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有浓稠血水飞溅而出,只碰着徐子青护身青光,就要把它污了一处,连续下来,青光寸寸污黑,几乎就要近身了! 徐子青一骇,挥起钢木斩下一片被污青光,然而他这一动作,就使他整个顿了一瞬。而那些个尸魔趁此机会,居然扑到他的面前! 眼见徐子青要被这森森骨爪抓住,忽然间,“嗞嗞”两声,这几只尸魔颅骨被剑气洞穿,已是化作了灰烬。 是云冽的剑气! 徐子青心中一喜,侧头看去,果然不远处有飘渺虚影,虽给血魔遮掩大半,那坚不可摧的剑芒却化作长长白练,于他左近各处窜动。 才过了不足一息时间,围过来的百十只尸魔,就全数给剑气刺穿!彻底变成了尘土了…… 又欠了云兄一次救命之恩。徐子青微叹,心中却安稳起来。 他也并非愚钝之人,之前云冽一直不曾出手,想必是为了让他对战血魔,也增些对战的经验。现下他确实再无自保之力,他才出手将他救下,实在用心良苦。 徐子青自然不会不知好歹,既然危难去掉大半,当剑气再不袭来时,他也就重新动起手来。此时因方才经历了性命之危,再见这些个满身血水的尸魔,他便多出几分从容。 他这边冷静下来,血魔那方却恨得咬牙。既是大阵中事,他这操纵阵法之人,又如何会不知晓? 原先他还不曾发觉,现下却是见到了,那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天魂,竟身负如此霸道凌厉的剑气,更有杀意如剑锋,丝丝缕缕,每一分都要将人割裂一般! 这厮刚才不出手,现下却为何要多事!血魔怒从心起,只想道,不过一道魂魄也敢到这大阵中来,看他使出阵法,将他化作这大阵饵食! 他这般起了念头,血旗再挥出几个姿势,霎时阵法一变。 就在云冽左近之处,血雾抽了一空,形成一头血虎,足有一人多高,张开巨口,便朝云冽头颅咬去。 云冽并不动作,只发出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便如暮鼓晨钟,轰然撞进血魔脑中,同时血虎发出一声惨嚎,霎时烟消云散。 失算了!血魔脸色剧变! 他到底是什么人! 血魔从未料到区区一缕天魂也有如此威力,便是寻常鬼修,在这阵法里也要受三分克制,可这天魂竟有如此本事? 当下他不敢再朝云冽出手,再想起方才那青衫少年将要失手时此人出手相救之事,更觉今日是凶多吉少…… 心念连转,血魔面色阴沉,暗地里拈了一个指诀。 如今,恐怕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若是还不成……他恨意上涌,想道:若是还不成,就拉那两个年轻修士一起陪葬! 徐子青正斩杀几只尸魔,忽然心中一动。 他布下的禁制破了! 徐子青生出一股焦急,东黎熙东黎昭两兄弟正在屋中,他特意为他们布下了禁制,也是想要保护一二。 他原以为他与宿忻同血魔大战,血魔当□乏术,不能奈那两兄弟如何。不料血魔却有别的法子,竟不知怎地将禁制给破除了。 只是现下□乏术的乃是徐子青,他如今仅能自保罢了,哪里还能去护住那两兄弟! 徐子青再看一眼宿忻,见他已被逼退了一里开外,即便那处的尸魔稀疏些,却也有四五十只之多,亦是不能抽身相救。无奈之下,徐子青收起千年钢木,一条白色藤蔓簌簌从他掌心之中抽出。 嗜血妖藤,最是嗜食血肉,此处血气甚浓,它想必也能饱食一顿。 徐子青原因着这大阵中血水皆为南人所有,不愿要妖藤沾染,可如今为了尽快救人,也不得不为之了。 做下了决定,徐子青再不迟疑,他脸色微微肃然,抬手就将妖藤甩了出去! 果不其然,那白色妖藤只在空中划出一条淡淡虚影,那些浓稠血雾就立时汇聚成一条水流,飞快地朝它涌来。 不多时,徐子青周身方圆一丈之内,所有血雾尽被抽空,之前被血雾遮掩之物也全数显现出来。 而白色妖藤吸食血雾,极快化作红藤,吸得血雾越多,就越发红得发亮,自淡红至绯红,自绯红再到艳红,最后犹如红玉雕成,莹润可爱。细看时经络分明,宛如天然雕琢,更似有血水内中流动,灵光回转。 将近身处血雾吸食干净,妖藤却不甘休,它早已是饿得狠了,此时难得可以饱餐一顿,自然不肯罢手。 于是更远处血雾也化作血流,一道道游走而来,整座大阵便以肉眼看见之速极快崩毁,那些个耀武扬威、漫天乱舞的尸魔,也因没了大阵支撑,纷纷变回原型,坠落下来…… 不过短短数息,这阵法就给破除了。 正这时,徐子青听得一声闷哼,急忙转头,就见一双尸魔化作骨架倒在东黎熙、东黎昭兄弟二人面前,而东黎熙重伤在身,险些倒地,幸被东黎昭扶住。 见他二人无恙,徐子青也暗自松了口气。 好在及时,不曾让他们受到何种伤害。不然且不说这两兄弟与他也有了几分交情、他是绝不愿让两人丧命,单说这一次天道降下的道魔相争之事,他就要功败垂成了。 尸魔倒下,血魔却伸手一抓,要将两人吸到身边。 徐子青可不能容他如此,好容易将阵法破去,若是两兄弟再落入血魔之手,岂不是白费了工夫? 只是妖藤已食得兴起,他可不敢以此物去将人卷来,立时合掌,将妖藤收回体内。而后一个倾身,甩出数条青索,直缠住两人腰身。 那边宿忻因尸魔突然掉落,微微愣神,再见大阵中血雾全无,虽不知发生何事,却是极快飞转。他见徐子青与血魔争夺东黎兄弟,也是勾唇,喝道:“魔头,吃小爷一剑!” 血魔猝不及防,给宿忻一道剑光扫到,他缩身后退,臂上却仍是给划开一条血口,露出里头森森白骨,灼痛难忍。 他这一让,徐子青已是得手,青索一收,两兄弟就被拉到身边。他再一手拉着一个,一同落下地来。 血魔眼眶中双睛暴突,自知大势已去。 他原要以这两兄弟为质,可既然失手,便是不成了。 如今姑且不论那摸不着底细的天魂,就说这青衫少年手掌中那血色藤蔓,居然将他大阵中血雾全数吸走,也着实太过诡异!他是无可奈何…… 血魔沉下脸,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手腕一抖,大阵虽破,血旗仍是重型兵器,就与那两个娃儿拼命罢! 已是背水一战,血魔咬破手指,在血马两侧一抹,顿时马背生出一双肉瘤,瘤破翼出,形成一对肉翅。 血魔在马上一拍,血马便立时撒开蹄子直冲出去! 徐子青见状,将东黎兄弟两个轻轻一抛,给宿忻接住,自个则举起千年钢木,正面迎战。 那血旗极重,加之有血马拍翅疾奔俯冲之势,使它更是威猛。徐子青双手握住钢木,用力与血旗相撞! “碰碰——” 闷响声起,千年钢木坚硬无比,然而徐子青力气却很不足,给血旗打得连连后退,双足在地上刮起两道深深沟痕。 宿忻将东黎兄弟放到一边,高声道:“徐道友,我来助你!” 便擎剑而来,与徐子青共同对敌。 这般两人一同招架血魔,宿忻剑术高徐子青不止一筹,且有徐子青为他掠阵,可说是意气风发。徐子青剑法不济,便细心瞧那宿忻出剑。 宿忻也确实天资不凡,虽说先前给血魔击飞了去,如今却是想出了法子。 剑者,无坚不摧;剑招者,唯快不破。 宿忻亦是双手举剑,双臂疾舞,将百招化为一招,取中血旗上一点,不断连击。一招之下,实则敲击百次,如此累积,就敲去血旗重势,卸去了它的力道。 “乒乒乒乒乒乒乒——” 清脆连击声不绝于耳,血魔招数霸道,而宿忻出剑轻快,后者长剑化作一团蓝影,把血旗狠狠挡住,绝不后退! 徐子青瞧得心潮澎湃,他便是深深吸气,调动双臂经络,肌肉一振至十振,十振化百振! 成了! 徐子青一个拧身,与宿忻成平行之势,与他同击血旗! 之前宿忻一人便堪堪抵住这血旗之力,如今二人齐齐出手,就成了双倍的力道。血魔只觉连续不断的大力涌来,他独木难支,双臂重若千钧,几乎无法举起!这手臂毕竟是凡人手臂,便是再如何竭尽全力,亦不能扛住这等攻势,连带着血魔胸口也越发沉闷起来。 “呕!”一口夹着些许碎裂肝脏的鲜血喷出,血魔双手颤动,策动血马,就要后退。 可宿忻却是不允,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下一剑便不是对着血魔,而是转向血马——“刷!” 一剑过后,马头飞起,鲜血四溅。 血马四蹄一软,倒地不起。 血魔旋身而起,落在地上,双目满是恨色。 他双臂已废,不能掐诀,这具肉身也是千疮百孔,更不敢元神出窍。种种迹象,皆言明他是穷途末路,再无回转可能。 现下他即便是想要拉一人同归于尽,也是不能! 然而徐子青与宿忻却仍是严阵以待,两人紧盯血魔,绝无半点疏忽。 正此时,血魔忽然拉开衣襟,露出光滑的胸膛来,是哈哈大笑:“老夫今日阴沟里翻船,落在你们两个娃儿手里。来吧!”他一拍胸口,“往老夫这里捅!” 血魔手掌所拍之处,光滑皮肉一阵抽出,接着便有一个凸起挣扎浮出,五官明晰,状若人脸。 东黎熙见到,脱口低呼:“焦涂……” 那人脸似是听见了,挣扎动弹,好像想要转头:“太子殿下!” 徐子青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太子殿下,这便是焦涂么?” 东黎熙一点头:“……是。” 血魔脸带张狂:“老夫将焦涂魂魄寄托于此,与老夫元神亦有勾连,老夫此番必死,他焦涂便陪老夫一同魂飞魄散罢!” 他这番话一出口,场中便有几人变色。 徐子青心知血魔所言不假,他虽将焦涂魂魄留下,不过是为夺运罢了,自然会使出许多手段,使焦涂屈从于他。以东黎熙威胁为其一,魂魄与元神上勾连想必就是其二。 血魔身负血债累累,自是死有余辜,可焦涂身不由己,便是有私心为东黎熙、险些害这承璜国颠覆魔手,但他也毕竟是个凡人,无力之下唯有如此,也算情有可原。 因此焦涂身死倒也罢了,可若是要他魂飞魄散……焦涂何辜? 徐子青心下一叹,生出不忍。 因有不忍,就有迟疑,倒使那血魔瞧见,越发猖狂起来。他不过是死前挤兑两人,不曾想这修士竟当真在意一南人魂魄,岂不是好笑之极! 宿忻皱眉,说道:“徐道友,虽是对不住那凡人,可除魔要紧,你我实不可妇人之仁。” 徐子青何尝不知这道理,只是他侧头一看,就瞥见东黎熙脸色惨白,也不知伤痛几成,为焦涂之事沉痛亦有几成。 倒是血魔心口人面颤动,朗声笑道:“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两位仙长,快动手罢!”只消除去这邪魔,承璜国再无所忧,他心慕之人……亦再无所忧。 既然身死,安知下世投生是人是畜?总归不是他焦涂!更何况他偷来一段这时日,能与心慕之人有肌肤之亲,已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宿忻大声道:“好!你这南人有几分血性,小爷必给你一个痛快!” 徐子青闭闭眼,也是点头:“只能如此。” 两人商定,一人击刺焦涂心腑,一人洞穿焦涂紫府、绞碎血魔元神,必不让血魔有丝毫逃脱之路! 徐子青手持千年铁木,因他修为更高,便由他来灭杀血魔元神。他与宿忻相视,就要动手。 这时白影乍现,立于徐子青身侧。 徐子青微怔:“云兄?” 宿忻方才激战,无暇他顾,不曾留意云冽,此时见到,一时惊诧:“这是?” 云冽并未答话,只冷淡说道:“他火气炽热,若击中魂魄,必然消散。你木气温和,由你出手,他魂魄或能留存。” 徐子青大喜:“云兄此言当真?” 云冽道:“或可一试,去罢。”再不言语。 宿忻满腹疑问,却知并非询问之机。这番改了两人动手位置,他也不愿轻易毁人魂魄,自是没得异议。 于是两人一上一下,分刺紫府、心腑。 宿忻长剑之上火光灿灿,轰然刺中焦涂眉心!顿时紫府洞穿,内中元神一声嚎叫,已被碧蓝之火焚烧殆尽! 徐子青同时出手,千年钢木直刺人面之处。 焦涂人面张了张口,而后便隐没在钢木之下,无声无息。 “若有来世……”此音有如蚊蚋,不知何人能够听清。 47 血魔已死,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宿忻转身,开口就问:“徐道友,这位身形飘忽,似是非人,不知……” 他话未说完,身前白影一晃,脑中便顿时空白一瞬。 徐子青正不知如何答话,就见到好友晃身于宿忻身前,伸出一指轻点其眉心之间。而后再晃身,就回归储物戒中。 此时宿忻微微皱眉,眼中略有迷蒙,随即看一眼焦涂尸身,说道:“血魔已诛,总算是没白来这一遭。” 徐子青恍然。看这情形,宿忻分明已然忘却云冽所在。他便笑道:“多亏宿道友与我联手,不然恐怕难以成功。” 宿忻也有些得意:“徐道友修为高深,亦是让人甘拜下风。” 两人说了两句,徐子青便走到东黎兄弟面前。他见东黎熙目光怔然,口气不由一软:“太子殿下,邪魔已然伏诛,后事如何,还要你拿个主意。” 东黎熙缓缓将目光挪回,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重又是那举止端方、从容不迫的承璜国储君,说道:“熙得两位仙长相助,不胜感激,还请两位稍待,熙自备下酒宴,以款待仙师。” 徐子青暗自摇头,回头去看宿忻,问道:“宿道友,你看?” 宿忻本来是要皱眉,忽然眼光一转,又道:“就给这太子面子。徐道友,方才事态紧急,你我齐心诛魔,此时却可说说话,也互相认识一番。” 徐子青心中微叹,这宿忻性子直爽,脾气虽说暴烈了些,却并非心思诡谲之人,对他印象倒也不坏。只是现下宿忻按捺了脾气,也不知心里有了什么念头……总归都是麻烦。 不过盛情难却,他不能推拒,也只好点头道:“既然如此,宿道友,请?” 宿忻粲然一笑:“请!” 东黎熙见两人言谈罢了,就对东黎昭吩咐道:“昭儿,引两位仙长先去小坐片刻,待安顿好了,再来帮我。” 东黎昭原本心疼兄长伤势严重,但也明白事理,就说道:“是,昭儿去了。”便去引那两位修士,只想着,若能动作快些,当可尽快来相助兄长。 徐子青与宿忻随东黎昭去了,东黎熙却慢慢走到焦涂尸身前面,定定看他。 良久,他才轻声一笑:“焦大哥情谊,熙牢记于心。熙愚钝,竟从不知大哥心意,如今知晓,奈何……” 怔怔立了一会儿,东黎熙自腰上取出一把匕首,在院中那株顶天碧树下缓慢掘土,一下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挖出一个土坑来。 而后他站起身,回到焦涂尸身之前。虽说焦涂死状惨烈,东黎熙却不嫌弃,伸手将他抱起。因有着力,心口伤处撕扯,竟是有噬心之痛,然而他恍若不觉,把焦涂尸首放置土坑之中。又是一捧一捧,将它填上。 待填好土坑,东黎昭已是回来,他见皇兄如此寂寥之态,不由心中担忧:“大哥,你……” 东黎熙怅然道:“他为我受苦良多,我分明知他秉性,却不生丝毫怀疑,反倒憎恨于他,真将他当做狼心贼子。” 东黎昭立时说道:“都是邪魔修作祟,大哥被蒙在鼓里,哪有什么错处!” 东黎熙淡笑摇头:“便有再多因由,我确是辜负于他。” 东黎昭闻言,也是一顿:“大哥,焦将军心甘情愿,若是在天有灵,必不愿见大哥如此……” 东黎熙笑了笑:“昭儿所言,我都明了。” 只是纵使再如何明了,也无法不记挂于心。 昔年种种,他与焦涂可称知己好友,原以为一个登基,另一个便可为他保国安疆,他们君臣一心,定能让承璜国富庶强大,百姓安居乐业。 不料如今这一场祸事后,便是物是人非…… 东黎昭也有些黯然。 他尽管在天牢里受了些苦楚,却更知焦涂为护住他兄弟性命,与那邪魔修周旋更为难熬。更何况如今承璜国是保住了,可焦涂却连一具全尸也不可得。 更是不知……东黎昭竟不敢想象,焦将军的魂魄,是否当真保住? 东黎熙面沉如水,去斩下一根树枝,削去树皮,做成个极简单的墓碑,语气亦是平静:“焦将军分明为我而死,我却不能为他正名……负了他待我的心意后,还要损他的名誉。他忠心耿耿,却只能做一个‘乱臣贼子’。” 仙魔之事,不能对国民详说,他们身为皇子,只得隐瞒。 将墓碑□那土坟,上书“东黎熙泣立”五字,再无其他。 东黎熙道:“昭儿,取我令牌,调动我东黎氏死士,将东宫内尸骨全数处置干净。对外则宣称……” 他闭上眼:“焦涂大逆不道,强行羁押太子,妄图谋朝篡位。然天道公正,此人……业已伏诛。” 东黎昭接过令牌,躬身道:“……臣弟领命。” · 东黎熙设下酒席,招待两位修士。因还有国事繁忙,又需收拢人手,故而并未陪同。东黎昭年纪幼小,前来拜过后,便也离去。宿忻并不喜与南人多做接触,便是乐得如此。 酒席上,就只有宿忻与徐子青二人。 宿忻斟一杯酒,在唇边沾一沾,挑眉道:“凡酒就是凡酒,虽是辛辣,却无灵气,口感亦有不足。” 徐子青知他是开了话头,就笑道:“自然还是上九洲的酒水更好。” 宿忻容颜秀美,一口将酒饮尽,却是面色不变:“说得也是。”而后酒杯放下,进入了正题,“徐道友,你我联手对敌,我见道友修为高深,还未请教是哪个门派世家的子弟?”他想了一想,猜道,“道友姓徐,莫非是上衢洲的徐家子弟?” 徐子青一顿,摇头道:“在下不过是恰好姓徐,与上衢洲徐家并无瓜葛。” 宿忻见他面无异色,暗中思忖,说道:“徐道友乃是散修?” 徐子青笑道:“正是一介散人。以往藏身山野间修行,此番也是恰巧遇着昭儿,才遭逢此事。” 宿忻恍然大悟,跟着却有些不赞同:“徐道友,你已是世外之人,不该与南人如此牵扯。” 徐子青知他一番好意,也就点了点头:“我当日见昭儿一个孩童,却是遍体鳞伤,难免心生不忍……” 宿忻虽觉他未免太过仁善,倒也并无不喜,举了举杯:“徐道友日后多多留心就是了。且不说这个,既然徐道友亦是无门无派,我又与道友一见如故,不如随我去散修盟走上一遭?盟里皆是散修,我等守望相助,也不比那名门大派的子弟逊色多少!” 徐子青没料到宿忻竟是出言邀请,难免踌躇,他略沉吟,说道:“不瞒宿道友,在下听闻徐、田等五大世家近来生出嫌隙,恐怕要牵连数个大洲,本想在这下九洲里待一段时日,避开那等风波……” 宿忻听说,竟是捧腹大笑:“徐道友啊徐道友,你是有所不知。那五大世家虽是很有根基,但也波及不到我散修盟身上。”他说时凑得近些,一双美眸里灼灼有光,“徐道友,你可知我散修盟扎根何处?” 徐子青摇头:“还要请宿道友教我。” 宿忻眨了眨眼,却有些淘气模样:“在上泸州。” 徐子青略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上泸州最是偏僻不过,与另八个大洲皆有不短的间距,可谓独立之洲。若是上衢洲等大洲搅起什么风雨,的确是沾惹不到那处。 不过徐子青仍是有些迟疑,如若与宿忻去了散修盟,岂不是又要受了束缚?便还是婉拒道:“在下自在惯了,恐怕行事不周……” 宿忻一听他这话,就知他的想法,大手一挥:“如你这般客气还叫行事不周,那小爷不成了混世魔王了?莫说这个!”他直说道,“我等做散修的,若不让散修盟庇护一二,便是平白被打杀了,也是活该!徐道友如此天资,任去了哪里都是要给人捧着的,想来也是不愿被拘住了,才不愿入那门派世家。可我散修盟与那些个名门大派的可不相同!” 徐子青见他说得兴起,也就谦和一笑:“如何不同?” 宿忻得意道:“我等散修入了散修盟里,分为两类。一类是挂名之人,这类散修若得了什么资源、却与自己属性不相合的,就可售卖于盟里,换取盟内贡献。而盟里亦有交易堂,可以贡献换取所需资源。这一类盟里最多,平日里也不需为我散修盟做事,唯独在盟里遭逢大难时施与援手即可。” 徐子青来了些性质,问道:“那另一类?” 宿忻这回便肃了神色:“另一类便是盟内核心之人,生死荣辱皆与散修盟相关,却是与名门大派相似了。” “此类修士往往是盟中人家眷、子孙、徒弟等与其有极深关系之人,又或者是经受对散修盟忠诚考验之人等等。这第二类的修士可领取盟内分发月例,一应要求亦与第一类修士大不相同。” 徐子青若有所思:“宿道友之意,在下可做这第一类?” 宿忻笑道:“正是如此。来去自由,又能得到些许庇护,岂非便宜?” 徐子青暗暗思忖,确实觉得很是不错。 宿忻见他意动,更是加了一把火:“徐道友,既然话已说到此处,我也不愿再来瞒你。我邀你去散修盟,也有我一点私心。” 徐子青一凛:“宿道友请说。” 宿忻道:“徐道友素来闲散,但想来也是知晓,你我所居这上九洲,听来了得,实则不过是万千小世界之其一罢了。以上更有九千大世界,十分令人神往。” 徐子青也越发慎重起来。这宿忻,似要告知他一些极隐秘之事。 果然宿忻说道:“但徐道友可知,每过十年,倾陨大世界中各大门派都要招收我等小世界中人为弟子?” 徐子青悚然而惊! 原来大世界与小世界之间并非全无沟通,每十年间,但有筑基以上修为者,可由升龙门进入倾陨大世界,任大世界各宗门挑选。若是有幸能被其收入门下,便是身价倍增,从此资源、灵气无数,更有名师指点。便真如鱼跃龙门般,从此与之前身份犹如天地之别。 只是这升龙门所在很是危险,寻常修士难以到达,而升龙门中又有罡风,若无宗门或是家族、势力等以法宝护持,送他们进入其中,恐怕抵挡不住罡风,反而送了性命;又或是狼狈不堪,即便成功进入大世界,却被那些个门派看不上,亦只能在大世界做一个散修。 还有三年,便是这一次十年之期到了。宿忻邀徐子青一同,是看中他如此年岁,修为已至炼气七层,可谓进展神速。而散修盟里同样有望筑基的修士,或是年岁大,或是资质逊色,方方面面综合起来,竟无一人胜过徐子青。 宿忻此人天资纵横,然而三年间要想筑基,却也并无全然把握,徐子青比他则多几分机会。宿忻便想,若自个能成功筑基自然是好,若他不成而徐子青成,则可让徐子青带他一起。 至于这说法,又是因着大世界给予的一些通融。 但凡是筑基期以上修士,可有一个名额带人同入升龙门,只是此人还需修士自己护持,若是丧命,需怪不得谁。 徐子青只消肯带上宿忻,散修盟自然会护住宿忻安全。 即便宿忻与徐子青都成功筑基了,也不算白费功夫。宿忻不过是给徐子青提供这一个消息、引他入散修盟罢了,能因此与徐子青交好,两人同去大世界,就算有了几分香火情,无论如何,都是有益无害。 待说完这些隐秘之事,宿忻眸光发亮,有如烈火,野心勃勃:“徐道友也勿须担忧,若是道友未能筑基,我亦可将这名额赠予道友。到时除非你我皆运道不好,不然总归都能前去大世界,到时天地之大,便是任凭你我遨游!” 到此时此刻,徐子青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宿忻所言彻底说服。 早先在百草园中他初时想要修仙,便是因天地之大,世界之广袤,如今有一条道路能直达通天,他为何不敢放手一搏? 修仙!修仙!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走这一条奇诡瑰丽之路,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即便他徐子青心境再如何平和无波,亦不能拒绝这天大的诱惑。 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青睁眼,目光坚定:“宿道友,在下与你同去。” · 次日,太子东宫前。 东黎熙穿一身玄色衮袍,头戴太子冠,端然肃立。他身侧东黎昭亦恢复皇子大半,虽说年纪幼小,却神色坚毅,已有几分磊落风度。 这一对兄弟俱是龙章凤姿,一身金黄龙气直冲云霄,尊贵逼人。 宿忻不欲与南人多做交谈,已走到前方,等徐子青与两人作别。 徐子青则先看向东黎昭,说道:“昭儿,此去今生不能再见,你需与你皇兄互相扶持,巩固江山。” 东黎昭眼中含有泪意,恭声说:“是,先生。昭儿明白。” 徐子青也有几分不舍,东黎昭小小年纪便遭遇磨难,让他很是怜惜:“你身为皇弟,要为皇兄分忧,也要好生照料自己。剑能护身,亦能杀人,云兄曾言,若每日能挥剑三千次,次次不偏不倚,便能使剑心端正,百邪不侵。” 东黎昭用力点头:“是,昭儿明白!昭儿谨遵先生吩咐!” 徐子青含笑,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随后,他看向东黎熙:“太子殿下,你心思慧敏,智计过人,此乃好处。然而也因如此,却也有坏处,使你思虑过甚,恐怕……”他想说“有损寿元”,却仍是委婉言道,“恐怕有些不妥。” 东黎熙身上已隐现帝王威仪,说话间仍是敬重:“先生所言,熙心中明了。先生此去,仙途悠远,还望先生保重自身。熙自当日夜祷祝,愿先生遇难成祥,一路顺遂安康。” 徐子青微微笑道:“太子殿下的心意,我愧领了。” 话到此处,再不必多言。 东黎兄弟对视一眼,都是齐齐躬身,施与大礼:“先生珍重!” 徐子青再仔细看两人一眼,轻叹道:“你二人也当珍重。后会无期。” 语罢转身而行,翩然来到宿忻身边。 宿忻抬手扔出一件法器,于空中化作一艘小舟,纵身而上。 徐子青略晃身,已然立于他的身侧。 空中飞禽发出一声嚎叫,利爪如钩,落在徐子青肩头。 而后小舟焕发彩光,凭空而起,转瞬消隐无踪。 · 承璜国大将军焦涂叛乱,终为太子东黎熙所诛。 同年太子继位,自言为焦涂所伤,有碍子嗣,故不封后宫,而立皇弟东黎昭为皇太弟。 东黎熙在位十年,殚精竭虑,富国强民,使承璜国国力大盛,傲视诸国。 十年后,东黎熙寿元将终,于病床前传位东黎昭。 皇帝寝宫。 东黎熙躺在龙床,满头白发,枯瘦如柴。 多年来他为国事操劳,心思沉重,终于精血耗尽,油尽灯枯。 东黎昭坐在床边,握住兄长右手,双目发红:“皇兄。” 东黎熙从容一笑:“人皆有一死,昭儿,不必做女儿之态。” 东黎熙敛泪,颤声道:“是,昭儿明白。” 东黎熙说道:“这些年为兄所有学识皆传于你,你亦从不让我失望,将承璜国交予你手,为兄很是放心。”说到此处,他声音渐低,“要为承璜国绵延子嗣,昭儿必定要广纳后宫。而帝位孤独……即便如此,为兄仍然希望昭儿能寻到真心相待之人,能聊慰寂寞。” “莫要同为兄一般,失去方知情愫早生,奈何情深缘浅……空留遗憾……” 东黎昭哽咽答“是”。 而后便觉手上一松,东黎熙手掌已无力坠落。 “皇兄!”他失声叫道。 礼乐起,当代承璜国主东黎熙崩。 自此东黎昭继位,承璜国改元。 · 灵舟上,徐子青意识沉入戒中,喃喃说道:“云兄,昨夜我终是手染人血。虽为血魔,亦是焦涂。” 云冽道:“焦涂不死,血魔不灭。” 徐子青叹道:“便是如此,心中仍是难安。” 云冽默然。 良久,云冽道:“焦涂魂魄尚存。” 徐子青释然一笑:“如此……也算心安。” 48 自下九洲过封天堑,灵舟一路飘摇,直往上泸州飞去。 宿忻操舟,并不分神,而徐子青静坐舟尾,阖目养神。 不过一日许,就已然见到远远洲影,想必再过不得多久,就能到达。 正这时,前方有数道彩光遁来,似有法器耀然闪烁,很快来到近前,就停在灵舟前方。 宿忻“啊”一声,说道:“糟了!” 徐子青回神,以为有什么不妥,当即起身,站在宿忻身畔:“宿道友,发生何事?” 宿忻讪然笑道:“……找来了。”又叹口气,“惨了。” 徐子青微微一愣,还未及反应,却发现人影一晃,身旁宿忻已被人拎住了耳朵,灵舟也落入另一人手中。 宿忻大失颜面,却不敢反抗,口中“唉唉”叫道:“师娘,师娘放手!” 徐子青提起的心放下来,原来是熟人,而非敌人。他转头一看,就见到乃是一名红裳女子,法衣上火光缠绕,又戴着红发钗红耳坠,腰间还盘着一条儿臂粗的赤色长蛇,嘶嘶吐信,很是骇人。 女子生得俏媚,一双杏眼中带着煞气,这姿态气势,竟与宿忻有五六分相似。 宿忻叫了一通,反而觉出耳朵被拧得更狠,顿时求饶:“师娘师娘,徒儿刚识得了新友人,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哎哎疼!好歹给徒儿留几分面子啊师娘喂!” 徐子青见他这般作态,倒是怔了一怔。自结识宿忻,他便是一副嚣张任性的做派,即便是后来对他有些尊重,也不曾露出这撒娇弄痴的模样来。现下骤然见到,实在让人好笑又讶异。 那女子许是觉得成了,手一松,唇一勾,柳眉亦是一挑:“回去再与你算账。”而后拧身,瞧着徐子青上下打量一眼,“道友好俊秀的品貌,怎么与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做了朋友?” 徐子青从未见过这般爽利直率的女子,心里有几分好感,加之宿忻称她“师娘”,因而虽说对方修为只比他略高一层,他也是谦声道:“晚辈徐子青见过前辈。” 女子这时才是发觉,这少年年岁不大,修为却很了得,的确是良质美才。且又不盛气凌人,反而温和有礼,却是有些放心,面上也露出一抹艳丽笑容:“我霍彤便托大唤你一声子青,忻儿能与你做朋友,实乃他之幸事。还望你两个守望互助,日后各得锦绣前程。” 徐子青心中赞叹,这宿忻的师娘语气里分明是猜到了宿忻与他做出的打算,当真是聪慧非常。口中则温声道:“霍前辈谬赞,晚辈与宿道友一见如故,自然要互相扶持的。” 霍彤满意笑笑,才又朝宿忻发起火来:“你倒是胆儿肥了,敢做那等偷听之事,还敢去一人去寻血魔晦气,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可是血魔当初是何等心狠手辣的魔头?你这般萤火是的微末修为,若是一个不慎,小命可就没了!” 宿忻呐呐道:“血魔就剩了个元神,我才敢去……” 霍彤秀目一瞪:“还敢驳嘴!此番是你运道好,没捅出什么篓子,不然你让你师父师娘怎么是好?”更可气的是这小子偷听了还扯大谎,骗着盟中人说要闭关数日。若不是她几天来觉得不太对,硬是要自家夫君探了探他的行踪,恐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结果适才方知宿忻走了两三日了,她可不就心急火燎地赶了出来,直见他活蹦乱跳,一颗心才略放下来。 徐子青见霍彤如此气急败坏,哪里不知是她对宿忻担忧过甚?不止对霍彤好感更增,心中也生出一丝羡慕。 前世里兄长父母皆是那般疼爱于他,他死后不知该多么伤心难过。可惜如今他到了异世,便是将来有望仙途,亦再无与亲人相聚之日……至于今生父母,更是缘分浅薄。让他难免有些感叹。 宿忻却不服气,说道:“血魔已然伏诛,要说徒儿可算是立了大功!师娘非但不夸奖徒儿,反倒这般……”他小小声,“……凶神恶煞。” 霍彤一掌拍了他头:“胡说八道!”跟着像是听明白了,急切道,“你说你杀死血魔,此言当真?” 宿忻道:“十成十真!不信我说给你听么!”他侧头瞧一眼徐子青,像是询问。 徐子青笑点了点头。 宿忻这才把承璜国中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谈及斗法时,那是一丝儿不差,绘声绘色。 徐子青也时而颔首附和。他听宿忻说完,果然不曾提及云冽半分,便松了口气。他这位友人唯余魂魄,但又不似鬼修,不知是个什么存在。若是暴露出来,恐怕对他有害。 霍彤听得惊心动魄,待听完,见宿忻一脸兴奋模样,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是何等见识,胜宿忻岂止十倍!自然听出其中多少危难。若非事事凑巧,又有徐子青早在那处、与他联手,他这徒儿真要白白丧命了! 她想到此处,是心头火起。 想当初她见了宿忻便很喜欢,故而将他带到夫君面前,让他做了他们夫妻的徒弟。因他两个膝下空虚,又见宿忻天资超卓,更是把他当做了亲生的孩儿,可谁知他竟然这般冲动狂妄,不过偷听了只言片语,就敢那样鲁莽行事! 幸而平安归来,不然他们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是痛苦至极! 不过到底外人在场,她若要教训徒儿、与他将种种厉害仔细分说,便不好在此时此地。于是就嗔他一眼:“回去再收拾你!”而后朝那青衫少年说道,“一路多亏子青小友照顾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如今你想必也有些劳累,就与我一同回去散修盟。拙夫若晓得忻儿结交了这样的朋友,定然也极想见上一见了。” 徐子青原本就要先瞧一瞧散修盟景况,再谈入盟之事,闻言也是一笑:“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与霍彤同来的还有数名修士,有男有女,有长有幼,大约修为都在炼气七、八层左右。想来都与霍彤有交情,又或是盟内得力之人,才与她一同前来救人。 方才霍彤与宿忻说话之时,众修士并不插口,而以法器悬浮于灵舟两侧,如今见他两个说完了,就分别过来与徐子青认识一二,尽皆有几分热情模样。 徐子青极少与人交往,不过态度温和,也不因自身天资而狂妄自大,因此那些修士对他印象也颇不错。 这下一路说笑,不多时,徐子青已算是混得有些熟悉了。 上泸州本就相距不远,大约一个时辰后,灵舟在一处明山净水间停了下来。 此处依山傍水建立有许多宅院、大屋之类,全被收拢在一扇极高的大门内。门前立有一个石碑,上书“散修盟”三个大字。 霍彤玉臂清扬,那灵舟便即落下,在她操持下比宿忻手中更加顺从服帖。显然此物原也不是宿忻所有,而是霍彤之物。 下了灵舟,众修士站定。徐子青仰头去看,只见一道勃然压力自石碑上四漫开来,带有一股极强的劲气,竟都是从那囚禁笔画中迸射而出。 这石碑看来陈旧,也不知在此处留了多少年月,然而至今依然威势不散,足见当初立碑者威能浩大,实力不凡! 宿忻偷摸过来,见徐子青盯着石碑,就悄声同他说道:“徐道友,此乃散修盟立盟大能所书,与我散修盟有同样的年岁了。” 徐子青回神,赞道:“初代盟主必定有通天彻地之能!” 宿忻得意一笑:“那是自然。你入我盟中,必不让你后悔就是。” 徐子青笑而不语,伸手做了个“请带路”的手势。 到这大门前时,宿忻便自告奋勇要引徐子青于盟内走上一圈,霍彤虽明白他这是要逃避自家夫君责难,却到底心疼徒儿死里逃生,有意放过,要他先准备准备。何况中间所闻之事,她也要先去与夫君同诸长老说道说道。 待霍彤离开,那些个修士也分别与徐子青、宿忻两人作别跟随。宿忻回转头,见徐子青还是那般平静温和,再想起自个之前是如何与师娘求饶耍赖的,顿时便觉出几分尴尬来:“徐道友……” 徐子青微微一笑:“初来乍到,在下对此地很是陌生,还要劳烦宿道友指点一番了。” 他这般一如往常,宿忻也抛开去,笑道:“此乃我分内之事,谈不上指点。徐道友,请。” 徐子青也笑道:“请。” · 入了散修盟大门,就见到一座古朴殿堂,共分三层。第一层有一块牌匾,上书“知事阁”,管理盟内一应事务,分配各管事、杂务等。 而侧边有一条石路,绕到后面就是一个七层塔,塔上写有“交易堂”三字,内中人来人往,看起来很是热闹。 宿忻引徐子青先入了知事阁,说道:“我引荐你在此处领一块牌子,就是我散修盟外盟中人了。” 徐子青点了点头:“外盟中人,想必就是宿道友所言第一类人?” 宿忻笑道:“正是,那身份牌便是凭证。” 徐子青明了。 两人进入知事阁,里面供奉了一张画像,是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面皮白净,颌下有须,一双眼精光内蕴,气度不凡。 画像前有香案,旁边放着一筒敬贤香,香炉里青烟袅袅,颇有飘渺之意。 而旁边摆了一张檀木桌,有个管事模样的修士坐在后头,见有人来,就睁开了眼睛。 宿忻一见此人,就露出个有些高傲的笑来:“何长老,今儿个是你在这里管事?” 徐子青略看一眼,这位何长老修为只在炼气五层,堪堪与宿忻相同,而神气却不如宿忻来得清正,而略为混浊。似乎是寿元不久、且无心修行了。 那何长老见到宿忻,立时站起身来,面上笑容也带了两分讨好:“原来是少盟主,今日您怎么有暇到此处来?” 宿忻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要引荐一人到外盟中来,特寻你领一个牌子。你可有什么异议?” 何长老忙看向徐子青,先是赞道:“不愧是少盟主的友人,果真如少盟主一般天资卓绝,与我等庸碌之人大不相同!”而后又道,“散修盟素来欢迎所有散修前来加入,又与少盟主交好,我看这位……” 徐子青温和一笑:“在下徐子青。” 何长老接道:“我看这位徐公子,可领一枚一等令牌。” 宿忻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何长老你办事牢靠,就一等令牌。” 何长老喜笑颜开,手掌一翻,掌心就现出一枚乌黑牌子。他又提起一支极细的硬毫笔,笔尖有银光闪烁,飞快在牌子上写下徐子青大名,随后手指一点,喃喃念诵,待银光收敛后,才吁口气,擦把汗道:“成了,徐公子请接令牌。” 徐子青双手接过,入手颇沉,又有些冰凉。 宿忻见到这枚令牌,也带了笑,催促道:“徐道友,领一等令牌的外盟人要给盟祖敬上三炷香。快些去罢!” 徐子青也晓得这是规矩,当下诚心点香敬献,又鞠了躬,才回转来,对何长老笑了笑:“劳烦长老。” 何长老连称“不敢”。 宿忻却伸手拉了徐子青袖子,快言道:“我引你去别处走走,来罢!” 徐子青身不由己,给他拉了出去。到外头,他才问:“宿道友,这令牌可是有什么说头?”单听了这一等二等的,就晓得里面必然有些门道。 宿忻道:“外盟令牌分为三等,一等令牌乃是外门最好的牌子,待遇也是最好。你这般出众天资,合该得一枚好的。” 徐子青笑道:“还要多谢宿道友斡旋。” 宿忻摆摆手:“说这个作甚?你修为高了,我也有好处嘛!” 他说得轻巧,徐子青却也有几分明白。但凡是哪个大势力里头,凭借贡献自然可以得上不同的待遇,徐子青初来乍到,便是资质再好,初时得了个二等就了不得了。这一等令牌,怕是得与盟里交往更深,才敢给他。 如今宿忻特意陪他前来,又是摆架子又是跟他热络的,才让那欲要献媚的何长老首先就拿出这一等令牌来,便是一份大大的人情。 徐子青也不是矫情之人,他心里认下这份人情,就不再多言谢意。 宿忻也是心知肚明,见状亦是欢喜。 随后他便带徐子青又走了几个地方,告知他盟内的规矩、行事方式,也陪他认门,给他讲解诸般事项。很是尽心尽力。 散修盟分内外,外盟散修类同客卿,来去随心,凭修为、贡献与入盟年月长短得不同令牌,居不同住所,得不同待遇。 而内盟则是散修盟核心,但凡是要在散修盟沾手诸事项者,哪怕便只是杂事,亦都是内盟中人。宿忻所认下的师尊乃是当代盟主,他自然被称之为少盟主,然而下一任的盟主,却未必是他。 散修盟以这知事阁为界限,往里头走有一条颇长的石阶,沿山石蜿蜒而上,便是前往内盟的通路。 知事阁左右两面皆为外盟,左侧是修士居,得三等令牌、二等令牌的客居修士皆可凭借令牌入住,亦有人数不等仆役伺候。右侧则灵气更加充沛,为得一等令牌的修士客居之处,唤作“高客居”,也与交易堂相近。 宿忻与徐子青将这几处尽皆说了,又道:“众散修间当无仇怨,若有龃龉,亦不可在盟内动手。”他想了一想,与他告诫,“徐道友性子软和,客居修士且有桀骜不驯之人,若是道友不欲与他纠缠,可寻知事长老调解。”他说到此处,又是眉毛一竖,“倘若在交易堂里遇着那不知好歹之人,你便尽管报小爷的名字!” 徐子青知他好意,便点头道:“在下明白。” 说了这些,宿忻便又引徐子青前去右侧高客居。 穿过交易堂那七层宝塔,就见一处内湖,上架一座石拱桥。周边风景明秀,灵气盎然,十分动人。 拱桥后是一座矮山,山上隐约有数角屋檐探出,互不相挨。三五妙树错落竖于诸屋舍旁,又有流水淙淙,鸟语花香。 果然是好山、好水、好景致! 宿忻引徐子青自石阶蜿蜒而上,说道:“我散修盟如今得一等令牌的不过三十余人,这山上的屋舍却有百间,无人入住的还颇有许多。徐道友,不知你愿住在何处?” 徐子青温声道:“清静些、人少些的地方即可。” 宿忻挑眉,他料到也是如此。想了想,先介绍道:“这山名为灵窍山,因山腹中蕴有灵窍而得名。这灵窍原是一道给人挖得断裂了的灵脉,只剩下一截,积年日久,形成了这个灵穴。里头的灵气四散而出,遍及整座灵窍山,屋舍灵窍近的,灵气越浓;远的,则相对疏淡。” 不过勿论是远的近的,总比旁的地方灵气更多了。 徐子青曾经看过杂书,内中亦有提起灵脉之说。谈及天地灵气积年累月会形成一条灵气脉络,而这条脉络凝成实质,就变成了灵脉。 灵脉之中出产灵石、灵珠,断脉若无人挖掘,便常会形成灵穴。而修士若能在灵穴中开辟一处洞府,修行起来可谓事半功倍。 且灵脉灵穴最大的好处,却在于其五行平衡。 不论修士修习的功法属性为何,吸收此处灵气后,都能自动凝成与同法同属之灵力,便无需想方设法排出不同属的杂质灵气了。 徐子青为单灵根,并无普通修士这等困扰,可如若在灵气浓郁处修行,吸收灵气时自然愈快,也是大有好处。 49 宿忻特意将灵窍之事说与徐子青听,便是有心要给他一处好的屋舍。徐子青自然不会不领情,便笑道:“就请宿道友安排罢。” 闻得此言,宿忻也是一乐,就一摆手:“我思来想去,倒有个地方不错,你随我来?” 徐子青道:“敢不从命。” 宿忻抬步就走,看着便是走得熟了的。这石阶颇有些弯弯绕绕,也少不得陡峭之处。不过于修士而言,尽皆算不得什么困难。 到山腰上,右侧延伸出一条更窄的石路,乃是呈盘旋状向上,连接了一片凸出的宽阔岩石。 宿忻踏上这石路,带头前行。 徐子青跟上,与他一同在路上绕了半圈儿,越是往里头走,越是觉得有几分阴凉,光线也颇暗了些。 他就往四周张望一眼,原来有两株极粗壮的树木自上方横斜穿出,扩着极大的蓬盖,能将顶头烈日布下的灼热光芒尽皆荫蔽。而那蓬盖大小,恰恰就把整块石岩都遮掩了住,自上方向下看,当只能瞧见一方绿荫;自下头往上看,却是连屋角也瞧不到,唯独能见着这大块山岩,光秃秃的像个倒扣的锅子。 一间朱红木、碧青瓦的屋子就在这两株巨木之下,瓦片与树叶颜色相仿,又多了几分掩蔽的作用。 屋舍很新,徐子青才踏上这山岩,就觉出一股清新木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而此处灵气极为浓郁,甫一呼吸就是一道凉气入喉,五脏六腑都爽快起来。 徐子青略看了看,饶是他心境再如何平和,见到这一处修行宝地也不由得生出许多喜悦之情。这等充沛灵气,恐怕比起秘境湖底洞天之中,也差不了许多了! 宿忻虽说脾性大些,心思却不粗豪,自打领徐子青来到此地,他便用心打量了他的神情。此时自然见到徐子青目中满意之色,唇角也是扬起:“看来此处还算对了徐道友的心思?” 徐子青正色道:“此地极好,多谢了。” 宿忻眉目间神采飞扬:“你喜欢便好,屋舍外有宗祖布下的禁制,道友只消持此令牌,便能进入其中。不过一道令牌只能对上一间屋子,道友若是看定了,可就不能再换了。” 徐子青知他已是拿了极好的出来,自然不会贪婪不止,就笑道:“已是十分满足了。” 宿忻也笑起来:“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他说时送出一柄赤色玉剑,说道,“徐道友若是寻我,可使这玉剑传书。它内中有我一丝意识印记,自是能妥当送入我的手中。” 徐子青接过,先说道:“多谢。”又说,“之前与血魔一战,收获颇多,在下正要闭关几日。待出关后,在下恐怕要寻道友一同印证一二,也以免有所遗漏。” 他因好友云冽提醒,明了承璜国事中乃是天道借刀,事毕后,即便现下不显,修行时亦必有所得。宿忻虽是偷听盟中长老推算,以人力窥得天机,到底也介入此事,定然也能得到好处。 只是再天大的好处,也要及时消受,不然时机已过,就是枉然。 徐子青与宿忻相交不久,不好直言提醒,不过这般婉转说来,宿忻若愿与他印证,必然也会闭关静思,便不会错过了。 果然宿忻一拍额,笑道:“正是正是,难得遇上这样的敌手,不好生省思岂不是暴殄天物?我亦闭关,待出关后,与你相见!” 徐子青微微一笑:“宿道友,数日后再会。” 宿忻也拱手:“到时再会!”说罢转身御剑,直冲而下,已是迫不及待。 徐子青目送他离去,而后回转身,往那屋舍处行走。走不多远,便有一股无形推举之力袭来,止住了他的步子。 这想必就是禁制了,虽是柔和,但果然无法破除。 徐子青且不用令牌划动,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却是问了好友:“云兄,你瞧一瞧这禁制,可能破除么?” 云冽并未现身,只抬起眼睑,就说道:“布下禁制之人修为在我之上。” 徐子青一怔。 他与云冽相识久矣,但有什么遭遇,云冽应对起来皆是毫无难处。长远下来,徐子青便有些“云兄无所不能”之感。如今听得云冽这般说,他便颇有讶异。 不过转瞬徐子青又是一笑。 云冽给人观感太过高深莫测,即便徐子青将他当做至交好友,却也是敬重非常,不敢多有造次。现下觉出这云兄也有力所不及之处,便反而在心中更生出几分亲近来。 他正如此想着,就听云冽又道:“此禁制并无恶意,有护持之用。” 这便是说,勿须担忧?徐子青弯起唇角,笑语晏晏:“多谢云兄,我这便进去了。”说完,他走上前,将手中令牌就禁制划下。 顿时一片彩光闪过,令牌上镀起一层薄膜,像是一个符箓,很快隐没在令牌之中。而后这令牌也仿佛多了一道极内敛的光华,变得霎时鲜活起来。 徐子青不由称奇,这散修盟果然底蕴非常,不愧是在这昊天小世界中盘踞已久的绝大散修势力。 往前走了两步,禁制在后方再度封合起来,徐子青再抬头打量,便可见到有淡淡的白雾缭绕于整块山岩之上,想必就是这屋舍所踞范围了。那白雾,该是禁制显化,他若在这里修行,当无人能够侵扰。 心中越发觉得满意,徐子青抬步进屋,见内中陈设颇为雅致,与从前在客栈里、灵船上所见相比都要胜过几分。 屋舍里除却外堂与寝舍外,另有一间静室,正是修行所用。静室内很是空旷,唯有地上摆着一个白□,看着便清净喜人。 徐子青四处看看,也并无所需添置之物,就暗自点了点头,决心就此闭关。 刚有决意,忽然令牌发出一抹波动,徐子青微微讶异,出门去看。 果然有人触动禁制,乃是一个小僮,一个妙龄少女。这小僮作侍童打扮,而少女装束也如婢子,尽皆十分恭敬。 见到徐子青出来,反倒是小僮上前一步:“徐仙长,青峰与妙月前来服侍。” 徐子青反应过来,这两人想必就是入住高客居、手持一等令牌的修士配备仆从,专为侍奉他衣食住行而来。他想了一想,并未推拒。 且不说前世里徐子青就有许多人贴身服务,今生在徐家也见识到许多仆婢,本就是习以为常。单说这二人既来到他这处,便已算是他的仆从,若是不要,旁人便会以为这两人获罪于他,恐怕要惩罚他们。徐子青虽并非定要人服侍之人,却也知晓仆婢生存不易,自然不会为难。干脆收下,也省心省事。 想及此处,徐子青微微一笑:“青峰打理我这院落,妙月做则安排食水洒扫。我这几日将要闭关,自会在静室外布下禁制,你二人切勿接近,以免受伤。” 散修盟中想必是担忧这些地位高些的外盟人以为他们安插人手,故而派遣而来的仆婢皆是武者,身体强健却绝非修士,自然万万不会伤到他们,更不能探听功法、秘密等事。 青峰妙月不曾料到这位新主人如此温和,都是心下一松,态度仍是服帖:“是,徐仙长。” 徐子青想了一想,又道:“我便去了,你二人可住耳房,自行安顿罢。”交代完了,他便径直回去静室之中。拼了几日不用食水,也要先将那一战多多回思。 · 因徐子青其心性平和,故而每次入定都毫无阻碍,这一次也无例外。他刚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默默运起《万木种心大法》第八篇,使灵力在体内汇聚,先绕任督二脉行小周天一十八次,再自此二脉起,往已打通的十二条经脉循环,行大周天三十六次。如此往复,做一百零八回,才算是初初暖身。 而后他再运行功法,头顶穴窍打开,引天地灵气不断灌入,由单灵根洗涤而下,直入丹田! 这一吸收天地灵气,徐子青霎时觉出了和以往的不同之处。 往日里灵气进入虽快,却也不曾如今日这样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十分骇人!那灵气滚滚而来,厚实无比,隐隐更有混沌之感。这些灵气才入丹田汇聚就立时由厚实化作无限生机,显现出木气特有的生气来。 徐子青只觉得浑身穴窍都仿佛享受得要发出□一般,正如被温水抚慰全身,甚至每一处经络、肌肉、骨骼,全都熨帖舒适无比。 果真是在灵窍附近,吸引而来的灵气皆为灵窍中散发而来的五行平衡之气,省却了木属灵根过滤天地灵气的工夫,立时进境也快了许多。 因着感觉这般舒畅,徐子青不仅运功更快,而灵气也灌入更加凶猛。可徐子青却全无不适之感,反而越发觉得欢愉起来。 灵气化作灵力,飞快地往堪堪打通了数个穴窍的经脉上冲去,这一回却畅通无阻,毫无滞碍地连续打通四五个穴窍!而灵力更不肯停止,竟继续向前,又往下一个穴窍奔涌而去! 徐子青也觉得甚是奇怪。 若是往常他遭遇这般情形,虽是欢喜,却也要略停一停,内视一番以防进展过速、损伤经脉。 可这回他却并无半点不妥之感,反而是理所当然,心境上也隐有超脱之意。 灵力一往无前,区区几息工夫又连续打通了七八个穴窍。正这时,徐子青脑中忽然浮现出若干画面来。 他仔细分辨,正是陷入血魔阵法、与血魔对战时种种情景,一帧一帧犹如画卷,清晰无比地展现眼前,纤毫毕现,记忆犹新。 徐子青心里渐渐生出一种领悟,他似乎从血魔的手法中,窥见了一种只有更高层次的修士才能触摸的东西。 这些东西玄而又玄,原本是他这个境界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却在这个时候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即便一个是修魔,一个是修仙,但“道”的轨迹、天意捕捉、规则边缘等都有相通之处,徐子青在此时将它们记了下来,印入识海。即便是现下无法理解,可当他境界将到之时,这些刻录下来的东西就会给他莫大的帮助,让他能够更快地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亦或是巩固、坚定他自己的道。 让他更快地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噗噗噗噗噗——” 连串的爆响,身体内部的经络极快地再度被打通数个穴窍,第十三条经脉通畅了! 灵力再顺着另一条进入,再度无畏向前,如摧枯拉朽一般,把穴窍挨个儿地穿刺过去。往日里牢不可破的穴窍们,在此时竟好似纸糊的一般,根本无法有半点抗拒之力,就立时全部被捅破了…… 还有三个穴窍……两个穴窍……一个穴窍! 第十四条经脉也被打通了! 徐子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形成一个青色的气团。 身体中好像有某个关卡被撕开,整个身子也越发轻盈起来。 他的修为已经到达了炼气八层! 缓缓从入定中醒来,徐子青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 因为刚刚有庞大的灵力在身体百骸中穿行,这手掌也显得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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