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陈安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不好打……” 他不是想和人抱怨,只是经历了之前的交战,他已经不敢再小瞧这些人了,哪怕他们的人数还不足剩余守城军的一半。 更重要的一点是,时间。 他们不能给对方拖延时间到天亮的机会,京北营和守城军不一样,那是京都最精锐的将士,他们一来守城军根本挡不住,所以必须要在他们抵达之前,让大局尘埃落定。 可是,要怎么冲破这些人的防守,攻进乾元宫里去呢? 他沉着脸思索,冷不丁一只手伸了过来,他愣了下才认出来是靖安侯。 “统帅要亲自指挥吗?” 他很是惊讶,打从当年接了先皇遗诏之后,靖安侯就热衷于栽培年轻将领,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出手了。 “我们时间不多了。” 靖安侯淡淡开口,陈安担心的事情,他也在担心,但有一点不一样,他并不担心对付不了京北营,只是不想将先皇那肮脏的谋算,闹得人尽皆知。 他心里始终是鄙夷着先皇的,可对于除掉世家的谋划,他却又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还大周一个真正的清明世道。 要有所得,必有所失,所以殷稷这个不合时宜的皇帝,必须死。 号角被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他摩挲了一下号角上刻着的花纹,眼底闪过冷酷,随即一声低沉幽长的号角声响起,那既不是进攻,也不是后退,而是静止,所有朝着乾元宫冲锋的守城军们都停了下来,在号角声里茫然地举目四望。 陈安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靖安侯打算用什么办法速战速决,还有一个时辰,京北营就该到了,来得及吗? 在他忧虑的时候,号角声再次响起,声音却陡然急促凌厉,听得他心头狠狠一跳,这声号角的意思是,火攻。 数不清多少火把被凌空投掷,饱蘸了火油的火蛇,哪怕是风雪一直肆虐,也没有半分要熄灭的意思,落地的瞬间,哪怕是在雪地上,也仍旧顽强地燃烧,若是不慎沾染上,那火舌便会如同猛兽一般死死咬在人身上。 陈安这才明白过来靖安侯的打算,既然宫门破不开,那就逼里头的人自己出来。 惨叫声此起彼伏,瞬间蔓延至整座乾元宫。 “皇上,进去避一避!” 薛京和左校尉一左一右护在殷稷身边,将砸落下来的火把击飞,可火把每次落下,都如同一处陷阱,让本就混乱的场面越发糟糕。 “注意躲避!” 殷稷嘶吼出声,然而人太多了,他们还要防守宫墙和宫门,一不小心就会被火舌缠上,而一人着火,奔逃间若是不小心碰到旁人,火势便会立刻传递。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殷稷便眼看着好几个宫人被活活烧成了焦炭,而数不清的人还在和身上的火舌斗争,随着火势的蔓延,场面惨不忍睹。 有人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人间地狱似的场景,趁着混乱打开了宫门。 “别开门!” 左校尉高喊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了,宫门处那窄窄的一条缝隙被当成了突破口,利刃自缝隙里扎进来,瞬间穿透了那宫人的身体,而追上来想要阻拦的禁军也被轰然撞开的大门迎面撞飞了出去。 乾元宫门,破了。 在一众守城军的簇拥下,靖安侯抬脚跨进了乾元宫的大门,用实际行动宣告了保皇一党的穷途末路。 “我说过的,你们等不到援军……” 靖安侯淡淡开口,明明是气定神闲的姿态,声音里却又带了几分悲悯,他远远看着殷稷,“皇上要不要和臣打个赌,看看这场战争结束,是需要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 殷稷拳头握得死紧,他再次看了眼天色,所有禁军也都跟着看了一眼。 靖安侯叹息一声:“皇上不用看了,臣一直算着时间,就算京北营片刻不息,最早也得卯时才能入京,还差一个时辰呢。” 再平静客观不过的一句话,却如同重锤一般砸在了所有保皇党的心头,一个时辰…… 他们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原来他们九死一生经历了那么多,还不到一个时辰。 一双双眼睛暗淡下去,染上了绝望的灰败,殷稷却仍旧仰头看着苍穹,靖安侯见他执迷不悟,再次叹息一声,抬手重重一挥,守城军发狂的野兽一般朝着禁军冲杀而去,胜利在望,连同胞的血腥味带来的也成了兴奋,这一刻,他们仿佛成了只知道杀戮的傀儡。 靖安侯也抬手接过了陈安的刀,顺着人群一步步朝殷稷逼近,这是他能给殷稷最大的尊重,亲手送他上路。 双方一触即发,厮杀近在眼前,一朵殷红的烟火却在此时只头顶陡然炸开,浓烈的色彩几乎将半边苍穹映成绯色。 靖安侯一愣,冲杀的守城军也下意识顿住,被厮杀声掩盖的马蹄声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随着地面震动越发剧烈,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响彻苍穹—— “京北营奉皇命,前来救驾!” 第483章 内乱当止 忽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唯有殷稷缓缓收回目光,脸上不见丝毫惊讶。 靖安侯脸色沉了下去:“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提前到?怎么做到的?” 虽然事情峰回路转,可殷稷脸上却并没有半分得意,他淡淡看着靖安侯:“不是提前,他们本就该这个时候到。” 靖安侯脸色变幻不定,打从他出现在殷稷面前的时候算起,这还是头一回露出如此多的情绪,在他一心以为能速战速决的时候,殷稷的确给了他一个极大的“惊喜”。 “你没有让他们去居庸关?” “去了,”殷稷抬眼看向正以包围的姿态将所有守城军围困在内的京北营,轻轻吐了口气,“但没全去,你当时截杀清明司暗吏的事情给朕提了个醒,你这样的人,既然一直都藏在萧窦两家背后,怎么会忽然间行事如此嚣张?仿佛生怕朕不知道边境军真的南下了一样……朕当时就想,会不会这是个饵。” 所以,第一份送往京北营的密旨,的确是要他们即刻起程去居庸关拦截边境军,但那封被拦了下来;而由左校尉送出去的第二封内容则变了,他仍旧命京北营倾巢而出,目的是迷惑靖安侯,让他以为他们什么都没察觉,可行至半路却会有一半兵士折返,驰援京城。 靖安侯有些无可奈何,如同殷稷所言,他当初那般行事,的确是为了配合那封军报进一步误导殷稷,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引起了殷稷的怀疑。 说到底是他太轻敌了,他以为这个在宫外长大的皇帝虽然有些谋算,却并不懂兵法谋略。 “所以,你之前始终没有纠正我关于时间的算法,就是为了让我掉以轻心?” 殷稷没言语,算是默认了,靖安侯不好对付,殷稷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如此,他自然不能将所有底牌都透露出去,否则,就算京北营半路折返,他们也可能撑不到那时候。 靖安侯忍不住拍了拍掌心,打从他手握兵权开始,剑锋所指,刀锋所向,从无败绩,今天却在这个被当做棋子的皇帝身上吃了瘪,可他看过去的目光却没有愤怒,反倒越发赞叹:“皇上真是惊才绝艳,臣佩服。” “靖安侯这种时候还有心思闲谈,老夫也很佩服。” 京北营统领吴敬中催马而来,他虽年过六旬,却仍旧身材魁梧,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仿佛没看见前面拦路的守城军一般,手提长枪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自人群里穿了过来。 守城军被他的气势震慑,明知道他是敌人,却无一人敢动手,甚至还往后头退了两步,由着他这么穿过人群走到殷稷面前,单膝跪了下去:“臣京北营吴敬中,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殷稷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来了就好。” 但凡路上吴敬中有片刻耽搁,今日就再无力回天,这个老将虽一向与朝中所有人疏远,却反而因此更可靠了几分。 京北营已经将守城军团团围住,怎么看都是大局已定,还处在震惊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等来了援军的保皇党们此时才算是有了真实感,他们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是眼眶瞬间热烫起来,他们有机会活下来了。 踩着那么多弟兄的尸身,他们终于有机会活下来了。 与禁军一比,守城军的气氛却沉默得可怕,明明刚才胜利在望,可不过短短一瞬间,竟然就形势大变,这可是京北营,驻守皇城的精锐,就连边境军在他们面前都没有胜算,何况他们?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绝望交织纵横,压抑的人几乎窒息。 陈安低声骂了一句,他们谁都没想到皇帝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狠狠将了他们一军。 “统帅,”他忍不住低声开口,目光扫过周遭的守城军,声音压得更低,“利用这些守城军杀出去,我们还有机会,只要回到边境,皇帝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话音落下,他心里多少有些嘲讽,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就在一个时辰前,要抛下将士独自逃跑的人还是皇帝,可只过了那么短短一会儿,就变成了他们。 当真是世事无常。 然而靖安侯却和殷稷一样骄傲,做出的选择也一样,他摇了摇头,拒绝了陈安的提议。 “我此来,不是为了发起一场内乱。” 他目光仍旧定在殷稷身上,蕴含着杀意和惋惜,那是很矛盾的眼神,可出现在他身上却并不违和,“我还没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不能就这么走。” 靖安侯脾气执拗,他既然这么说,就容不得旁人更改。 陈安很无奈:“统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有什么计划以后再图谋吧。” 靖安侯仍旧纹丝不动,陈安看了眼越逼越近的京北营兵士,又看看眼睛猩红,满脸都是杀意的禁军残部,语气不自觉急切起来:“现在敌众我寡,就算是您,想以少胜多也不容易,而且这吴敬中当年也是跟随先皇御驾亲征过的,不是个草包。” 情急之下他音调不自觉拔高,吴敬中一耳朵就听出了不对劲,他冷冷朝两人看了过去:“怎么,你们还想逃?当我京北营是摆设?” 此话一出,禁军顿时群情激奋,想跑? 那他们倒下的那么多弟兄的命谁来抵? “拦住他们!” 左校尉哑声高呼,他抬手抹了把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看着靖安侯的目光泛出了狰狞的恨意,若不是这个人,他不会亲手烧了右校尉的尸体,让他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 这笔血债,他要亲手和靖安侯去讨! 禁军应和一声,拖着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艰难上前,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因为复仇迸发的强烈意志,却逼得守城军彻底丧失了战意,一个照面就倒下无数。 眼看着禁军的愤怒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殷稷这才抬了抬手:“内乱当止,今日放下武器者,朕既往不咎。” 守城军大喜过望,皇上不追究? 他们抬手就要扔了武器,一阵突兀的掌声却忽然响起,靖安侯拍着巴掌慢慢走到人群最前面:“这种时候皇上还能饶过他们,您的心胸真是让臣十分敬佩,只是……谁说这场内乱结束了?” 第484章 最大的杀招 一抹明黄被从靖安侯怀里掏出来,映着火把的光高高举向半空。 “京北营吴敬中接旨。” 他冷声开口,听得所有人都是一愣,连被点了名的吴敬中都有些茫然,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却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姓楚的,你糊涂了吗?当着皇上的面宣读圣旨?” “这不是皇上的圣旨,” 靖安侯缓缓开口,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了殷稷身上,“这是先皇遗诏。” 短短六个字,惊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靖安侯却没给他们丝毫缓和的时间,径直将遗诏抖开。 薛京已经意识到了不好,抬手就要去抢,可惜靖安侯得战神之名不是浪的虚名,随手一拨就将薛京的攻击化解,他仍旧立在远处,目光也始终定在殷稷身上。 “这是真正的先皇传位遗诏,新帝殷稷,当初是矫诏登基!” 他声音深沉悠远,衬着黎明时晦涩不明的天光迅速传遍了乾元宫,明明到处都是人,却在这一刻死一般沉寂下去,许久后才有喧哗四面而起。 禁军们齐刷刷朝殷稷看过来,眼底都是不敢置信,他们拼尽一切护卫的皇帝,不是真正的天子? 薛京睚眦欲裂:“住口!逆贼尔敢!皇上乃是天命所归,天下正统,岂容你污蔑?!” 靖安侯就知道会有人质疑,他并不解释,只将遗诏递给了吴敬中:“吴统领跟随先皇多年,应当认识他的笔迹,现在就请你来告诉所有人,这封遗诏是不是先皇亲手所书。” 吴敬中神情复杂,看了眼殷稷才抬手接过来,却是越看越心惊,这的确是先皇的笔迹。 怎会如此? 他明明是入宫救驾的,可怎么现在连皇帝的身份都做不得准了呢? “看来吴统领是有结论了,不妨明言吧。” 靖安侯淡淡开口,虽是请问的话语,神情却很笃定,他很清楚不管殷稷做到什么地步,在吴敬中这个老臣心里,他都是比不上先皇的,所以只要先皇遗诏一出,京北营必定倒戈。 吴敬中神情复杂,叹了许久的气才开口,答案与他猜的如出一辙:“这的确是先皇的笔迹,这封遗诏是真的。” “不可能!” 薛京低吼一声,若是这封遗诏是真的,若是所有人都信了这封遗诏,那殷稷成什么了? 他这些年为了朝政和百姓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就因为一封遗诏,就要变成逆贼了? 凭什么?! “吴统领,你不要被这逆贼蒙蔽,皇上怎么可能不是正统?当初先皇可是当着四大世家的面宣布的他继位,怎么可能是矫诏!” “四大世家……” 靖安侯轻哂一声,“矫诏篡位,自然不能只靠一人,先皇的遗诏里说得清清楚楚,四大世家都是同党。” “你!” 薛京怒极,浑身止不住的哆嗦,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人如此无耻,不管是靖安侯还是先皇,何堪为人! “我迟早会杀了你!” 他字字泣血,换来的却是靖安侯毫不在意的一声冷笑。 他径直越过薛京朝殷稷走去,叹息着开口:“先皇为了今日筹谋了足足两年,绝不会给你留下丝毫生路的,皇上,认命吧。” 他看着殷稷,眼底交杂着大局已定的笃定和对失败者的怜悯,他很清楚,殷稷已经无路可走。 “给朕看看。” 沉默许久的人此时终于开口,他朝靖安侯伸出了手,靖安侯并没拒绝,转身自吴敬中手里取走了遗诏,陈安忍不住喊了一声:“统帅,这样不妥,万一他……” 他怕殷稷趁机毁了那封遗诏。 可靖安侯对他的担心充耳不闻,仍旧将遗诏送到了殷稷手中,事已至此,何须如此小气? 何况殷稷也不会那么愚蠢,那么多人都听见了遗诏内容,就算他毁了又能如何呢? 什么都改变不了。 遗诏被展开,殷稷垂眼看着上面的字迹,的确是先皇所书,他认得这个笔迹,当初他伤重痊愈时,曾经临摹过先皇的字帖,对这字迹很熟悉。 “我们……大约是仇人吧。” 他低语一声,神情无波无澜。 “其实臣也不愿意皇上这样的人遗臭万年,”靖安侯抬手接住殷稷扔回来的遗诏,声音里带着唏嘘,“今日只要您肯自戕,臣会立刻销毁这封遗诏,而知道内容的人,臣也会清理干净。” 他已然给足了诚意,殷稷却只是仰头看了眼天空。 靖安侯眉梢一挑:“莫非,皇上还有后手?” 这次他是真的惊讶了,一个人若能多智至此,哪怕是为了天下安稳,他都不忍心下手了。 可惜,世上并没有那么多未雨绸缪,殷稷摇了摇头。 “朕只是不甘心,还想再挣扎一番。” “如何挣扎?” 殷稷抬眼扫过周遭密密麻麻的将士,轻声道:“他们。” 他想试试,在这场他和先皇的博弈中,有没有人不看正统,不看出身,只看他曾经也算是为国为民的份上,而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那双清亮的眼睛因为接连几日的休息不足已经布满血丝,可目光落在人身上时,却仍旧蕴含着挣脱不开的力量,轻易就能动摇人的心神。 可惜对守城军来说,良知已经无关紧要,胜利唾手可得,青云之路就在眼前,他们绝不可能放弃。 他们抬眼看着殷稷,眼底逐渐染上贪婪和杀意,清晰的将他定位成了敌人,完全忘了就在不久之前,这个人还不计前嫌,想给他们一条生路。 殷稷眼神越发沉静,他静静侧开头,看向了吴敬中。 他一言未发,可吴敬中却羞惭的低下了头,他不是没有敬佩过,可惜过这位新帝,但正统不可违逆,先皇的遗诏更不能违逆。 他在那沉甸甸的目光里僵持了很久,还是悲叹一声开了口:“皇上,请您退位吧。” “朕可以退位,”殷稷不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情绪并不见起伏,“可你们要扶持谁继位呢?谁比朕更合适这个位置?” 吴敬中一时哑然,先皇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复齐王位,命他登基,可齐王当初被谢家抖落出了那么多罪证,桩桩件件,都让人发指,他根本配不上皇位…… 可那是先皇遗诏,他能如何? 吴敬中张了张嘴,一声拒绝就在嘴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传了过来,他扭头看了过去,就瞧见有人正策马而来,背上鲜红的令旗十分醒目,这是传令官。 第485章 无力回天 “报!” 传令官带着一身血滚落马下,仓皇中他没察觉到情形不对,只在人群里看见了那抹醒目的明黄,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边境军谋反,居庸关被破,敌军正朝京城而来!” 边境军攻破了居庸关? 这噩耗宛如雷霆,轰然炸响在所有人头顶。 薛京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传令官,不是没有边境军吗?不是说那是调虎离山的饵吗?怎么会真的有这么一批人呢? 就算有,他们又怎么能破得了居庸关呢?边境骑兵只有三千人而已,可居庸关却有守军一万,还有半数京北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军报会不会是假的?会不会这是虚张声势的手段?会不会…… “钟青被骗了,不是只有三千人。” 殷稷低声开口,打破了薛京脑海里不停浮现的所有名为侥幸的念头,他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再没了言语。 吴敬中从震惊中回神,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靖安侯:“边境军是你调来的?你真的打算谋反?” 靖安侯眼睛微不可查地一缩,却在眨眼间就平复了下来,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再次将遗诏递到了吴敬中面前:“我所作所为皆是奉先皇遗诏,吴统领不必多虑。” 吴敬中脸色变幻不定,他很清楚靖安侯这话不对,不管怎么样,调离边境军都太过分了,尤其是在边境并不安宁的前提下。 可京北营只剩了他手下这一半,那些南下的边境军既然能冲破居庸关,又怎么会将他这半数京北营的人放在眼里? 若是不站在靖安侯这一边,等待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他看了眼自己手下的兵,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不能不管。 本就偏向靖安侯的心彻底歪了过去,他远远朝那抹明黄的影子看了过去,对方却仿佛是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再没有看他一眼。 靖安侯却忽然有些急躁起来,他看向殷稷:“事已至此,皇上还要再试试吗?” “不必了……”殷稷收回目光,“大局已定。” 靖安侯沉默下去,明明他筹谋许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可等殷稷真的放弃抵抗时,他却又莫名不忍了起来,说来也可笑,曾经他可是一夜斩杀上百人,眼都没眨一下的杀神。 “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难得起了弥补的心思,想替他完成遗愿。 可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便骤然闪过,薛京猝然出手,浑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在急速崩裂,以命搏命般朝他凶悍袭来,靖安侯猝不及防之下竟险些被他得了手,虽然最后还是躲了过去,可肩膀处的衣裳却也被割破了。 他脸一沉,抬眼朝薛京看了过去,对方已经被扑过来的陈安阻截在了两步之外,一双狰狞狠厉的眸子却仍旧死死盯着他,那模样像极了一头凶兽。 他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原本他的杀意都集中在殷稷身上,现在却不由自主地分了一些给眼前这个男人,连手都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刀。 “靖安侯,”殷稷忽然开口,“朕需要一点时间去安排身后事。” 最后那三个字过于刺耳,薛京的眼眶瞬间红了,就算是陈安一时也没了继续打斗的心思,心情复杂地朝殷稷看了过去。 靖安侯心口被薛京激起来的戾气逐渐消散,他很清楚自己应该速战速决,可殷稷身后仍旧有死忠于他的禁军,这个要求,容不得他不答应。 “好,一刻钟。” 他仰头看了眼天色,应该来得及吧。 殷稷并没有讨价还价,只看了薛京一眼:“你跟我进来。” 薛京狠狠推开陈安,抬脚跟了上去,还守在乾元宫门口的禁军和宫人慢慢让开了路,看过来的神情既复杂又惶恐,薛京却已经顾不上旁人了,眼看着靖安侯等人被甩在了身后,他压低声音开口:“皇上,清明司还有十几个好手,臣带禁军断后,让他们护送您出城。” 这话听得殷稷心口微微一烫,却很快就又冷了下去,他的逃亡没有任何意义,他是无处可去的人。 何况,他一走靖安侯必定倾尽所有追击,那样的逃亡有人承受不了的。 “是要走,但不是朕走。” 他轻轻拍了拍薛京的肩膀,“朕把她交给你了,千万要护她周全。” 他没说是谁,但薛京已然清楚,因为不能两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希望给了谢蕴。 薛京很想劝他,劝他谢蕴的身体未必逃得掉,就算逃了也未必能等到唐停,得到救治活下去,他想让他改变主意,想让他自私一些,可话不等出口,他就看见了推门出来的秀秀。 所有的念头戛然而止,如果谢蕴如今的处境换成了秀秀,他会怎么做? 他只能做出和殷稷一样的选择。 他再没能说出话来,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殷稷进了内殿,然后听不出丝毫异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你这几日精神越发好,是不是快要好了?” 黑暗中谢蕴不知道时辰,只是觉得她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她数不清多少次想要昏睡,却又挣扎着清醒过来时,殷稷才终于出现。 她下意识抬起手:“兴许是吧……外头什么情形了……京北营到了吗?” 殷稷在衣襟上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才握住了谢蕴的指尖,他低应了一声:“到了,外头大局已定,你不用担心了。” 谢蕴松了口气,强撑着的力气有些泄了,身体控制不住的一歪,殷稷一把将她接进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身,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一下又一下。 “谢蕴……” 他若有似无地呢喃一声,明明每个字都轻飘飘的,却仍旧砸在了谢蕴心头,她莫名地有些不安:“殷稷,真的……没事了吗?” 殷稷应了一声,干燥的唇抵在谢蕴耳边,一路顺着脸颊亲吻到了她眼角,他的吻不重,可每一下都透着珍惜,他很后悔,和谢蕴纠缠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她清醒着的时候这么亲吻她。 “殷稷……” 谢蕴再次开口,话里的不安越发浓重。 殷稷克制地停了下来,不能继续下去了,谢蕴那么敏锐,再继续下去会被她察觉。 第486章 情爱于她,只是过客 他默默抓紧了谢蕴的衣角,将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都灌注到了那绵软的布料上,嘴角却微开,露出了一个温和柔软的笑容来:“只是这一仗打得凶险,好不容易结束了,便总想亲亲你。” 这个理由还算充分,谢蕴稍微松了口气:“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啊…… 殷稷含笑应了一声,他眼也不眨地看着眼前这张只露出来一半的脸,很想问问她,能不能把面纱解下来,能不能让他完整的看她一眼,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将死之人的愿望无关紧要,不必再为难谢蕴了,反正这张脸,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殷稷……” 谢蕴忽然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高于常人的体温被手笼一挡就成了温暖,她紧紧抓着殷稷的手,心里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就是想,她不知来由地想紧紧抓着身边的这个人。 “等你忙完这阵子,我们就去梅林看看好不好?” 她想要一个承诺,一个证明殷稷还会安稳在她身边的承诺。 “好,”殷稷低声答应下来,那么干脆利落,容不得人怀疑,他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向往,“我也很想去谢家看看。” 因为除了那里,他这短短的一生里,竟再找不到第二个值得去回忆的地方。 他俯身给谢蕴盖了盖被子,借着这个机会,他又偷偷抱了抱怀里的人,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她说,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还要为她安排后路。 “谢蕴,喝杯茶。” 他将一粒药丸化进茶水里,悄无声息地喂进了谢蕴嘴里。 他知道她会睡过去,连一句道别都不能和他说,可唯有如此他才能狠下心来送她走,他怕她会说不走,更怕她会说她要走。 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让她说了。 许是怜悯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谢蕴服了药反而有了几分精神,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她说当年那枝从亭子外头被递进去的梅花枝已经种进了梅林,长成了一棵梅树,她很想带他去看看,让他再折一支梅花给她;她又说她知道父亲在梅林里埋了女儿红,他们去了谢家可以挖出来喝,这么多年过去,味道应该很好;她还说…… 她没再说了,她如同以往那么多次一样,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只是眉宇间再也没了以往的安静平和,她眉头蹙着,仿佛是被乾元宫外的杀气惊扰了。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将那一点点皱纹揉开才低头轻轻亲了一口。 “薛京,”他低声开口,听见脚步声时却连回头都舍不得,他一下一下摩挲着谢蕴的发丝,“带着你所有的人跟她一起走吧,走你们清明司的暗道,去千门关。” 薛京跪了下去,既是恳求又是拒绝:“皇上,让他们送姑姑走吧,臣留下来,臣答应过干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您,臣……” “你在,朕才能安心。” 他打断了薛京的话,终于肯将目光从谢蕴身上移开,他弯腰将薛京扶起来,“你对秀秀的心思,朕明白,也带上她吧,谢蕴就交给你们了。” “可是……”薛京万般抗拒这个结果,“姑姑醒过来若是追问,臣要怎么和她交代?臣不止没能保护您,还临阵脱逃,姑姑若是怪罪……” “她不会怪你……” 殷稷取了最厚实的大氅过来,将谢蕴扶在自己怀里,仔细地给她系好了每一条衣带,“她从来都不会感情用事,情爱于她而言只是过客,最多难过几天,她就会忘了朕的……” 那是他希望谢蕴会有的以后,却又是他无比恐惧的以后,若是这世上连谢蕴都忘了他,谁还会记得呢? 可忘了又有什么不好? 他再次抱住了谢蕴,隔着面纱轻轻亲吻她的嘴角。 谢蕴,我不能陪你去梅林了,但送你出宫这件事我做到了,日后若是哪一天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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