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在看向被自己保护住的刘佳仪和白柳――那是一种白柳很熟悉的眼神。 就像是做得不错的孩子,向家长讨赏的骄傲眼神,但木柯脸上的这眼神虚软又微弱,似乎随时就要随着他忍不住垂落的眼皮,而消散不见了,但他还是很开心。 因为他这次终于像是刘怀和牧四诚一样,完美地完成了白柳给他布置的进攻任务。 “……做的不错,木柯。”白柳对木柯说道。 木柯的嘴边全是血,因为白柳的夸奖,他发自内心地开心笑着,嘴角有点小骄傲地往上翘,眼皮却一直往下耷拉。 他努力地说着话,语气小心翼翼,声音微弱地询问:“……我好像要不行了,我这次……真的尽力了,我做了我全部的努力了,咳咳,没有……打乱你的计划吧……白柳?” “我知道,木柯。”白柳抬眼,“你做的真的很棒,这次我允许你死亡。” 木柯好似松了一口气般笑了起来,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嘴边全是咳出来的血和血沫,木柯缓慢地松开了自己手里攥地很紧的匕首,匕首上的纹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从变成了,因为他过紧的力度把这一行字母镌刻在他掌心。 匕首上的光芒暗淡下去,变成了数据光点消失在地面。 在确认木柯死亡之后不到一秒,白柳就没有片刻停留地把刘佳仪抱起来往地道口走了,刘佳仪被奔跑的白柳抱在肩头,一巅一巅的,她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 她失神地看着那团扑到她面前又熄灭在地里的火光――那是木柯,那个据说继承了刘怀技能的新玩家。 那是一团和她哥哥一样的武器和火光,为了她又死亡倒在了地上。 刘佳仪细瘦的手指慢慢收紧抓住白柳的肩膀,她的眼中慢慢盈满眼泪:“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小贱种,上天让她诞生,只是为了在冗长灰暗的生活中反复验证她是个贱种这一点。 她的存在毫无意义,只是在泥泞里死死挣扎,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活下来的一条小鱼,在淹死自己妈妈和姐姐的堰塘里苟延残喘,唯一能喘息的地点是刘怀递给她的手掌心。 刘佳仪不值得被救,也没有人会救她。 木柯为了保护刘佳仪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他的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合,白柳抱紧她往地道口飞奔着,她扶着白柳的肩头一颠一颠茫然地睁着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一般。 时间的流失变得很奇怪,她怔愣仰着头看着那个往她这边跳过来的,已经解除了僵直的,跳到半空中的怪物僵尸,那张丑陋的怪物的脸就像是慢动作一般在她只能看到热成像的眼睛里变幻出真人的脸。 僵尸的脸上出现生他的那个男人狰狞暴怒,酒醺醺的面孔,他对着刘佳仪怒吼着:“小贱种!谁让你出生的!” 然后又变成刘怀的脸,满脸泪痕崩溃哭嚎着:“对不起佳仪,哥哥不是故意的,为了哥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好吗?” 白柳把刘佳仪的脸压入了怀里,那些狰狞扭曲的面孔在一瞬间离她远去。 瘦小的刘佳仪就像是一团没长大的猫崽般缩在他的胸口,她轻轻抓住白柳领口两边的衣角,白柳呼吸声很急促,但说话的声音却不急不缓:“如果你刚刚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救你的话。” “因为我做了一笔交易,有个人他把灵魂卖给我,说只要我活着就要带你离开这里。” “我还活着。”白柳说,“所以我救你。” 刘佳仪张着看不见的眼睛,她的眼泪木然地,滚烫地滚落下来,沾湿了白柳的衣襟。 两个从小就没有信过神的孩子,在这一刻,他们跌跌撞撞的,终于走进了神明庇护的安全区。 怪物从背后大张着口袭来,白柳狠狠地扯开地道口外面的铰链,把小苗高僵从地道里扯出来,在他的尖叫声中把他甩给后面追来的僵尸怪物,然后白柳的眉头皱了皱,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也缓缓流出鲜血来,白柳蹙眉呛咳着跪在地上,把肩膀上的刘佳仪给放了下来。 刘佳仪慌乱地看着眼前又要熄灭下去的一团火光,她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白柳!喂!白柳!” 白柳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他松开了握住鞭子的手,嘴里涌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就像是之前的伤势全部被反噬到这一刻一般,白柳对着刘佳仪一字一顿,艰涩地说着:“跑……通道……” “不要死!”刘佳仪就像一个惊慌失措的,正常的八岁小女孩一样摸着白柳的脸,她慌张地弓着身子把脸贴在白柳的头上,感受着他逐渐微弱下去呼吸声,无助地哭泣着,“求你不要死!你不是要救我吗?你不是答应要带我离开这个游戏吗?!不要这样随便就死掉!” “不要骗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脏兮兮的小女孩仰着头,她睁着黯淡无光的灰色眼睛,跪在纯洁的神像前,撕心裂肺地尖利哭叫着,嘴角口鼻都渗出鲜血来,“不要再让我一个人躲下去了!” 永远暗无天日地躲藏,她好像一只见不得光的深海鱼,奇形怪状的血和外表和一双看不见光的眼睛,冷冰冰地活在地底,在背叛里生长,在怀疑里存活,靠着被诅咒的能力活在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游戏里。 谁来和她在一起,看不见的小鱼轻声说,我能救你,也能毒你,但你如果带着爱靠近我,我会给你我最温暖的肚皮。 只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不要把我捞起来之后,又害怕我怪物一样的外表,懦弱地把我丢在泥塘里。 小苗高僵尖叫哭喊着被成年之后变成怪物的自己一只手抓住,僵尸要对准小苗高僵的脖颈咬下去的一瞬间,十字架上的神明的眼皮动了动。 密密麻麻的荆棘从神像的脚下蔓延出去,包裹住踏入教堂的腐肉僵尸,僵尸怪物被黑色的荆条包裹得密不透风,它四处袭击着,带着刺的荆条却轻而易举地扎入了它厚实如皮革的青紫色皮肤,绕着它粗壮的脖颈一圈圈缠绕着,僵尸发出一阵阵的怒吼声,想要从荆棘的包绕里突破出来。 但缠绕过来的荆棘却越来越多,一层一层地包裹住,僵尸整个被围在了荆棘做成的茧里面。 荆棘越缠越深,僵尸咆哮的声音从大变小,最终随着荆棘一圈一圈地缩小蠕动,就像是在吞咽里面被包裹的怪物一样,渐渐变得弱不可闻。 小苗高僵看着这堆茂盛的,包裹起来有教堂那么高小山一样,还在动的荆棘丛,他吓得后退两步,发现整个教堂的地板上都是还在不断地蔓延过来的荆棘条,无处不在地往中间这个荆棘条做成的茧中管。 荆棘丛在小苗高僵头发发麻的目光中缓慢地收束,静止,荆棘黑色的尖刺上滴落黑色的,带着血腥和腐臭味的液体。 刘佳仪闻到了很浓烈的尸臭味道,她听到了嘶嘶的荆棘撤回在地面划过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块状物沉闷的掉落声和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但这些声音都比不上她眼中白柳身上渐渐黯淡下去的色块吸引她注意力。 她根本没有管死掉的苗高僵,她正在飞快地调转系统面板: 刘佳仪闭上了眼睛,她吐出一口气――冷静,刘佳仪冷静,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白柳。 她的治愈技能无法使用,但她还有可以直接救白柳的东西――那就是她的血,她的血可以直接灌溉出可以救任何人的血灵芝,是可以治愈白柳这个投资人身上的绝症的,但她现在还需要一张可以培育出血灵芝的稻草床。 白柳等不到回医院用哪个稻草床了,而且还有从其他投资人怪物手里抢,哪怕是她有抢的能力,白柳也没有等她抢的时间了。 刘佳仪的目光缓缓移动向了,她听到的那个荆棘条收拢的地方――那是一个神像,身上缠绕了荆棘条,神明正睁开眼睛看着刘佳仪,但因为体温太冷了,是一团死物。 塔维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这眼盲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往自己神像上扑过来,带着一股子狠戾劲就开始像薅羊毛一样薅他身上的荆棘丛。 刚醒来有点迷茫的塔维尔:“……?” 见到它苏醒的人类都会发疯,白柳是个例外,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也能保持理智地薅他荆棘条,但在看到刘佳仪脸的一瞬间,塔维尔明白了为什么刘佳仪没事。 因为这个小女孩,眼睛看不见。 刘佳仪触碰到塔维尔的一瞬间就激发了神级npc,但这里是她的安全区,她根本没带怕的,一顿狂拉带扯,简直薅出了把塔维尔扒光的气势。 默默地看着刘佳仪扒他身上荆棘的塔维尔:“……” 它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动的白柳,缓缓地用荆棘轻柔地包裹住白柳,可以轻而易举地搅碎防御值破万的怪物的荆棘条对着呼吸微弱的白柳,一个生命点的损失都没有造成,就稳稳当当地放到了自己身后的受洗池里。 在刘佳仪听到声音之后受惊地看着塔维尔,正准备从他的荆棘条上抢人的时候,塔维尔沉默地把自己的荆棘条放了刘佳仪的手中。 刘佳仪一怔。 “你是要用我的荆棘条搭养血灵芝的地方吗?”塔维尔很平和地说,“我给你堆好。” 荆棘温顺地在受洗池的池底缓慢堆叠编织,变成了一张看起来还挺结实的,黑色荆棘藤条床,肤色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的白柳就紧闭着双眼躺在上面。 刘佳仪站在受洗池面前,低头看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从游戏开始,就一直在救她的,本来她很讨厌的玩家。 “你是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用我的荆棘可以养血灵芝?”塔维尔垂眸看着刘佳仪,“或者说,血灵芝是我荆棘条上的产物?” 刘佳仪低着头,她似乎还在看白柳,然后毫不犹豫地低头用刀割破了手腕,鲜血汩汩地从她的手臂里流出,滴落在受洗池的水中,滴落在荆棘丛中,在所有孩子洗干净罪恶的清水中,来自于她身体里的禁忌的,污浊的血液在水中晕染出一朵朵花一样的纹路。 浸没在水中的荆棘条开始舒展枝叶,枝叶交叉的地方闪烁出萤火虫一样泛着红光的点,就像是蘑菇的孢子一样从荆棘条里升腾起来。 刘佳仪雪白细瘦的手腕上往下滴落着颜色鲜艳的血液,她垂落颤抖的睫毛,开口说话的声音里一点情绪也没有:“这个副本里所有怪物都是吸血的,你也是怪物,你怎么可能不吸血?” “从安全区的设置来看,你好像是一个保护儿童的神明。”刘佳仪说,“但你要真的对儿童这么好,那些投资人为什么会那么狂热地供奉你,执着于在你的面前洗礼我们?每一个副本都有核心邪物,这些邪恶的东西降落人间,混杂着人类恶心的欲望形成一个游戏副本,而这个副本的核心邪物就是血灵芝,一切都是从血灵芝的出现开始的。” “你是这个副本的怪物书里最重要的那个怪物,你的存在一定会和核心邪物有关系。” 刘佳仪抬起了灰色的眼睛,她的手上滴着血:“你根本不是什么好的神明,你是一个邪恶的神明,投资人供奉你是因为血灵芝的秘方和诞生,就是从你开始的对吧?是你这个神明,赐予他们这些东西,所以他们才会这样狂热地供奉你。”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塔维尔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它无波无澜地看着仰着头直视他的刘佳仪:“你说的不算全对,血灵芝的确是从我开始的。” “但我也只是个陨落的,不死不灭的邪物,已经不算什么神明。”那些荆棘条在塔维尔的身上快速爬动着,他淡淡地说道,“我只是血灵芝的第一份养料。” “我是第一个被投资人发现,血可以用来养血灵芝的儿童,在发现我不会死后,他们用荆棘把我绑在十字架上,祈祷每一个他们受洗的儿童都和我一样,血可以用来养血灵芝――如果这种祈祷也能让我成为神明的话,那我的确是邪神。” 刘佳仪看着塔维尔,她的呼吸一窒――她的眼睛里原本那些没有生命的荆条突然变得发红发热,就像是搏动的血管一样在神像的表面攀爬,一跳一跳地扭动着。 荆条往神像的的每一根血管里钻动,用尖利的刺扎着塔维尔的血管壁,贪婪地吮吸神像身体里的血液和养分,这些荆条顺着血管钻动到神像的心脏里面,在心脏里扭动缠绕,像活物一样生生不息地纂取着它身体里的养分,然后在藤条交叉处分泌出孢子一样的东西。 这些血红的藤条是吸食鲜血的菌丝,而上面的尖刺里包裹着的是还没有长出来的孢子。 塔维尔垂下眼睫:“我是血灵芝母体的永远的养料,投资人的医院里稻草床里每一个子菌体,都是从吸取我的血,生长在我身上的荆棘生长出来的。” “我是血灵芝的共生体。” 驱动藤条绞死怪物之后,这些藤条,或者说菌丝越发膨胀地吸食着塔维尔身体里的血液,把它缠绕得越来越紧,带着刺的荆棘条索在塔维尔的血管和心脏里窜通拉动着,塔维尔的脸色变得明显疲惫了下去――这也是他每次使用藤条救了白柳之后变得想睡觉的原因。 它驱动身上的菌丝去救白柳之后,这些菌丝会变本加厉地从它身上抽取血液和养分。 塔维尔缓慢地耷拉下眼皮,它专注地看着躺在它身前受洗池里,还在昏迷的白柳。 它第一次见到白柳的时候,是一条从水中被人类捞上的腐烂人鱼,被放在橱窗里作为展览品吸引游客来屠宰,最终让一整个镇子的人都变成了幽灵般的鱼人怪物。 它第二次见到白柳的时候,是一面被盗贼从收藏品家中窃取出来的鬼镜,藏着这个世间所有人类都不敢正视的恐惧,盗贼日日夜夜害怕它破碎,害怕有人来偷盗它,在它的身上放置炸弹,最终将一整节车厢的乘客葬送进火海。 它低三次见到白柳――塔维尔垂下眼帘。 它是一个符合血灵芝母体供养,不会死不会停止血液分泌只会沉睡的儿童,它特殊的血液让所有患有绝症的投资人发疯发狂,最终将医院和福利院这两个本来应该做善事的地方变成了养殖场般的人间地狱。 所以它被众神驱逐流放。 高高在上的神明是如此宣判着,他们说,塔维尔,不存在见到你的真面目可以保持理智,不发疯的人类,因为你是如此的邪恶,从外貌到灵魂都充满了蛊惑人走向深渊和极恶的气息,你可以让所有时间和空间切割出的纬度中,最纯洁无辜的孩子堕落。 如果一个人类见到你可以保持理智,那他必将成为―― ――下一个恶魔。 睡在禁忌女巫的血液玷污过后的雪白受洗池上的下一个恶魔,从落满血色萤火虫的梦境里被神明唤醒,白柳的眼睛缓缓睁开。 白柳脸色苍白,脖颈上地仰着头,手脚最细的地方都被深红色藤蔓缠绕拉紧,往上一寸一寸挪动,救赎绝症之人的植物枝叶在绝症之人的身体表面抖动着舒展开――这是一个很脆弱的,仿佛献祭品一般的姿势。 献祭品,恶魔,病死的患者的面容隐蔽在藤蔓下,隐秘在人类的欲望浇灌出来的恶之花之下,平静地看着被同样被人类欲望的衍生物捆绑住的堕落邪神,而苏醒的邪神也沉静地回望着他。 “你会因为见我而疯狂吗?”它的声音嗡鸣,在被藤蔓吞噬过的教堂中四面八方地回响着,像是有一千个人同时在审判自投罗网的教徒。 “从不。”而恶魔般的教徒笑着回答它。 从神像里蔓延生长出来的所有藤条上的尖刺爆开,血红色的孢子如碎裂的发着光的星球碎片飘浮在教堂中,发光的红色蜡烛光芒在空中悬浮四散,癫狂舞蹈,从顶端爆开的尖刺就像是一朵变成四瓣爆裂开花的,花色奇异的红色铁线莲,密不透风地将塔维尔的面颊包裹缠绕,只露出一双雕塑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 空气中全是血灵芝散发着诡异血腥香气的孢子,刘佳仪在孢子绽放开的一瞬间,就因为精神值下降和失血过多昏沉地倒在了受洗池边上。 她的手腕向上放在池边,向着池子里蜿蜒地,源源不断地流着鲜血,上面有几道新刀口和一道已经有点凝固的旧刀口。 “她的血抽干了也不够养出一株血灵芝。”面孔被藏在荆棘下的塔维尔轻声说,“血灵芝母体需要更多的血液。” 这也是那些投资人不用母体直接养血灵芝的原因――母体需要更多更多的血液才能养出一株成熟的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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