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过凶狠,他若吸气,定然要伤害肺腑! 徐子青现下方知为何只能有筑基修士能够通过,的确如此。当他将真元附着皮肤后,竟也能感觉到罡风打来,一层层削弱真元,直到他迅速补上,方能好受些许。 艰难地前行,徐子青不敢有半刻停留。 这里罡风狠厉,极为刚强,然而罡风之中又有飓风,呼啸来去,使人稍一不慎,就不能站稳!无数狂风彼此拍打,那般响亮的声音如浪涛迸溅,如巨石崩裂,如惊雷炸响,震破耳鼓!与那纯阳火罩中的寂静相比,正是极冷与极暖之差,又如天渊之隔。 徐子青不曾看到,他行得颇快,而落后他数步的纯阳火罩,已然有淡淡红光换作蓝芒,稍后又换为金芒。如此不知几度轮换反复,才能使那罩子维持下来。 越是往里走,罡风就越发强烈。 徐子青周身真元不断起伏,他丹田内法诀也疯狂运转。如今莫说是使用什么术法了,便是做个起手式、念几句口诀也是不能。 他此时方才知晓,在这升龙门里,如他这等筑基修士,唯独只能凭借修为硬抗。越是修为深厚、越是擅于精细操控,就能维持越久、越能节省真元。 至于其余取巧的手段,除非用上法器灵器,否则也丝毫不能有用。 不知走了多久,徐子青几乎只有麻木之感。 陡然间一阵狂风刮过,他束发之物倏然散开,就使一头长发落下,随即很快被吹得散乱起来。 到底也变得狼狈了……徐子青心中苦笑,然而步伐不停。 又是一段极艰辛的前行,渐渐地,罡风好似稍稍弱了些。再往前走,飓风便从两侧晃过,并不与罡风同流,而继续走过,罡风也果真从暴戾到激烈,再逐渐平和…… 正此时,前方大亮,徐子青骤然给这强光刺激,不由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见前方已是有一座巨门大开,显然,就是升龙门出口了——亦是大世界入口。 后头宿忻等人也已然到了,他们收起纯阳梭,心头都涌出几分紧张之意。还未缓解心绪,后方就传来极强烈的排斥之意,正是升龙门要将人送出。 徐子青只来得及将长发微理,就身不由己被升龙门扔出,重华见状疾飞而去,紧抓他肩头之处。之后他眼前一花,已是落了地。 周围陆陆续续有许多修士落下,都是堪堪站稳。宿忻等散修盟中人也在与他不远之处,站定后,就走拢来。 这时众修士才有心绪打量四周,看清后,就是倒抽一口凉气。 此处乃是一处极宽阔的石地,地面是为青石所铺,之间几无空隙,平滑而不失厚重,技艺巧夺天工。其之广大,使人打眼望去竟不知要蔓延到何方。 而在这石地上,正有数十艘巨型灵舟漂浮,离地约莫一寸,宝光憧憧,瑞气千条。灵舟极大,上面趴伏有许多妖兽、灵兽,更有许多气势极为磅礴的修士站立其上,女子风华绝代,男子尊贵雍容,几成仙人景象。 众小世界修士莫说是因过罡风而颇是狼狈的,就算那些个平日里极有风貌者,见到这大世界中修士,也不由得自惭形秽。 灵舟上方,有金光闪闪的符箓,书写宗门之名。 不多时有修士从上头落下,姿态风流俊雅,极有脱俗飘逸之感。观其修为深不可测,而面上却很是和气,就来与众修士说话。 众小世界修士也很快反应过来,晓得这就是宗门挑选弟子之时,纷纷振作精神,要好生表现一番。更有许多早有打算者,便直往那些灵舟之间寻去。 庄惟向徐子青拱手道别,紧追那一条纤细紫影而去。徐子青遥遥目送,只得于心中祝祷,愿其早诛心魔。 徐紫枫通身剑气,风姿气度于众人中实属上佳,早有宗门找来。其余众多修士,多半也都有些念头,或被人选,或去拜寻宗门,总之皆有事做。 现下便只余下散修盟数人与刁子墨、罗吼两个聚在一处,还不曾往灵舟中寻去。不过他们几个天赋、年岁摆在此处,正是极不错的弟子资质,且显然彼此相熟。很快,就有不少宗门蠢蠢欲动,欲要来问了。 徐子青不知五陵仙门所在何处,不过众人早已说定同去,自也要先商议一番,方能决意之后如何行事。 然而宿忻刚要开口,却是生生阻在了喉中。 其余几人甚为不解,有人问道:“怎么……”下一刻,却也是齐齐顿住。 正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极为强烈的杀意,磅礴、宏大、铺天盖地,只呼吸间已是将整个石地都卷入一片肃杀之中!是一种充满了刚硬、冷酷、一往无前的绝杀之气! 在这种杀意之中,好似天地间所有事物都化作了一个“杀”字,使人通体发寒,竟似连五脏六腑、血肉经脉都要冻结起来! 而后,就有一道冰冷彻骨的男声响起,似是极远,又仿佛近在耳边。 “徐子青。” 徐子青瞳孔蓦然一缩,转过头去时,已是目瞪口呆。 他满面迟疑,语声呐呐,正是难以置信。 “云……兄?” 101 在极端的杀意中,这整片石地变得无比寂静,唯独只有徐子青惊疑的嗓音响起,打破这一片沉寂。 徐子青并未留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他转过头,定定地看向远方。 于极东之处的天边,有一道白影挟无边杀气极快逼近,那无尽威压重如海倾,密如水银,无比澎湃浩大,使人望而生畏! 好容易略定了神,众修士方才看清。 那是个高逾八尺的男子,只着一件最普通的素衣,长发披垂,未有半分装饰。可尽管如此,他却显得比那些穿着华贵法衣、备有无数法器的门派子弟更加强大,气势也更加可怕。 此时,他正被一种极为强烈的杀气与剑气包裹其中,让人在见到他时首先留意他的冰冷气息与恐怖剑压,反而忽略了他犹如雕刻一般的冷峻容貌。 于众人注目之下,素衣男子足踏虚空,稳步而来,每一步间皆前跨近数里之远,不多会,已是快到眼前。 他脊背挺直,通体透出一种勃然意志,正如一柄冲天利剑,带着无穷无际的锋锐之气,悍然屹立,直刺苍穹! “那是五陵仙门的云冽!” “这尊凶神不是正在闭关么?怎么突然出来了!” “五陵仙门云冽?天龙榜上未见其人……” “连他都不曾听说,想来入门不久。你且观他足下!” “……那是剑意!” “他竟然御剑意而来!那岂非是剑意化实质?而且这种剑意……” “哼,若是平日里不慎遇着他,便快些遁了去罢!” 元婴之下,不能以肉身虚空行走。 直到素衣男子走近,众修士自然也看明白,他双足之下并非虚空,而是一种极为玄奥的剑之意识。待用神识扫过,就能瞧见那处有两道剑形之物,似有形、似无形,难以窥测。 正是剑意。 若是要再多看一阵,顿时神魂动摇,那被放出的神识霎时也生出一种剧痛,竟然是被那剑意绞成了粉碎! 好霸道的剑意,好冷酷的杀意!竟是半点也不留情面! 众修士吃了一亏,都是郁闷在心,不敢再放出神识窥探了。 听过此人声明之人均是想道:这五陵仙门的云冽,果真如传闻中所说一般! 素衣男子御剑意而来,于半空走下,站立在一个青衫少年身前。 这时众修士方才想起,此人之前唤了一个人名,好似为……徐子青?这少年,莫非就是徐子青?他与云冽是何种关系,居然能让他出关来此…… 故而在徐子青尚未意识到之时,他之名姓,已然被许多修士留心。 徐子青此时满心疑惑震惊,全然忘却周遭之事,他看那熟悉之人走来,是一动不动,满眼怔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慌忙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却见那一片漆黑里,石台上分明还端坐着白衣的好友,可如今这个,又是何人? 素衣男子站定,开口:“随我来。” 徐子青脱口就要应“是,云兄”,旋即马上住口,犹豫道:“你……云兄?” 素衣男子颔首:“是我。” 如此语气,如此气息,一举一动,分明都是好友。 若说有何不同,大约就是此人周身杀意,竟比好友更胜数倍,若非他早已习惯好友气势,恐怕在这等剑压之下,已然是将要窒息了。 徐子青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满心疑问,点头道:“请云兄带路。” 那素衣男子随即将剑意凝于足下,伸手捉住徐子青手臂,拉他上来。而后再一转身,剑意已是倏然升起,破空而去。 半空中剑气纵横,杀意犹如寒泉之水,在周身鼓荡不休。 徐子青身上泛起淡淡青光,连同肩上重华一并笼住。他运起真元,正立于素衣男子身后。 他此时虽仍是如堕云雾里,却因心中已有决意,而比方才清醒许多。故而脑中念头一闪,是猛然轻拍额头,轻声道:“糟了,我将阿忻贤弟等诸位道友忘了!” 就听前方素衣男子冷淡道:“自有人去迎他。” 徐子青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虽不知为何,可这位“云兄”,显然也是识得阿忻贤弟的。既然他有安排,他便无需多虑了。 且说另一头。 徐子青随那突兀而来、杀气浓烈的白衣男子御剑意走了,宿忻等人招呼不及,加之之前于那等压力之下难以开口,居然也只能眼睁睁瞧着。待那人远去,倒是可以说话了,只是走丢了徐子青,不免面面相觑,只觉疑窦重重。 正这时,云头上忽然跃下一个身着黄袍的俊美少年,看形貌也不过十六七岁,不过修为却并非筑基修士神识能窥。 想来此人修为,至少也是在化元期以上罢。 只见这黄袍少年笑嘻嘻道:“我乃五陵仙门惊雷峰杜修,尔等同道随我同门而去,不知几位有什么打算?” 宿忻等人早有打算要去五陵仙门碰碰运气,原本见徐子青走了,还有些犹疑,此时见到这黄袍少年,自然是松了口气。既然已然见到五陵仙门中人,倒不消考虑是否前去寻找了,且去试试,倘使不成,再做旁的打算。 其余对这几人有些兴趣的宗门之人,见到黄袍少年肩头云纹,也都是收回视线。如这等二品宗门,自不会同他们一般以灵舟夺人眼目、吸引弟子,此时五陵仙门既然来了,这几个资质颇佳的天才,自然也是轮不到他们。因此不再去看,而去再观其余小世界天才了。 刁子墨听得“惊雷峰”三字,不由急忙开口:“杜前辈,这惊雷峰可是奉行雷法?” 杜修闻言微讶,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正是。我观你所习也是雷法,若是资质果真出众,说不得可做我的师弟。” 刁子墨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他原想着那出了仙人的门派,多半是诸般法门无所不包,可如今确信下来,才算是安了心。他再回头,与众同道对视一眼,众修士连观五陵仙门两人威势,也很是心动,都是点头道:“我等有意,想拜入五陵仙门,不知杜前辈可允?” 杜修并不同许多高阶修士般满脸高傲,气质里颇有几分跳脱之感:“我看尔等资质不错,就随我去试上一试,若是还成,便都留下罢。” 众修士闻说,都是心中欢喜,口中连道:“多谢杜前辈成全!” 杜修又是笑了笑,挥起袍袖将人一卷,也是腾空而去。 这熟悉的“袖里乾坤”使出,被笼在袖中的几名修士只觉这感觉与从前那唐文飞唐前辈如此相似,这杜前辈莫非也是金丹真人?如此想着,跟着眼一花,已然被从袖中抖落出来。 足下立在了实处,却并非平滑硬实之地,反而有些温暖之感,众修士睁开眼,才发觉他们竟是站在一只灵禽脊背上。 · 剑意之速有如流光,急行千里只在一瞬间。 眨眼工夫,足下之物已然停下,前方素衣男子衣摆飘扬,却是将徐子青视线遮挡了大半。眨了眨有些生涩的眼皮,徐子青略犹豫,自素衣男子身后探出头去。 只见前面数丈之外,正有一头庞然大物,正拍动双翼,悬浮空中。 它通体披着彩羽,打眼望去,身躯之巨绵延百丈之远,极是庞大。若非徐子青有神识放出,单凭目力,只怕还不能见到尽头。 这灵禽气势极强,远在徐子青曾见过诸多妖兽、灵兽之上。其双目莹绿,如碧玉浸水,既显清冷,又越发使人觉得通透。 徐子青只觉肩头重华躁动不安,双爪竟是连连抓动,几乎让他觉出疼痛来。徐子青眉头微皱,传了一道意念去重华脑中,将它安抚下来。 因重华体内有一丝大鹏血脉之故,从前若是遇着妖兽灵兽之类,哪怕品阶远胜重华,它却也不曾这般反应。可如今这头灵禽,重华见之而生烦躁,却不知所为何来? 想到此处,徐子青脱口而出:“云兄,此为何种灵禽?” 才一出口,就觉不对。 这素衣男子虽自承与他好友云冽为同一人,然而到底戒中好友尚在,他多少有些纠结之意。可此人给他诸般感觉确与好友一般无二,让徐子青颇为熟悉,猝不及防间,就如以往般问了出来。 但那素衣男子却答道:“此为姒凤。” 万鸟之王为凤,凤为上古神兽,与神兽龙齐名。而凤与万鸟交|配,生出后裔为鸾,有凤之血脉,是为灵禽。 鸾鸟所生后裔,亦是代代为鸾,体内凤血代代流传,待传于今日,已然变得极为稀薄。然而若是鸾鸟体内凤血激发,鸾鸟便化为伪凤,其名则为“姒凤”,就是此物了。 重华身具大鹏血脉,大鹏亦为上古之兽,却是妖兽。 鹏精于变化,入海为鲲,上天化鹏,通体金羽,其速极快,为众多禽兽之首,莫有可匹敌者。故而称“鲲鹏”,又称“金翅大鹏”。 鲲鹏凶狠,以龙为食,而龙与凤交好,因此鲲鹏与凤互有敌意。 如今鲲鹏后裔见得凤之后裔,且姒凤远比重华强大,重华自然会有这般躁动表现。而那姒凤虽然厉害,在见着重华之时,也显得有些不善。 听素衣男子如此解说,徐子青便明白过来。 那姒凤脊背上盘膝坐着几人,都是身材颀长、气质脱俗的年轻男子,各自修为都在筑基以上,更有一二个看不出的,然而气势不敌素衣男子,修为定然是在筑基与化元之间了。 几人见素衣男子现身,神色都是一变,很快道一声“师兄”,就让出路来。 素衣男子并不与其多言,只身形微动,已拉了徐子青一同立在姒凤头颈下处。 徐子青只觉肩头一松,却是重华飞了起来,凌于高空疾行。原来它不愿被姒凤所载,那姒凤想必也不愿它立于其背。 素衣男子放开手,盘膝端坐。 徐子青见他这熟悉做派,略顿了顿,也就坐在他的对面。 素衣男子淡淡看他一眼,摊开手,说道:“此物与你束发。” 他掌心里是一段尺长竹节,其物细如手指,色呈淡青,莹润光滑,有如玉石琢磨而成。 徐子青一怔,随即有些慌乱。 这、这莫非是见面之礼么?他却不曾备下,这可怎么好…… 他将那竹节接过,只觉触手冰凉,很是趁手,心中着实喜爱,又有些不安。慌忙间,他也伸出手,掌心里簌簌钻出许多极细的草茎,眨眼间织成一条两尺长的发带,亦是淡青颜色,显得很是素净。 织好了,徐子青把发带向前一送,紧张道:“此物也与你束发。” 素衣男子一顿,也是接了过去,绕到身后,齐中段将长发束住。而后开口:“你亦如此。” 徐子青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受罡风所扰,已是披头散发,全无仪态。这貌似云兄之人,应是在提醒此事……他顿觉赧然,面上一红,匆匆以竹节将发挽起。 之后两人默默无语,方才的尴尬则渐渐消散,如此清静相对,倒让徐子青觉得好似回到从前小世界里一般。 不多时,又有一阵轻风拂来,徐子青眼前一花,就见一个黄袍少年也立在姒凤背上,他一甩袖,就放出了数名男女,正是宿忻等人。 见到这些同道,徐子青放下心来,心知这黄袍少年便是素衣男子所言之人。 那黄袍少年不经意见到徐子青发间那露出的竹节,再看一眼与他相对而坐的素衣男子,双目顿时瞪得老大,直如见了何等不可思议之事一般。不过他很快转过头去,朝那几个才站稳的修士说道:“尔等随我过来,莫要去到那边。” 宿忻原想与徐子青打个招呼、询问一番,可他听黄袍少年如此提醒,又察觉那边剑气冰寒、杀意浓烈,也就按捺了住。想道,还是待日后安顿下来,再去寻子青兄询问罢! 于是几人相视一眼,都是被杜修带到后方坐下,与几个陌生修士一处。 坐下后,众人自是先互相介绍一番。而后杜修手一晃,已然取出了一块玉璧,笑道:“几位先测一测灵根,我也好与宗门交代。” 这玉璧众人都是认得,曾经唐文飞也拿来为他们测过灵根,只不过这一块要小上一些罢了。故而都很是熟悉,就一一前来测过。 总共也就八人,测起来自是极快,不多会做完了,就将玉璧交回。 杜修收起玉璧,惊异道:“竟有一位火属单灵根!其余人等,也尽是双灵根,不错,不错。” 见这杜修如此反应,宿忻等人心中不安略去了些,就问道:“不知我等可能入前辈之眼……” 杜修就笑道:“刁子墨乃是水粗火细双灵根,于雷法中,非有此两类灵根方可。以刁子墨的资质,确是学雷法之人中最佳的了。若是心性之上无差错,我师尊的惊雷峰,定然很是欢迎。” 刁子墨闻言,神色微松:“多谢杜前辈。” 见刁子墨已有着落,其余几人也有些紧张之意。 就听杜修又道:“宿忻单火灵根,资质极佳,亦是考验心性后便能入门。至于其余几人……寻常人要入我仙门,有三项考核需得完成。” 众人屏息而听。 杜修说道:“其一验灵根,方才已然做过,尔等俱是双灵根,而卓涵雁、冉星剑、罗吼三人都有筑基修为,有入内门资格;其二测心性,若是能过,你三人便是内门中人,若是不过,则只能前去外门;其三为考悟性,尔等三个孩童除测了心性之外,还有此关要过。过则可入内门,不过则去外门。” 他说到此处,又笑了笑:“不过门内有诸多掌事、长老,若能得其中手握实权者青眼,便可不去走这一遭。” 听出他话中之意,宿忻忽而问道:“我那道友……”他很快往那“冰天雪地”处看了一眼。 杜修笑点头:“那位是新晋司刑掌事,亦为实权之人,可引荐一人入门。你道友徐子青,想必要入他们小竹峰门下。” 这时卓涵雁开口:“若是要人引荐,可有不利之处?” 杜修眼带赞许:“若是灵根不成、心性不定,养在内门倒是无妨,不过若是做出什么对宗门不利之事,则要由引荐之人一力承担了。” 这引荐名额,原本也只是宗门给予实权做事之人的一份褒奖罢了。 说了这一阵,众人总算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心中约莫也有了些底。 随即好奇心起,见到杜修如此平易近人,自是问得也多了些。 宿忻性情最是直率,当下就问:“杜前辈,既然彼此皆为同门,方才您为何不允我等过去与子青兄叙话?” 杜修不以为忤,只笑道:“莫说你们,便看我与几位师弟,也不曾与那云司刑一处。” 宿忻奇道:“这又是为何?” 其余众人也颇有兴致,那位云司刑确是威势巨大,可这杜前辈也极厉害,更可能是金丹真人,却怎么如此避讳? 杜修摇头叹道:“也罢,尔等资质不凡,多半能入内门。既然如此,也不妨说与你们知晓。那位云司刑是一位剑修,剑修素来比寻常修士更为强悍,不过也不至于使人骇怕。只是云司刑所习剑道……”他一顿,语声里已有一分惧意,“……却是无情杀戮剑道。” 众人一惊:“无情杀戮剑道?” 单听这名称,就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一种极为不祥之感。 杜修苦笑点头:“正是无情杀戮剑道。” “此种剑道最为可怕,需得行无数杀戮而蕴出无穷无尽之杀意,方可有所领悟。习此剑道之人六亲不认,无情无心,无惧无怖,无喜无忧,一应情感俱都不在其身。他以心念而定下杀道规则,凡触犯者,斩杀无赦,绝不留情。是以轻易不能招惹,否则上天入地,均要将尔诛杀!” 才听到此处,众修士都不由齐齐打了个寒颤。 之前还敢瞥向姒凤头颈之处,现下却都敛目端坐,不敢随意窥视。 杜修话却未停:“不过虽说这无情杀戮剑道乃是诸多剑道中最为可怖之道,但却有一个缺陷,使得数百万年来,练此剑道者寥寥无几。” 众修士一急:“是什么?” 杜修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而无情杀戮剑道,修无情杀戮剑意,无情到极处,便是有情。若要成就此道,就要在万千无情中蕴一点有情,勿论是何种情谊,需得将这一点有情化为灵台清明,方可不被杀戮所迷。” 可众所周知,既要修行无情之道,便已是摒除一切情感,却又要怎么才能有情?无情杀戮剑道的修士心如磐石,坚不可摧,莫能动摇。其杀意极盛,若稍有不慎,就将为杀意所迷,而即便不被其所迷,但只要不能以无情蕴有情,就算修到极处,也只是化元期巅峰,幻化出虚丹之影,而永远无法成就金丹。终生不能更进一步! 也是因此,这种极强的剑道才会使众多修士望而却步。 冉星剑平日少语,此时也不禁问道:“那云司刑他?” 杜修叹一口气:“他正是一位化元期巅峰的修士,步入此等境界已然有十余年之久,如今也算生成虚丹影像。许是云司刑天生性情就与此道相投,不仅于此道上进境极快,更是领悟了无情杀戮剑意!” 便是在大世界里,能领悟剑意的剑修也是极少,更莫说还是这等可怕剑道的剑意,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惧! 宿忻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便是如此,云司刑毕竟修为所限……” 杜修却是摇头:“尔等不知,我五陵仙门有一座司刑峰,专掌门内触犯门规者司刑之事。若无绝强修为,不能进入其中。寻常情形下,至少也要是金丹真人,方能前去申请。” “云司刑虽是虚丹修为,手中却有数十金丹真人性命,故而成了那唯独一个修为在金丹以下的司刑掌事。”他越发苦笑起来,“我便有金丹中期修为,却也不知若是当真与他拼斗起来,能有几分胜算。” 说到此处,杜修又看一眼那与素衣男子对坐的青衫少年,说道:“你们那一位同道竟能与云司刑这般相处,着实使我惊讶不已……” 102 姒凤双翼拍动,不多时已行过百里、千里,它飞得极稳,纵使周围气流纵横,却仍是不带半点颠簸。 于倾陨大世界极东之地清阳郡内,有一座城池,名为“睢仙城”。 此城占地足有万里方圆,人口亦以万万计数,正是无比广大。城里修士与凡人混居,世代供奉五陵仙门,周边更有无数小宗门依附,均要定期向仙门进献。而五陵仙门则庇护这睢仙城,门中弟子更多半为城中出类拔萃之人,故而无数年下来,仙门与此城是关系深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已然是密不可分。 睢仙城后方有一片山野,占地近乎半个睢仙城,便是五陵仙门门户所在。 仙门前有迷雾重重,寻常凡人难以寻觅,不过但凡是有些修为的修士,却能凭借灵力指引,寻到门户入口。 这一日正午,睢仙城上空忽然飘过一层黑影,几近遮天蔽日,使得那明媚天光霎时暗淡下来。 可睢仙城城民却很是习惯,大部分仍是各自忙碌手中的活计,并未有太多惊异之感。有几个小童抬头仰望,各个面露惊异,过一会那黑影过了,又纷纷给日色刺了眼目,“啊呀”一声钻到店铺里去了。 有人笑骂:“这几个小崽子贪看灵兽,活该吃这苦头!” 又有人说道:“我观那似是仙门姒凤灵者,它今日出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要做罢?” 便也有人答曰:“今日升龙门开,怕是去招收弟子了。” 跟着就是一阵议论,都是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城民谈论并不入空中众修士之耳,不过路上倒是有些眼生的修士听者有心。每逢升龙门开,就有许多小世界中人到来,与众大世界修士争夺资源。不过也正在升龙门开十日之后,各大仙门宗派都要开门招收弟子,他们这些个慕名而来者,便因此能推知收徒之日,也好试上一试。 再说姒凤疾飞而行,很快越过这一座城池,来到一处山野之外。 这山野里有群山怀抱,下为山谷,众修士自高空下望,见其有梯田无数,良田不知几万倾之多。田里灵气旺盛,栽种的竟是灵谷灵稻,又有许多各类灵粮,各自都有人伺弄周到。更莫说还能瞧见大片果林、菜田等,林林总总,不计其数。 以众修士目力,竟也难以望见边际,可见这仙门之大,小世界中任一巨擘也不能与之相比。 很快过了这一片山谷,就见到一座山岭。其脉络有如游龙,蜿蜒而行,盘踞一方,显得极为威武雄壮。 这一处山脉中有许多巍峨殿堂林立,看着气势很是磅礴。更有无数修士行来走往,各色法器光芒耀目生辉,绚丽非常。 姒凤于空中盘旋数圈,霎时附身而下,就落在一座高达数丈的山门之前。 旁边立有一块石碑,上书“五陵仙门”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极其凌厉,像是由刀剑刻划而成,然而其中又透出一种极为玄奥之感,像是术法与剑道相合,浑然天成,不带半丝违和。 姒凤落地后,徐子青站起身来,他看一眼对面端坐的素衣男子,就见他身形微动,已是浮空而立,足下正是生出了两道极强剑意。 那素衣男子开口:“过来。” 徐子青点了点头,便即御风而去,与方才一般立于素衣男子身后。 其余修士也自姒凤身上下来,就见那姒凤振翼而去,有如一片浮云,极快掠走。他们再看那石碑上锐利而神秘的笔画,也都是心潮澎湃。 这二品宗门,只窥其一角便如此不凡,如何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杜修落下云头,见众修士神情,就是一笑:“此处便是我五陵仙门外门所在,尔等先往悟心堂考核,其余之事,自有人来说与你们知晓。”说到此处,他朝身后一名修士招了招手,“陈克师弟,你且引他们过去。” 就有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修士站出来,向几人笑了一笑,打过招呼。 宿忻等人虽是对杜修更为熟悉,到底晓得在他人的门派之内,要按规矩做事。故而也是都向杜修作别,并不露出半点不悦之色。 那杜修见众人并无异状,也有些满意,随即一口飞剑呼啸而出,将他托起,霎时破空飞去。还有几个与他同去的修士,见他离开,也是纷纷紧随。 徐子青看杜修如此安排,便开口道:“我也该……”他言下之意,自是要让这素衣男子放他下去。 素衣男子神色冷淡,口中则道:“你随我直入小竹峰。” 徐子青一怔:“我不与他们同去么?” 素衣男子说道:“不必。” 徐子青虽也算与宿忻等人相熟,可毕竟更想知晓好友云冽之事,也就干脆点头:“好罢。不过我可否同他们交代一句?” 素衣男子道:“不可耽误。” 听得这般熟悉语气,徐子青不由一笑:“是,我省得。” 说罢他便觉给人拂了一袖,身后一道柔力推来,使他霎时脱身出去。 徐子青立时掐一个御风诀,身形微晃,就已然来到宿忻等人身前。 宿忻见他下来,略瞥半空那素衣男子一眼,眼中有几分警惕,又对徐子青说道:“你曾言道有一好友逝去,遗愿要你拜入五陵仙门……可是此人?” 徐子青叹口气:“想来便是他了。我原以为他已离世,未料到是我想得岔了。” 宿忻回想杜修所言诸事,低声开口:“你对此人,可有几分了解?” 因杜修布下禁制,徐子青并未听到那番对话,听宿忻这般谨慎,只以为是那人一身杀气与剑意太过惊人,才引他如此。就笑道:“他杀意虽重,却不滥杀,我与他相交多年,他正是我最为信重之人。如今我要与他同去,特来与你等道别。日后多半仍是同门,只是五陵仙门这般庞大,恐怕也难以再见了。” 见徐子青这般深信,宿忻也只能点了点头。再者虽说 那男子确是让人骇怕,可现下要带徐子青离去,想来对他也无恶意。就说道:“你日后多加小心。我也自当竭尽全力,以入仙门。” 徐子青自是笑着点头,又与刁子墨等人作别,而后再度御风而起,被素衣男子袍袖卷过,重新踏到了那剑意之上。 · 素衣男子带徐子青御剑意而行,倏忽间穿过重重山岭,来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之前。杜修先两人一步到达,此时脚踏飞剑,正打出道道法诀。 见到他们两个到来,杜修只微微点头,并不与人搭话。随即法诀在云雾间掀起一片涟漪,涟漪隐没处,就现出一个洞口,内中灵气汹涌而出,几乎使人窒息! 杜修飞剑不停,直冲而入。进去后,洞口影像浮动,又极快地消失了去。 方才那区区数息之间,徐子青隐隐瞧见那洞里有无数峰头,影影绰绰,只是时候太短,看不真切。 而后素衣男子也是抬手,打出数道法诀。不多时涟漪再现,洞口浮出。 两人足下剑意驱动,眨眼间也没入洞口之中了! 徐子青只觉双眼一花,顿时豁然开朗,哪里还有方才那蒙蒙云雾? 面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山头,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绵延不知几千几万里。各种奇花异草、奇石密林,遍布各座山峰之上;又有瀑流寒潭、溪水淙淙,萦绕山间……百鸟争鸣,百兽奔走,正是山明水秀,美不胜收。 此处景致极美,灵气之盛更胜外头百倍不止。且各峰头之间间或有修士乘灵禽、异兽来去,又有无数飞剑、法宝毫光隐现,更有众多修士举手投足间威力纵横无匹,反掌间有造化神妙,种种奇异之处不胜枚举,让人眼花缭乱,如坠仙梦幻境之中! 深深吸了口气,徐子青顿时心旷神怡,只觉此时方才窥见修仙路上奇景一角,刹那间心境越发开阔,好似眼界也立时宽广不少。 果然大世界之大莫可比拟,再想从前小世界所遇诸事,便觉得一个“坐井观天”亦不能形容那时视野之狭小。 素衣男子足下剑意疾行,所过之处骑兽、灵禽退避,许多看来力量不凡的修士也纷纷让出路来。 徐子青见状,心中很是不解。 他早已习惯好友杀意,这一位貌似好友者虽气势更胜戒中好友,然而气息一致,他却是生不出半点畏惧之意。他从不曾被好友以剑意威慑,自然也不能觉察出这等无情杀戮剑意四散之时,是何等惊心动魄。 不知穿越几座峰头,徐子青面上神色笑意淡淡,却也暗暗打量四周,细细观察。发觉这些山头虽高矮不一,却是有千仞高的小峰头扎堆而立,另有高逾万仞的许多峰头分散,彼此互不相连。 他有些疑惑,却知待拜得师尊,定能知晓,加之此地到底陌生之至,他应谨言慎行,故而按捺心底,并不多言。 不多时,又见一片小峰头,其上云气轻薄,似有若无,其中更有无数强悍气息隐匿,正不断吞吐天地灵气。 素衣男子略侧身,那剑意便倏然降了下去,正落在其中一座小峰头峰顶之上。 徐子青足跟站稳,还未四顾,已先开口问道:“这便是小竹峰么?” 素衣男子说道:“不错。” 103 徐子青得了准话,这才向四周看去。 这里正是峰顶,云气飘绕,淡薄如烟。 地面上并无多少泥土,反而处处山岩,不远处巨石后倒有一片寒竹,孤高肃立,已然结有淡淡白霜。除此之外,就再无花木了。 旁边山壁颇高,中间凿有一个洞府,就像是生生破开一个洞穴,就再无其他雕琢,显得格外冷清。 这峰顶气候也很冷,却并非天寒所致,而是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锋锐的气息。这种气息如剑一般刚硬,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同时也带着一种冰寒彻骨的杀意,使得整个峰顶常年都笼罩在极致的冰冷之中。 徐子青看过后,周身也忍不住泛起一丝冷意。 他再看一眼那素衣男子,他的身上正散发着和这峰顶一模一样的气息。他就站在此处,却好似也彻底融入了此处,让人觉得他正是这里的一部分。 此时天地之间唯有无尽杀念,而这素衣男子,正是杀念之化身,亦是剑意之化身,便如一柄杀伐之剑,锋芒出鞘,无可阻挡! 如此气势,如此奇异而又和谐的感觉,一时间让徐子青怔在当场。 他似乎也被某种玄奥的意念所吸引,随即双足犹如深陷泥沼,一动也不能动弹。在他的内世界深处,似乎也激起了一种强烈的杀意,渐渐地窜上心头,随即进入紫府,充斥着整个识海。 杀!杀!杀! 杀尽宵小!杀尽邪佞!杀尽来犯者!杀尽天地万物—— ……不对! 一道清凉之意自头顶而下,徐子青蓦然惊醒,然后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气。 好强烈的影响! 他差一点就会被杀意引诱,使整个人都陷入心,不可自拔。好险及时察觉不对之处,才能醒转。 可这样的念头,并不是从他心底发出的。 他好像只是被另一种意念侵入识海,所以才产生了这等共鸣之感…… 那么这种杀意,杀意中所含心念,是属于……徐子青看向素衣男子……是属于他的? 徐子青呼吸刚刚顺畅:“你……”又是迟疑,“我……” 素衣男子抬步,霎时就在眼前:“此处为我练剑之处,草木土石皆有我之剑意。你初次来此,为我剑意所袭,方会如此。” 徐子青慢慢吐气,点头道:“我晓得了。” 素衣男子脚步不停,已走出四五丈远:“你且随我去拜见师尊。” 徐子青一顿,随即就要跟上:“是。” 正这时,空中一声鹰嗥,一道黑影骤然摔落下来,徐子青心中大惊:“重华!”他立时纵身而起,将那黑影一把抄起,抱在怀中。 只见这一头雄鹰心口起伏,似是气息奄奄。徐子青连忙为他查探,这才发觉并非有何伤处,而只是过于疲累罢了。 原来是因重华与姒凤斗气,不欲受它些许恩惠,而偏生姒凤之速极快,修为也高,故此重华一路强行紧跟而来,便是消耗不少。好容易撑住、到了这小竹峰峰顶,它又给那无情杀戮剑意一激,就立时支持不住,落了下来。 徐子青见重华无事,当下松了口气,把它抱紧。他抬眼间,就见那素衣人影已是快要不能见到,霎时也是加快步子,紧追而去。 素衣男子脚步平稳,看着并不很快,然而徐子青追将过去,才发觉他一步之间能跨出丈远,很是奇妙。 他连连快步,才堪堪赶上,不多时,他就随那男子一同踏入一条下山之路。 这条路很是狭窄,两侧怪石嶙峋,也无草木生出,也极为寒冷。 而走了一段,徐子青又觉气候渐暖,同时也逐渐见到一些草木生长。这般越是向下走,花草也越发繁盛了。 及至快到山腰时,已是犹如暖春,不说花团锦簇,那也有碧草盈盈。左右两边更有不少树木,显出一片绿意。 之后,徐子青听到几许人声,似乎颇为欢快轻灵。 他心下微微讶异,不过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 素衣男子足下不停,然而当他走出数步后,那笑声、人语声竟都戛然而止。 正这时,两人恰绕过一块遮眼的山岩,见到了一片宽阔草地。 而在这草地上,则是有七八名衣着明艳的少女,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见素衣男子现身,这些少女立时严肃起来,齐齐行礼:“见过大师兄!” 娇声莺语,原本很是好听,偏生内中含着一丝强自忍耐的颤抖之意,倒叫她们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徐子青也是怔了住,听这些女子称呼,竟都是这人师妹么?他再往旁处看看,不见一个男子,难不成却是只有师妹、而没得师弟? 就见素衣男子一颔首:“师尊何处?” 众少女彼此对视,而后很快推出一位绿裳娇俏的来,略上前一步,垂头颤声道:“师、师尊在洞府里……” 素衣男子便不再理会于她,只抬步就往前方右侧行去。 徐子青自然是跟在他的身后,越过几处掩映花木,绕过数条环山流水,就见到前方一处山地前、石壁上开出一个洞府。 其洞门很是宽阔,凿得也很齐整,左右两边各有风景,比之峰顶那冰寒之地,可要精致优美得多了。 那左面正是一片茂密竹林,风吹动时气味清爽,竹影摇曳,使人心怡。洞口另侧稍远处则围了一圈木栏,里头灵气氤氲,应是一处灵草园。 素衣男子与徐子青走进洞去,里头正是极为广大的所在,几乎能容纳千人之多。洞中也并非都是石壁,而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一砖一瓦间不带半点斧凿痕迹,比凡俗富贵人家要多出许多脱俗之意。 两人走上一条青砖铺就的石道,道旁有许多奇草花木,争奇斗艳,一派仙家气象。徐子青神识扫过,只觉那些草木中传来许多欢欣愉悦之意,诸多意识与他从前所见花木相比,更要活跃灵巧许多。 走过石道,就见一座大殿,金碧辉煌,巍峨不凡。 素衣男子袍袖一挥,那大殿霎时消失,面前便只留下一间木屋,虽也颇为宽敞,但比之那大殿来,却是古朴得多了。 徐子青今日几番被众多术法震慑,如今见到,亦知方才所见大殿应是拟幻之术,并非真实。而这一幢木屋,想必才是那位峰主真正所居之处。 素衣男子屈指,往左侧轻弹。 只见一缕金色剑芒急速而去,正中一丛浓紫花木。 那处霎时现出一个人影来,袍袖连摆,才将剑芒驱散。随即那人言语中满是疼惜:“云儿且住手,又要打坏我的洞府!” 素衣男子说道:“师尊在上,弟子引人前来拜见。” 徐子青闻言,赶忙面向那人,行礼道:“徐子青见过前辈。” 这时他才看清,原来从浓紫花木里现身而出的,是一个面貌在五六十岁的老者,他穿一身灰色法衣,身形颇宽,脑袋圆圆,很是喜庆模样。 这胖老者见徐子青行过礼,就摆摆手:“不必多礼,你叫徐子青?” 徐子青应道:“是,前辈。” 胖老者双手负于身后,抬脚就往木屋里走:“既然是云儿带来的人,便先与我到屋中去罢。” 徐子青抬眼,见素衣男子微微颔首,就也跟了进去。 木屋里头倒也很是宽敞,正堂里只有一个石蒲团,约莫是寻常蒲团的两倍大小。胖老者刚进屋,就是一屁股坐下去,又用手指点了点地面:“云儿与子青也坐下说话。” 徐子青闻言,便掀起衣摆,席地而坐。 他如今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原以为能教出素衣男子那等徒儿之人,定是端正严谨,不想这胖老者却很是随和。只是不知他对自个印象如何,又能否顺利拜师…… 素衣男子也已坐下,便开了口:“请师尊收徐子青于门下。”他看一眼那眼带紧张的青衫少年,说道,“吾师为丘诃真人。” 徐子青略为窘迫,点了点头:“见过丘诃真人。” 那丘诃真人略有奇异地看了看素衣男子,又回神瞧了瞧徐子青,露出个笑意来:“这十余年云儿天魂游荡在外,便是与子青结交?” 素衣男子道:“是。” 丘诃真人笑容更盛:“云儿视子青为友?” 素衣男子颔首:“相交八年,足以为友。” 极满意地点了点头,丘诃真人再看向那越发尴尬的青衫少年:“子青可视云儿为友?” 徐子青有些无措:“我、我确是识得一位云兄,乃是我至交好友,只是……” 丘诃真人“哈哈”一笑:“怕是子青见到两个云儿,便有些糊涂了罢!”他再看向自家徒儿,摇头道,“既然有此缘分,能结交一位好友,云儿为何还不速速为子青解惑?” 徐子青心中一动,就立时看向素衣男子。 他之前种种疑惑,想必就能在此时明了…… 素衣男子微微颔首,说道:“理应如此。” 话音一落,徐子青忽有所感,便看向左手小指。 只见那储物戒泛起点点微茫,而后眼前一花,屋中便多出一道白影来。 此时那素衣男子也站起了身,白影与其并肩而立。白影为虚,而素衣男子为实。然而其形貌、姿态、气息……却均是一般无二。 真真是分毫不差。 104 他两个同时朝徐子青微微颔首:“徐子青。” 分明是一同开口,却是只发出一人之声。 徐子青看一眼左边,又瞧一眼右边,呐呐道:“云、云兄……” 那两个或虚或实的白衣男子都是应了一声。 徐子青面上便不由得露出一丝异样来。 两个“云兄”,这感觉,当真是有些古怪…… 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忽然间,徐子青就见那白色虚影略转身,向前走了几步。霎时白影与素衣男子身形重合,一瞬形成重影,然而很快重影消失,原地便只剩下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那一刹其气势极为凌厉,几乎要凝成无数细剑,于室内纵横交错。 然而也不过一刹罢了,就收敛了去。可整个人带来的剑压,却是越发浓重了。 这是……融合了? 徐子青越发是一头雾水,他实是不能猜出为何。 便听那男子说道:“与尔相交者,为吾之天魂。” 徐子青怔了怔:“天魂?” 人有三魂,为天魂、地魂、人魂。 天魂主意识,地魂主善恶羞耻,人魂主寿命。 但凡是修仙之人,于金丹期以前三魂七魄仍在,修士虽为道体,却并未脱俗,故而若是身死,仍入天地轮回。 然而待修为达到化元后期巅峰,便可凝聚三魂七魄,以天魂为主,诸魂魄依附,化为一体,提炼一丝元神。从此才算真正脱离凡俗。 如今既然那云冽天魂离体,其本体定然尚未提炼元神,而纵使他剑道如何厉害,到底也才只是个凡躯罢了。但他以凡躯能承载剑意,可见其心性坚韧,难有人能企及。而他更能以剑意越级斩杀金丹,又是何等无匹强横! 徐子青一转念,心中有些安稳,亦有些不安。 安稳的是,戒中之魂既是天魂,自然就是本体的意识,天魂与之相交,同本体与之相交无异。故而即便如今天魂回归本体,云兄也仍是云兄。 不安的却是,天魂归体后,云兄周身寒意更盛,且毕竟再并非虚体,威压也越发深重起来。这等强烈气势,如此真实之感,着实使他有些不能习惯。 就听云冽说道:“十三年前天魂离体,是为寻得成道契机。” 徐子青隐隐有些明白,却不甚清晰:“如此说来,我与云兄相遇时,云兄已在戒中五年……八年相交,云兄助我良多,我却委实愚钝、多番搅扰,不知云兄是否顺利寻得那成道契机?” 云冽道:“得你之助,已然寻得了。” 徐子青先是松了口气:“如此就好。”旋即不解,“只是往常只有我劳烦云兄,却不知对云兄有何助益……” 云冽略思忖,说道:“一言难尽。” 徐子青叹了口气:“也罢,若我当真曾于云兄有助,便也算回报云兄一二了。” 二人一番对话,那丘诃真人却不打断,径自笑呵呵瞧着,直到此时两人间说到此处,方才插口道:“云儿不擅言辞,若是子青想要知晓,我却可以说说。” 徐子青这才想起正是在真人面前,顿时赧然,急忙说道:“晚辈方才一时忘形,失礼之至,还请真人莫怪。” 丘诃真人笑道:“少年率性,我岂会怪罪?”又说道,“我观你与云儿情谊甚笃,他既向我举荐于你,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不知你可愿拜我为师?” 徐子青一惊,随即说道:“能与云兄同门,晚辈自然千肯万肯。只是真人却并不……”考验晚辈一番么? 他虽欣喜云兄看重,却也不愿因此连累了云兄声名。不过这位真人既然深信云兄,他若这般出口,又仿佛驳了真人面子,着实有些为难。 那丘诃真人却越发笑得慈和起来:“你能有此一问,足见你心性仁善。方才你与云儿交谈,我却也细细将你打量一番。我观你周身木气醇厚精纯,可见根基颇劳,资质不差;你又得云儿赞许,定是修行勤恳,非为惫懒取巧之辈。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收你?” 听丘诃真人如此说了,徐子青心头一颗大石放下。他自打见到这位真人,其眼中善意做不得假,而他木气敏锐,也觉出这真人性情颇好,正是一位极好的长辈,自然很是喜欢。现下见到这真人似乎对自个也有些好感,就越发欢喜起来。 闻言他将怀中重华轻轻放在旁边,便躬身下拜,三跪九叩,行了拜师大礼:“弟子徐子青,见过师尊。” 丘诃真人受了礼,连道三声:“好、好、好!”随即也是敛襟正坐,正色道,“自今日起,徐子青即为我小竹峰丘诃座下亲传二弟子,亦为五陵仙门第三百八十二代内门弟子。” 徐子青垂首应道:“是。” 丘诃真人说完方才那些,就拂袖让他坐了,正是语重心长:“我座下除你这亲传弟子之外,尚有一名亲传大弟子,便是云儿,你需得唤他一声‘师兄’。而又有八个记名弟子,其皆为女子,则为汝之师妹。同门之间理应互相爱护,切切牢记。” 徐子青肃容道:“弟子谨记。”说完后,再看向云冽,也是行了个礼,“见过云……云师兄。” 是了,如今已属同门,日后便不能再称“云兄”,而要称一声“云师兄”。想到此处,他却是微微一笑。虽是称呼变动,不过师兄却比寻常友人更显亲密,而又拜了师父,有了师妹……之后他便有“兄”有“父”,亦有“姊妹”了。 他唤的虽不是“大师兄”,云冽却明了徐子青的心思,也并不计较,就颔首道:“师弟。” 徐子青微微一笑:“日后还请云师兄督促。” 云冽也是应道:“好。” 经这番对答,两人之间气氛便又如从前一般。 正这时,丘诃真人却笑着发话:“天魂适才归体,云儿且去修炼一番。子青便留在此处,也认识认识众位师妹。” 云冽并不多言,就站起身来,抬步向外而去。 徐子青目送云冽而去,随后转过头,就对上丘诃真人一双笑眼,也是笑了笑:“师尊可是有话要问弟子?” 丘诃真人摇头道:“我却并非问你,而是有事要与你说知。” 徐子青心中一动:“可是为云师兄?” 丘诃真人笑点头:“子青果然聪慧。” 徐子青立时明了:“还请师尊为弟子解惑。” 丘诃真人眼中带笑,随后,却是微微叹息:“云儿之事,还要从他所求之道说起……” 于数十年前,丘诃刚晋为金丹真人,得成一座小峰头峰主,亦得一条三阶灵脉,为宗门赏赐。 丘诃资质不过中上,化元修士寿数五百,他却在四百年头得以结丹,此后寿元增至八百,可若要晋为元婴,却并无几分可能。而后他为寻求突破,出山游历,便于一处断崖边,抱回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云冽。 云冽为金粗土细双灵根,资质为上,丘诃正值寂寞时,就将云冽收为首徒,然而虽名为师徒,实则却将他当做亲生孩儿,细心照料。 可惜于云冽两岁时,丘诃忽生心魔,不得已闭关克制,将云冽交予侍婢照料。待他出关,已是十年之后,此时云冽已然长成少年,性情极为冷淡,更已是磨剑九年之久。 丘诃修土属功法,原想去寻一本金土相生法诀予云冽修行,不想他出关以后,云冽却心意坚定,早早心许剑道了。 因丘诃照管云冽时日颇短,云冽性子已成,两人关系颇为生疏。丘诃有心弥补,云冽却仍是尊重有余,而亲近不足。 之后云冽修行之道,丘诃并非剑修,再无法插手。故而云冽便日日磨剑,习万家剑法,苦修不缀。他于剑道之上悟性绝佳,十年磨剑间,已是汇聚万家所长。十三岁正式引气,于三阶灵脉帮助下,不过区区五年,已然筑基。筑基之道,是为庚金之道。 再之后,云冽却决心要修习《无情杀戮剑诀》。 丘诃虽知云冽资质堪称天生剑修,却也不愿让他冒这等危险。以云冽性情,若是习练无情杀戮剑道,恐怕就要越发冰冷严酷了。 然而云冽之意不可改变,自修习《无情杀戮剑诀》以来,彼此相投,修为一日千里,后不满足,入剑洞苦修十二载,出来时便是化元期修为! 到那时,丘诃已然无法相助云冽,只得暗暗关怀,默默忧心。 之后云冽决意下山,一去十年,斩妖除魔,声名赫赫。待回来时,他满身浴血,杀气惊人,就如一尊绝世煞神,让人望而生畏。 他竟已领略无情杀戮剑道精髓,悟出了无情杀戮剑意! 纵观曾悟此剑道者,从未有这般神速进境之人,丘诃已知云冽先天便与这剑道有缘,越发不能阻止。 而后云冽屡屡下山,入莽兽平原,杀戮无尽,十年后剑意渐渐完满,修为达至化元期中期;他再入剑洞十年,出来时,便是化元期巅峰了! 无情杀戮剑道领悟到这个地步,已算是最高境界,以云冽如今实力,越级斩杀金丹前期修士不在话下,便是金丹中期,他也能与其相抗。故此被誉为金丹以下第一人,虽有不服者众前来挑衅,却也均变作了剑下亡魂。 此时的云冽,已是无情无心、无惧无怖,其以剑为神、以杀为念,周身剑意滔天、杀意纵横,无人胆敢与他接近。 可也正因如此,让丘诃无比忧心。 105 徐子青听得,只觉惊心动魄。 他与云师兄相交以来,从不知他所习竟为“杀戮无情剑道”。单听这名称,就仿佛有一道绝强杀意扑面而来,当真使人神魂动摇! 忆及当年初见,他魂魄误入储物戒中,走投无路之下惶然无措,终于见到人影,正是这一位云师兄。 再回想那时的云师兄,果真是如师尊所言这般七情不动,居于杀意与剑意之中,拒人千里,高不可攀。 不过许是天魂之体威势毕竟与本体有所不及,又许是他当时身处绝望之中,即便云师兄那般生人勿进,他仍是有胆量上前,与之交谈。 只是…… 徐子青微微皱眉:“师尊,弟子以为云师兄实乃面冷心热,便是修习那剑道,亦并非绝情之人。” 他这般说话,虽不算顶撞,但于新拜的师尊而言,确实有些不妥了。 然而丘诃的眼中,却带上了一些欣慰之意:“子青,你如此维护云儿,莫怪他能视你为友。” 徐子青一怔,又有些赧然。 却听丘诃又道:“所谓修习‘无情杀戮剑道’者将变得无情无心,是实言,却也是流言。” 旋即,他又将此道慢慢说来。 《无情杀戮剑诀》存于五陵仙门藏书楼久矣,年代古老,当年究竟何人将其放置其中已不可考。 此功法唯有以庚金之道筑基者可以修习,主杀伐,以杀念为本,日后能成就无情杀戮剑道,若是更进一步,就能领悟无情杀戮剑意。 然而修习此道后,杀念冻结七情六欲,使修士道心稳固,坚不可摧。杀戮愈久、杀念愈盛,而情绪越发稀薄,直至犹如极冰,不能打破。 既无情感,又要以杀入道,最终总是六亲不认,妄杀滥杀,道心入魔,神智沦丧。以至于成为一尊只知杀戮的绝代魔头,掀起腥风血雨,世所唾弃! 故而但凡是无情杀戮剑道的剑修,初时宗门虽不限制,可若是他一旦有入魔之兆,就要由宗门隐藏的绝世强者出手,将其速速斩杀! 云冽修行无情杀戮剑道至如今这地步,或是更进一步,或是遏制魔念,前者极难,后者更是艰辛。倘使他一个把持不住,心魔附体……就会被引起万千魔念而入魔,被宗门强者察觉而诛之。 这般紧要的关头,让丘诃心中焦虑,正是五内俱焚! 徐子青忽而说道:“这想必就是师尊所说的实言之处?那流言之处……又是如何?” 丘诃缓缓叹了口气:“因确有许多无情杀道的剑修入魔,做下恶事,只现出无情之念,久而久之,世人便皆以为修行此法之人是将自个修成个绝情绝心之人,对其避之唯恐不及。是以众人亦皆以为无情到极处要生出情来,那是绝无可能,修习此道者,勿论是否成魔,也都将止步于金丹之前!” “可大道三千,条条皆能成仙,无情杀戮剑道既为其一,又怎会有如此缺陷!” 徐子青屏息而闻。 丘诃斩钉截铁道:“修此道者非是无情,而不过是七情浅薄,深匿于无尽杀念之中罢了!” 原来初时丘诃也并不了解,与世人所想相同,可自打徒儿修行此道后,他便入了藏书阁,将此法借来参阅,细心体悟。 他属性虽与此道不合,也并非剑修,可毕竟身为金丹真人,若是要从中看出一些门道,却是不难。而待到精心参阅后,他才略减不安。 无情杀戮剑道名为无情,实则为淬炼杀心而冻结七情,以免杀戮时心魔作祟,剑道生波。然而当剑道领悟到了某个境地、修为也及至化元后期,勿论是否领悟剑意,若要更进一步,都需得自万千无情中化出一点有情。 这一点有情,勿论是血亲之情、师徒之情、挚友之情、情爱之情……但凡是能引动七情之情皆可。之后便以一点情引动冻结之情,才能逐渐完善道心破绽,而此后诸多境界,也能由此重重突破,得道成仙! 因此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引一情而动七情! 可即便如此,这一情却不好引,否则又岂会千万年来不见此道修者? 丘诃而后虽知解决之道,可当真做来,却是极难。 云冽出生时身在断崖,血亲之情已断;其师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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