。 难不成……他心里有所猜测,侧头就向五陵仙门中各个弟子看去,就发觉那几位核心弟子也都是一副知情的模样,而另外几位金丹,则有些不解,也同样发觉核心弟子的不同表现,都在向其打探。 这时候,徐子青再看向自家师兄,就不由问道:“师兄,此事你也知道么?” 云冽略点头:“宗主亦有所言。” 徐子青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意识就有些空白起来。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师兄可有意愿?”但他马上按捺住了,不论师兄作何想法,他这做师弟的,也不该这般随意问出口来。 但是虽然徐子青没有问出口,接下来的时候里,他的脑子中就是一片浑浑噩噩,仿佛突然转过了很多念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心口之处似乎被某种情绪堵住了,偏偏却说不清楚,弄不明白。 自打坚定道心修仙以来,徐子青的心境还是头一次如此剧烈动荡,以往的那些个心静不稳,与此时相比,当真算不得什么。 幸而他即便被无数心绪塞住了神智,好歹本能还在。几乎是在下一瞬,徐子青就立刻默默运功,固守本源,想要先慢慢稳定心境,待到之后再抽丝剥茧,找出究竟他为何会是如此。 只是这一次徐子青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并不如以往一般、他只消意识到就能渐渐平静,这一回那种沉重的情绪压上心头,无论如何也无法遏制。 然而他此时竟然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如何。 不知不觉地,就在徐子青不断稳定心境的过程里,时间流走。 直到有人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才让他的意识有些清醒过来:“……师兄?” 在看清眼前的白衣剑修后,徐子青的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 这时候,徐子青才发现,原来已然有许多人在鱼贯离开这大殿,而高高在上的两尊宝座上,也没有了那两位尊者的身影。 寿宴……结束了? 云冽见到徐子青有些昏沉的模样,周身的气息骤然压抑下来:“随我来。” 徐子青一怔,脑中瞬时又清醒几分:“……是,师兄。” 云冽在前,徐子青在后,五陵仙门另外二十余人则是走在另一侧。因着也察觉到云冽满身寒意,欧暮栢等人也有些心惊,纷纷不去招惹,连交谈也止住了。 来路众人已然熟悉,不多时,就一同回到了“客来居”,其余等人向云冽告辞后,就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里面,至于这对师兄弟将要如何,便不在他们眼内。 推开小院院门,两人走了进去。 夜凉如水,满院清辉,可徐子青也无心赏景,之前他如何呆愣、心绪如何翻腾,此时竟都被压了下去。 他心里暗暗有些苦笑,只想着,方才他那般表现,想必已被师兄看在眼里,如今师兄怕是气恼了他罢。 直至回到房间内,云冽拂袖将门关上,他的胡思乱想才是告一段落。 云冽挥手将棋盘挪开,坐于榻上,开口便道:“你近来心思浮动,可是修行之上有何不妥?” 徐子青闻言,就是一怔。师兄他,竟然不是气恼?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徐子青正是百味繁杂,不知该从何说起。 实言说来,他最近修行之上堪称一路顺畅,毫无滞碍,但凡是入定之后,都能有所收获。而且如意仙庄里百花繁茂,木气旺盛,对他这木属的修士,亦是十分有利,更何况他还将苦竹祭炼了一遍,不仅使他心神更加清明,内中所蕴含一些上古木气,也让他受益匪浅,时时刻刻,都在滋补他的神魂。 因而在这修炼之上,他非但没什么阻碍,反而是极有进展,似乎已然让他触摸到化元期的门槛,再积累一段时日,隔膜一破,就是水到渠成。 只是徐子青自从到了仙庄之后,便不知为何有些躁动,尤其在今晚得知仙庄内女子要从这来客之中择取佳婿、以为道侣之事后,就更加烦闷起来。便好似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难以喘息。 可一旦去细究根源,却是一团混乱,寻摸不到那一个线头。 而既然他自己都不能想清楚、弄明白,又怎么告诉给师兄知晓? 不过闻得师兄关怀,徐子青心情隐隐轻松几分,就微微一笑,说道:“约莫是近来领悟颇多,加之来到此处、感觉仙庄之内似有风云诡谲,故而在心境上有些不安稳。如今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安定下来,只能尽力而为……”他想了一想,又是笑道,“若是我平日里有哪里做得不当,还望师兄多看顾一二,也以免堕了我五陵仙门的颜面。” 他这般说了出来,原本只是想了个由头,然而越是说出,就越发觉得或许当真就是如此。 魔修突兀来到仙庄里,着实是一件大事,他自个心里担忧,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他不过是在小世界里见过一位唤作“血魔”的邪魔道魔头,眼下再见到个元婴期的,觉得不安也很合理。 至于其中更深的缘由……徐子青压在心底,将它作浮尘拂去了。 云冽听徐子青此言,略略点头:“你若不适,尽可告知于我。” 徐子青笑着应声:“多谢师兄。” 两人就把这一个话题掠过。 徐子青回想一番,又是开口:“师兄,不知我失神那些时候,寿宴上还有什么要事说来么?”他此时想到如意使觅道侣之事,还有些压抑,但该晓得的消息,他也不能错过。 云冽对徐子青之提问,素来有问必答,就将宴席上诸事,再说一遍给他听了。 而这其中细节,与宗主说给他的又有不同。 原本这些核心弟子就得宗主传音,提及在这仙果会上,非但是如往年里那般能各自凭借实力夺得婆娑果,更是要另外拿出六颗果子,送给六位玉女使的道侣。而宗主亦有暗示,众弟子可先夺取一颗婆娑果,再或可相看道侣,多得一颗。 显而易见,沐无心要在仙果会上弄这一出,就是有意要与其他宗门联姻。可到底显得急切了些,却是能让人窥出一些什么。 不过仙庄中的如意使,地位堪比各个宗门的核心弟子,且各个花容月貌、修为高强,若是能够与其结合,不止是宗门之间就有了关联,对于众多尚未有心上人的弟子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只是在寿宴之上,余侬情突兀出现,开口却把六位玉女使改为了十二如意使,便是包含了六位素女使在内,都要招亲。 众所周知,玉女使都是一心求道,走的是冰清玉洁之路,自立自强,便是比普通女修刚强些,却很合适修仙之路,正是再好不过的伴侣。 但素女使却不同。 素女使所习诸多法诀中,都出自一种叫做《姹女心经》的功法,其中《素女迷心大法》便是较为常见的一类,最好迷惑人心,采阳补阴。 因着也算是正统功法,倒不至于同魔道妖女那般百无禁忌,可但凡是正统的修仙弟子,有哪个喜欢自个的道侣四处采补的?偏生这等功法根基就是采补,即便是结成道侣了,也无从改变,否则前功尽弃,只能重头再来。 故而就算素女使再如何美艳,寻常的弟子,也是不敢沾惹。 如今素女使与玉女使都要招亲,就让众多弟子有些为难。 他们也是奉师门之命前来与人相看联姻的,原本只听说与玉女使瓜葛,现下多出素女使来,谁知其中有什么玄机?自然就让他们心中踌躇起来。 而且,最为关键的,还有一点。 余侬情乃素女之首,沐无心不仅为玉女之首,更为一庄之主。 两人之后在寿宴上又是暗藏玄机地你来我往数句,足见暗潮汹涌。余侬情突出言论,显然并未起先与沐无心商讨过,想必也是要打乱沐无心的安排。 且不论究竟是什么缘由让沐无心有了招亲之心,余侬情确确是要跟她有些过不去的。因此,沐无心虽然愿意拿出六颗婆娑果来给玉女使做嫁妆,可会愿意再拿六颗给素女使做嫁妆? 须知婆娑果一共不过三十六颗,十八颗与众多俊杰结下善缘,六颗要在宗门势力之间周旋,所剩下的,也不过是十二颗而已。 当真是十二位如意使都要招亲的话,岂非是仙庄自个一颗也捞不到么! 寿宴就在沐无心与余侬情打机锋中过去,引来了大殿之中众多俊杰的许多深思、推测,可说是如今已是各藏心事了。 后来沐无心终是没有提出反对之意,而是依照余侬情所言,定下十日之后的仙果会上,便也是招亲之时。 中间这些时日里,仙庄当派仆从伺候众位来客,仙庄中众多女性弟子,也可与之来往访友,彼此交流道法,不做拘束。 若是有情投意合者,也不局限十二如意使,都可有男方提亲,仙庄无不应允。 徐子青听完,不由很是震惊。 这、这不就是“相亲”么? 186 因着仙庄里如今正是“相亲”之时,为免引起市民误会,余下几日中,徐子青便闭门不住,在那小院之中修行。 此院中灵气旺盛,观其程度,下方至少也已贯通一条三阶灵脉,可见仙庄对于他们这些来客招待起来,倒是颇为周到。 同时徐子青不肯出去,云冽也不曾出去。 徐子青心知,许是自己昨日里心思纷乱,让师兄为他有些担忧,即便他说出缘由,师兄也要亲自探看,才能放心……这倒并非是他自恃过高,而是他与师兄相交多年,早已明了他外冷内热的性子,故而许多时候即便师兄寡言少语,他也能明白师兄的心意。 于是连续三日,云冽给徐子青喂招,而徐子青心境也平稳了些,不再同第一日那般心浮气躁。 然而就在这一日午后,一直把守门外的僮仆突然禀报,道是如意使来访。 徐子青原本正盘膝而坐,忽闻僮仆之言,盘旋于面前的青云针便骤然一收。 他的目光也微微动了一动,便看一眼对面为他护法的师兄,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门外。 云冽也是起身,开口道:“有请。” 徐子青暗暗琢磨,不知是否应当回避,但一转念,却并未避开。 很快门户大开,一个冷傲女子昂然立在门口,一身黑袍随风而动,黑发飞舞,气势很是强大。 她也不客气,进门后一挥手,那门又轰然关上,随即她打出数道法诀,已是将院内院外尽皆隔开。 这连番的动作下来,显得这女子的魄力格外惊人,且作风极其爽快,又能看出她乃是一个只求结果而不求过程之人。 正是十二如意使之首,沐容华。 徐子青心里一惊,他想过或是芮柔前来,亦或是其她的哪一个如意使过来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如霜如雪的沐容华。 她来此……所为何事? 实力差距摆在台上,徐子青自然不会以为沐容华是来寻他的。 且还这般谨慎地布下禁制……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个沐容华,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要与他的师兄商讨罢。 沐容华也不多做寒暄,张口就是单刀直入:“云真人,我与你有事相商,可否让你师弟先行离去?” 徐子青暗道一声“果然”,然而他虽明知此时不当留下,却并不愿这般离开,不过他好歹晓得轻重,还是预备回去屋里了。 可云冽开口说道:“你若有事,直说便可。” 徐子青一怔,随即就涌出几分欢喜。 他原本对师兄就从不隐瞒,如今看来,师兄对他,也是一般无二…… 沐容华闻言,却挑起眉头:“你们师兄弟之间,倒是情谊深厚。”而后她就面色一冷,“也罢,既然尔等相交甚笃,如若事成,日后我与这小辈也少不得要打交道。” 徐子青念头转得颇快,他从沐容华言语里,似乎察觉一些什么。 这沐容华素来身居高位,在如意仙庄积威甚重,故而行事起来,便是直来直往。不等徐子青心里推测出来,她已是直接说道:“云真人,我欲与你结为道侣,你意下如何?” 徐子青一听,脑中就是一木,正如五雷轰顶一般,骤然动弹不得。 云冽似也并未想到,微微一顿。 便是那他这一顿之下,沐容华已然继续说道:“我等六位玉女使遵庄主之命寻一个道侣,纵观各宗门俊杰,唯独你云真人潜力深厚,还算入眼,其余人等在我眼中几于蝼蚁无异,不堪匹配。” 她这话说得极为傲气,但也是因着其实力高深、胸有自信之故。 沐容华身为如意使之首,且为庄主独女,一身修为早在金丹后期巅峰,若是能服下婆娑果,几乎立即就能成就元婴。 若是云冽与她结为道侣,短期之内,自然是云冽受益更大。 而且沐容华所习乃是《太一纯水大道》,更因其性情之故,凝聚太阴之水,汇于丹田,乃是极阴之物。 云冽之道乃是至阳庚金,两人双修时自然可以互相增补,修为大进。 如此好事,可谓难得。 沐容华气度相貌都是上上之选,如非看中云冽已然悟出剑意,所修更是那等霸道的无情杀戮剑道,她恐怕也不会看上这金丹初期的真人。 她这番话说出来,并非咄咄逼人,而是她心中就是如此想法,便直言而出。 照道理,与沐容华结合对彼此都是大大有利,但凡是哪个俊杰子弟,应当都不会拒绝才是。 然而云冽说道:“吾无心于此。” 沐容华向来冷若冰霜,此时听他此言,眼里也露出一丝诧异:“你不愿?” 云冽神色不动,意思却很明显。 沐容华看向云冽,神色又是肃然:“联姻之事,五陵仙门与我如意仙庄早已是心照不宣,除却加深我等之间联系之外,亦有要借助更多婆娑果使得两方核心弟子都更进一步的缘故。你身为当代‘大师兄’,而我则为‘大师姐’,且你我之道也还算合契,理应再合适不过,我实不知你为何拒绝。” 她略沉吟,又道:“你虽在天龙榜第五,可我也位列十三,尽管略逊于你,但很快就能步入元婴,也不至于辱没了你。之后你我双修,你可于我之助下极快积蓄真元,达到金丹巅峰,到时再服食婆娑果,亦能成元婴老祖。待你结婴之后,你我境界相同,可合阴阳大道,到时修为日进千里,东域之中,便可横行无忌。” “诸多好处……你当真不肯?” 到此时,徐子青渐渐回过神来,即便不知为何心里酸涩难当,仍是将沐容华所言都听了进去。 心中泛起一丝苦意,他却在想着,不知师兄是否要被说服?便是他自己,也觉得这等前景很是不错,一旦师兄应允,自然修行之道更加快捷,再无人能阻挡师兄一飞冲天! 作为师弟,徐子青自认与师兄情谊深厚,将其视为父兄,视为亲人,视为这一世最为重要的牵绊。 如此,他应是要为师兄欢喜才是罢? 想到此处,他却不自觉地,又看向师兄。 云冽仍是无波无澜:“吾之道,无需如此。” 徐子青怔住,师兄他,竟仍是拒绝么。 沐容华微微皱眉。 她已将诸事说尽,而这云冽仍是不肯动摇,倒是让她意料之外了。 早先沐容华也曾听说云冽此人因所习剑道之故,七情冻结,八风不动,意志坚如磐石,一切意念皆出本心。不过那回她于竹林外观其对师弟爱护之意,却窥出此人并非无情,便以为可以商讨一二。 然而今日一见,似乎并非如此。 她倒没说谎言,前来参加仙果会的俊杰天才极多,可其中能上天龙榜的,也没有多少。而上了天龙榜的,大半都在她的名次之后,也就只有这一个云冽,居然刚刚结丹便冲上天龙榜第五,如此深厚积累,简直万年罕见。 沐容华也是个绝世天才,若是让她屈就一个远远不如自己之人,让她如何能肯?偏偏以如今仙庄情形,她这庄主独女,非得尽快提高修为不可,即便她再如何不屑,与母亲深谈过后,也不得不暂时妥协。 而今只有与潜力深厚之人双修,方为提升实力最快之路,她沐容华既然必须要寻一个道侣,那自然也要寻一个最佳人选。 因此云冽入了她眼,才有今日这般直言求亲之事。 只是既然云冽再三拒绝,沐容华却也无心纠缠。她转头看一眼徐子青,见其神色略为恍惚,心里忽有所觉,再观其气息,暗暗有些明了。 “你既不愿,只当我今日不曾来过就是。”沐容华转身便走,留下一句,“可惜了,你这师弟潜力不错,若是再过段时日,结成金丹,倒是个比你更好的人选。” 说罢身形微动,已是杳然无踪。 待沐容华离去,徐子青仍是有些神思不属。 云冽回头,见他这般模样,便唤道:“子青。” 徐子青怔然回应:“是,师兄。” 云冽目光微动,对他说道:“你修为尚不深厚,如若与人双修,于己不利。再者双修之道只为调和,若将其视为增补修为之术,则是本末倒置。你如今修行时日尚浅,还应苦修为上,不应短视,毁汝仙途。” 徐子青本来心中正如惊涛骇浪,眼下听云冽一番告诫,也不知是要欢喜,还是哭笑不得。 师兄他、他这是以为他被沐容华之言吸引,想要寻一个女子双修了么? 长长地吁了口气,徐子青看向云冽,目光中有些复杂,而心中的情绪,竟然渐渐清晰起来。 见到师兄欢喜,他便欢喜;听得师兄训斥,他便惭愧。 若是日日与师兄在一处,便只是各自修行、听他只言片语,也觉甘之如饴。 倘若哪一日师兄不在身畔,他就心中空落,若是遇上险境,第一个想起的,也总是师兄。 如若仅是如此,或者还能自以为只是将师兄视为家人一般,可当他听闻师兄或要与人结亲,心里却那般苦涩压抑。 倘使只是师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当不至于有如此独占之心,也不会因此事而满怀酸楚,浮躁不安…… 徐子青暗暗叹了口气,他早该明白对师兄的心意。 是亲长,是恩人,是情义所念,也是魂梦所牵。 归根到底,不过是动了心,生了情,有了妄念…… 187 强忍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徐子青眼中波澜一闪而过,而后就又同平时一般,微笑应道:“请师兄放心,我定不会如此。” 云冽颔首,目光也有一丝缓和。 自打云冽拒绝沐容华,便再无人找上门来,不过徐子青因着知晓了自己对云冽的心意,再与云冽相处时,就生出了一丝隔阂,不能再如以往那般亲密无间。 如此过了两日后,徐子青自问不能再这般下去,而与师兄离得近了,又让他一时不能平静,故而想出一个法子。 这一日,徐子青自房中走出,抬眼看向院中正自悟剑的冷峻男子,开口便道:“师兄,我欲出去一趟。” 云冽抬眼:“修炼?” 徐子青说道:“是。” 云冽略点头,便是起身。 徐子青见他这模样,晓得师兄又是要陪他同去了,这岂不是与他目的相反么?心里尽管愈发感动师兄照拂之意,却仍是立刻阻止,快言道:“此回不过是忽有所感,想要出去走走,不必劳烦师兄了。” 他竟是想要一人出行。 云冽脚步一顿。 徐子青见到,心里不知作何感想,可这一决定却是他深思熟虑之结果,万万不能中途改了。 他回想之前因师兄关怀而生出的那股欣喜之意,更是觉得自个需得一人独处一段时候,才晓得将要如何行事,日后又与师兄如何相处。 云冽定定看了徐子青一会,重又盘膝坐下,然而同时手一扬,就有一道黑光向他打去。 徐子青抬手一接,乃是一张符箓,极为沉重,好似其中蕴含某种奇异力量,略略接触,就觉得锋锐霸道无比。他马上便已知晓,此乃师兄的一道剑意。 他心中不由又是一热,深深吸口气后,方道:“多谢师兄,我这便去了。” 云冽也不言语,已是阖目入定了。 徐子青不再多看,当即转身而出,到了外头,再仔细将门合上。 这几日仍是与师兄形影不离,为免师兄看出端倪,他全然不敢细想此事,如今正是要去寻到一个僻静所在,好好思索一番。 院门外,因着“相亲”之事,万澜花界越发热闹。 来往间已然有许多男女修士并肩而行,言谈之间,有一些也已然生出情意。 徐子青见到如此春意融融之景象,目光微微一黯,随后运转功法,使出木遁之术,极快地朝远方遁去。 无数花木之间穿梭中,徐子青胸中情感满溢,一点一点鼓胀起来。 往日与师兄之间种种,也在此时尽皆浮上心头。 到底还是因为最初便将其视为相依为命之人,日后时时相伴,可偏偏他虽是两世为人,却因种种缘故不解情思、不懂情为何物。 故而待到情深意浓时,终是察觉,但此时竟然已是无法抽身,只能留下一片情意藏于心间,不能休止,要他暗自品尝其中百味。 情绪冲头,一时间也不知想了多少,徐子青盲目用了这木遁之法,待到反应过来时,居然是迷了路。 眼前乃是一片粗木之林,与外头所见纤巧花木不同,林木茂密,格外幽深。 此处木属灵气很是旺盛,呼吸间清新无比,让人神魂都为之一清。 徐子青此时正藏身在一株极为粗壮的树木之中,浓郁的木气包裹着他,让他浑身都有一种被浸泡在温水中的愉悦感。 这种感觉让他很舒适,因此,他干脆就此在树木中盘膝而坐,并不走出去。 此时很是安静,他便再度想起了对师兄的心意,也终于可以将这心意理一理。 想一想……其实即使对师兄生出倾慕之心,倒也很是正常。 师兄相貌堂堂,气势惊人,潜力深厚,道心坚定,性情也是极好,若非旁人往往因误会而退避三舍,但凡是对他有些许了解的,都能轻易对他生出好感。 更何况,这般一个俊杰中的俊杰,在能力范围内,对徐子青不说是面面俱到,却也是关怀备至,何其难得……如此之下,徐子青若是还能见到他人,才是罕见。 徐子青这时,忽然又明白他为何会躲避出来。 非是不能接受自己爱慕师兄,而是担忧师兄发觉,会影响他们之间如今的相处……他深知师兄性子,若是他现下剖白心意,师兄定是要拒绝于他,但除此之外,却不会对他生出厌恶、轻鄙,反而会因此对他有些歉意。 多年相交,他与师兄早已亲密无间,何必要打破两人这般无暇的牵系? 更何况,师兄剑心通明,一心求道,即便冻结七情,亦是对他爱护有加,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舍得拿自己这暗暗生出的心思,去影响师兄的心境! 来日方长,徐子青以为,他如今才不过刚入仙途,根基都不扎实,根本无法与师兄相比,表明心意之后,也不能与师兄比肩。 仙途何其艰难,他爱慕师兄,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与师兄朝夕相伴……如今他已然几乎做到,只是心里更多出一份爱意,让他对师兄之心更加亲近,即使师兄不知,也没什么大不了罢。 想到此处,徐子青的唇边,就露出一丝微笑来。 左右从以往到如今,都是师兄去哪里,他便跟着去了哪里,及至日后,他亦是早已决心要随师兄而行。 待他修行大成,就更能在仙途之上陪伴师兄,师兄并不拒绝于他,对他而言,已是大幸——相较他人,他徐子青早已是与戮剑云冽真人最为接近之人,又有什么不满足呢? 人常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但忧怖之心,皆由贪恋而起,贪心不足,由妒生恨,才会如此。 徐子青自问,若是师兄有朝一日与人结为道侣,他可会也沦落由妒生恨、要伤害师兄的地步?他仔细思索,想必有妒而无恨,要满心遗憾罢! 他固然有贪恋之心,可于他而言,到底是师兄更为重要。 渐渐地,徐子青自明了心意以来,想法越加分明。 就将这一份暗自生出的恋慕藏于心间,不必多想,不必多思,他曾经已然很是看重师兄,日后也只是更加看重,不必计较。 以师兄一心求道之心,短日之内,定不会与人结为道侣,他想必也有颇长一段时候,可以伴随师兄左右。 徐子青想着,倘使多年过去,师兄心中仍是有了他人,那人却并非多年陪伴的自己,那只怕是天意如此,就更加不必强求了。 理清情绪后,徐子青只觉得心性清明,似乎心中有些滞碍也被打破,心境亦是有所提升。 他便明白,乃是有一只心魔原本正要盘踞于他识海之中、与他为难,但却因他及时想得清楚明白,已是利落以心剑斩杀,不再成形。 修仙之人,每逢将要进境,必然心魔丛生。 而心魔依从于心,往往更是因情而起。 或者忘情,或者斩情,或者看透七情。能事事通明,不被七情所累,方能破除此类心魔,突破劫数,再进一层。 这“情”之一物,非只是爱慕之情,亲友之情、知己之情、恩怨之情云云尽皆在内,其中爱慕之情与亲友之情最难看透,也最是让人自苦。 往年里,许多修士乃至大能皆是为情所伤,不能勘破此关,最后身死道消,白白修仙一场。 徐子青这一番自问下来,并非是放下了对师兄之情,而是看清这一份情,接受这一份情。从此情蕴心间,非但不能成为他心头障碍,反而要随他永行。 幸甚,幸甚。 在他修为尚浅时,已然看破对师兄情意,可以将心绪理清。不然待到修为日深,一旦遇上这一个“情”字,怕是就不会这般轻易能够想得明白,反而一时不慎,就要越陷越深,终是往偏执之处而去了。到头来,就只有害人害己一途。 因着心境提升,《万木种心大法》立时又飞快运转起来,比起往日之时更加迅速,甚至疯狂。 徐子青双目紧闭,周身却没有一丝木气溢出,反而不断向他身体内部渗入。 此时他仍坐于巨木之中,但不仅是四周的天地灵气没有反应,即使藏着他的这一株树木,也没有半点异状。 如若有人能透过树皮,观望进去,便能见到那一个青衫少年,面皮上竟隐隐出现了与树木相似的纹理。 就仿佛,是被青云针刺过一般。 徐子青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是进入了某一种奇异的状态里,他仿佛与这株巨木渐渐融合,能体会到这巨木屹立千年的无数记忆。 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不甘寂寞……最终却还是化作了一片苍凉,暮气沉沉。 这一份感悟慢慢沉入识海,徐子青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既然心事明了,他也该要回去了,这些时日他这般古怪,想必师兄也很是不解,这当真是他不应该了。 正想时,徐子青面上的纹路缓缓隐没,他也将要出来。 然而下一刻,忽然有一种极危险的预兆传来! 是极为强大的神识在向四方搜查,如此强大浩瀚,绝非他所能敌! 徐子青悚然一惊,丹田里功法极速运转,霎时满脸树纹,身体表面也很快跟树木变得相同了。 不能出去,他隐约生出警兆,他此时……不能出去。 188 那神识极快地往四面八方扩散,将每一株草木、每一寸泥土都细细地搜索过去。这样可怕的强度,在徐子青以往,从来不曾感知过。 让他第一次打从心底里,生出了畏惧。 这样的畏惧让他更加疯狂地运转法诀,不行,要更快!必须更快! 徐子青身上的木纹,渐渐蔓延到眼皮上,让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也封闭了六识——唯独只留下耳识仍在发挥作用,却因为其余五识的封闭,变得更加敏锐,几乎能听到方圆十里之内的草叶坠落之声。 尤其是他的意识,这样可能会有所波动、让人察觉出来的感知,再度变得含混,甚至被他沉入了识海极深幽之处。 险而又险地——在那神识即将要扫到他藏身巨木的这电光火石之间,徐子青终于全部木化,整个人都仿佛变作了一棵槁木,成为了这一株巨木上枯干树皮一般,一片死寂。 唯独只藏了一丝生气,在身体中丹田里最隐秘的地方。 隐隐约约中,徐子青听到,有人来了。 那微不可查的细细碎碎的声音,在他此时变得极其强劲的耳力下,化为一幅模糊的画面,影影绰绰的好似蒙上了一层面纱。 是一男一女,男在前,女在后,都是倏然落在了地面上。 那男修的气息十分强大,身体内部隐约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仿佛天地万物只要触碰到它,就会很快化为齑粉。 而女修的力量,仿佛在男修之上,可体内却像是有一个破洞,将她身上那原本如同倾海的绝强力量,不断地泄露。 这两个人……好强! 徐子青恍惚看出,他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就算是师兄,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他们是谁? 他的耳力越来越强,渐渐听得也更加清晰。 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却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男修宽袍广袖,气度不凡,大约也生得如谪仙一般英俊,充满了浩荡的仙道正气。只是在这正气中,又蕴含着另一种力量,与之隐隐相反,让人不能忽视。 女修则应是貌美,自有一种如水飘渺、如冰霜寒的意味,恍若不是尘世中人,想必,与那男修再般配不过。 女子那般开口,声音里很是疏离:“你将我引出来,是为什么?” 男子则叹道:“我寻你出来,自是要与你说话,你却待我这般冷淡,真真让我伤心。” 不过说了两句话,已然是尽显暧昧。 女子不再出声。 男子却又说道:“你还不信我么,之前我早已以神识将四处看过,除却你我之外,再无他人了。我不过也只是想要寻一个僻静之处同你叙旧,你莫非当真要这般狠心,不来理我?” 女子不肯说话,男子便自言自语,言语之间,皆是痴情眷恋:“我如今修为不济,若是要在那里同你传音,恐怕被那些个老不死的姑子截了去,反而对你更加不利,还不若此处安静无人,也好向你叙述这一番心意。” “你还怪我么?我已是不求你本尊出来与我相见,便只是这一具分|身,也不肯给我一副好脸色?无心,你竟是将从前种种,尽皆忘了么……” 听到“无心”二字,再回想这两道熟悉嗓音。 徐子青心里不由掀起巨浪,竟是霎时晓得了他两人的身份。 一个正是这如意仙庄的庄主沐无心,另一个,则是师兄所言的魔道中人,海外散人郎天齐。 沐无心终是再度开口:“你现下,是夺舍了谁的身子?” 郎天齐言语中,就是一喜:“你果真是仍是为我担忧着,我好欢喜。”他又道,语气里就有几分睥睨之意,“不过是海外的一个散修,我看他资质不错,就将他身子占了,才能这般囫囵地前来见你。从前你最爱我这副容貌,我塑体之时,便改过来,你瞧一瞧,与从前相似不相似?” 沐无心的声音,到底也柔和了几分,那话语之中,似乎也有一丝叹息:“你的相貌,的确与从前一般无二……”她轻声说道,“我吸干了你的功力,害你失去肉身,数千年修为一朝尽丧,你当真是不恨我的么?” 郎天齐苦笑道:“情之所钟,身不由己。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生恨意……只是当年你我仙魔不同道,你拿了我的功力,却留了我的元婴,足见也是记着旧情。既然如此,我便换一具仙道中人的躯壳,你如今,便再不能不睬我了罢!” 这满腔的痴心爱恋,便是让外人听来,也要动容。 更何况,是局中之人? 沐无心幽幽说道:“你不怪我,却为何要与余侬情联起手来?我好容易将她镇压在后山里,庄中长老也不敢擅自违抗我之命令,那放她出来之人,便也只有你了……只是我不知她是何时与你相识,还让你这般相助于她。” “庄里她与我夺权久矣,我本想镇压她一段时日,让我麾下弟子与大宗大门联姻,增进修为,引以外援,也压一压她的气焰。可没想到她竟提早出来,在我寿宴上闹这一场,到时她手下的素女使联姻不成,恐怕也要使出许多手段,来给我的玉女使添乱子了。” 一应大好局势,就被全盘打乱。 郎天齐闻言,立时急切起来:“我哪里是助她,分明都是为了你!” 沐无心似有所疑:“哦?” 郎天齐越发苦笑起来:“我好容易修成这等境界,得知你寿宴在即,便想来拜寿,与你重修旧好。不过我来得虽早,却心中忐忑,不敢直接拜见。后来一夜之中有人入梦,才发觉是那余侬情来了。” 他话音不停,将事情都说了个清楚。 那余侬情以如梦之术与郎天齐连上线来,口中更是早知郎天齐早年与沐无心相知相恋之事,就让郎天齐有些投鼠忌器。 仙魔相恋世所不容,若是正魔道之人,倒也罢了,偏偏郎天齐曾经乃是修了邪魔道的,为正道诛杀之人,若是此事被外人晓得,对沐无心如今声誉,便是极大的损伤了。 郎天齐心知,这余侬情在沐无心大寿之日忽然在梦中寻到他,定然是要对沐无心不利,故而面露戒备,并口口声声对沐无心俱是怨愤恨意,一派咬牙切齿的模样,以博取余侬情之信任。 事实果然不出他之所料,余侬情见他这般忿恨,就很是满意,而她此来也正是想要与他结盟,一同对付那沐无心。 可余侬情却万万不会想到,郎天齐虽的确曾被沐无心所伤,但那一片痴心却无半分更改,情意至诚。因此郎天齐表面与余侬情诸多商讨,实则不过是虚以委蛇,只为从余侬情口中套出消息罢了。 而后余侬情便趁寿宴召开之时,暗地里让心腹引郎天齐去了禁地。 镇压余侬情之力量源于沐无心,十分奇特,除了曾与沐无心双修的郎天齐与沐无心独女沐容华外,旁人竟是根本不能解开封禁。 沐容华与沐无心母女情深,自不会帮着外人,但郎天齐曾被沐无心所害,才是余侬情想要拉拢利用的对象。 郎天齐听得来龙去脉,便假意随同余侬情心腹前往禁地,只是他却并非想要为余侬情解除封禁,反倒是要暗自下手杀她,也为沐无心除去这一个威胁。 可惜及至到了禁地,郎天齐方才发现,在禁地之外守着余侬情的还有几个高手,修为竟然都在元婴之上,以郎天齐如今修为,对付一两个尚可,若被围攻,怕是反受其害。 之后,郎天齐方不得不放出余侬情,以免前功尽弃,但与此同时,他却也是继续与她合作,装出同仇敌忾的模样,只为挖出余侬情之阴谋诡计。 如今他特特趁机将沐无心引出,实则也有将此事告知她的意思。 沐无心听到此处,语气里更是柔和起来,她此时便轻声说道:“余侬情阴险狡诈,她未必全信于你,却有把握让你恨我。” 郎天齐一怔:“这怎么说?” 沐无心轻哼一声:“你刚刚来此,定然有许多事弄不清楚,她若是告诉你我同他人生了孩儿,你再看我确有一个不足两百岁的女儿,难道能不气恨么?” 她们如意仙庄之人,尤其以她这继位庄主的,总是要延续血脉,传承功法。不过以往她们总要寻仙道之人来结伴,而沐无心,偏生与邪魔道中人生出爱意。 郎天齐听得,声音里尽是悲怆:“你、你真的与他人生了孩儿?” 他与沐无心分开之时,还是在她成为庄主之前,距今已有数千年之多,而那女儿今年才这般年轻…… 想到此处,他不由万念俱灰。 沐无心却是叹了口气:“仙魔双修,哪有那般容易生下孩儿。我当日夺你修为,未尝不是为了我腹中孩儿之故。只是到底我两个功法不能相融,力量亦是相冲,孩儿极难保全……我足足用了数千年的时光,方才将她体内能量调和,让她才一出生,就是个资质绝佳的天才,半点儿也瞧不出她有邪魔道的血脉。便是余侬情,也不晓得她的真正身份。” 说到此处,她终于肯轻轻笑了一下:“五千年了,天齐,我为你生下的容华孩儿,你喜欢不喜欢?” 早已与树木相融的徐子青听闻此言,不由心头大震。 那位想要与师兄双修的沐容华真人,竟然是这一仙一魔之女! 189 下一瞬,徐子青就立即将心境沉下,绝不敢再有半点波动。 好在那两人也是情绪激动,修为也都不在全盛之时,故而那一霎变化并未察觉,而后他们心绪一定时,也再不能发觉了。 沐无心与郎天齐又叙了一会话,也是温情脉脉。 郎天齐自打晓得沐容华原来是他的孩儿,那是又惊又喜,连番询问他孩儿成长诸事,沐无心也总算多了一些女子柔情,对他这般追问,竟也是毫无不耐烦之意。与徐子青之前所晓得的两位高人面貌,居然大为不同。 过了约莫有一刻左右,沐无心这分|身到底也是不能久留,郎天齐虽依依不舍,也晓得并非久待之时,就要与她作别。 只在沐无心走之前,他又说道:“余侬情有这般的势力,所谋定然并非那般简单,你切切小心,莫要被她所伤。” 沐无心应了,也是叮嘱:“余侬情心机深沉,你与她周旋,亦是不能大意。” 之后,他们才总算是各自分开。 待两人离去之后,徐子青稍稍松了口气,极缓慢地将六识恢复。 只是他仍不敢从巨木里脱出,唯恐他们两个重又回来。若是当真被发现了,他听到了如此隐秘,恐怕也只有被灭口一途。 他仙路还颇长久,又适才发觉对师兄的恋慕之意,正是满腔壮志、满心温情,绝不肯就这般半路夭折! 然而徐子青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丹田竟然在此时作起乱来! 他如今修炼到筑基后期巅峰,丹田里真元其实已然有九成九化作了元液,只消再进一步,最后一点真元变化,就能立刻突破。 此时那九成九的元液便齐齐沸腾,鼓荡不休,像是要往四肢百骸冲击而去。 他的全身经脉也生出一种胀痛感,好似在不断地被拓宽着,要容纳那烈马一般奔腾起来的元液! 那些元液每一次扑腾,到升至最高处时,就有一点真元飞溅,也化作元液落在丹田之中,再随其余元液一同沸腾起来,如此再三,就不断有一滴一滴的真元变化,渐渐汇入。 徐子青知道,此时他体内真元尚且够用,所以不会引起什么剧烈的异变,可一旦不够用了,就要大量摄入外界灵气,来进行蜕变! 但是,他如今正在这巨木之中,正不知那两位绝世强者走去哪里,又怎么敢就在此地入定突破! 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徐子青用力捏拳,竟是将真元狠狠地压制下来! 丹田里一阵剧烈的冲撞,使得他体内经脉全都痉挛起来,霎时间,一股迫人的痛苦袭遍全身,让他不自觉咬紧牙关,疼得额角突突跳动。 不能忍,也得忍! 强烈的痛楚铺天盖地而来,徐子青生生忍住压制突破时真元对他身体的伤害,不敢泄露一点气息,更不敢让外界灵气介入进来。 不知忍受了多久,徐子青几乎是数着时间煎熬。 终于,他大约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外头有半点变化,这才忍受疼痛运起真元,用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急速朝客来居遁去! 穿越无数树木,徐子青目的只有一个。 回到小院之中……师兄在那里…… 到了那里……他就安全了。 因为疼痛,徐子青的肢体也感觉到了一些麻痹,他极快地冲进了客来居,直奔那小院之中。 就在院里,白衣的人影仍在打坐,眉目冷峻。 徐子青强撑进来,就是一声低呼:“师兄!” 云冽闻言睁眼,见徐子青这般情状,便是立即站起身来。 此时徐子青也是因着终于见到师兄,放心下来,就不再强行压制。 刹那间,他体内疼痛顿时更加剧烈,真元翻滚,元液也猛然再度沸腾! 天地间的灵气汹涌而来,不断地从他头顶灌入,居然形成了一个倒锥状的漩涡,如此异象,就把小院中的气流也都引动起来,使得漩涡越来越大,变成了仿佛龙卷风一般的灵气风暴。 而徐子青这时就处在风暴中央,脸上的神色极为痛苦。 这并不是他没有忍耐力,而是因为刚才忍耐太久,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之前痛苦麻痹了他的四肢,他想要控制自己的躯体盘膝坐下,却没料到才刚刚一动,膝盖一软,整个人就朝前扑去。 就如同当日在天魔窟里一般,仍是有人将他接住了。 他的额头撞上另一人的胸口,腰部也被结结实实地揽住。 徐子青的意识还很清醒,他知道,这是师兄接住了他,才避免了他立时栽倒。 他也不多计较,张口连忙又道:“师兄,我、我要突破了……动不了……” 若是正常情形,徐子青倒不必一定要可以盘膝入定,但如今显然不同。 经过那番压制后,他必须得要摆好姿势,才能更快地缓解身上的痛楚。 云冽动作也很干脆,他直接将徐子青抱起,一拂袖,就使他双腿盘起,再将他直接抱入屋内,放在了主屋地面之上。 以他的敏锐,早已窥见这屋中灵气汇聚之处,就是在榻前三尺之处。 徐子青移动之时,那灵气漩涡也随之而来。 不过云冽修为高深,那些灵气风暴并不能将他奈何,就很快将他这师弟安放。 徐子青盘膝端坐后,丹田里的法诀也不再有丝毫迟疑,立刻大肆盘旋起来,无数曾经修习过的术法也亦是连番在他双目之中闪过,使得青云针被骤然逼出,在他的前方吞吐不定。 灵气灌注的架势十分狂暴,可徐子青的头顶灵窍依然显得无比饥渴,竟然在这一刻把灵气漩涡也全数吸收了。 即便地底有灵脉补充,天地间的灵气也源源不断,可似乎还是不能满足徐子青此时的需求…… 这也是他压制太狠、五内俱伤的缘故,否则只是吸收灵气突破,也并不会要消耗这般多的力量。 事情因此,也变得有些紧急起来。 此时吸收的灵气是先要满足给徐子青疗伤,然后才是突破。 如若灵气匮乏,那便会造成原本的伤势尚未痊愈、元液横冲直撞又造成新伤的后果! 徐子青也知情况危险,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到。 正这时,云冽动了。 云冽虽不知徐子青为何会如此狼狈而回,却也不会多问。他既然发觉徐子青情形有异,自然就要将其解决。 于是他便微微抬手,五指飞速变换,形成了好几个手诀。 随后,他手指一摆,袖口中就飞出了五点黑光,立时分作几个方位,落在地面、将徐子青围在中央。 若是徐子青睁开眼,就能看到这黑光原来是五柄极为小巧的黑旗,现下就在他身侧形成了一个阵法,乃是聚灵阵。 就在阵法形成的刹那,四周的灵气就更加凶狠地涌动起来! 无数灵气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拉扯,纷纷化作了灵气长龙,被这聚灵阵猛然拉了过来。它们在空中快速盘旋,再一个猛子扎入徐子青头顶灵窍,顺着灵根,直入他的体内。 而地底下,也有无数的灵气受到聚灵阵的吸引,将周围灵脉中的力量抽取,也疯狂地喷薄出来! 灵气越聚越多,不但是极快地给徐子青将经脉、血肉中的暗伤治愈,也迅速地填充着他的丹田,让元液沸腾之际,真元迅速凝结。 十滴、二十滴、三十滴……越来越多的元液形成,丹田里的力量却慢慢被梳理起来,不再是那般狂乱、暴躁。 突然间,丹田里的元液一缩! 最后一股真元被猛然挤压——“啪!” 就好像识海深处忽发雷鸣,响起了一阵响亮的爆鸣声。 之后元液最后一次沸腾,吸入了最后一滴凝聚的元液,终于平静下来! 这时候,才算是化险为夷。 徐子青又一次突破了! 如今的他,已经是化元期的修为! 睁开眼,徐子青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正是他晋升化元期之后,身体内部的先天浊气被他清除了。 云冽就盘膝坐在他前方不远处,正是在为他护法。 徐子青的面上一红,想起入定前是师兄把他接住,将他抱起摆出盘膝而坐的模样,又忽然回忆起在天魔窟中之事。 只因他不慎吃下了促发情欲的兽肉,使得他这几十年的欲念萌动,竟是除了发泄之外,再未有其他不损伤身体的法子。 那一日他也是腿软,被师兄一把接住。 不过当时的腿软,却是因着泄出了元阳、身子发虚之故。 如今回想当初,他面上亦如火烧,是因着在师兄面前丢了脸面,因着师兄教他人事而生出羞赧之感。 那时的羞赧,只是心中尴尬,现下想了起来,竟然连那都觉得有一丝甜意了。而现下他也同样羞赧,可这羞赧,便是因着与师兄亲近而来。 徐子青思绪浮动,白皙的面皮泛红,渐渐浓郁,竟已是红了满面。他神色怔怔然,目光微亮,唇边也略略含了一缕笑意了。 如此他既是欢喜,又有些腼腆,心境不同,心思、情绪也格外不同。 那边云冽见徐子青周身异象收敛,晓得他是已然突破了,就抬手收了聚灵阵。 可随后他便见到徐子青面上神色那般变化,正是前所未见,饶是他向来了解这一位师弟,竟也猜不到他是想到何处去了。 略沉吟后,云冽唤了一声:“子青。” 190 徐子青立时收回心思,神色一正:“是,师兄。” 他心里有些惭愧,之前师兄分明是在为他护法,可他突破之后却不去向师兄道谢,反而想起一些亵渎师兄的念头来,真真是不应该。 云冽看他一眼,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便开口道:“你一年来连连突破,不知根基是否稳固?” 徐子青暗自将真元在体内转动一圈,再回到丹田里,便是以元液形态存在了,而且真元越发凝练,几乎就如水流一般厚重,也是化元期的效果。他也查探了之前暗伤,因着聚灵阵布得及时,也已然尽数痊愈。 如今看来,似乎尚好。 徐子青就笑道:“多谢师兄关怀,这一次突破是危险了些,倒也没有大碍。” 云冽略点头,伸手将徐子青的腕子抓住。 徐子青并不躲闪,眼帘微垂,目光里却很是柔和。 云冽也是将真元送入进去,在他师弟体内查探一遍,的确已是没了暗伤,根基也还算扎实,但到底是突破太快,扎实归扎实,但并不深厚。 不过是一个呼吸间,他已然探得很是明白,就收回手来。 云冽道:“你经脉已然拓宽两倍有余,丹田却仍是如从前那般,如此下去,于你积累不利。” 徐子青想了想,也道:“请师兄指教。” 云冽便说:“我从前修炼,乃是以金气刺激丹田,使其受痛而延展,再将真元尽数压入,不使其往经脉流动,自然能把丹田开扩。不过你身具木气,与金气应有不同,该当你自行摸索,方为最佳。” 徐子青一思忖,心里有两分明了。 想当初他真元入得师兄体内,观其丹田之深,犹如黑洞,如此一来,突破起来也比寻常人等更加困难,可好处却是说之不尽。 如今他也正该是用心积累之时,亦是要从丹田处着手,使自己提升潜力才是。至于境界……区区一年间,他实力突飞猛进,再这般下去,恐怕要有隐患,却是不急于往上走了。 徐子青原本就是耐心极佳之人,并不计较一时得失,此时想定了,也就将日后修行计划决定,除非有何剧变,不然就会细细琢磨下去,再没有更改的了。 于是他就肃声说道:“师兄提点得是,不过……” 云冽听他迟疑,就看他一眼。 徐子青说道:“不过,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师兄……” 云冽开口:“说罢。” 徐子青便道:“我于修仙之途,了解不深,而师兄已是结丹,比我经验充足许多。我便想,日后每隔一段时日,就请师兄为我探看一番,若是有何不妥,也好及时改过,以免走上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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